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七子 下——绯寒
绯寒  发于:2012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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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着眼,张大了口发不出声,这才瞧见自己发着颤的手枯瘦槁黄皱纹满布。

霎时,回忆汹涌袭来,几快将他淹没。

原来,这才是现实。

他忍不住笑了,又或者哭了,他也不晓得。

宫南琁只是站起身,唤了青逢进来,而后坐至床沿淡漠望着他,不发一语。

努力伸直手,掌心颤抖贴着宫南琁面颊,「……我爱你。」抽噎咽着气,简单三字却沉得让他喘不过气,心口

发疼。

「我是……真的……爱你。」

宫南琁垂着眼,神情宛若多年前他亲手埋入土中的陶偶,瞧不出心思。

再次亲腻唤了声,宫南琁仍是不为所动,他终是放弃。

别过头,青逢领着御医跪了一地,磕头齐声喊着圣上,似是不忍看他。

咳了几声顺过气,命闲杂人等皆退下,仅留青逢。

宫南琁瞧了他一眼,站起身让青逢跪在榻旁,好听清楚他说些什么。

「青逢……传朕旨意……」

无意识动着口,他目光一分一刻皆无离开宫南琁,贪婪望着那缓步离去身影。

他想开口留他,可国不能一日无主,他得、他得……

噎着气,热泪早已溽湿衣襟。

朱红雕花宫门咿哑阖上,再瞧不见那背影。他只觉再疲倦不过,闭上了眼,却见满湖皓白盛开荼蘼,背对他的

那少年淘气喊了他名讳,骂道怎能偷溜出宫,不怕遭人密告?

他弯起嘴角呢喃琢磨着少年的名,而后放任自己沉沉、沉沉睡去。

98.(下)

慵懒趴靠窗台,承恩饶是感趣地盯瞧天际火红,点点星火荧荧熠熠随风飞散上腾,漫舞点缀墨黑帘帷,令他忆

起炽炽焰火中崩坍焚毁的百花楼。是开始,也是结束。

他不禁扬起笑。

又看了一阵,听得身后窸窣声响,承恩侧过身,以手訩脸,瞧锦雪皱眉忍痛自床榻上訩起身。仅被捉来充数陪

伴,没想过真要当牢头,承恩满脸蛮不在乎:「我以为,四哥意思是要你好生歇息。」

「殿下真这么以为?」锦雪不以为然,拿起外裳艰难换上。

「毋关我怎般认为,而是关乎你吧?」承恩皮笑肉不笑,将问题推回与锦雪,「话又不是朝我说。」

不愿回应承恩质询,锦雪垂首打理身上衣裳,好一阵才抑着声:「殿下欲拦阻我?」

「我半点武功皆无,重锦又不在,要怎般拦阻?」承恩耸耸肩,双手一摊,无关紧要。「我想,外头应也无人

敢真出手。」

锦雪自嘲笑笑,没多评跋。

外头那些护卫怎敢阻挠他?就算他武功再不济事,他们也不敢动真格。

幸悯当然也知晓。毕竟幸悯才是下令之人。

不得伤他一分一毫。无非就是要让他走得顺利些。

只是幸悯不会明说,因幸悯认定了他够聪明,抑或够痴傻……他不愿深思。

目光定于墙上长剑,锦雪忆起幸悯眼底遗憾。幸悯欲习武习不得,他却宁可不要有这身功力。他已厌倦杀戮。

他不要闭上眼,就见着那些人脸色青绿谴责索命。尽管他不过听命。

见他没回话,承恩伸手将散落胸前的长发拨揽至身后,自个儿也没发觉的女气。

「呐,你说,这场宫斗会是谁胜出?」虽欲平静问道,口吻却隐隐欣喜。

谁胜谁负,与他有异吗?不管谁当上皇帝,都无法让他得着真正想要的。姚纾晴傲慢数落句句在耳,次次剖剐

穿心。

或许,当悲哀凌驾心痛仅剩麻木,就能不再奢望强求。

锦雪仔细觑瞧承恩未脱去稚嫩的脸庞,想起他这般年纪便历尽风霜世故,锦雪不由得开口:「殿下,听我一句

劝。放下吧。」对他说,也对自己说。「皇后娘娘已经死了。」

「大殿下跟七殿下……合该与这些恩怨无关。」这也是为何幸悯问起玉佩之事时,他刻意欺瞒之因。自己恋情

已难圆满,他不愿再见别人恋情遭迫,纵使宫斗收场未明。

「我们……都该学着放下。」

「放下?你该不会要同我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生平最恨人说教,承恩轻蔑冷哼,「我可不信那套。」

「仇恨仅会带来仇恨。」锦雪别过眼,「杀了那么多人,您有好过些吗?」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承恩竭力笑得高傲不露情绪,若铁神色却叛了他心思,「你知道些什么?」

「或许我什么都不晓得。」拿下长剑系在腰际,锦雪有些同情地瞥了承恩一眼,「可皇贵妃打一开始,就没打

算救您。」

「你真以为我不晓得?」承恩眯细了眼,啐声:「她若真要救我,就不会让我流落宫外那么多年。」

「您不晓得。」锦雪垂下眼,再次理了理衣襟,「后来皇贵妃懊悔送走您,遂即遣了刺客要杀您,因兵荒马乱

失了您下落才未得手。」

「若非幸悯大了听说……」

觉得你有利用价值几字怎么也说不出口,锦雪正迟疑,承恩待理不理,板起脸打断:「那又如何?我与四哥,

不过相互利用。」以手訩脸,承恩看着锦雪的眼神再冰冷不过:「……你话太多了。」

「就当我多嘴。」明了承恩听不得劝,锦雪也不愿多说,一声告退便要往外走。

「慢。四哥不是领兵欲逼宫,你去有何用?」

尖刻质问再刺耳不过,忆起年纪相仿的七殿下偶尔也是这般固执,锦雪不禁缓下脚步,喟叹了声,耐心解释:

「我不懂大殿下究竟盘算些什么。」纵使幸悯道大殿下已难与抗衡,他仍觉不安。或许他做不了什么,可他想

陪在幸悯身旁。至少,待得这宫斗落幕。

锦雪垂首苦笑自嘲,再怎么说,他仍是爱着幸悯,死心蹋地。

「如今是宓越遭刺让四哥兴兵诛讨老三,与那家伙何干?」

「……虽有撼地剑为证,也不能证明便是本人。」衡量说词,锦雪顿了顿。「别忘了,宫靖凌善易容。」

「那又如何?四哥要的是藉口,而非事实。」承恩把玩长发,假意天真,「况且死了便是死了,这般还能派得

上用场,不是挺好的?相信宓越地下有知定会感谢四哥。」

余襄仅杀死宓越,可幸悯为不留后患纵火杀的,却是宓氏一家老小……锦雪强迫自己别再想。「我只是想,这

事背后,不知有多少是出自大殿下旨意。」

「他如今在俪贤宫守着那死人,能变得出什么花样?」

「……我认识的大殿下,应不会这般轻易放弃。」他说来,也在俪贤宫潜伏了二十来年,「他明白有多少人在

他身后。」

承恩偏着头,忍不住鄙夷嘻笑出声:「如今可都没了。」

「风水早流转,现今握有大权的,是四哥。」

明明事情应在幸悯掌握之中,锦雪却仍觉得不安,没来由的,恐惧。「……我也不晓得……」不知该如何解释

心底骚动,锦雪直觉回答:「我从前认识的余襄,也并非那般人。」

「人是会变的。」承恩冷下声,只觉不耐。事到如今他犹豫些什么?「他不是也刺了老大一剑?」

「……」若真是他错觉便好。他放不下幸悯,即便幸悯最在乎的……不是他。

「要去就去吧,别罗哩八唆一堆。」令人厌烦。早知道就别问。承恩摆摆手,「慢了可追不上四哥。」

锦雪苦笑,再道了声告退。

这些个皇子,任性得相似。

话语未落,便听得外头杂沓脚步声,承恩瞧着锦雪僵直背影,饶是感趣地猜测来者是谁。

锦雪手搭腰际剑柄,随时欲拔剑。

步伐在门前停下,房内两人屏息以待。锦雪甚已有最坏打算,至少得保八殿下无虞。

「八殿下,主子请您至景仁宫坐坐。」

门外,春嬷嬷苍老声嗓粗嗄响起。锦雪神色复杂回望承恩一眼,却见得承恩笑弯了腰。

「若不幸遗诏上写的是我名,便可就地杀了我,用不着四哥出手是吗?」揩去眼角泪花,承恩阴狠咒骂:「贱

人。」

觑瞧承恩脸上不符年纪的毒辣,恻隐同情隐隐冉冉,漫了锦雪一身。

「你去找四哥,别管我。」承恩咬着牙,恨声道。「我跟她去。」

锦雪迟疑了会,终究颔首。

若,不要出身于这宫廷,他们会不会,好过一些?

锦雪不愿再想。

99.(上)

一笔一划写下旨意,青逢小心翼翼捧起金黄绫锦,抬首想让圣上过目,榻上之人早已阖上了眼,神情安祥。

青逢啊了声,赶忙转身欲喊来御医及礼部衙门,声音未能出喉便遭一飞来小石子点了哑穴,疼得他弯身泪花直

转,忍痛抬眼,却见门前站了一黑衣人,不知何时潜入。

青逢警戒保护怀中物品,寝宫守卫森严,能突破重围而不被发觉……这人不容小觑。

不出青逢意料,黑衣人目的是他怀中遗诏,连声招呼皆无,提剑便朝青逢逼近。

发不出声也喊不得人,青逢退了几步,正想着该如何是好,这时有另一黑衣人自檐梁上跃下,挡在他身前,似

欲护卫他。

青逢屏息,静待机会脱逃。

雁寒冷眼瞥了身后公公,至今仍不晓得为何阳焰下令保全这公公性命,而非夺得手谕。难道阳焰不想知晓下任

的帝是谁?

雁寒稳住气息,握紧掌中剑柄,遥指眼前黑衣人。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与了他机会为雁安报仇。

「魏重锦?」

听见自己的名,重锦眯细了眼,仔细打量眼前突来不速之客。

雁寒运气左掌一个翻推上扫,重锦后倾退了步,脸上蒙脸布仍是遭划了破。

「没错吧?」见着熟识脸庞,雁寒不禁冷笑。

擦去颊上血红,重锦防备质询:「……你识得我?」

识得,怎么不识得?他护卫怀宁那么长一段时间,怎不识得这人?雁安渐没了温度的身躯贴在背上那般沉重难

受……他怎能不识得这人?

不愿多解释,雁寒率先出剑乘势夺得先机,逼得重锦节节败退。

可重锦也非池中物,几个反手运气又将局势扳回。朵朵剑花旋舞过招,交织凌厉声响,回荡诺大房内,青逢痀

偻身子挨着床榻,直盯着两人你来我往,大气也不敢喘。

招招化解雁寒攻势,重锦发觉这人路数剑法皆与那日宣武门交手那人相似……或者该说相同,应是师承一脉,

只是眼前之人少了那么些天真稚拙,舞起剑来娴熟狠戾,招招欲取他性命。

「原来……是为小家伙身旁护卫报仇?」重锦了然讪笑,「不管你他谁,我可没那时间同你耗。」

听重锦提起雁安,雁寒旋身以剑横扫,欲置重锦于死地,杀气腾腾。

重锦朝后翻跃躲开雁寒剑锋,轻巧立于宫灯上,食指遥指青逢:「擎王难道不想知晓下任皇帝是谁?」

青逢僵直身子,瞪着重锦,手按颈脖张口发不出声。

雁寒不甘示弱,「我只晓得,主子与我这机会杀你。」

「想报仇?」嗤鄙冷哼,重锦足高气扬,「那也要你杀得了我。」就凭这三脚猫功夫?

话语未落,重锦提气一跃,直往青逢攻去。雁寒见他欲夺遗诏,几个脚步挡护青逢,「别来碍事。」

凛冽剑气直冲而来,硬生生接下这招,雁寒顿觉虎口发麻,赶忙握紧剑柄,不露一丝慌张:「想抢?那也得你

过了我这关。」没与重锦多废话,雁寒运气催逼内力震开重锦,好争取些时间让手指恢复知觉。

察觉雁寒一瞬停顿,重锦晓得那定伤了他,旋即打蛇随棍上,凝气再出招。

为护着青逢,雁寒自怀中拿出一排长针,朝重锦飞射而去。畏惧上头可能涂毒,重锦不敢妄动,只得以剑一一

挥开长针,不由得啐了声,骂骂咧咧着不够光明。

他们当人影子的,哪管光明与否,更何况,重锦有资格说吗?

想起自个弟弟凄惨死状,雁寒更是使劲凝气扔掷。

长针四处飞散,为躲开四处飞散的长针,青逢缩起身躲窜,不小心拐了脚瘫坐在地,狼狈挪动身躯。

待长针用罄,握着剑柄的指尖已恢复知觉,雁寒趁着倾刻空档舞剑直逼重锦。

发觉雁寒长针用尽,重锦单单动腕以剑挡下攻势,压根不把雁寒放在眼底。

明明知晓不该着急,却不免心浮气躁,尤其被这般瞧不起。

若雁桦或雁安在就好……

雁安已经不在了。

甩去一瞬窜起的软弱依赖,雁寒咬紧牙关,艰难寻找重锦破绽。

「小子,你功夫还不到家,再打下去也无用。我已经跟你耗太久了。」重锦不耐唾骂:「不想死就让开。」

「你说让就得让?」豆大汗珠自额际滑落,雁寒倨傲冷哼。

重锦不再手下留情,手中翻飞朵朵剑花,直往雁寒颈间送。

雁寒连忙往后,眼看就快避不过重锦剑锋,耳际却听得一声低啸,长针飞快穿透重锦颈脖,鲜血飞散溅湿雁寒

脸庞,重锦惨叫倒地,双手捂着喉头苦痛翻滚。

雁寒怔愕瞪大了眼,不晓得那一瞬究竟发生什么事。

转过身,瘫坐地上的老者掸了掸衣上尘埃缓缓起身,面容皱纹满布,眼神却锐利清明得吓人。

「还不补刀?」无情盯瞧重锦按着颈倒地挣扎,青逢横了他一眼,淡漠说道。

「你……」

丝丝声响在耳际急促起落,重锦死命瞪大眼。他怎么也没想得会遭人暗算,他还得……遗诏……主子他……帝

位……

胸口一阵剧痛,耳际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重锦彷佛见着了许多人站在他身旁,男女老少皆有。他眯着眼再定

睛瞧看……爹、娘,是你们吗?你们为何掩脸不看我,我已为我们魏家雪恨了……

模糊意识里,身着白衣的妇人抬臂遥指他身后要他看。

娘,您要孩儿看后边?后边没有……

小弟……

血泊里,躺着他的亲弟弟。

努力伸长了手却使不上气力,仅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印。

父亲按着他的肩,对他摇头。他死命想喊出声,耳际却仅听得微弱丝丝声,眼前光亮渐渐模糊消逝,仅剩黑暗

他还有许多话没与小弟说……他……

别去……别……去……

似乎听得有人喊他,回头却不见任何人,锦雪登时失了神,惹得正与他说教的幸悯更加不满。

「锦,回去。」幸悯烦躁下令,「我不需要扯我后腿的人。」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小声质疑含糊遭风吹了去,锦雪低首安抚座下雪白马驹,不想在这般时刻让幸悯

瞧见他懦弱。「我要帮你。」

「粮草之事已够烦人了,不用你再添乱。」幸悯没好气说道,「回去。」

如今寝宫外围守的不仅他手下御林军,与老二关系匪浅的扬武将军戚诠一派也来搅局,还有棘手的太子禁卫…

…若真要动武他占不了上风。

他原先还庆幸宓越死得巧,恰好与他一个藉口加添调度兵力好逼宫……却没料得早先备下的粮草竟也遭人劫走

……依他看来,强盗是假,夺粮是真,是他太过轻敌。

如今粮草没了,宓越的钱也没了,这仗他也仅能硬着头皮打。

幸亏仍有裴诸海为他围困芙贵妃的咸福宫,只要能威胁阻挠老二掺和,理由什么的俯拾即是。

「锦,」见锦雪似没在听,幸悯再次喊了他的名,语气不耐。「别逼我真动粗。」

「幸悯,我……」爱你两字听来很远很远,似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锦雪訩起笑,竭力让自己神色无异:「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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