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Zzz……

如果灵魂也有眼睛，那么现在，他睁开了眼睛。

老实说，世界没什么变化。

这里是墨菲家族的仓库，保存着几百年的继承人身体腐朽后留下的眼睛。绿色和红色的珠子堆成了小山，在黑暗中光彩夺目。

但是现在这个地方并不黑暗。温格瑞登立即意识到，仓库被人打开了。

这很糟糕，非常糟糕，必须马上弥补。

但他很快停止了这个想法。这里很亮，不是宝石的冷光，而是火光。温格瑞登几乎是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停止一切激烈的精神波动，隐藏在红色房间里，只留下一缕连接外面的精神丝网。除非碰到他所在的珠子，没有人会发现他。

而又有谁会在这么多珠子当中寻找或许是唯一一个特殊的呢？温格瑞登并不相信墨菲家族会因为一个仓库失陷，况且就算那样也并不很重要。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没道理睡觉也要再被打扰吧。

这样想着，他再次进入了睡眠。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感到了熟悉的波动。

他从神灵身上第一次察觉到这种力量，然后在法则身上第二次发现了它。

好吧，不知名的客人，你会后悔的。他漫不经心地想着，不意外地感受到剧烈的力量波动——房间里特制的阵法将所有的力量弹了回去。那个人受到的反噬绝对不会轻。

对于胆敢前来亵渎这个地方的人来说，这也算是很轻的下场了。

温格瑞登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控制自己再向下滚两个，躲在珠堆的最深处，保证不会被打扰，然后又睡了过去——在这里，他似乎要把几百年的觉都补足了。好吧，贪睡不是缺点，至少这能让他自己很愉悦，不是么？

长时间在半梦半醒中徘徊，温格瑞登也不是没想过他的情人。但是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比起情人，他们自己更重要一点。既然对方对他不那么重要，他对对方其实也并不重要，那么又有什么理由继续在一起呢？惯性……那是无能者的借口。

不过，偶尔还是会想念他的。他柔软的嘴唇，冷冽的眼神，灵活的手指……一个从前世到现在一直倾慕的人。

他很自由，很独立。

温格瑞登毫不怀疑他对陆帆的约束力——没错，无限接近于零！

所以，与其被他拒绝，然后彻底在精神和寄宿体上毁灭，不如先一步离开。啊，相见不如怀念，是这样的说的吧。

那就怀念吧。虽然这样的词语或许只适用于他自己。

红色房间大部分时候都是静悄悄的，温格瑞登安静地坐着，躺着，站着，思考着关于他自己的一切。关于权力，关于爱情，关于命运——他坚信在三者上他都是胜者，但现在却发现或许那只是相对而言。比起陆帆，或者说席文思所得到的胜利，他的成绩微不足道。

但这似乎使他更加快乐。如同机器一般精密……那是对于物件的最高评价，而不是对人。这样存在的席文思，也是个可怜的人呢。

虽然已经明白事实，但是温格瑞登还是很难接受陆帆和席文思是一个人。在漫长的时间里他慢慢明白了这一点。爱情是不可理喻的。如果那个人还是陆帆，或许他会死乞白赖地待在他的身边，一直到死。

但事情就是那么糟糕。陆帆不可能阻止法则，他也不可能——否则也不会消耗如此之大不得不在这里休养。比起让整个世界同这个失控的法则陪葬，他还是觉得把那个罪魁祸首弄回来比较好。其实席文思是个不错的家伙，但是他到底不是陆帆。

倾慕和爱终究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还是睡觉吧。

得出这个前言不搭后语的结论之后，温格瑞登又一次进入了灵魂的安乐乡。

醒来的时候，他听见了珠子滚动的声音。这一次，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地方的确是被人侵入了。第一次的观察，第二次的试探，这一次他选择了用自己的手来确认。但是比起这些不能吃不能看的珠子，难道不是那些精致的宝剑金杯更有意义么？

蠢货。

温格瑞登丝毫没有利用精神丝线去探测外面的想法。墨菲家族的人糊涂了，竟然让这些人走了进来。他嗤笑了一声，不知为何心情忽然很不好。将思绪沉抑下去，他再一次进入了绵长的梦境。

梦中一切都回到了少年时。

他和陆帆短暂的友谊美好得如同童话。那时候，他坐在大树枝上，陆帆靠着树干坐在草地上，阳光洒在两人身上轻柔温暖。

陆帆眨了眨眼睛，醒了过来。

“温格，这是哪里？”他揉了揉眼睛，环视四周，皱起了眉头，“我不认识这里。”

“这是我的梦境。”温格瑞登趴在树枝上，看着下面的男人，脸上泛起一个温和的笑容，“我都快忘记了，我们还有这样相处的时候。”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陆帆自顾自地站了起来，手中浮现出火焰，然后噗地熄灭了。他看着自己的手心，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最后点了点头，看向他的朋友：“你说得对……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在这里待着就好了。”温格瑞登专注地看着他的脸，笑容越发温和，流露出几分怀念，“很快你就可以离开了。”

陆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在树旁又坐了下来：“你看起来很有把握的样子。”

“对。”

“好吧……为什么这么说？我不认为是你把我弄到这个地方的。”陆帆双臂抱腿，抬头看着温格瑞登，“我还算信任你。”

温格瑞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继续用某种并不让陆帆愉快的眼神看着他，缓缓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好吧，梦里，已经过去很多年，你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了。”

“为什么你相信那个梦？”陆帆不悦地抬起头，与头顶上的男人对视着，“现在才最重要。”

“可是比起现在，我更喜欢那个梦呢。那是我从未有过的，最好的梦境。”

陆帆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的时候，他的脸忽然变了。少年的身体突然抽高，身穿着制服，是前世的模样。他冷冷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的手下败将：“需要我请你下来么？”

“不，何必？”温格瑞登整了整衣服，从树上跳了下来，笔挺地站着比对方还要高一点，“什么事情？”

“那应该是我要问你的。这是什么地方？”陆帆弹了弹他的制服，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我不认识这里。但我得承认，这是个不错的地方。我倒不知道你还有一点品味。”

“我真高兴你的认可。”温格瑞登无声地叹了口气，突然抓住了陆帆的肩膀。陆帆愣了一下，但并不认为这个懦弱的人能够伤害到他，刚想开口斥责，就突然感觉到嘴唇上濡湿的一片。

那是一个吻。

陆帆脸上浮现出难以名状的神色，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惊讶和欣喜。

但是这都无所谓了，场景再次变换，这次对面站着的那个人眼睛里充满了冰冷，以及机械一般的冷硬。

“‘黑王’，” 他这样称呼道，“告诉我这个地方的名称。”

“梦境，陛下。”温格瑞登没有任何抗拒地说了出来，他不想和这个人再待更长的时间，只想结束这个梦境，“这是我的梦。”

“让它结束。”席文思命令道，“因为你所知道的原因。”

“那并非我能控制，陛下。”温格瑞登走到一边坐下，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梦境的终结。

然而意料之外地，席文思居然主动与他讲话了：“你总是很抗拒我。”

温格瑞登沉默了一下：“你不是他。”

“如果是这一点，那么你错了。”席文思客观地说道，“你承认么？不论是以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性格可能会改变，但都是同样的人。”

“当然。”

“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我是一名学生——天真，固执，就像你希望的那样——然后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时间能改变一切，‘黑王’。足够的时间之后，他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人——不，他只是被封印了一部分记忆，还天真的相信着某些东西的我罢了。”他无声地笑了，“这不公平。你只喜欢一个幻影，而我太过真实。就算你不在意这些，你就真的不在乎我身体里的，陆帆的痛苦么？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结束了。”温格瑞登平静地望着他，看着眼前的景物开始消失。他弄不清这些梦境是来自他的内心还是其他一些什么东西，但他并不打算认真对待这里面的任何事情。

有的时候，太过轻易地放弃坚持，会让很多东西变得没有意义。

比如，这次，一定要让他来找我。

温格瑞登觉得他睡了很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被某人坚持不懈的呼唤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久违的亮光，和那张久违的脸。

冰冷的脸庞无法轻易地露出笑容，但他已经努力地表示出自己的快乐。陆帆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低声地呼唤着：“温格……温格……”他努力地将自己的脸贴在对方的胸口上，尽管那只是一个虚体。

“你没必要来找我的。”温格瑞登冷静地看着他。

“是的，对你来说没必要，但对我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陆帆松开手，静静地看着他，眼睛仍然冷酷，却混合了一种奇异的光芒，“温格，和我在一起。”

“那对你很重要？”

“非常重要。”陆帆诚实地答道，仍然紧张地看着他。

“好吧，对不起，我得更正……”温格瑞登感受到对方突然捏紧的手，迅速说出后面的话语，“这对我也很重要。”他亲吻上了对方的嘴唇，温和地品尝着他的唇舌，将后面的话吞噬殆尽。

他曾经对自己说过，如果这个如机械般重视效率的人愿意浪费用手数完一个珠堆找到你的时间，那么，你就可以再次把他当做你的恋人奉上世界。

只是，如果他也把你当做他的世界呢？

那么唯有，以身相许。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