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锦绣 中——猫图案
猫图案  发于:2012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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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有人持枪拦住,喝道:“何人如此大胆?胆敢擅闯东华门!”

王淳四下一望,只见又有几名侍卫持着兵刃围了上来,他心中已经拿定主意,也不下马,只在马上拱了拱手,答道:“下官乃是殿前司翊卫郎将王淳,有急事要面见太子殿下!”

在初听到邺郡君去世的消息时,王淳的脑子轰的一下便炸了,邺郡君虽说是因生育而去世,端睿讲的时候却是语焉不详,兼之对他恨意甚深,王淳心中不禁便要怀疑这事是不是承启故意一手造成。他口里虽替承启辩白,心里却清楚这位太子殿下为了实现目的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当下头脑一热,凭着一腔血气就直奔庆宁宫要找承启问个明白,眼下见众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他也明白擅闯宫门是掉脑袋的大罪,心中倒踌躇起来了。

这一犹豫,那些侍卫更不会让他进去,先前那人便喝道:“有急奏当送银台司呈报中书!何故擅闯东华门?还不下马伏罪?”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却见远远一匹白马驮着一名少年飞驰而来,马蹄过处带起滚滚的烟尘,少年到了东华门前也不勒马,也不管众侍卫手中刀枪,直朝着诸人冲来。众人猝不及防之下被马蹄冲得连忙闪躲,少年更抬手挥鞭照着人没头没脑的抽下来,口中喝道:“我乃是端睿公主,要入宫见我二哥!谁敢拦我?”一面喊一面跃马进了东华门,方才勒转马头停了下来,手持腰牌朝王淳喊道:“王淳!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我吩咐你的事你都忘了吗?!”又冲着目瞪口呆的众侍卫傲然笑道:“擅闯东华门的罪名,若有人问起来,你们便说是端睿公主做的好了!”说罢,抬手抽了坐骑一鞭子,直朝庆宁宫驰去。

众人大眼瞪小眼,端睿公主的淘气任性在建宁朝是出了名的,这种擅闯宫门的事情依她的性子也不是干不出来,偏偏文宗极宠这个最小的女儿的事情也是尽人皆知,再大的罪名,端睿一掉眼泪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眼下见她把这擅闯宫门的罪名一力扛了,有眼色的便知道此事已经稀里糊涂的就此了结,没眼色的还在那里犹豫究竟要不要去追赶。众人想法不一,都打算等别人领头自己再跟上,这一犹豫之下反倒乱了阵脚。

王淳见状,哪还肯等这些侍卫回过神来?他也顾不得在宫中骑马大不敬的罪名,当下紧随其后,好容易才追上这位脾气急躁的小公主。

到了庆宁宫前阶,端睿跳下马,将缰绳随手一扔,也不去看跟上来的王淳,径自朝后殿方向走去。她现下身着布衣,又是男装打扮,加上头发蓬乱面有泥灰,与平日里宫装的样子大相径庭。侍卫们见这少年不管不顾的似乎要硬闯,正要喝止,恰巧见到王淳从后面追了过来,他们虽不认识端睿,对王淳却再熟悉不过,都知道他是当今太子殿下面前一等一的红人,只不知这是唱得哪一出戏。王淳见诸人发怔也不好多做解释,只道:“还要烦请诸位替我通报,就说端睿公主与翊卫郎王淳求见太子殿下!”

端睿冷哼一声:“什么通报不通报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等你自己去等!”抬脚就走,诸人这才知道这位看上去其貌不扬的邋遢少年就是当今建宁皇帝最宠爱的十九娘,拦也不好拦,劝也不好劝,便有人借着护卫公主的名义紧随其后,有人急匆匆的跑进去报告承启了。

此时已近戌时,承启却还未休息,后殿的纱窗内隐隐透出昏黄的烛光,侍卫们忙乱的脚步声令他心中一惊,他也不肯唤太监询问,自己推开殿门向外唤道:“何事如此喧嚣?!”

门外便有人答道:“回禀殿下,翊卫郎将王淳与端睿公主眼下正在前阶候着,要见殿下。”

他嘴上说是候着,心里却明白,此时王淳与端睿怕都已经走到中殿了。

乍听到王淳名字,承启心中不由一紧,又听到端睿也跟着跑来,他心中立刻半惊半疑。惊的是王淳为何要在此时冒着禁令硬闯宫门,疑的却是这两个人为何会凑到了一起。正犹豫间,只见两个身影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同着一群忙乱的侍卫一齐闯了进来,不是王淳与端睿又是哪个?

二人这时也已经看到了承启,不由停下了脚步,三人各怀心事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说半个字。王淳一心想问承启邺郡君为何会逝世,承启却是在疑端睿为何会和他一起闯进来,俩人的模样还像是从土里捞出来一般,端睿一双眼睛看看王淳又看看承启,她心里琢磨的却是承康的话,难道这个看上去很粗蛮的大个子真的让二哥那么挂心吗?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看了片刻,王淳总算回过味来,众目睽睽之下无论什么话他都是不能问出口的,灵机一动连忙跪倒在地,抱拳道:“王淳有急事要面见殿下,不及通报失了礼数,还望殿下恕罪!”

承启咳嗽了一声:“夜闯禁中罪不容诛,若恕了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要效仿?法令必将形同虚设!”一面说,一面拿眼瞅向端睿。他这话说得光明正大无非是因为当着诸侍卫的面,袒护的事情不好做的太过分,心里却是着实希望端睿此时能够站出来求两句情,他好借个台阶下了饶了他。然而端睿年龄尚小,平时又是单纯任性,心思绝没她这个二哥百转千回,见到承启不肯恕王淳的罪,倒觉得二人之间坦坦荡荡,不像有什么偏爱偏私的丑事。这想法一有,她便站在那里发了呆,心里隐隐怪承康胡乱猜测小题大做了。

承启见妹子只傻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心里也知道指望她出来救场怕是痴心妄想,只得又干咳一声,厉声道:“事有轻重缓急,擅闯宫门的罪责先记下,你若报上的不是什么急务,数罪一并罚!”

说罢,再不肯站在这里让众人看笑话,转身朝书房走去了。

他这是故意示人以坦荡,一旦进了后殿,不管事实如何,隔日必能各色谣言满天飞,书房里说话就要好办的多。

王淳一呆,慌忙站起身追了过去。端睿见这二人一齐走了,也不管自己守在旁边会多碍人眼,也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她人虽小腿却快,总算赶在承启关门之前挤了进去。

承启望着这一大一小的二人,面色十分难看。

他狠狠的瞪向端睿,这个妹子真是个惹祸精,他几乎可以想像二人是怎么闯进庆宁宫来的。明日一早,此事必然会传到文宗耳朵里,说不定连两宫皇太后也会知道。王淳,又是王淳,他费尽心思把他弄到殿前司卫队,就是想让他在这种流言四起的时候离是非中心远一些,为了自己也是为他好!谁想莞儿刚刚去世流言渐渐平息,这家伙竟又不管不顾的回来了!

他越想越气,却不肯先去责备王淳,反正王淳有的是时间让他骂让他罚,端睿却是金枝玉叶与这个糊涂男人不一样。承启冷着脸,看着妹子那张鬼画符一样的面容在他冰冷目光的逼视下一点一点垂下去,方才加重了语气冷笑道:“现在倒知道错了?”

端睿扁了扁嘴,偷眼看了承启一眼,一脸委屈:“是这个人要见你嘛,人……人家不过是怕他进不来,才……”

话音未落,承启已经狠狠一掌拍在梨花木桌上,直震的画案上的碟子碗儿弹了起来,端睿吃了一惊,抬起头望着这位一向温和淡漠的二哥,本来酝酿了半天的眼泪也缩了回去。

承启已是气极。

“他是外臣,进得来进不来,与你有何干系?”也不顾妹子一脸泫然欲泣的神情,承启继续冷笑,“你看看你这模样,衣冠不整面容不洁,哪有半点公主的样子?我也知道你的事,一天到晚借着清河的名义往宫外溜,父皇事忙不曾管束你,你倒越发大胆,如今连这么失体统的事情居然都敢做出来!”承启背着手在书房中来回踱了几步,回头望向端睿,“难道你这金枝玉叶的公主做腻了,想要当个平民家的女子不成?”

他表面上声色俱厉句句晓以大义,心中却是疑窦丛生,这二人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巧得很难令他相信这仅仅是一次偶然。承启清楚这个妹子,虽说年龄尚幼淘气任性,与外臣却甚少来往,尤其王淳身为武将,于情于理与端睿都不会有什么交集,但就是这么一层浅薄的关系,端睿却甘愿扛起挨骂的后果帮助他夜闯禁中……这里面到底有何文章?

端睿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温和稳重的二哥发这么大火,一时也慌了神,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却不敢掉下来。比起身为皇帝的文宗,她心里其实更畏惧这个不好说话的二哥,现在见承启话说的极重,她方才感到后怕,正要认错,忽然又想起此事原本是因承启冷落莞儿而起,心中顿时备感委屈,忍不住回嘴道:“我夜闯禁中自然是失了皇家体面,你和这个人鬼鬼祟祟的事,难道就不羞羞脸了?”

“你说什么?!”心病被端睿戳了个正着,承启脸上立刻红一阵白一阵,好容易才定下心神,恶狠狠的剜了王淳一眼,回头望向端睿,声音倒平静了几分,“这话是从何说起?”

“反正有人告诉我……”端睿丝毫没察觉到承启的心绪变化,犹自嘟囔道。

“笑话,那些话宫人们传来传去倒罢了,你是公主身份,听到了不说没听到,还敢学舌?”承启不屑的冷笑了一下,“看来最近真是对你疏于管教,回去以后,将《女诫》用心抄一遍,三日后我要亲自查你!”

他却是知道这妹子性格最是倔强,绝不肯轻易服输,说这话是要故意激她供出背后传话的人。

端睿果然中计,不服气的嚷道:“哪里是宫人说的!明明是承康告诉我……啊!”

一句话未说完,突然才想起承康当时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万万不可再对人讲。可惜话已出口,再想收回已经晚了。

“承康?”承启眯起眼睛,笑得狐狸一般,“他是怎么说的?”一边笑,一边拨开遮住端睿脸颊的发丝,“你对我讲实话,我就不罚你抄《女诫》了。”

端睿见这次死活也瞒不过去了,只好咬咬牙,把那一日承康在潘楼大街上遇见承启,承启差点被马掠倒,王淳救他,二人形容暧昧的事情吞吞吐吐说了一遍。好不容易讲完,见承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端睿不禁心中咯噔一下,默默念道:“现在这样子大概就是书中常说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三哥啊三哥,以后他要是去寻你的晦气你可莫要怪我,只能怪你自己先大嘴巴……”

又想了一想,觉得光供出承康恐怕还不足以让二哥饶过自己,只得狠狠心,将莞儿去世时她心中如何难过,听到承康讲到承启喜欢别人的事后如何愤怒,如何去大街上寻王淳的麻烦,如何诱他到荒野,如何设陷阱又如何被抓住的事也索性一并说了,末了偷偷看了承启一眼,见他神色平静,才轻声道:“反正我质问大个子这事的时候,他说他喜欢你,听说莞儿姐姐去世他眼圈还红了,然后疯了一样非要今天来见你,你们之间还是很奇怪……”

承启狐疑的目光转向王淳,王淳立刻红着脸低下头,那模样不用问也知道端睿说的是真话了。

“然后你们就一齐闯宫门?”承启挑了挑眉,“十九娘,你是金枝玉叶,父皇最多是训斥你几句禁足几天。可你知不知道?这个人会因为这件事送了命?”

他故意把王淳的性命和端睿的错事连在了一起。承启心里明白,若是端睿没有恰巧替王淳扛下擅闯宫门的罪名,王淳此时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但现在更棘手的问题是当文宗和高太后知道此事后,细问之下必然会将王淳这个名字与之前的流言联系到一起,他身为流言的另一位主角自保尚不容易,又怎么可能出面去替王淳求情?恐怕他越求情王淳死的越快。承启也是万不得已才想到利用一下这个单纯爱闯祸的十九娘来保王淳的性命。

“啊?会吗?”端睿大吃一惊,她显然没想到明明她已经扛下了全部罪过,为何这名莞儿姐姐的“情敌”还会因此死掉。她去找王淳麻烦完全是一时冲动,抽了他顿鞭子后那怨气也几乎消了个一干二净,又见承启对他丝毫不袒护,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莽撞。现在听到二哥说的如此严重,她本性纯良,立时便替王淳担心起来。

“会吗?!”承启一脸你怎么这么笨的神情,“你不要忘了,你是公主!他是什么?他是外臣!一名武将和公主不明不白的搅在一起,父皇会怎么想?婆婆会怎么想?朝中大臣们又会怎么想?他若不娶你他便只有死了才能证明你的清白!”

“啊?!”这次轮到王淳大吃一惊,“会……会吗?!”

又一个笨蛋!

承启不去理他,继续添油加醋道:“你可要想好。若是想嫁他,我可以出面去替你向父皇和婆婆说明,若是你不想,那不如今夜便杀了他。”

王淳很识趣的闭嘴了。

喜欢的人当着自己的面,和他的妹妹一脸认真的讨论要不要杀死自己。王淳再傻,也能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头。

“这……”端睿不出所料的中了圈套,她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王淳许久,似乎真的在思考要不要嫁给他,她看王淳一眼王淳心里便抖一下,若不是承启严厉的目光示意他闭嘴,他恐怕已经开口拒绝了。

想了许久,端睿皱起眉摇摇头:“我不要嫁他。”

承启一挑眉:“为何?”

“他和我讲他不会娶妻,我干嘛要自讨没趣?”端睿皱着眉,“不过我也不想他因为我做的错事就被杀头。”

“那?”见妹子上钩,承启故意试探的问道。他心中早有打算,却不肯由自己亲口说出,只是不停引诱端睿继续说下去。

“我去和父皇和婆婆认错,此事就是因我而起,与王淳无干。”端睿一昂头,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坚决,颇有些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气魄。

承启笑着摇摇头:“傻妹子,你这样说父皇和婆婆哪里会信?只会当你袒护他,到时候不但保不了他的性命,连你也有不是。何况你今日这副模样是许多人都看到的,若没有特别的缘由又岂能说服婆婆?”

端睿想了一想,也觉得自己的解释实在苍白无力,只听承启又温言道:“事情经过只有你、我与王淳三人知道,你不如说是去东门外游玩,遇到歹人行凶,恰好有殿前司侍卫路过此处将你救下并送你至东华门,后面的一切便都说得通了。我再帮你从旁边斡旋,想必父皇和婆婆也不会为难你什么。”

端睿将这番话又细细推敲了一下,也觉得与自己经历的事情似乎并没多大差别,不过是换了个说法而已,而且也能掩饰今日所有过错,二哥肯帮忙还能省去父皇一顿教训,想了几遍都是有百益无一害,当下便欣然应允道:“那便如此,一言为定!”又不放心的看看王淳,“你记下了?若是对质可不要说错啊!我不想嫁你的!”

王淳在一旁哭笑不得的看着兄妹二人从剑拔弩张到其乐融融一副手足情深的和谐模样,见端睿问他,只得迫不得已的点了点头。

端睿心满意足的笑得灿烂,承启见目的达到,也心满意足的笑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夜也深了,快叫宫女伺候你梳洗早些休息,明日一早还要去父皇和婆婆宫里认错呢,不然若是让他们先知道了,你又要挨骂。”

书房的门随着端睿离去时轻快的脚步咔嗒一声将漫天的星光与月影挡在了外面,承启转过身,对着同样灰头土脸的王淳微微一笑:“现在,该我们来聊聊了。”

34.何当共剪西窗烛

王淳本能的流了一脖子冷汗,此时他才终于明白,刚才像一名旁观者一样看承启教训端睿的行为有多么愚蠢。他与端睿一起打了架,一起闯过东华门,又一起闯了庆宁宫,承启训端睿训得声色俱厉毫不容情,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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