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见势不妙,拂袖喝道:“大胆刁民!乾隆朗朗,岂容你污蔑朝廷命官!贺大人,这刁民不知悔改,实在可气,本官这就将他带回去细审,一定给大人洗去冤情!”
这番话说得他自己都想咬了自己的舌头,黑瘦青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群所谓的朝廷钦差,眼中闪过愤怒、不解、绝望,那恨之入骨的神情几乎令云天无法直视。
贺秉贵大喜过望,看着云天的表情活像在看亲爹:“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还请大人明察秋毫,千万不要轻信这刁民的话。”
云天伪装了一把狗官,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回到住处后他脑中还一直回放着那名青年男子被关进柴房时的表情,让他觉得喉中像是哽着一个东西,相当难受。
可他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保护这个人。如果此人落到贺秉贵手里,绝对不会留得命在。
赵海倾仿佛知道云天在想什么,长臂一伸将他拥进怀中宽慰道:“别担心,我会站在你这边。”
云天叹了口气:“我本来只是跟着你打酱油的,现在却要替你们出头。可是我看那人……确实可怜。”
赵海倾执起他的手,神色深沉:“本王也不愿如此,可本王现在不便做这出头鸟。”
“为什么?你不是大将军么,不是王爷么?怎么连一个地方小官也管不得?”
赵海倾摇摇头:“你可知皇上为何派本王送这粮食?”
“这还用问?你手里有兵呗!……啊!”
云天忽然反应过来,将信将疑地问:“难道皇上对你……早有戒心?”
赵海倾露出赞许的表情:“爱妃果然冰雪聪明。”
云天恶寒地瞪他。
“本王虽是王爷,却没有权力去治朝廷命官的罪,若本王动了他,必然会有人说本王不把皇上放在眼里,滥用职权,反倒会惹麻烦上身。”
“那我刚才说自己是钦差,是不是也犯了什么大罪?”
赵海倾一笑:“无妨,本王会护着你。”
云天心里一暖,抬头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王爷,你太威武了。”
赵海倾眯起眼睛道:“大胆刁民,敢偷袭本王?”
“偷袭的就是你这个刁王爷,怎么,打我啊?”
两人难得情浓,房中却忽然响起一阵煞风景的敲门声。
云天立刻摆出一张严肃的脸,开门迎进来人——原来正是那赤州州司,贺秉贵。
贺大人满面堆笑,点头哈腰地问:“二位大人在此处待得可还习惯?有什么需要的物事?”
云天淡然道:“不劳贺大人费心,一切安好,贺大人还是尽早开仓放粮吧。”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下官已经命人去每户人家分发粮食了,二位大人无须挂心。”
云天点点头:“贺大人来见本官,所为何事?”
“恕下官鲁莽,那王二牛……可审出什么结果了没有?”
云天与赵海倾对视一眼,颔首道:“已经审了,那刁民忒也脆弱,本官刚审了两句,他就昏过去了。”
贺秉贵大喜,想不到这少年看上去清灵俊秀,却如此心狠手辣。然而他生性多疑,不亲自看一看,总觉得难以相信,于是又请求道:“能否……让下官瞧他一眼?”
云天犹豫片刻,为了使他安心,只得答应:“好,他就在柴房,贺大人随本官来。”
王二牛确实在柴房昏迷无误,不过却是因为赵海倾点了他的昏穴。云天本想制造一个他虐待王二牛的假象,等入夜后再偷偷问话,不料贺秉贵这么心急,他们前脚回房,这死胖子后脚就赶了过来。
柴房里,贺秉贵看见王二牛不省人事,满意地点点头:“惩治刁民正该如此!玉面神判郎大人果然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叫下官敬佩!”
“……”云天强忍着嘴角抽搐的冲动,“既然贺大人没什么疑问,就请回吧。”
谁料他话音刚落,贺秉贵脸上忽然凶色毕现,唰地抽出一把匕首,闪电般朝王二牛的心口重重捅下!
这一切就发生在短短两秒内,霎时间血如泉涌,飞快地染红了青年的胸膛。
云天惊骇莫名地怒吼:“你干什么?!”
贺秉贵双目泛红,浑身颤抖,“二位大人请恕下官气愤难平!下官为赤州鞠躬尽瘁,如今却被这刁民当着百姓的面好一通羞辱,下官、下官……”
赵海倾冷冷道:“贺大人不必伤怀,既然这刁民已经被你亲手处置,大人这气也该消了吧?”
“是、是……下官鲁莽,改日再来拜会二位大人……下官告辞。”贺秉贵一抹眼睛,颤巍巍地快步离开。
他前脚一走,赵海倾立刻急步上前扶起王二牛,运功将他心口的刀伤封住,“云天,快去请大夫!”
云天慌忙点头,冲出去提气一跃,竟轻轻松松跃出了高大院墙。
他来不及为自己进步神速的轻功感到高兴,满脑子都是“一定要保住王二牛的命”——决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他绝对要把那可恨的狗官拉下来!!
云天向路人问明医馆的方位,等他飞快赶到时,却被告知大夫出诊去了,医馆里只剩下两个看门的小药童。
云天手脚发凉,急速喘气,他茫然地问:“大夫去哪里出诊了?”小药童摇头道:“师父四处走动,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炎热干燥的空气炙烤着大地,云天咽下口水,只觉得喉咙被拉扯得一阵疼痛。他后悔没有尽快问出贺秉贵的更多情况,也懊恼自己没能保护这个无辜的可怜人。
就在那一刻,他忽地生出一个想法——如果做皇帝的人是赵海倾,他们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走出医馆后,云天沿原路返回,心中抱着一丝幻想:也许赵海倾的功力能护住那人的心脉,也许他可以撑到大夫回来的时候……
虽是这么希望,但云天其实也明白,那一刀正中心口,怕是大罗金仙也无回天之力了。
他不忍心看到前一秒还恳求他主持公道的人下一秒就变成一具尸体,也不想看到赵海倾自责失望的神情。
云天脚步猛地一顿。
……不行,他现在回去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应该再找找,也许运气好,能碰到大夫也说不定!
云天倏然转身拔腿狂奔,路过一口水井时,他忽地听见人群中间传出一道耳熟的声音。
“——来来来,大家别急,排好队,每人领一包药,回去煎半个时辰,饭后服用……”
起初云天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当他心存侥幸地上前确认时,却赫然看见段鸿方和一位白衣男子正站在水井旁抱着一堆药物向人们散发。
云天揉揉眼睛,难以置信地大叫:“段少侠!”
段鸿方一惊,抬头看过来,“黄公子?!你怎么在赤州?”
云天欣喜若狂地跑过去一把拉住他,“先别问了,快跟我来救人!”
“啊?救人?喂你先等等……”段鸿方被云天带着一路狂奔,只得无奈回头大叫:“师兄,我先去一趟,剩下的交给你了……”
二人使出轻功,几乎是玩命地向钦差们下榻的地方冲去。
段鸿方惊讶道:“黄公子,这才小半个月不见,你的轻功居然如此突飞猛进!”
云天绞紧眉头:“待会再和你细说……有人心口挨了一刀,你有办法救他么?”
“伤势不明,我也不敢断言,等我见了他再说。”
“好!”
云天纵身一跃,闪进围墙,段鸿方紧紧跟上,二人来到柴房,看见赵海倾正勉励维持着王二牛最后一点生命力。
段鸿方赶紧上前查看王二牛的情况,片刻后他肃然道:“伤的不轻,我尽力一试,劳烦二位暂且回避。”
云天道:“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我用的是独门心法,治疗时绝对不能受到打扰,听懂了就去外边等我。”
云天闻言,只得扶着赵海倾回房休息。
二人坐在茶几边,云天倒了两杯茶,给赵海倾递上一杯。
赵海倾定定望了他片刻,忽然伸手擦掉云天额头上的汗,微笑道:“辛苦你了。”
这个笑带着温暖和肯定的意味,云天又后怕又得意,心想还好他走到一半返回去了,如果没有遇到段鸿方,王二牛现在铁定已经是个死人,那他和赵海倾都会久久无法释怀。
“跑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云天灌了杯茶水,将杯子重重一搁,“那姓贺的绝对有问题,咱们得找到他的证据。”
就在这时,周良平也到场了,他表明来意,居然和他二人想法一致,也觉得贺秉贵很有必要查一查。
于是三人一番合计,拟了个计划。
第十九章:锄奸(上)
贺秉贵爱美女,赤州人人皆知。他最小的老婆才十三岁,是从某户贫农家里抢来的,连堂也没拜就心急火燎地把小姑娘塞进了洞房,很是被人不齿了一阵。后来贺秉贵为平民愤,才象征性地给那户人家送去一点银子,不多,才二十两,比起他拥有的钱财来说连九牛一毛都不如。
既然无法正面从他口中撬出话来,那就只能旁敲侧击,美人计倒是个好办法。
可问题是这一时半会儿的,要从哪里找一位美女?
却说两个时辰后,段鸿方面色苍白地从柴房走出来,几乎累到浑身虚脱。
云天几人忙询问情况,段鸿方道:“如果能熬过今晚,他就可以活下来。”
周良平松了口气:“多谢这位侠士相救……”
段鸿方摆摆手,疲惫地笑道:“无妨,黄公子说过,医者父母心嘛。”
云天:“事实上这句话并不是我的原创……”
赵海倾笑了笑:“这位少侠十分面善啊。”
段鸿方点头:“半月前玉兰湖一品楼,在下曾与王爷有过一面之缘。”
接着他看向云天,玩味地回忆道:“当时某人请客没带银两,好在王爷解围,不然某人可要下不来台了。”
云天窘得恨不得钻地缝里去,连忙用轻佻的语气掩饰尴尬:“反正是一家人,谁掏钱不都一样?”
“一家人?”段鸿方挑眉,“原来黄公子是皇亲国戚?”
赵海倾笑道:“嗯……算是。”
段鸿方是云天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云天并无心瞒他,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说而已。
“其实我是他老……咳咳,我是他夫……唉,总之我们俩是一对儿,这么说你懂?”云天咳了两声,有些艰难地开口。
“哦……”段鸿方意味深长地微笑抱拳,“宁王妃,幸会。”
云天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我本名中皇云天,你叫我云天就成。”
段鸿方哈哈大笑:“云天倒是为人爽快,好,你这兄弟我交了!”
四人相视莞尔。
段鸿方既然参与了进来,云天便索性将计划和盘托出,只是计划实施的难点便在于找一位美貌与胆识并重的女子,可赤州人民刚饿了一场,此刻还都没缓过神儿来,连青楼也不开张了,找这么一个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没想到段鸿方听后,却胸有成竹地说:“想要美女?你们可算找对人了!”
云天抽抽嘴角:“你……?”
段鸿方脸一红:“我说的是我师兄!”
云天思考片刻,恍然大悟道:“那个和你一起的白衣人?他行么?”
“师兄除了制药,还修行了一身媚术,易容也相当高明,他不行的话谁行?”
“他一个男人修行媚术做什么……?”
“师兄说,这只是因为兴趣,没有特别原因。”
“……”
几人之前还对段鸿方的话半信半疑,可当他师兄摇曳生姿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时,云天瞬间竟连呼吸都忘记了。
如果一定要让云天做出形容的话,他只能说出两个字:美人。
段鸿方的师兄易容之后,除了高挑些外,和女子几乎毫无二致。“她”千娇百媚,巧笑嫣兮,集美、媚、灵、纯于一身,浑身散发着难以言说的魅力,每个神态每个动作都万分惹人心动,只恨不得叫人把“她”变为己有,恣意疼爱。
云天好奇地盯着他高耸的胸脯,想摸又不敢摸:“你,你这里垫了什么东西?”
敖沈音妩媚一笑,将云天的手大方地按到自己胸前:“如何,软不软?”
那触感真实得令云天触电一般缩回手:“这这这……我不近女色……”
段鸿方笑道:“师兄,够了,你再勾引下去,当心赵王爷一剑砍了你。”
于是,周良平带着化名“素素”的敖沈音,以及赵、云二人来到贺秉贵的府邸。
几人等了好一阵子才有人将他们迎进内府,只见那贺秉贵摇摇晃晃地站着,面颊泛红,浑身散发一股酒气,显然刚刚还在玩乐。
赵海倾笑道:“贺大人真是好兴致。”
贺秉贵忙作揖道:“多亏了王爷送来救命粮食,下官了却一桩心事,实在欣喜,忍不住小酌了几杯……嗝!”
周良平道:“百姓安康,乃我等的福气。贺大人这酒味道真不错,害的本官也来了酒瘾呢……”
贺秉贵一愣,登时如醍醐灌顶:“二位大人恕罪、恕罪!快这边请,下官还有一些珍酿,还望大人赏脸,品鉴一二……”
云天和赵海倾对视一眼,随贺秉贵来到大厅。
实话说这府里装修摆设都不怎么地,看来贺秉贵为了防止落人口实,早就将一些贵重物品收了起来,恐怕等他们一离开赤州,这里又会变成一个纸醉金迷的地方。
酒是上品,不过菜色就一般了。贺秉贵愁眉苦脸道:“赤州闹了这么久的粮荒,下官家中余粮早已散尽,只留了这只小母鸡,大人们切莫嫌弃……”
云天点点头正色道:“贺大人能和百姓同甘共苦,实在叫人感动。”
贺秉贵十分悲痛:“下官一生清廉,却有那居心叵测的刁民污蔑下官的名声……”
赵海倾道:“贺大人莫担心,你是怎样的官,本王都看在眼里。”
周良平见时机成熟,便欣然地拍拍手:“这酒虽好,可我们几个大男人坐在一起,也未免有些无趣啊。”
贺秉贵为难地说:“下官只有一妻一妾,无貌无才,平日只在家做些女红,恐怕……”
“无妨,”周良平摇了摇折扇,作出一副风流态“本官途径岩州,偶遇一位美貌女子,一见倾心,便将她收作了妾,诸位若不嫌弃,就叫她来唱支小曲,添添雅兴吧。”
贺秉贵心中大喜,没想到周良平这“路见美女赶紧霸占”的作风倒和他有几分相似,于是安心了许多,同时他又对周良平口中的“美貌女子”感到无比好奇,便伸长脖子向门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