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香——伶铛
伶铛  发于:2012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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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忽略他眼中的嫌恶,苏慕晴也不在意,淡淡应了声。 花子渝见苏慕晴喝下去没出现异状,紧拧的眉才松

开,“给我端一碗。”若非别无选择,他打死也不吃这些东西。

苏慕晴冷笑一声,以他四肢健全为由拒绝。花子渝也不怒,眼珠子飘了飘,扬高嘴角弧度,“苏盟主既已屈尊

於贵给我熬好汤,何不把心意做得彻底些?”

苏慕晴神色一凛,看得花子渝心中暗喜,却又听到他说,“似乎我由始至终不曾说过要和你一起喝。”笑容迅

即消失了,“但你若把腰间玉佩借我一看,我就给你盛一碗。”不给他回答的机会,人影迅速逼近。啾然擦来

的风急速下沈,腰间被轻轻一扯,在花子渝拍掌来时,苏慕晴已拎玉佩,远远的站到山壁一角。

“爱好挺特别的,美玉配枯草……”轻抚著那块玉,苏慕晴低垂眼帘,像陷入某种沈思。

“谁许你碰我的东西?”空气中一点星光炸裂,杀气扩散。苏慕晴一踏一跃,跳到温泉对岸的石上,落地的瞬

间,泉面掀起足足两人高的水墙,“莫非是很重要的信物?”

“与你何干?!”怒意化为一声暴喝。然後,花子渝双眸微微一愣,呆住了。不就一块玉麽?他为那块不值钱

的玉怒什麽?不,不是那玉的缘故。“香蒲草……”他低低道,记忆中,有人提过枯草的名字。

见鬼,最近怎净想起陈年旧事?!

花子渝略感倦意地微微摇了摇头。

“物归原主。”鼻息喷出的热气贴著脖子拂来,不曾想过会碰触的手轻轻抬起他的脸,将他的目光牵引至一汪

深潭,凝视倒影其中的绝色容颜,“现在的你……比较特别。”

会发怒,会叹息,展露最朴实真实的性情,而不是趾高气扬、惟我独尊,眼中盈满血腥、杀戮的青衣教主。

“子渝……”唤了他最亲昵的名字。

指尖柔柔地摩挲脸颊细腻皮肤,花子渝像被雷劈了般,愕然地张了张唇。

“给。”盛满汤的半个破碗递来,憨厚老实的脸上挂著微笑。

良久的沈默,花子渝接过汤,深深注视苏慕晴,似有话要说。

“坐下来慢慢喝。”苏慕晴蹲下,拽了拽他的袖。花子渝迟疑片刻,顺从他的话。满腹心事地喝完一碗汤,苏

慕晴把碗收过去,不一会,碗中又是满满的汤。

古怪的气氛正在蔓延。最後,苏慕晴起了个话题:“你的腿不适宜长久站立。”

花子渝冷冷嗤笑,反驳:“断命不如断腿。”

苏慕晴拧起眉头,“话对自己说的也需要这麽毒吗?”

“不然怎样?”花子渝瞥他一眼,哼道:“难道要说我,我应该在这里养伤,顺便乖乖等死?”

“我没让你等死。”苏慕晴轻咳两声,眼睛朝山壁乱瞟,“或许有些方法比劈山更直接……”

“譬如说?”花子渝扬高眉。

“譬如说这样。”苏慕晴站到其中一招剑法前,拨开倒落的藤蔓,伸手摸了了一把。轰轰轰,离掌风劈凿的凹

陷旁,赫然出现一扇洞门。“又快又省力……你还愣著做什麽,快进来……你拔了剑也没用,我不跟你打……

走了一段路,意外平坦。微微有亮光透射,在踏出山洞的第一步,心中顿时如负重释。但,前方一耸高山直插

云霄,竟是到了断崖边。

19

盘月半斜,渐沈西方。山峦泛著颓淡的暗青,雾气缭绕下愈发静谧苍凉。断崖的对岸,森林郁郁葱葱,昏黑中

偶然能看到鸟影移动。路,仅此一条,要想活命,必须飞跃山崖,跳到那端。

“我的生死现在就掌握在你手中。”花子渝望了苏慕晴一眼,“不过,你不会弃我不顾。”

苏慕晴不可置否,但花子渝心中已有答案。

“等天亮我们再过去。”他不急於一时,何况苏慕晴也需要时间调整内息。一瘸一拐回到洞口,花子渝倚向山

壁假寐。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拼搏,他确实疲倦,心情稳下不久竟沈沈睡去。而黑暗中,

有一双温柔的眼,正痴痴凝望他美丽的侧脸。

缕缕晨曦扑到脸上,像熏著春风,舒服得让人喟叹。

花子渝扇扇睫毛,醒了过来。通向出口的小道因光线变得明亮温暖。刚想活动活动筋骨,耳边忽然传来笛声。

冉冉旭日 朗朗乾坤。

苏慕晴立在山崖之颠,沐浴阳光之下的背影,身姿挺拔傲然如松。

旭日本是充满希望,而他吹奏的那一曲却低沈婉转,颇感寂寞凄凉。

他是统领武林正道的人,亦是磊落光明的正人君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

“没有例外?”

“没有。”

或许今日就是个了断的日子,花子渝咬了咬牙,起身走出洞口。

苏慕晴看来已准备好,只等他来,花子渝却在靠近他时犹豫了一下,苏慕晴背对他,身上那件许多地方被撕成

碎条的衣袍迎风飞扬,相当滑稽。花子渝很想笑,但动了几次唇,终究笑不出来。抬眼朝前望,柔光碎落在眼

中,忽然黯了下去,花子渝道:“有些路,只能一直往前走,哪怕到死,也不能回头……”

“但也有些路,可以回头。”苏慕晴的声音如云海般飘渺:“只要你愿意。”

花子渝垂眼一笑,往前几步,和他并肩而立。风,吹乱他满头青丝,心头一点涟漪渐渐扩散,他道:“苏慕晴

,我想我真的错了。”苏慕晴困惑地拧拧眉,花子渝扬眉笑道:“没什麽,就是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没有

例外。”

苏慕晴一阵错愕,随即笑了,笑中透出凉意。“只可惜你是个明知道错了……也不会去改的人。”

花子渝歪头看向他,哼笑一声,“我只走不回头的路。”

两人眼神交视一会,选择中断这个不投机的话题,花子渝横出一臂,催促道:“走。”他痛恨这个山洞,和发

生在山洞里的所有事情。苏慕晴执过他的手,忽然用力一扯,把人带到怀中横抱起来。

“你!”花子渝怒喝。

“闭嘴。”苏慕晴足下生风,迅速退离崖端後,又急速奔跑。

如大鹏震翅冲向天际,一流的武林高手正常可跃六尺高,而苏慕晴这一跃竟有八、九尺。发丝呼得全飘飞起来

,景物直线抬升,然後闪电坠落,心也跟著一上一下,砰然跳动。

竟沦落到把生命托付给一个敌对的人……

花子渝无奈地闭起眼。

脚底腾起些烟尘,苏慕晴带著花子渝稳稳落到山崖对岸。

花子渝睁开眼,正正撞入低下头看他的苏慕晴眼底。苏慕晴的眼睛温柔明亮,仿佛有一种魔力,给人以沈稳安

定。如果这样一双眼永远闭上,会不会可惜了呢?

身体猛地一颤,苏慕晴的眉尖亦在瞬间轻轻蹙了一下。

“救了我,你後悔吗?”花子渝定定看著他。

呼吸渐渐变得浑浊,鲜血从束腰处染开,他的脸仍波澜不惊。

“怎不说话了!”花子渝笑得明豔,握在手中的匕首深没入他体内,刀每往前一点,似乎都能听到肌肉被刀锋

割裂的声音。跳离他的怀抱,刀抽离他的腰,改而搭到他脖子上,眉间阴狠一点点浮现:“你知不知道,我多

恨在那一刻清醒过来,让我承受这一生最大的耻辱,我忘不掉,每每想起就恨不得将你剥皮抽骨,碎尸万段!

苏慕晴一动不动,安静地听他说话,只是唇色渐渐变得苍白。

“不杀你,难解心头之狠!”

“……”

“不反抗麽?”花子渝扬扬眉,揪住他衣领,嗤笑:“你不是很想除掉我这个武林祸害,世上除了你,没有人

可以杀得了我,懂不懂?”

苏慕晴眼神一变。

为武林公道,我确实该杀你,而为私……

血源源不断涌出,苏慕晴只觉得脚底轻浮,无法支撑越发沈重的身体。朝後踉跄几步,踩落几块碎石,已然退

到悬崖边缘。最後望了一眼将连日来所有怨恨发泄出来的男人,他忽然朝腰间探去,然後猛地扣住他的腕。

“终於要出手了?”花子渝冷笑,眼神顿时凌厉如刀,反掌对著他的胸口便是一拍。一件东西塞入他手中,而

与此同时,苏慕晴胸口剧痛,随著一口鲜血喷出,身体也被抛飞,在花子渝震惊的目光中,如石般坠入悬崖下

茫茫云海中。

既然注定了正邪不两立,如果必须要因为道义而在战场上相杀……还不如以这样的方式了结……至少,往後不

用每日害怕自己的手会沾满他的血,抱著他冷冰冰的尸骨。

20

冰凉凉的,一管长笛滑出掌心。花子渝望著断崖,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死了?就这麽一句话不说、一点

反抗都不作就掉下去死了?

山风回荡,呜呜鸣叫,吹乱一池心绪。

百年难得武学奇才……

最年轻的武林盟主……

死了。“死了……”他应该高兴,他应该高兴啊!花子渝努力扬起唇角,但一股像被掏心挖肺的钻心疼痛堵住

所有的笑,笑不出,他一点都笑不出。“孬种!”猛甩袍袖,脚边一块巨石顿时炸成粉碎。烟尘弥散中,他缓

缓蹲下身,握住长笛,笛身还温暖,贴到脸颊,还感觉到他残留的温度。“留它下来,好让我记住你麽?”

闭上眼,花子渝抱著笛子,轻笑:“连死也要和我作对,苏慕晴……你卑鄙!”

絮絮低语,再无人应答。

静默一会儿,斜飞的丹凤眼蓦然睁开,低喝道:“谁?”

“教主?”对方口气甚为不确定,花子渝转身,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道:“你是那个在山洞偷袭我们的人

?”混然不觉话中所提是“我们”,而非“我”。

那人仔细瞅了瞅花子渝,然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教主,我是白羽!”

“白羽?”青衣教当年左护法,白羽?花子渝惊讶道:“你的脸?你的声音?”白羽青轻时开始辅助他,生得

玉树临风,偏终生未娶,碎了无数姑娘的芳心,如今再见,不但脾性古怪,相貌狰狞,连声音都沙哑如拉锯,

花子渝亦一时无法判断他的身份。

白羽亮出护法印记,声音因激动而更晦涩难听:“黑羽已死,属下遭那叛徒毒手,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还用千年寒铁锁住我的琵琶骨,困我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山洞里,任由我自生自灭,我本也以为到了绝处,没想

到让我苟活一条贱命硬撑过来,而且恢复了武功。今日又能见到教主,真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你先起来。”等白羽站好,花子渝目光骤然变寒,冷道:“你知道那叛徒是谁?”

******

“教主,你打算怎麽做?”

沐於晨曦下的瘦削红影如火,绝美的容颜变得冷酷而紧绷:“逆我者,死!”

白羽低下头,半晌道:“属下还有一事禀告。”

“说。”

白羽行了礼,飞快转身没入附近树丛,而後抱出个六七岁的小孩子,道:“他闯入这片鬼竹林,险些中了我布

下的机关,幸亏属下发现他身上挂著青莲印,才把人救下来,现在还昏迷著。”之前看著花子渝他不敢确定是

否认对人,想试探他的招式,结果被那灰衣男人阻挠,直到遇上教里来的人,他才确信不疑。

花子渝把孩子抱过来,见他闭著两扇漂亮的睫毛沈沈睡去,不禁莞尔:“跟屁虫。”难得能见他温柔浅笑,白

羽眯了眯眼,道:“他骨骼不错,往後是个练武奇才。”仿佛被扎到似的,花子渝表情忽地冷下来,淡淡道:

“我现在要出山,你与我一同离开吧。”

“谢教主,但我一把老骨头,也不能再为教里做什麽事,万一被那人知道我还活著,说不定会打草惊蛇。而且

我走了,黑羽会寂寞的。”白羽扯著干瘪的唇,轻柔一笑,花子渝不著痕迹地别开眼,白羽抬眼,目光闪烁,

显出飞扬神采来:“望教主早日铲除叛徒,以慰藉当年牺牲的上百条青衣弟子性命,我等也能含笑九泉了。”

花子渝点点头,抱著君意随便要离开,白羽忽然想起什麽:“洞里那个灰衣男人……”仅他防御性一击所展露

出的深厚武学根基足以让人心惊,若非同道,必成大患,白羽不得不忧虑。

花子渝停下脚步,缓缓吐出三字:“他死了。”

沿山路迂回向下行,天色亦渐渐暗下来。入夜的森林非常寒冷,花子渝堆起枯枝树叶,生起火。倚在树上,下

意识摸出长笛。火光下笛身碧绿通透,尾端悬著穗条,一缕一缕,漂浮淡香,花子渝越看越熟眼,突然摘下腰

间玉环一比,果然,与环绳相同,都是用香蒲做的。

“是他……”花子渝喃喃念著,早该察觉,会用那样温柔缱绻的目光凝望他的男人,五年前,只有他,五年来

,也只有他。“苏慕晴,你可以再笨一些麽?”为了一个杀人如麻,被武林正道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魔头,

抵上一条生命?

笨,真笨,笨得无可救药。故意漠视眼中泛起的酸涩,执起长笛,轻轻贴近唇边。笛声轻快悦耳,明亮动人,

正是那一年,那一个蒙蒙细雨过後的夜晚,苏慕晴所吹的曲,而他记得曲中每一个音。心中冷笑,这代表什麽

21

草堆传来簌簌细响,花子渝转过头,君意随正睁著小鹿般圆溜溜的眼,惊讶地看著他。花子渝“嗤”一声笑,

把人搂到怀里,在脚边摸索一会,摸来个野果递上去:“吃。”

君意随浑浑噩噩没回神,仍端著目瞪口呆的表情,愣愣接过果子,放到嘴里一咬。“呀!”一股酸涩蔓延口腔

,冰山脸霎时扭曲成苦瓜状,还发出个奇怪的单音。

“很……难吃吗?”花子渝问。

温柔的目光关切飘来,君意随如梦初醒,忆起刚才的失态,顿时烫红一张小脸,急声说了句“不会。”便不敢

再看花子渝,头朝下低著,快抵到胸前去。

花子渝揉揉他的发,道:“好歹吃一些,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君意随捧著果子,撮揉半天也没吃一口。半晌,他抬起头,凝视花子渝,忽然眼一酸,紧紧抱住他,用力之大

仿佛要把他勒入体内。确定心念记挂的人并非幻象,他再也克制不住积聚满腹的心绪,一股脑全发泄出来。他

原有许多话要说,但到了喉咙眼却不知要说哪一句,连日来的担心和害怕,他几要崩溃,如今只想拥紧眼前人

,感觉他的存在,他怕,怕一转眼,花子渝会消失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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