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 第四卷——耽墨
耽墨  发于:2012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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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羽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烧得滚烫的脸,或许是酒性太烈令他醉了,亦或许是直言不讳让他畅快,唐青羽竟仰头大笑,笑罢俯身拾起酒葫芦,醉眼浓醺地向苍风道:“劳烦苍风兄弟再去寻些酒来……”说着故意侧目瞥了眼李云蓦,仿佛赌气似地高声道:“本公子今日……非要一醉方休!”

苍风下意识地看向沈犹枫,得沈犹枫点头许可,他遂起身接过酒葫芦,笑道:“唐公子好酒量,听闻丁将军带了好酒,苍风这便去找他寻些来!”说完起身告辞,独自向不远处的营帐走去。

“哈哈哈……好!”唐青羽一甩袖子,就地坐了下来,抬头向夜萤缓缓道:“鸽子烤熟了么?”

“呃……”夜萤见此情状,正在发呆,听唐青羽一问,方才惊觉自个儿手上的鸽子肉已着火冒烟了,忙扇灭了火,架着鸽子肉放到眼前一瞧,顿时郁闷不已:“糊了……”

唐青羽毫不在意,伸手拿过夜萤手中的鸽子肉,撕下一块,径自大嚼起来。夜萤微窘,从架上取下另一只烤鸽子,撕成两半递予枫九二人。

九毒眼珠一转,竟然嫌恶道:“枫哥哥,九儿才不吃这糊里吧唧的鸽子肉呢,都给你罢!”李云蓦一愣,抬眼盯着九毒,有些难以置信。岂料沈犹枫却丝毫不恼,伸手揪着九毒的小脸蛋,嗔笑道:“好个没良心的,敢变了方儿地嘲笑本座食量大!这鸽子肉糊了事小,本座饿死了事大,对不!”

李云蓦方才醒悟,原来九毒是怕沈犹枫仅半只鸽子吃不饱,方才以鸽子糊了为借口,把食物全推给了他,而沈犹枫,又岂有不明之理?一只烤鸽子被沈犹枫重新瓜分,李云蓦一瞧,他递给九毒的那半竟全是鸽子身上肉最多的部分。

“九儿的一言一行一心,是再也无法瞒住枫哥哥了!”九毒无奈却欣慰地一笑,俏皮地咬了一口,不觉赞道:“烤糊了还有这般滋味,小呆瓜的烹调手艺,可比那皇都的御厨高明多了!”沈犹枫笑道:“吹牛了罢!说得你好像吃过御膳一样!”

“九儿当然吃过。”九毒粲然转向夜萤,问道:“你昔日赴灵予山寻我,是否还记得,曾有一名率性顶撞我的门徒,差一点被我罚去洗泪崖关禁闭?”夜萤恍然,笑道:“岂会不记得!哥哥当初那恶狠狠的模样,还真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言罢又挠头问道:“可这跟御厨有何干系?”

九毒幽幽一叹,回忆道:“那名门徒的祖父曾做过御厨,我师父则与他祖父相识多年,他加入天门之时,已得其祖父衣钵,会精烹各类宫廷菜肴了,你们说,九儿算不算吃过御膳呢?”沈犹枫笑道:“倒也合理。”九毒不禁暗自感慨,如今想来,师父当年收此门徒,其最大的缘由,该是因这门徒会烧得几道拿手的宫廷菜罢,如此一来,不仅爱徒九儿能时常感受到爹爹娘亲的味道,就算师父自己,亦不会遗忘龙箫的味道了……

沈犹枫笑而不语,温和地抚上九毒的头发,他都知道,他都明白。

九毒偎在沈犹枫怀里,继续道:“昔日,小呆瓜凭借厨艺成了天门弟子心目中的食神,其仰慕者中亦不缺那御厨的传人,你们说,小呆瓜的厨艺算不算强过了御厨呢?”沈犹枫笑道:“小呆瓜那叫‘旁敲侧击’,懂得从天门弟子下手笼络,我看小呆瓜可不呆呐!”夜萤憨憨直笑,九毒看着他叹道:“真呆的话,岂能说服九儿下山?”沈犹枫宠溺道:“也罢,瞧你这道理讲得,我若说不合理反倒成了混说了!”

李云蓦忽然开了口:“他若说了黑,你何时又说过白?”沈犹枫抿嘴一笑,知其话中有话,当下并不多言。九毒笑道:“枫哥哥若说了白,云哥哥你也得唱黑了去,何苦来呢?”李云蓦扭头望向远处的树影,冷哼一声。

唐青羽淡淡地岔开话头问道:“我倒是好奇,那门徒究竟说了什么话忤逆于你?”九毒眨着乌眸,调皮道:“九儿忘了。”沈犹枫笑道:“准是在他面前不知死活地提起了我。”九毒咬牙道:“你又知道!”唐青羽笑道:“他当然知道,昔日咱们在他面前不知死活地提起你,不也被碰了一鼻子灰?我倒是大度得很,若换了有的人,亏得没被气死呢!”

夜萤噗嗤一声笑喷过去,又觉自个儿太失态,忙用手捂住嘴,浑身却抖个不停,霎时间便记起了昔日李云蓦拿鞭子抽树的壮举来。

李云蓦低咳一声,装作没听见,唐青羽舒展眉头,将手中的鸽子肉递给李云蓦,说道:“不饿么!”李云蓦背过脸去,低声道:“不饿……”唐青羽撇嘴一笑:“你莫不是想效仿九毒有样学样,把整只鸽子都留给我罢!”李云蓦啐道:“笑话!本座凭何要效仿他?”唐青羽挑眉道:“你恼什么?不吃罢了。”李云蓦憋着气,正欲说什么,肚子却不是时候地咕咕叫了两声,唐青羽醉醺的美目盯着李云蓦,难以捉摸地一笑。李云蓦心里一咯噔,窘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遂起身东张西望,自言自语道:“这个苍风怎得还不回来……定是跟丁之偷偷躲着喝酒去了!本座……这便逮他们回来!”说完埋着头,慌里慌张地向旁的山坡奔去了。

九毒笑着叫道:“诶——云哥哥!丁将军的营帐在南边呐!你往北边去做甚!”李云蓦头也未回,一纵地向前溜去,心中直骂,自个儿在沙场上统领千军,流血受伤亦无所畏惧,岂料今日竟然被这虚无缥缈的感情唬住,像只缩头乌龟一般,去他爷爷的!

“我瞧瞧去,你们吃着。”唐青羽不慌不忙地搁下鸽子肉,擦了擦手,起身循着李云蓦的身影跟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幽笛

篝火吐着鲜红的舌,熊熊燃烧,窜动不熄,晚风吹起荧花数朵,火星旋转着朝四周飘远了去。九毒望着火光,眼神晶莹透亮,面色却难掩黯然神伤。这火光中,他似乎依稀见到了师父毒圣的形貌,依然俊美而沧桑,却不再凄厉如霜,不再清冷落寞,唇角只轻轻一弯,便生出无限慈厚与恬淡来。

师父……时令已近清明,焚灰散尽,残花中酒,您在往生之路上,是否也与徒儿一般,有人举壶共饮呢?九毒深深地叹了口气,拉紧身上的袍子,顺从地枕上沈犹枫的双臂,朝着那温暖的怀中又偎紧了些,喃喃问道:“枫哥哥,若要专注地去爱一个人,就无可避免会伤了另一个罢?”

沈犹枫埋头平静地看着九毒,指背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拂过,并未立刻答话,沉默了良久,沈犹枫方才轻声道:“世上的情爱,皆需修行才能成正果,于你我而言,纵然彼此恋慕,也仍要跨过身世血仇的考验,于云儿和唐青羽而言,虽无外力阻挠,却难避一厢情愿,若要修得同船共渡,尚需时日去清醒领悟。而你我的父辈、你我的师父以至于那天庆帝龙箫,其聚散离合皆是身不由己,若论历程,终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修行……”九毒恍了神,躺在沈犹枫怀里反复轻喃,既而又淡然一笑:“你依然要理性通透得多……”他的目光投向天边的北极星,整个人渐渐沉默了下来。沈犹枫心照不宣,径自拥着九毒,望着眼前冉冉跃动的篝火,亦不禁入了神:“明日回盟,又该是场考验了……”

夜萤只管发了呆,脑海里不停地盘旋着沈犹枫的话,不觉一阵揪心的怅然:“世间的情爱,既要修行,那么我与阿夙,又当修些什么呢?”

炽眠光彩闪耀,隐在夜萤黑褐色的长发中,一直无人得见,可是那个人,那个赠给夜萤炽眠的人,他仍在,就在这山坳外的某一处黑暗中——沈犹枫尚需凭借烟火来辨识推测他的行踪,而夜萤,这个在世人看来憨呆无用的傻瓜,却只销一次耳畔的嘶鸣与悸动,便能准确无误地感觉到他……

无法遏止的思念侵入夜萤并不清醒的心灵深处,夜萤多想放下眼前的一切,悄悄地寻着耳畔和心中的指引去寻他,受他责骂也好,被他嘲讽也罢,只销见他一面,一面便好,因为有太多的疑问,夜萤需要得到答案。

阿夙,你跟我,又该修些什么呢?

强忍住内心的煎熬,夜萤缓缓地掏出怀中的短笛,怔了半晌,方才举至唇边落下首个音符,立时,寂静的山坳间回响起一阵阵凄凉婉转的笛声,调子落寞,忧伤,惆怅,是那首恸魂奏,那首他如今已能吹得余音绕梁的恸魂奏……

夜月一帘幽梦,丝竹十里柔情,难忘,声声遣情伤。

“真是忧伤的曲子……”身后一声轻叹,独自站在山坳边缘的李云蓦闻声幽幽回首,说话的又是那个总跟着他烦着他的唐青羽,夜色太暗,李云蓦看不清唐青羽的神色,但却能从唐青羽的话中听出无限的落寞。

李云蓦怅然一叹,转回头去,不言半语。

“你觉得自个儿失去了他么?”默了半晌,唐青羽突然问道,未用敬称,语气亦无尖酸,仿佛只是在向旧友问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问题。

“失去……”李云蓦轻喃着,转眼便自嘲地笑起来,涩然道:“我从未得到过他,何曾失去过?”

唐青羽心中甚痛,他想做点什么,却又力不从心,望着李云蓦的背影,他竟能感觉到这个平日里如蜀葵一般明朗的云座在微微的颤抖,亦就在同时,唐青羽的脑海中竟萌生出一个念头,或许是酒意未散,或许是早有此意,这个念头很快便被他付诸行动,他缓缓地走近前去,伸出双臂从背后将李云蓦轻轻拥住,脸靠在李云蓦清冷的脊背上,无声却温暖。

李云蓦一怔,本能地想伸手拒绝,但整个人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他第一次被人如此亲昵地拥抱着,竟会出人意料地听之任之。唐青羽下意识地又拥紧了些,李云蓦心中扑腾直跳,却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令自己心安,他试探着碰了碰放在自己胸前的手掌,却又不自然地躲开,他动了动喉咙,亦说不出话来,只得无措地闭上双眼,脑海中思绪纷乱,不住地思量:“这大少爷……他……他莫非对我……怎会……他怎会……”

正当李云蓦胡思乱想之际,却感觉胸前的手突然一松,身后的人猛地推开了自己,李云蓦又是一怔,只见唐青羽向后退了两步,面色有些苍白,苦涩地笑了笑:“好冷,偎一下罢了。”说完,竟看似若无其事地转身便走。

“喂!”李云蓦皱眉唤道,唐青羽置若罔闻,并未停下脚步,李云蓦心中一痛,高声叫道:“喂……喂!”再唤两声,离开的人依然没有停下,“唐青羽!”李云蓦的声音响如雷霆,离开的人终于幽幽站住,却并未回头,更未说话。

李云蓦叹了口气,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走上前去,环手替唐青羽细心地系上,轻声道:“天凉,穿上罢!”语气竟是连他自己也诧异不已的柔和。

“多谢……”唐青羽声音幽然,悲喜难辨,黑暗中,李云蓦依然看不清唐青羽的神色,却能看清他亮如星辰的双眸,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目光中没有仇恨,亦无孤傲,只有如皓月秋水般的盈盈清澈,含着李云蓦从未见过的动人光彩。

李云蓦呆了呆,澎湃的胸膛里似乎有股异样的感情不知不觉地涌了上来,是心动么?不,我怎会……对他心动?他是谁,他是五刃世家的大少爷,我天云旗的旗众,本座的副将,他只是我的盟友,待战事结束,我便与他毫不相干,他是谁,我是谁,我李云蓦又是谁!

“唔……”唇边蓦地一凉,李云蓦本能地张了开嘴,却恰好给了对方一个得寸进尺的机会,李云蓦混乱的脑海顿时如同电闪雷劈般轰然炸开——他吻了他,如此毫无征兆,出人意料却又自然而然,唐青羽的小舌在李云蓦唇齿间伸缩游走,李云蓦只觉腔壁上渐渐地漫过柔润温热的气息,苦中带甜,乱上添乱,搅得自己心神不宁,方寸尽失,他下意识地探出舌头去迎合唐青羽的吮吻,唐青羽却故计重施,未待李云蓦回神便将舌头缩回,唇瓣在离开李云蓦面颊的刹那间,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道:“若这是你的初吻,本公子也算值了。”

“你!”李云蓦又羞又气,满面尴尬,啐道:“你个不要脸的!亏你还是名门世家的传人,怎得如此不懂规矩!本座……我……我是你随随便便……就……就这样的么!”

唐青羽忍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眼中的苦涩落寞分明比先前淡了许多,顿了顿,他凝神看着眼前已然暴跳如雷却又绯色满面的男人,这个世家公子终于开了口,神色不含一丝戏谑,吐露的每一句心迹皆是笃定:“李云蓦,这世上,再无人会如我一般爱你。”

爱……李云蓦波澜起伏的心海如同被投入一块巨石,霎时间如惊涛拍岸,榆木脑袋仿佛开了壳,刹那间神清目明——原来被这一抱一吻所撞醒的,除了神和眼,还有波澜起伏的心,那颗在沙场上风尘无惧的心,那颗待人处事浮躁而火爆的心,那颗总是言不由衷的心,此刻在笛声的浸染下,竟如天光水影,渺然恍漾,每跳动一下,便生出无限的柔情……

笛声缠绵幽怨,绕过山坳中几点零星的火堆,向更远的山林飘去。

丁之侧耳听了那笛声半晌,终究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遂豪爽地举起手中的酒壶,对着苍风便是一干,道:“丁某乃大老粗一个,不懂这些吟风颂雅的事物,兄弟,咱们喝酒便是!”

“简单之人果然要快乐许多。”苍风摇头一笑,仰脖就着壶口痛饮起来,饮罢擦了擦唇边酒痕,叹道:“若一生孤独终老,想必不会因情所困,倒也落个简单快乐了。”

“话虽如此,可凭心而论,我等征战颠沛之人,谁又不想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呢?”丁之摇头苦笑,慨然道:“丁某少时父母双亡,十来岁便跟着同村的伙计偷偷入盟参军,戎马沙场已有数十载,一直未娶妻生子,颠沛流离的日子倒也过惯了,如今我只愿天下大定,得以荣归故里,方才敢求个安身立命之所,好平淡地度过余生,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苍风心中一揪,叹道:“丁将军原来也如苍风一般孑然一身……”

丁之的脸上隐隐地划过凄苦之色,幽然道:“不瞒你说,我本有个妹子嫁到了麓州,生下儿子后便守了寡,我参军前跟她尚有过书信来往,参军之后便跟她断了联系,去年麓州爆发瘟疫,听说死了不少人,我那妹子跟外甥想必也凶多吉少了。”

苍风喉咙干涩,想说点什么,却终究哽咽着未语片言,麓州瘟疫,虽处置及时得力,确终究给许多无辜的百姓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在命运面前,人如蝼蚁,不过拼死抗争,沈犹枫也好,九毒也罢,亦或是他苍风自己,皆有无法改变无法左右的现实。苍风抿了口酒,默了半晌,方才怅然一叹,道:“世间之人,皆有生死,一朝阖眼而去,倒胜过生不如死,更胜过醉生梦死!”言罢,自嘲地一笑,举起手中的酒壶便是一阵痛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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