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 第四卷——耽墨
耽墨  发于:2012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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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台鹰顿了顿,颤抖着缓缓收回手掌,强忍住怒火和不悦,再一次陷入沉默,他不得不面对心中更多的复杂感情,那是种无奈又痛苦的失落感——站在面前的枫九二人,墨台鹰只销一个命令,就能让他们尝到教训,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却似乎驾驭不了他们,墨台鹰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影子,那是当年,他曾从沈犹信和龙泪竹身上所看到过的倨傲和不屈,这种胆色,沈犹枫和九毒继承了多少,今日带给墨台鹰的无奈和痛苦就有多少,在经历了重逢的喜悦后,墨台鹰的心再次被深深地失望所填满。

李云蓦见九毒替沈犹枫挡下一巴掌,心中未免感慨又不忍,遂打破沉默,轻声帮言劝道:“主上,我等不妨先入城,日后之事,再作商议不迟。”

墨台鹰长袖一挥,咬牙闭上双目,沉声喝道:“入城!”

唐家父子闻言,顿时惊喜交加,入城也就预示着墨台鹰开始妥协,只听墨台鹰续道:“枫儿,为师可以答应他留下,但也有个附加条件。”

众人又是一惊,四周霎时静得出奇。站在沈犹枫身后的苍风,立时心中一动,趁众人不注意之时悄然退出,向身后兵队中的马车潜去。

沈犹枫早有所料,不动声色道:“请主上明示。”

墨台鹰伸手指向九毒,厉声喝道:“即日起,他不得参与龙鼎联盟一切谋划战事,若被本侯发现有逾矩行为,杀无赦。”

众人一听,未免唏嘘不已,墨台鹰此令,无疑是断了九毒为盟务出谋划策的机会,从此刻开始,九毒只是个跟在沈犹枫身边的局外人,他不属于任何组织,生死存亡,龙鼎联盟概不负责,而龙鼎联盟的兴衰成败,也再不与他相干。

唐多令摇头一叹,遥想当日若无九毒,五刃世家又怎会走到今日?若九毒是个对战局有价值的人才,墨台鹰选择弃之不用,虽避免了风险,却也甚是惋惜。

沈犹枫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竟是展颜一笑:“我二人谨遵主命!”这个在众人看来甚是可惜的结果,恰恰正是沈犹枫想要的。

墨台鹰威严地掀袍转身,未再看枫九二人一眼,在众将士的护佑下,他走了几步,倏然顿住,冷言道:“枫儿,你虽是为师最疼爱的徒儿,亦要好自为之,不要三番五次逾了为师的底限,否则……”他长长叹了口气,厉声令道:“速回总营商议破城之策,你若言过其实,为师绝不轻饶。”

沈犹枫默然应下。唐多令向枫九二人使了个眼色,笑着随墨台鹰离去,李云蓦瞪着沈犹枫嗔道:“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做,两匹脱缰的野马!”唐青羽道:“我倒钦佩他俩敢说敢做的胆色,这才是同类。”李云蓦苦笑一声,无言地离开,唐青羽叹了口气跟上去。

沈犹枫无心理会旁人,径自捧起深埋在胸口的小脸,一边替他轻轻揉着,一边问道:“疼么?”

“疼!”九毒抿嘴一笑,“但九儿疼的是脸,枫哥哥疼的是心,有何不同?”沈犹枫这才看清,九毒的眼眶中竟含着盈盈水光,遂揪心道:“你还说!让你不多言,你就胡乱动来动去,生生挨了一掌,生生让我心疼!”

“那巴掌若是落在你的脸上,心疼的便是九儿,反正都要被揍,揍谁不一样!”九毒呵呵直笑,心情竟丝毫没有被之前墨台鹰的排斥和忌讳所影响,他甚至都没有正色看墨台鹰一眼,他的目光、心思、神智悉数被沈犹枫所牵系着,墨台鹰喜不喜欢他,接不接纳他,他在龙鼎联盟是个什么身份,又有何重要?

沈犹枫莞尔一叹,吻了吻九毒红肿的脸,见他笑意满面,尽是欣慰,沈犹枫心中的压抑与重负竟也少了几分。

“枫哥哥,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全都看得明白,想得清楚,九儿只觉得开心!”九毒的眼神澄澈灵透,当下凑近沈犹枫耳边,语气虽轻却无比认真,说道:“你放手去做罢,他们,谁也伤不了我,谁也打不倒我,谁也分不开我们!”

沈犹枫动了动喉咙,只觉眸中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眨眼尽湿。

今时今日,得此爱侣,夫复何求?还有何可忧可虑呢?

逐日城,龙鼎联盟总营。沈犹枫安置好九毒,苍风亦在暗中将夜萤妥善安顿,之后,枫苍二人沐浴更衣,宴袍蛾冠,穿戴整齐,直奔逐日大殿而去。

风云二旗和五刃世家众将早已于殿中正襟危坐,墨台鹰则威坐高堂铜榻,仆从们上罢酒菜,悉数退出,殿外严兵把手,殿中皆是龙鼎联盟最核心的势力,这其中,亦包括天影旗座下四影,不言不动坐于暗处。

沈犹枫带着苍风刚一踏进大殿,身后的殿门便轰然关上,沈犹枫径自向上方靠近墨台鹰的案桌行去,与四影擦身而过之时,沈犹枫虽目不斜视,却唇角微扬:“来得正好。”

墨台鹰盯着沈犹枫,言简意赅地下了令:“诸事暂搁,枫儿,先道你的破城之策罢!”他心存不满,眼下已开始故意施压,好让沈犹枫身处困境,知难而退。

沈犹枫心知肚明,但他有备而来,岂有畏惧之理?遂于案前凛然站定,向众人微一施礼,朗声道:“若要破城,尚需三件物事,一道一书一印。”

墨台鹰眼神微亮,语气却冷若冰霜:“此话怎讲?”

沈犹枫不紧不慢地说道:“所谓一道,乃是一条能暗中潜入悬星城的密道,我军可借此道深入敌军腹地,暗度陈仓,前后夹攻;所谓一书,乃是一纸向我盟投诚的降书,可使敌军不战自乱,内忧外患;所谓一印,乃是一枚调虎离山之印,此印在手,遂成殷钊大忌,我军声东击西,悬星方破。”

墨台鹰锁眉沉思,眼神中却遮不住惊叹之色。李云蓦心下甚奇,忍不住嘿嘿笑道:“风座如此成竹在胸,难不成已寻得那所谓的暗道?”

沈犹枫坦然一笑,毫不避忌,说道:“实不相瞒,家父沈犹信当年驻守釜阳之时,曾秘密寻访过此暗道,有幸得之,遂将其中玄机告知一位信得过的前辈,家父去世后,那位前辈便隐匿江湖,这个秘密亦一直深藏至今,此回本座从麓州赴釜阳,竟在途中偶遇那位前辈,机缘巧合之下,本座蒙他指教,得以传承家父心血,已将那郦珠山通往悬星城的十八道路线牢记于心。”

众人一听,不禁喜形于色,甚觉惊奇,纷纷议论起来。沈犹枫凛眉看向墨台鹰,眼中似有隐隐讽色。墨台鹰神情复杂,既不吃惊也难辨喜怒,却在不经意间握紧了拳头。墨台鹰身为沈犹枫的师父和养父,听闻沈犹枫此言,依照常伦,他岂会放过详加询问的机会?然而此时,他却出人意料地不发一言。墨台鹰了解沈犹枫,正如他当年了解沈犹信一般,沈犹枫如今毫不隐瞒地坦言暗道一事,表面上看似献策,实则不过故意放出一条引线罢了,墨台鹰一旦借此细问,沈犹枫必会顺藤摸瓜,引他道出更多的秘密,届时,在这煌煌众庭之上,只怕将沈犹枫的身世隐瞒多年的墨台鹰,将再难自圆其说。

现下,墨台鹰必须隐瞒真相,也只能尽其所能的隐瞒,正如他毫不留情地排斥可能将沈犹枫引向真相的九毒一般,无论沈犹枫如何对抗和反击,墨台鹰也不得不用闭目塞听的方式来掐断引线。关于身世及家仇,沈犹枫究竟探知了多少,墨台鹰终究害怕去想去问去猜,同样,他身为沈犹枫的师父和主上,每当盯着那张酷似沈犹信的面容之时,他依然狠不下心来。

“暗道之事,想来是你父亲在天之灵庇佑,枫儿,此番你能得之,乃是万幸。”墨台鹰终于开了口,语气低缓平静,听不出任何端倪,而他那双握紧又放开的拳头,却在微微颤抖,顿了顿,墨台鹰岔开了话题,继续问道:“既得暗道,那么一书一印又当如何得之,如何使之?”

沈犹枫知道墨台鹰是在顾左右而言他,遂心中有数,暗自收了引线,不再正面相逼,淡淡一笑,泰然道:“要得一书一印,我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李云蓦讽道:“风座别告诉咱们,此人便是九毒罢?你莫非想以此说服主上让九毒再出山?”

“云座太小瞧本座了罢!”沈犹枫目光炯亮,冷冷地瞥了一眼李云蓦,傲然道:“于公,主上已将规矩说得明白,本座岂有忤逆之理?于私,我的九儿,本座宠他还来不及,又岂会再让他陷入风口浪尖?”

墨台鹰听闻此言,豁然间惊悟了什么,不觉心中骤凉。李云蓦自然想不到其中真意,嗤笑一声,扭头独自饮酒。唐青羽微笑着接口:“那此人究竟是谁?”

沈犹枫俊眉一挑,凌厉的目光猛然扫向坐于下方的四影,冷言道:“天影旗旗座,夙砂影。”

第一百四十五章:反击

“天影旗!”云羽二人齐声惊道,“为何会是阿夙?”

墨台鹰沉声问道:“你是想让本侯下令,遣夙儿赴悬星城取那一书一印?”

四影闻言,亦面面相觑,颇觉狐疑,遂顿首道:“请风座明言,我等自当回禀影座。”

沈犹枫早已料到此言一出,必然震惊四座,当下泰然自若道:“本座引荐影座去取那一书一印,乃是因为另一个人,这后两件物事,皆与此人系在一处。”李云蓦皱眉:“何人?”沈犹枫道:“流云。”

李云蓦更觉匪夷所思,急嚷道:“别卖关子了!此事又与流云何干?”

沈犹枫转眼看向李云蓦,正色道:“那一书并非普通降书,而是游说殷钊,离间朝廷势力的假降书,必得出自流云手笔,方才生效,那一印也非悬星城印,而乃朝廷官印,现为流云所持,此印只要出现在朝廷的势力范围之内,其用途等同尚方宝剑,朝廷鹰犬见此印,如见万长亭。”

唐青羽仔细琢磨着,似乎忖出了端倪,问道:“殷钊和流云皆为朝廷爪牙,本是同盟,难不成他们是貌合神离?”

沈犹枫暗自一叹:“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我盟三旗尚且如此,何况是大厦将倾的朝廷……”他抬起眼睛,目光中不含一丝波澜,凝色道:“本座早在麓州之时,便命座下沐怜二风搜罗情报,方知殷钊和流云素有过节,因政治利益冲突,两人势同水火,据我所见,流云即便入了悬星城,也绝不屑去求助殷钊,反而会利用手中官印重新集结势力,同殷钊明争暗斗,我盟若能将此纰漏善加利用,借一书一印在殷钊面前造成流云已秘密归降我盟的假象,瞒天过海,悬星城内各兵营必乱,那殷钊本是一届莽夫,岂会受此侮辱,定会按捺不住,率先发兵强渡昙河,诸位,观今日之战局,哪方先妄动,哪方便先输,届时,悬星山中无虎,昙河天险相护,我盟只需动用二分之一的兵力正面迎战,余下兵力经十八道岔路口潜入悬星,从后断了殷钊退路,那悬星城岂不是我盟囊中之物?”

“甚妙!甚妙啊!”唐多令终于忍不住捋须大笑,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一面思忖一面赞道:“老夫适才完全明了,昔日风座许下再举夺得三州的誓言,而今看来并非夸大其辞,那悬星城素有北疆守护城之称,此城一破,我盟遂将殷钊败亡和流云归降的消息散布天下,那景、青、骆三州失去南方重兵镇守以及朝廷的荫庇,将成溃堤之城,再无威胁!”

李云蓦和唐青羽方才恍然大悟,唐青羽不禁慨然一叹,笑道:“我原以为自个儿饱读兵书,三十六计皆使得炉火纯青,在我辈之中已少有人及,今日才知,身边尚有自个儿远远不及之人,我昔日之自负,不过是落下个笑柄,风座,青羽着实佩服于你!”

李云蓦心中虽钦佩,但嘴上却不饶人,冷言道:“既要对付流云,那便是我天云旗的事,我天云旗自该一马当先,与天影旗有何相干?”

沈犹枫凛然道:“云座何须抢功?此破城之策事关重大,乃是绝密,我盟之中,还有谁比天影旗的旗座更适合担此重任?再者,暗取情报,诛杀叛徒本就是天影旗的份内之事,夙砂影身为旗座,更当披坚执锐,身先士卒,我风云二旗行在明处,此番只需静候佳音,待时机成熟,一举攻城便是。”

“哼,你是认定了我去会坏事么!”李云蓦不满道,“你说得冠冕堂皇,我倒要问你,流云乃万长亭的义子,天云旗的叛徒,我等与他不共戴天,你如何令流云亲手写下降书,交出官印?!”

沈犹枫冷笑道:“这话,云座还是留着亲自去向影座问个明白罢!”

李云蓦仍不甘心,咬牙追问道:“就算影座有法子取得书印,但那流云行踪不定,如今战事迫在眉睫,我等哪有时日慢慢寻他!”

“云座之前小瞧本座便也罢了,现下怎得又句句都在小瞧影座呢?”沈犹枫似笑非笑地挑了挑俊眉,转身回到案前,大方地掀袂而坐,立时抬头看向墨台鹰,面含微笑,目光却如寒刃般凌厉,冷得让人捉摸不透:“流云的行踪,无人会比影座更清楚,对么,师父?”言罢,径自潇洒地举起入殿之后的第一杯洗尘酒,仰头而尽。

杀手锏已全然抛出,余下的,就看墨台鹰如何接招了。

墨台鹰唇角微颤,默然不语,沈犹枫此言此行的最终目的,墨台鹰直到彼时方才悉数参透,他神色复杂地凝视着沈犹枫,那犀利的目光中所渗出的感情,是欣慰?是惊诧?是愤怒?是失望?是心痛?不,都不是,那只是一种被背弃的孤独感。是的,背弃,只有墨台鹰与沈犹枫才明白的背弃,心照不宣的背弃。

沈犹枫,这个墨台鹰养育了二十年的孩子,这个在墨台鹰看来,永远不会背弃自己的孩子,却在今时今日,为了一个叫九毒的少年,将自己的师父、主上、养父义无反顾地背弃,他所走的每一步,说的每句话,使的每一招,献的每一策,原来皆是局——

逼墨台鹰定下规矩,禁止九毒参与盟务和战事,乃是个救九毒全身而退的局,此局之后,被天影旗放为诱饵的连翘,将再无用途。

向墨台鹰献破城之策,引夙砂影与流云正面冲突,乃是个反击天影旗进逼的局,此局之后,屡次被天影旗欲擒故纵的流云,将反成为天影旗最棘手的敌人,必速除之。

这一步步,放在明处,是个为龙鼎联盟赢得胜机的局;搁在暗处,则是个毫无破绽,辣手反击的局,合在一处,更是个挑战墨台鹰的权威,嘲讽墨台鹰于天影旗幕后操纵,既而将墨台鹰全然背弃的局。

呵……墨台鹰恸声一叹,逐渐收回落在沈犹枫身上的目光,缓缓地闭上双眼,他的脑海中,竟依稀浮现出沈犹信的样貌来,墨台鹰一惊,不禁涩然大笑,这个高高在上的中年男人,这个已坐拥大半个天下的护名侯,竟在此刻,用极凄凉的声音对脑海中的沈犹信开了口:“你看见了么,你的枫儿,我养育了二十年的枫儿,他终于长大成人,如你一般潇洒睿智,正气浩然,且为龙鼎联盟鞠躬尽瘁,他如你一样,没有背弃天地良心,没有背弃国家大业,更没有背弃他心中口中的最爱,可他为什么……为什么也如你一样,独独背弃了身为盟主的我,背弃了这世上最后一个如亲人一般深爱他之人……”

沈犹信……你告诉我,走到今日,究竟是我墨台鹰咎由自取,还是我墨台鹰拂逆不了天意?

脑海中的沈犹信含笑不答,径自看着墨台鹰,他的目光温润平和,却极其陌生,“沙——”倏然一道白光闪过,沈犹信的形貌霎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墨台鹰猛地睁开了眼,这才恍然惊醒,自己依然身在煌煌众庭,庭下无数道目光投向自己,似乎是在等着一个答案,墨台鹰凝神环顾着殿上的众人,一个一个地瞧仔细了,最后,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向冷淡倨傲的沈犹枫,望了半晌,墨台鹰的嘴角突然扬起一抹苦笑,这笑意中含着难以释然的落寞:“枫儿,你果然未令为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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