陆帆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到底是第几次被对方抱起来，就被精神力竭尽的温格瑞登摔到了地上。

温格瑞登死死抓住自己的脑袋，觉得里面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按着脑袋，勉强爬到一棵树旁边，手不断地抓挠着树皮，直到不细的树干被他硬生生抓断倒下，而他的手指也早已鲜血淋漓，指甲几乎要脱落。

陆帆意识到不能放任他下去，轻弹手指挡开树木，走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自残。

温格瑞登猛地抬起头，眼睛中开始充血，带着恐怖的气势掐住了陆帆的脖子。

“滚！”他的嘴里吐出一个字，总算克制住没有给对方造成伤害。他抽回手，再一次找到一棵树凌虐起来。

陆帆看到他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心痛。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即使是陆帆也承认，温格瑞登是一个天才而高傲的人，他应该永远站在神坛之上俯视众生，而不是如同疯子一样残虐自己来获得冷静。天鹅应该永远高昂着头，而不是折断翅膀被踩入泥潭。

温格瑞登死死扣住自己的脑袋。不光是精神力的枯竭，还有记忆的混乱。刚刚的刺客让他的记忆再一次开始翻腾，各种画面不断出现，让他的脑海再一次炸开。

黑色，红色，白色，整个世界被三种颜色占领，将他包围，无处可逃。

第9章

温格瑞登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场雾中，周围是触手可及的片段，却在他伸出手的时候不断远去，最终不见。他只能一直往前走，着了魔一样地迈动脚步，朝着一个方向。

迷雾的尽头是黑色的宫殿。所有的布置都与父王白色宫殿中的相同，却染上了墨色，如同一场远远不会到来晨曦的夜幕。

老师冷冷地看着他，空气一阵抖动，面容开始发生变化，最终定格在与父王相似却又比父王苍老一些的中年人的模样上。自己看着他，忍不住退后了两步。

“你到底是谁？”他听到自己这样问道。

“我是黑王，帝国的黑暗帝王，我的孩子。过来，不要害怕。”老师说这句话的样子是从未有过的和蔼，但是自己看上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害怕，强装着镇定说道：“我没有听父王说过。”

老师嗤笑一声，道：“你当然不可能听他说过，因为白王与黑王将永不相见。我知道他的存在，但是他永远不可能知道我的。这是长老会的安排，也是帝国近千年传承的秘密……很快，这个秘密将会属于你。”

“什么意思？”年幼的自己抬起头，懵懂地看着老师。

老师俯下身，半蹲着与自己的视线平齐，和蔼地笑了笑：“你是墨菲家族与皇族的第一代，你拥有着尊贵与黑暗的鲜血。你会是下一个黑王，我的孩子。”

周围的景物扭曲起来，变换成了下一个场景。

年幼的自己独自踏上星坠，一路朝着森林深处走去。时间很快到了傍晚，黑压压的云层遮蔽了所有光亮，黑色的藤蔓呼啸着朝着自己身上招呼过来，绿色的细小藤蔓在下面缠住自己的双脚。

自己挣扎着，挥手让一道又一道水箭切断藤蔓，却只能让藤蔓生长地更加迅速。

少年温格瑞登的眼神猛地凌厉起来，蹲下身，任凭藤蔓包裹他，然后双手挥舞成一个圆，尖利的爪子将藤蔓切碎。少年飞身跳上一棵树，在天空开辟通道，飞快地跳跃着前去。

这个时候他显然还没有觉醒风之恩典，手上却带着长而尖锐的铁制指套，迅速划过去的时候就一人间凶器。

少年飞快地向前奔去，一直到了一个被藤蔓遮蔽的地方。自己退后两步，挺身上树，然后踏着树干猛地一蹬，凭借着力道飞向藤蔓中心最薄弱的地方，挥舞着双手护住全身，绞碎了所有的藤蔓，进入了秘境。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简单，不过是他与里面的猫怪一阵鏖战之后获得了对方的尊重。

顶着猫头却是人身的家伙歪了歪脑袋，用可笑的猫嘴巴说话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孩子……不，很久之前有一个，不过那是黑王啊……”

“我也是。”自己坐在树杈上，揪了一个果子啃了一口，咂巴着嘴说道，“老实说我会是未来的黑王。”

“怪不得，怪不得！”猫头人下意识转身想找自己的尾巴，却怎么也找不到，最后才在看够热闹的自己提醒下意识到他已经没有尾巴了，哭丧一张脸窝到角落，喵喵地哀叫。

温格瑞登冷眼旁观着，脸色却也柔和下来，但是下一幕却让他皱起了眉。

血，到处都是血。

白色沙漠村落中，年轻的自己坐在村落正中的椅子上，一男一女的下属将剩下的村民集中起来。自己打了个响指，露出开心的笑容：“配合一下吧。我只想知道，神之子在哪里。”

这个村子太原始，仍然保持着母系社会的秩序，全村最年长的老太太仍然精神很好，头脑清楚，也是整个村子的主心骨。她看着自己，平静地说道：“我不会说的。”

“这由不得您啊，老人家。伊苏，把她带过来。”自己的表情是遗憾和开心交杂在一起。温格瑞登觉得自己也开始期待鲜血喷溅的滋味。这与原本的自己完全不同，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自己？他沉下心，继续看着。

少年把老人抓起，小心地放在自己旁边，然后用手抓住她的脖子。

“呐，我说，现在我是在威胁你们。如果不想让她死，就告诉我神之子的下落吧。”自己脸色平静地说道。

“闭嘴吧，我们永远也不会……砰！”自己一瞬间从座椅上消失，下一瞬间又坐了回来，唯一的变化是左手上的铁指套尖端变成了鲜红。

自己右手撑着脸，一条腿翘在另一条上面，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想说，这就是下场！”他转身对旁边的老太太笑了起来，语气甜蜜地像是在跟母亲撒娇，“老人家，开心吧。如果这个村落消失了，你会是最后一个看着它死去的。”

老人的脸色非常平静：“我并不畏惧死亡，也并不畏惧这个村落消失。我只担心，神之子看不见我们，怕是要懊丧呢。”

“能告诉我他的名字么？”自己像是没看见旁边不合作的村民一个一个被斩首，垃圾一样丢在旁边，继续笑着与老人说话。

“我们整个村子都姓陆，你应该会知道这一点……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你说。”自己并不回答。

“请让这个地方，像是毁于沙尘暴。”

“可以。”自己站起身，抖了抖袍子，对下属的女孩道，“安维，得到答案了么？”

“他去帝国一个学园了。名字是，陆帆。”

温格瑞登猛地睁大眼睛，然后景物再一次扭曲，恍然间竟是前世！

自己站在长老院会议大厅正中，却无法开口，漠然地看着周围的长老们谈论着关于他的处置。

“两个皇子都死了，现在正派继承人只剩下他了……”

“上一任黑王也不在，三代以内拥有皇家血统的墨菲就只有他了。这么说黑白双王都应该由他继承……”

“绝对不可以，双王不可归一，而且……元老院必须对于帝国有绝对的掌控力。”

“但是听说神界开启，没有黑王，帝国难以存续……”

“这个不用担心，那神之子陆帆野心皓然，只要以帝国之权相许，必会庇佑帝国。就算乡下庇及不到，帝都也必会平安无事……”

“……最后我们可以趁他警惕放松之时再灭此狂徒……”

“要在他成为白王之前抹去他关于黑王的所有记忆，否则必将不妙……”

“附议。”

……

再一次景物扭转，浮现的是老师的脸孔。

“温格，我预感到帝国将会遭到厄运，元老短视，国将不国。而你，将可以成为一切的枢纽。我会把你的未来带回来，然后你要尽力拯救帝国，让它回到它应有的道路上去。”

“老师，您会死的。”

“我还有半年的时间帮助你。你只需要躺好，就当做是做了一场梦……”

“恩典施展以后你会有一段时间的记忆混乱，但是别害怕，来找我，我会帮助你。”

“记住，拯救帝国！”

温格瑞登缓缓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一切线索如同链子一样串起来，让他的脑海重新有序。

他是帝国的皇子，帝国未来的黑王。

拥有这身份的人本有两名，另一个是他的亲姐，菲瑞娜，而老师选择了他。他三岁就被带到老师面前，常常以玩乐的名义去接受黑王的训练。

黑王并不只是一个名称，而是帝国真正的黑色帝王，统治着庞大的地下黑色世界。因此，他们当然也有一个严密的系统来运转这个黑色世界。那天，他们的占星师告诉他，神之子降临，危机将临。

他带着伊苏和安维去了占星师预测的村落，屠了村落得到了那个名字：陆帆。他一直关注他，却在一段时间里失去了对陆帆的追踪，然后突然发现他来到了帝都，甚至进了帝都学园。自己立即做了打算，要不经意间接近他，然后再思考是杀还是结交。

但是自己就毁在了这点上，一意识到对方对自己有了坏印象，立即起了杀心，而在能力受制的情况下依旧急功近利，被对方抓住破绽击败，然后逃逸。这本也就是使他有了些懊恼，而长兄长姐的噩耗传来，老师也不知所踪，自己更是被带到元老院，被那帮短视而贪婪的家伙催眠更改了记忆，然后不得已向陆帆求救。

元老院众人本打算，过河拆桥，却不料到陆帆心细如发，又神武非凡，轻易粉碎了他们的计划，真正接手了帝国。

这些都是本该发生的事情，却因为老师的预感出了偏差。老师牺牲生命换来了对于未来的预知。然而他没有预料到自己未来竟然被抹消了记忆，而导致自己无法从记忆中脱身。老师只好再一次施用恩典，将自己的记忆扳回正轨，但是同样的，他恐怕时间更不多了……

温格瑞登再看见陆帆的面孔，忽然觉得有点亲切。如果不是这小子，自己也不可能这么快想起这一切，说不定会错过老师最后的指教。本应发生的毕竟没有发生，那么两个人也就算是扯平了。

“温格，你好了。”陆帆看见他，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你还好么？”

温格瑞登不在意地抽出手，低低笑道：“嗯，非常好，很好，从未有过的好啊……哈哈哈……”

第10章

陆帆看着温格瑞登，心底忧虑一闪而过，冷静地问道：“我们仍然被追踪。刚刚我解决了几个刺客，但是还有一些漏网之鱼回去了。我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你打算做那么办？继续逃么？”

“你现在想逃，恐怕来不及了呢？”温格瑞登耸耸肩，示意对方周围出现的黑衣人。

与此同时，黑衣人中特别扎眼的白衣青年走了出来，笑盈盈地看着两人，道：“终于还是被我逮到了，二位。我真的很佩服你们的勇气，竟然选择留了下来。”

陆帆退后几步，突然手被另一人握住。

温格瑞登微笑着站在他身后，阻住他的退意：“别怕，我们未必会输。”

陆帆并不怕，却还是因为这句话心情放松。他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还是很抱歉隐瞒你……这个人不是普通的恩典师。”

“我已经不在意了。因为，你在我质问你之前告诉了我。”温格瑞登拥住他的肩膀，一只手越过他的头伸到前面，“再见，老人家。”

黑色的旋风夹杂着冰刃，切割着其中卷入的一切。白衣青年的脸色从轻蔑到惊骇，不过是短短一瞬。旋风过后，周围只剩下一片被凌虐的树木，以及断肢碎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两人都禁不住皱起眉头。

两人，当然是陆帆和白衣青年。青年此时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悠然闲逸，浑身都是风暴的痕迹，狼狈不堪，警惕地看着温格瑞登。

温格瑞登没事人一样继续抱着陆帆的肩膀，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人，不慌不忙地说：“喜欢这个礼物么，先生？”

白衣青年色变，几乎说不出话：“你、你……”

“好吧，既然你说不出来，那么我就默认你不喜欢喽。我苦心准备的礼物，你竟然不喜欢，真令我伤心。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换一个……”温格瑞登猛然出手，变掌为爪，想要插入白衣青年的心脏中。

白衣青年自然不会这么简单被杀，他迅速把空气挡在面前，变成阻力更大的成分，然后迅速退让几步，避开了攻击。

“陆帆，他是操纵空气的好手，你应该学一学。”温格瑞登说着放开陆帆，按住他的肩膀从他的头顶上越过，双手朝着白衣青年攻来。

白衣青年迅速改变了他周围一圈空气的成分，希望借此抑制对方的攻势。但令他胆战的是，即使在密度是普通空气几倍的气体中，对方仍然快如闪电，令他左右支绌，无法分心。白衣青年不得不用空气恩典并不擅长的盾来挡住攻击，同时心中暗恨，有了一个主意。

他慢慢地把对方周围的空气成分一种有毒气体的比例提高，然后不断露出破绽诱使对方更激烈的攻击。这样很危险，他并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露出的破绽可以制他于死地。但是在激烈的攻势中，对方一定会吸入过量的毒气死亡。剩下的一个人，不足为惧。

陆帆盯着两人的战斗，眼睛眨也不眨，然后迅速发现了问题。周围的空气在变化。

虽然他并不是那么了解空气恩典，但是因为恩典产生的敏感性还是有的。周围的空气的确产生了变化，而且并不是对他有利的。恩典在自动把他周围的空气变化回去，他不会有危险，但是温格……陆帆咬了咬牙，开始努力地操控恩典，解析周围的气体，将本能变为可以操控的能力。

“你会死——！”白衣青年的声音沙哑得像是锈钉子在钢板上划擦。

“不好意思，是你会死。”温格瑞登终于抓住了对方致命的破绽，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穿过沉重的气体，抓住了对方的脖子，把他从保护壳中抓了出来。

“哈哈哈哈……”白衣青年见避无可避，张狂大笑起来，“你以为你赢了？不，你没赢！我们都没赢！你最后仔细看看你身后的那个小偷，他才是最大的赢家！他偷我家族至宝，又花言巧语骗你为他保驾，我如何能这样狼狈！不过，你们死定了！哈哈哈哈……”

温格瑞登眉头微皱，手一紧青年就没了声响，半晌瘫倒在地，脸已经变成紫色，口鼻中没了气息。

“温格，我……”

“不要说这些话了，快走！”温格瑞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驾风朝着反方向行去。他不打算再深入森林，还不如趁此时赶紧离开。这个恩典师给他惹的麻烦，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好吧，那件事情容后再说，先告诉我那个恩典师做了什么，我感到了强大的力量。”陆帆驾驭着空气追赶上去，与他并排，平静地看着他，伸出手，火焰在他的手中变成了麋鹿的模样，“是这个么？”

温格瑞登看了一眼，点点头道：“极北之王的使者，它将为我们送来极北之主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