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风邻雪点点头:“他是我们云支的国师。”
“哦……”岚荫看了看他,又道:“你说,托他的福你才不是世子,他是帮着你大伯犯上作乱的么?”
“是。”风邻雪望着岚荫,想了良久,说道:“当时在宫中,风蒙河提着刀冲进来的时候,这个落果就跟在他身后。”
他眼前忽然浮起当日的情景。
父亲已病得奄奄一息,听说国师落果协风蒙河作乱已冲进宫里的时候,他竟笑着说了个“好,好,好!”三个字,随即一低头,便吐出一口鲜血。
他看得出,父亲的眼中不仅仅是气愤——风蒙河的心思,早在他即位的那天,他便早已知道;但落果,他一直倚作心腹,三年来对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和尚竟一直以师礼待之,此刻他竟倒戈,风邻雪觉得自己甚至都无法想象父亲的心痛、悲伤和被背叛的愤怒。
他看着父亲充血的双眼,不自觉的眼睛也湿了——门外喧哗之声响起,随即殿门被推开,风蒙河手中长刀染满鲜血,随在他身后的,正是一脸笑容的落果。
风蒙河望着风欲言,脸上神情复杂——他并非不敬爱自己的哥哥,但对他来说,云支国主却是比这哥哥更重要的东西;兄弟二人无言对视良久,风蒙河最终转过头去,背对着二人。随即落果望着他轻笑一下,转身对身后的暗部十八侍,淡淡吩咐道:“看好了国主和世子,要是看不住,十八侍提人头来见武王。”
(下)
“……那刚才真是难为你了,居然忍住没有动手。”岚荫听风邻雪说完良久,这才缓缓出了口气,望他温言道:“要是有人这么对我父皇——不对,”他摇摇头,“这么对我师父和娘,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倒不是我不想动手——岚荫。”风邻雪转过头来定定瞧着岚荫,问道:“你觉得落果是坏人么?”
岚荫一怔,随即摇摇头:“这我说不好。”
“为什么?”风邻雪望他道:“你那么聪明,总比我看得清楚些。”
“……你别这么说……”岚荫一愣,不好意思地一笑:“我也没有多聪明。”
“你和段叔叔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风邻雪望着他勾了勾嘴角:“我和二叔在你们面前就像傻子一样。”
“……我还挺喜欢傻子的……”岚荫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竟嘟囔了这么一句,话刚出口他脸莫名地一红,偷眼瞧了瞧风邻雪,却见他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便轻咳一声道:“我觉得他不是好人——可也不是坏人。”
“嗯?”风邻雪静静望他。
“我是说,他并不是像三师叔那样会对谁掏小酢跷的人,但我信他刚才那句话。”岚荫想着,说道:“你对他有误会。”他又想了想,说道:“也可能不是误会——也许只是没到说出真相的时候。”
“……我觉得你想的对。”风邻雪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我刚才一直有一种感觉,他对我没有恶意。”
“感觉么?”岚荫一怔。
“感觉。”风邻雪认真地点点头。
歇得半日,落果便派庙中小沙弥带着聂不予三人前去与那两千名武林人士会合。
“他们二人。”落果笑指身后的小沙弥——竟是一对双生兄弟,二人都是十五六岁模样,虽无岚荫风邻雪俊美,却长得一派天真,难得的是都是一样的笑眯眯模样,煞是可亲可爱:“也是得自门罗寺亲传,武功智力是足够用的了,聂兄尽管差遣。”
那两名小沙弥同时一躬身,落果便对二人笑道:“跟聂大侠走吧。”
聂不予也不说话,只点点头,那两名小沙弥便签过马来,五人都上了马,聂不予三人对落果一拱手,几人便即打马而去。
“阿弥陀佛。”落果望着几人绝尘而去的身影,只一笑,转身回入庙中。
那两名小沙弥领头带着三人沿仆尘城外小道向东而去,走得仅半柱香功夫便是一处密林。几人下马沿着一条小道入林,岚荫便望二人道:“敢问两位大师尊号?”
那两名小沙弥同时回头一笑,一个便道:“不敢,我叫无声。”另一个道:“我叫无象。”
“无声大师、无象大师。”岚荫点了点头,随即为难道:“二位长得一模一样……”
那无声无象又是一笑,随即一个道:“看我二人的海青。”
岚荫低头一看,只见二人海青一黑一青:“青的是无声。”“黑的是无象。”
“哦……”岚荫恍然状点了点头,心中却道谁知你二人换不换衣服,脸上一丝不带出来,只笑道:“那便容易认多了。”
“正是。”二人同时点了点头,却又望岚荫狡黠一笑,岚荫忍不住脖后泛起一层鸡皮,转过头只看风景。
几人转了数转,岚荫心中却忍不住疑虑起来——那密林数处看起似是一样,绕着却似总没个头似的——明明在外面看着此处不过一片小树林,几人走着却再走不进去。
又走了半晌,岚荫越发惊疑,回过头瞧了风邻雪一眼,却见他恰也转头看自己,便朝那在前的两个小沙弥使了个眼色。风邻雪也是一腔疑团,二人互打了个手势,方要翻身动手,却见眼前金光黑道一闪,那无声无象陡的停住,聂不予竟站在二人身后,金铁双刃已翻手抵在二人颈前!
“聂大侠?”二人并不回头,语音却一丝惊惧也无,竟还有些笑意:“这是何意?”
“你们两个在玩什么?”聂不予脸色极为阴沉:“门罗寺的人为什么会布燕洛门的阵法?”
那无声无象对视一眼,二人陡的大笑起来!
“怎么?”聂不予手上刀紧了紧,霎时便在二人颈上划出血痕!
“没怎么。”那青衣的无声收了笑,黑衣的无象便即接上:“笑可笑之事而已。”
“……”岚荫想了想,心中突地一跳,脸上笑容便有些阴寒。银月勾的银链从袖中落入手中,他缓缓绕至二人身前,问道:“什么可笑?”
“云王爷,你动杀心了。”无声望岚荫坦然一笑:“门罗寺的人会懂燕洛门的阵法,自然是燕洛门的人教的。”
“是谁?”聂不予皱眉问道。
“谁让你们来的,自然就是谁教的。”无象脸上挂着和无声一模一样的笑容:“再聪明的人也会被杀意所迷惑,这浅显的事实,云王爷如此聪明,竟也看不出来?”
“……你是说我师父?”岚荫皱着眉一笑:”他为什么要教你们这阵法?”
“金铁双刀聂不予,刀法冠绝天下,却对燕洛门变幻莫测的阵法并无深研。”无声一笑,无象续道:“段施主今晨飞鸽已到,时间紧迫,你们三人必须在今夜过去之前绕出这密林至两千武林人士所隐之处,五日之内赶到玉岭关,否则……”
二人同时一笑:“军机贻误,玉岭关将被屠摩罗所破,届时抗军将无人能生还。”
20 秘林
(上)
聂不予和风邻雪一时都怔住了,看向岚荫,却见他眨眨眼睛,无奈地叹口气。
“……我师父是这样的。”他想了良久,无奈地道:“有时是迷宫,有时是寻人寻物……他会给些线索让我去找。”岚荫看了看那无声无象:“这次有什么提示?”
那无声无象对视一眼,无声笑笑,转回头来望岚荫:“提示你已经看到了。”
“……看到了?”岚荫皱皱眉头,四下环顾一圈,却见只是一个普通树林,左右看起来毫无不同。几人鬼打墙良久,天色渐暗,望外面竟瞧不到阳光方向,连东西南北一并看不出来:“这附近哪有什么提示……”他话说到一半,忽的噎住,回过头望无声无象。
看了许久,岚荫忽的道:“青色的是谁,黑色的是谁?”
无声无象相视一笑:“青色的无声。”“黑色的无象。”
“聂师伯。”岚荫心下一动,转过头对聂不予道:“侄儿能斗胆问一件事么?”
“什么?”聂不予一怔:“你问。”
“……聂师伯的剑法比我师父如何?”他眼神带些焦急地望着聂不予。
“差不离。”聂不予想了想,说道。
“那便好……”岚荫低头沉吟半晌,抬起头道:“情态紧急,侄儿也就不敢隐瞒——我师父让您和我们一起来这密林,除了您并不精通本门阵法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他见聂不予皱眉望他,咽了口吐沫,缓缓道:“本门虽以双绝冠绝天下,入门学的却是剑法。您比我师父先入门多年,剑法上却只和我师父半斤八两,怕是,怕是……”他嗫嚅良久,却不好意思再说。
“我听懂了——我天资向来一般。”聂不予却是难得地挤了个笑容:“师父七个弟子里,我智力从来不行,我自己知道,你说出来不要紧。”
岚荫得他鼓励,回过头看看风邻雪,见他望着自己霎了霎眼,便一笑,转回来道:“……正因此,聂师伯您的心思、内功必会比我、我师父精纯。”
“是。”聂不予坦然点了点头:“练内功上,我比老五老六和你师父进展却还快些。”
“聂师叔,我请您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只听。”岚荫沉吟着,回过头死死看了无声无象二人一眼,随即对聂不予道:“听流水声。”
“流水声?”聂不予一怔,四下看看——只见四下放眼能见之处皆是树木,哪都见不到流水的踪迹。他看了一眼岚荫,却点了点头,闭上了眼。
岚荫风邻雪二人一时屏息静气大气都不敢喘,那无声无象二人望着岚荫只是微笑。
过了良久,聂不予忽的睁眼。
“听见了?”岚荫忙问。
“听见了,随我来。”聂不予转身,岚荫二人忙跟上——林中无路,聂不予执着双刀一路砍去,走了不一会,聂不予沉吟一下,向旁绕了两部,几人随着一转,一时竟柳暗花明,眼前便是一条小溪!
“是了。”岚荫一时很是高兴,想了想,对二人道:“看来师父的提示果然是这两位大师。”
他见风邻雪聂不予二人望他,便道:“天下阵法无过五行八卦,木为青,水为黑——木无声,水无象,我想师父的第一个提示是这个意思。”
“原来如此。”聂不予望着岚荫,良久方道:“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木生水。”岚荫简洁地答:“我们要找生门,师父又给了提示,沿着这方向走大约没错。”
“无声之木又是什么样?”风邻雪一直沉默,此刻忍不住问。
“……我也还没想通。”岚荫五官一时皱了起来:“树木本就不会发声……”
三人一时梗住,都是无奈立于溪边。一时流水淙淙,林间再无别声。
良久,忽的一阵微风吹过,树林一时微微作响。
“……风!”岚荫心中忽然一动,回过头对风邻雪道:“那晚去土部分坛地底下,你说你会看风向?”
风邻雪一怔,点头道:“是,我们打猎时都要看风向。”
“对了!”岚荫心下暗骂自己愚蠢,想了想,说道:“树要出声,只能靠风,我们自这里往无风的方向走便是了!”
风邻雪望了岚荫一眼,便不说话,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良久,忽道:“这里风是乱的。”
“……乱的?”岚荫一怔。
“乱的。”风邻雪肯定地点点头:“没有方向。”
岚荫一时怔住。
“……那怎么办?”他低下头喃喃:“风,木,青色,风向……”他想了良久,忽的眼睛一亮:“风,木!”
“什么?”聂不予问道。
“这是另一种提示了。”岚荫心下激动,想了半晌,说道:“有风有木,那是巽卦,在东南方向。”他看了看地下的溪流,只见一条小溪,却是来去全无尽头。
“若是按八卦来解,我们此刻陷入坎境,眼前又是黑水,这水必是坎水。”岚荫想着,说道:“坎在北方,这小溪必是从北至南流的,我们可定下方向,按着方向走东南,大约没错。”
聂不予一听此语二话不说便朝东南方向而去,那无声无象随即跟上。岚荫正要迈步,却见风邻雪停着不动。他心中一动,拉起风邻雪手,轻声问道:“怎么了?”
风邻雪沉默半晌,低头道:“……没怎么。”
岚荫一怔,随即道:“你别不高兴。”
“……没有。”风邻雪一怔,随即摇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没用。”
“怎么会呢。”岚荫望着他轻轻一笑:“知道我为什么想到风?”
风邻雪忽的抬头望他。
“我想着你呢。”岚荫脸上一红,却是笑笑,放脱他手,转身随聂不予而去。
(下)
几人绕着绕着,果然耳中渐闻人声,眼前却仍是片片树林。
又转了半晌,人声只是忽近忽远。聂不予便焦躁起来,走得一会,陡的停住,双刀又抵在了无声无象颈上。
“聂师伯……”岚荫一怔,忙道:“您……”
“一刀一个解决了算了。”聂不予看看二人,怒道:“反正他们也不肯说。”
“他们也未必不肯……”“说”字尚未出口,岚荫忽的愣住。
“怎么了?”聂不予回头望他。
“他们也未必不肯说。”岚荫忽的一笑,走至无声无象二人面前。
“两位大师。”岚荫想着,说道:“你们可是不在乎这臭皮囊了?”
“……”无声无象对视一眼,无声笑道:“云王爷终于也要用出胁迫这招了?”无象随即道:“未免失了风度。”
“风度算什么?”岚荫听他二人此语,心中豁然开朗,他本就长得俊美,此刻舒心一笑,神态更是美不胜收:“直说了吧,我们现在就是胁迫你二人,不想死的,就告诉我们二千武林英雄们在哪。”
“正是。”聂不予听他此语忍不住也是一笑,双手紧了紧,双刀已在二人颈上划出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