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七子 下——绯寒
绯寒  发于:2012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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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无血色颤声下令。

圣上废后赐下毒酒,要皇后娘娘自行了断,并于午门外斩了叶将军,流放叶家之人。

可面对两名亲儿,圣上犹豫了。

或许是因皇后娘娘求情,或许真是因父子血浓于水,圣上仅废去阳焰东宫太子头衔,并无撤去王号,更是闭口

不提怀宁,似是定意宽缓刑罚,又似仍未拿定主意。没有人知晓。因圣上急火攻心晕厥了过去。

顿时宫里骚乱一片,四殿下虽亟欲知晓东宫之位花落谁家,却也不得在此刻提起,赶紧让一旁御医为圣上诊视

。御医把脉后频频摇头叹息,似已难逃定数。

靖凌原先也不晓得,是冯瞱连夜赶至府邸,请求靖凌进宫安抚伤心欲绝的怀宁,靖凌才晓得出了这么大个儿事

虽困惑为何阳焰没遣人来,可既知晓了这事,靖凌也再坐不住,便顺势应了冯瞱请求,入宫探看怀宁探问始末

。除怀宁外,或许他更想见的,是半点消息皆无的阳焰。

拿着牙牌一路悬着心走过座座丹阙,好不容易抵达惜宁宫,却见里头一片黑漆,原来是怀宁不与宫人点灯,说

不想让人见着他模样。外头团团围着的御林军瞧是他,虽是为难,也没敢多阻挠;即便如今太子被废,可由先

前圣上册封赏赐模样便知圣上仍是疼宠他,如今御林军虽听命于四殿下,也不想随意得罪他。

负责看守的扬武将军戚诠凝睇了他一会儿,摇头摆手便任他通行。

特与得了放行,靖凌借来宫人手中羊角灯,止住冯瞱跟随脚步,独自往怀宁房内去。靖凌知晓有许多事,怀宁

不会与其他人说。兴许这也是为何他从前会那般多情,错认怀宁将他摆在特别位置。

止住通报,靖凌抬手在朱红门板上敲了敲,里头微弱嗓音唤着他的名,三分质疑七分笃定,靖凌轻声说了声是

我,没待得怀宁阻挡拒绝,直截推门入内。

羊角灯在阒黑寂静屋子里映出模糊微晕,似波纹般漪涟墨晕,眩目刺眼。

现在想起,仍彷若梦中情境,那般不真实。

房内一角,怀宁抱膝蜷缩着身子,双手怕冷似的揪住臂上缟素孝服,无血色的指尖微微发颤,就快融入那苍白

里。

靖凌轻唤了声殿下,走近怀宁身旁。

怀宁肩膀震了下,却似是无意抬头。

怀宁自小与皇后娘娘亲近,情感融洽与民间寻常母子如出一辙,皇后娘娘宠怀宁是有目共睹,而怀宁其实,也

相当依赖皇后娘娘。

靖凌再唤了声。这次怀宁仰起脸,扭曲扯着嘴角;仅是笑。红肿眼眶里无半分湿润,再哭不出来似的。

没问为什么,没了以往哭闹不休,怀宁只是单单望着他,瞳眸映着他的脸,却似乎入不了心。靖凌弯下身,双

膝着地,以臂轻轻环抱怀宁肩背。

娘亲逝世之时,怀宁也是这般陪在他身旁。

鼻酸难受泛了一嘴的苦,靖凌咬紧牙根,却止不住眼角扑簌掉落的泪。

纵使他已长大成人,面对生离死别,仍是笨拙得什么安慰皆说不出口。

「别哭,不要哭。」

烛火摇曳昏暗光影,扑闪熄灭。黑暗中,怀宁的手摸索着轻拍他的后脑杓,安慰孩童一般,嗓音听来很远很远

,空洞微渺。

靖凌静默没有说话。

或许皇后娘娘做了许多错事,可那终究是阳焰与怀宁的娘亲。怀宁都这般了,更别说那个总逞强着不愿让人瞧

见弱处的阳焰。兴许有些傻气,可他仍想,代他们兄弟俩淌出那些道不出口的哀恸。

深深吸气平复情绪,听怀宁咽气细碎数算皇后娘娘的好,靖凌轻拍怀宁的背,为他顺气。良久良久,才听得怀

宁哽咽啜泣出声。罪恶隐隐冉冉,漫了一身。

「若……没有我,他们是不是……都……不会死?」

靖凌惊惶睁眼,不愿深思怀宁口里愧疚。自指缝流泄的朝阳略略泛着橘红,光影错落下,映得指尖似泛着血。

让他想起许久前,刘宣倒在他身上那般血腥湿气。

咽下唾沫,耳畔响起早先二殿下说过的话,悠悠缓缓,鬼魅一般。

「宫靖凌,有些事不是做不到,而是愿不愿意做。」

他晓得,他怎么不晓得!他只是……只是……

忆起那道孤寂背影,曙曦晨光斜映下,咫尺一步,却似千里般遥远。那似,怎么也无法弥补的,一步之遥。

垂下眼,不自觉低声呢喃:「大殿下……」

思念牵挂全随短短音节横流泛溢翻涌而上。想待在他身旁,想陪着他,想掩去那逞强面具下的软弱不让人瞧见

……贪欲宛若多婪不餍足的兽,吞吃啃噬残馀理智。

可阳焰,不愿他相陪。

「……」收指成拳,咽下软弱喑呜。

昨夜怕怀宁过于激动,靖凌劝哄怀宁吃下药护住心脉,点了怀宁睡穴,踌躇犹疑了许久,终是唤来冯瞱看照。

问起阳焰,冯瞱那般支吾其词态度,让靖凌打定主意至锦阳宫探看,却没想得遭雁真挡住了去路。

「主子交代,若皇后娘娘遭遇什么不测,还请公子暂时,别去找他。」雁真眼神很冷,靖凌不曾见过的慎重。

抑下不耐问了几次因由,雁真一反常态半声不吭,靖凌拿他没办法,只得硬闯。

雁真不敢真与他动手,几招后渐渐落了下风,赶紧示弱哭丧脸喊道他不过听命而已,靖凌索性撒了把迷魂散让

雁真见周公去,省得碍事。

拍了拍手抖落残馀药粉,把不省人事的雁真跟怀宁交与冯瞱照料,急忙起牙牌直闯锦阳宫。

兴许那时他方寸早乱,才这般大胆妄为。

自嘲哼笑沉滞低回,靖凌望着藻井,不由得出神,任回忆浪涛将他卷回昨夜景况。

灯火通明如昼锦阳宫外,若巧遭御林军举刀团团围住,神色怡然。似等了他许久。

「大殿下呢?」

「……」若巧沉默许久,垂下头,「主子在俪贤宫前。」

「俪贤宫?」

若巧别开眼,吞吞吐吐:「……长跪不起。」

「消息传来后,主子就与……」瞥了眼御林军头子,若巧手里绞着巾帕,「……交涉。他们非得奴婢留在这当

质子才肯让主子去送娘娘一程。」

「……」

「公子。」摇摇头,若巧直直望着他,眼神示意他别去。「别给主子添乱。」

「……这是他的意思吗?」

「……没错。」

「我晓得了。」

他明了,他不该在那般时候与阳焰闹脾气,因此他仅是转身离去。

同那日听左雨涔述说阳焰怎般奸诈一般,心底悄悄漫起不切时宜惶惑酸意。

些许寂寥,些许难熬,让他,步履蹒跚。

他以为他应已是最贴近阳焰心底的人,可好似,还不够。

酸涩眼眶不自觉汇聚水气,靖凌紧紧阖上眼,一瞬黑暗让他略略心安。

耳际听得远处轻浅脚步声,靖凌暗暗调息,藏起攘攘心慌。

「喂,宫大公子!外头有个老头太监传话甭上朝了!」外头左雨涔拉大嗓门,伴随巨大声响,毫不客气踹门而

入。「如今宫里一团乱的样子。」

靖凌在左雨涔环顾四周大吼「搞什么老子刚整理好而已」时慢条斯理起身,不愿让人以为仓皇。

「我明白了,谢谢。」他本就无意至宫里。

左雨涔没听他说话,龇牙咧嘴直在房内打转踱步,无比焦躁,「请问宫大公子这房间是怎么一回事!?我昨日

不是才帮你摆设得美仑美奂?」

「……」

「怎么跟太子那混帐一个样!专会找老子麻烦!呜啊啊啊啊啊!」左雨涔也没期待靖凌答案,仰头抓乱头发,

惨叫了好一会,最后终是哀叹嘀咕:「看来我还是得找些帮手来,省得被你们师兄弟三个给气死!」

「……若让姐姐大人知道了定会宰了我。」心中盘算该回分舵找谁来,嘴上却嘟哝碎念:「好好个门主不当居

然来帮人家打杂。」

「……总比偷抢拐骗来得强吧……」靖凌忍不住回嘴。

「罗唆!」撇齿拉嘴不善骂道,手却自动自发收起一室混乱。

瞧着一屋子狼藉,想道也是因自己抑不住情绪,靖凌乖乖弯下身捡拾,不愿再想昨日之事。

沉默间,一股念头悄悄成形,怎么也摆脱不得。

「……你认识的太子,是怎般的人?」

叼着不知从哪拿出的稻草秆,左雨涔沉吟了好一会,口齿不清模糊说道:「小人、势利、奸诈、王八蛋。」

「……」他不该问的。

见靖凌脸色难看,左雨涔咧嘴而笑:「怎么,不是听说你与他七八年交情,怎还问我这外人。」

「与年月无关。」拾起破碎瓷器,刻意避重就轻:「我想知晓……真正的太子是怎样的人。」

「怎么,你不信他?」挑高眉,左雨涔语气尖刻。

「若不信他,如今你不会在这。」有许多事阳焰藏得那么深,他认识的阳焰,不过部份。

「啧!」吐掉嘴中稻草秆,踩在脚底旋了旋,「那还问。相信就够了不是吗?你们这些朝廷京官个个花花肠子

,哪来那么多鬼名堂。」

「我只是不懂,为何他不愿见我。」有许多事,在不太相熟的人面前,反倒较能说出口。

明明都已快承受不住,为何还逞能不愿求救?难道,他还是……不够格吗?比起沈蝶衣……

明晓得不该这么想,却仍有那么些……遭遗弃的错觉。

脚尖踢了踢地,扬起些许灰尘,「我是不晓得宫里情形怎般,也不晓得你们肚肠里拐着多少弯,」左雨涔啐道

,「可你现在去了又能做什么?」

「……」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忆起从前阳焰对他的态度保护,想起那对玉佩,幸悯是否晓得他身上玉佩

是阳焰的,而非怀宁的?阳焰是否,不想让人起疑?

「对嘛,什么都做不得。」见他犹豫,左雨涔用鼻尖大力哼气。「若你反过来被利用了,那他不是要多费心思

帮你解危?」

「……」

「太子那小人不就是顾虑这,才不让你见他的吧?」

「……或许吧。」咽下喉间辩驳,靖凌苦笑。也只能这么想了不是吗?

「与其想着你不能的,不如想想你能的。」没待得他接话,左雨涔蹲下身背对他,捡拾地上凌乱,「外头两个

小鬼头可担心得很。」

咀嚼左雨涔话中含意,靖凌不禁望着掌间苍白。懊悔不甘漫了一身。

收指成拳,靖凌终是下定决心。

低低一声谢谢,他想左雨涔听见了却当没听见,那么点体贴。

「你晓得吗?」

左雨涔碎念嘟哝,正心痛估量损失多少,听他开口,飞快回过头,脸色不善。

「什么?」

瞧着左雨涔眉间紧皱折纹,靖凌登时收口。「没事。」

「搞什么!话别说一半啊混帐!」左雨涔气得直跳脚。

他想,刀子口豆腐心,指的就是左雨涔这种人。

96.

那夜,府邸里来了个贵客。

靖凌看着眼前不似武人的人,竟觉这人与镜中自己六七分肖像。

尤其是那双眼,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也难怪圣上先前会说他们像。

半个护卫杂役皆无,风尘仆仆独身抵京的宫南琁,随身行装轻简,似仅至附近衢肆兜绕那般。

「我一直很想见你。」他的小叔如此说道,泥偶一般的恬淡无欲脸庞上,略略有了生气。

没料得宫南琁真回京了,靖凌期期艾艾了好一会,才顺利道出我也是。

「返京之前,我去见了你爹。」宫南琁嘴角微微勾起,若有似无的笑,「他们很好,要我带话给你,要你哪天

回去看看。」

这些日子皆无父亲消息,心底担忧却又因宫里事务缠身,如今听小叔带来消息,靖凌总算松了口气:「谢谢。

「我才要谢谢你。」未待靖凌质疑,宫南琁接着道:「若不是你,我想,兄长永远不会原谅我。」

「爹他……」犹豫该如何开口,却见宫南琁摇头阻止。靖凌只得扯开话题,命左雨涔打理接待这名贵客。

拒绝洗尘款待,他的小叔仅是提出要求。

「我原先想独自进宫……」语气很淡很淡,宛若轻风吹过死水,波澜不兴。「但我想,你有权知晓一切。」

没刻意提曾听怀宁转述那些前尘往事,靖凌吩咐左雨涔看好师弟们,打理打理便随小叔进宫。

同信上与人感觉相仿,路途上小叔鲜少开口,偶有几句也仅是问他近况,沉着淡漠得似纸上晕染淡墨,浅浅印

子,不留心盯瞧便可能忽略了去。

靖凌没来由的鼻酸。

两人并肩走了好一段路,终于见着宫门。

原以为这趟进宫定会遭阻挠,却因小叔手执御赐令牌,所到之处净是一个个磕头虫,无人敢拦阻。

直至遇着扬武将军戚诠。

戚诠喊住小叔,欲言又止:「你……回来了?」

靖凌看着小叔侧脸,那漠然眼神似在看戚诠,又似透过戚诠盯瞧过往影子。良久,他才听得小叔轻问:「你后

悔了?」

「……」戚诠脸上犹豫,「凡民帝……他从来都不是个好皇帝。」戚诠咕哝了一句魏家如何。

「我晓得。所以我们才与他联手。魏家不过藉口。」眼神中似有那么些怀念,一闪而过。「当时若再让齐景乱

来,这皇朝还不晓得会变怎般。」

听见凡民帝名讳,戚诠撇开脸,「当年……我不是刻意要瞒你。」

「瞒不瞒有何差别?他定了意要杀他,我知晓又能如何。」

「我没想到他对你有情。」戚诠含糊说道,靖凌要好专心才听得懂。

「……都过去了。」小叔轻喟,「有情无情,有那么重要吗?」

「……」

「戚诠,看在我们自小认识份上。」

「……」

戚诠没再说话,让出一条路来。

靖凌虽满腹疑问,可见宫南琁无意说明,只得心底推敲两人关系。

扬武将军戚诠是辅佐当今圣上篡位功臣之一,在朝中有一定说话份量,若照方才两人对话猜度,当年小叔欲帮

圣上篡位,与凡民帝一同离开,却没想到圣上杀了凡民帝……戚诠知晓,却没与小叔说?

「靖凌。」靖凌出神之际,两人已来到圣上寝宫前,小叔见他出神唤了声。「到了。」

拿着令牌告知来意,护卫战战兢兢仔细检查两人有无携刀剑等,唤来青逢公公领两人进入。

青逢公公紧低着首,轻手轻脚,「圣上方才醒来了一会儿,喝了药刚歇下。还请两位大人别扰着圣上。」尖细

嗓音听来有些刻意,靖凌多瞧了眼青逢公公,却仅见着压得死低的额。

方踏入房内,浓厚药味扑鼻而来,青逢公公抬眼偷觑了一眼小叔,旋即低首施礼退去。

不远,床榻上,脸色略显青白的圣上眉头紧蹙,似睡得不安稳,口里低喃梦呓着模糊话语。

止住脚步,小叔瘦弱背影看来犹豫未决。靖凌无意催促,仅是跟着停下脚步,屏息以待。

半晌,听得一声长叹,小叔缓步走至榻旁绣墩坐下,不发一语凝瞧圣上削瘦面庞,许久许久,才低低唤了圣上

名讳。

圣上眼睑颤动,缓缓睁开眼,神情恍惚,「这是梦……还是……真实?」圣上朝小叔伸出手,枯槁的手在空中

颤抖犹疑。「宫……你回来见我了……」

「嗯。」似欲伸手握住圣上的手,放在身侧的手收指成拳,终是放弃般舒开。唯有淡定冷哼鼻音间略略发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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