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 第一卷——耽墨
耽墨  发于:2012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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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香的工夫过去,毒圣松开手掌,九毒搁下笔,睁眼望向那幅画,刹那间竟瞧入了神,师徒二人同绘的桃花相较之前竟平添了几分鲜活的韵致,葩吐丹砂如崇光泛彩,玲珑剔透似春雪飘摇,细品轻嗅,那花枝竟好似含着朦胧的情愫,隐隐地绽放出沁人心脾的麝兰奇香。

“嘻嘻!真妙!”九毒不禁拍手笑道,“师父,如今这桃花果真含情了!”他之前专心作画,并未察觉自个儿的脸颊已是秋月照水,粉霞绚烂,此时又见画出的桃花如此精妙,心中自是十分得意,一弯俏唇乖巧地轻抿着,似怜非怜,似喜非喜,万种情思全都挂上了眉梢。

毒圣笑望着他,不觉心中一动,霎时间竟是又怜又爱。

毒圣一生共收过三个徒儿,大徒儿血竭深得他真传,可谓研习奇毒的天才之人,却因嗜毒如命,年方十六便早早夭逝;三徒儿连翘年岁尚幼,且性情粗枝大叶,为人单纯迟钝,虽是他的开心果却难成可造之材;惟独二徒儿九毒,从外到内继承了他的风骨气度,不仅生得聪慧伶俐,与他少时甚为相似,更难得的是,这个徒儿颇能读懂他的心思。天门信徒甚多,多是对他这个门主又敬又怕,只知依命行事,唯唯诺诺,惟有九毒善解人意,不仅摸透了他的脾性,更是常常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令他深感欣慰,所以一直以来,毒圣对九毒乃是青眼有加,万般宠爱。

“师父就是师父,教得九儿也能妙笔生花了!”九毒眨眨眼睛,亲昵地挽起了毒圣的手臂。

“油嘴滑舌!就会拍师父的马屁!”毒圣笑嗔道,心中豁然开怀,也不禁调侃了起来。

“师父高兴,九儿才会高兴,九儿高兴,话也就好听咯……”九毒边说边端起放在案桌上的桃脯如意糕,举到毒圣眼前,笑道:“请师父尝尝罢!”

毒圣宠溺地一笑,拿起茶盘里的玉箸,刚要伸筷去夹,突见一道金光刺进眼眸,毒圣双眉一凛,一个反手如光似影般探向九毒腰间,九毒只觉身上有物被探了去,待回过神来定睛一瞧,只见毒圣神色大变,掌心已然落着一枚金印。

“师父!那是——”九毒失口叫道,见毒圣神色凌厉,不禁心中一慌。

“你有事瞒着为师?”毒圣目光骤沉,厉声问道。

“九儿不敢欺瞒师父……”九毒垂下头,声音却越来越轻。

毒圣冷笑一声,长袖一摆,摊开掌心仔细端望起那方金印来,忽见印底篆刻的“龙鼎天下”四个大字,他猛然一呆,眉宇间刹那惊怒交织,神色竟是万般复杂,令人难以捉摸。

“这印做何解释?”良久,毒圣才缓缓地开口,语气凄厉至极。

“我……”九毒欲言又止,小脑袋瓜里快马加鞭地思索着对策,却终究不忍再作欺瞒,更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毒圣,遂坦然道:“此印乃是九儿在燕城时结交的一个朋友所赠。”

“朋友?”

“是。”

“他是何人?又为何赠你此印?”毒圣神色阴郁,冷笑更甚,“你可知此印本归何处?”

“此乃龙鼎联盟的盟印……那个人……他既拥有盟印,想必在龙鼎联盟里亦是位高权重,九儿虽不知他的具体身份,却明白……他……他不是坏人……”九毒语气虽轻,却隐含着倔强。

“还敢狡辩!”毒圣厉声喝道,神色亦如寒冰刺骨,“龙鼎联盟……”他冷冷地呢喃着,那双凄厉的怒眼中隐隐浮现出落寞之色,“为师倒问问你,你可曾跟他拆过招?又可曾在他面前提过有关为师的只言片语?!”

九毒心中一凛,满脸皆是委屈迷惑之色。从小到大,师父在他心里都是一派俊雅恬淡的模样,虽然教诲严厉,却从不轻易动怒,即使他屡次偷跑下山,师父也从未真正追究过。现如今,师父竟因为这枚金印而一反常态,对他横加指责,九毒自然始料未及,若早猜到师父见到此印会如此生气,他定会妥善收藏,绝不会将此印悬于腰间。九毒越想越觉得后悔,又感到师父动怒定有原因,此印决不寻常,他心中苦闷不堪,既懊悔又担忧,遂眉头深锁,沉默不语。

毒圣将那枚金印收入袖中,转身步至窗边,他反背起双手,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陷入遥远的凝思追忆之中,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如烟尘般飘渺,寒潭般冰凉。

“去洗泪崖面壁思过,没有为师的旨意,不许离开半步!”

九毒闻言,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一双美目顷刻间黯淡下来,眸中神采全无,他狠狠地咬着丹唇,并没有替自己辩解,也没有恳求毒圣原谅,而是缓缓地收回落在毒圣背影里的目光,神色令人难以猜透,之后,他虽然全身颤抖得厉害,仍是倔强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推门而出,始终未发一言,也未回头再看一眼。

第十三章:手谈

竹涧门。

沈犹枫和李云蓦在暖阁内盘膝而坐,一面品茶一面畅然对弈,两人跟前铺着一张龙凤檀木四方棋桌。沈犹枫身着玄丝长衫,轻摇折扇,神态闲散地把玩着手中的黑子,李云蓦则手执白子,烦躁地皱着眉。此时棋盘上的黑子已如星屑散落,白子的气数亦被黑子毫不留情地牵制住,李云蓦苦思对策,力争边角,自北向南终于寻得一方突围的棋路,不禁心中骤喜,夹着那枚白子潇洒地一下,棋子尚未离手,他偷偷抬起眼角瞥了一眼沈犹枫,见沈犹枫正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眼神虚虚实实令人难以捉摸,李云蓦不觉心中微乱,目光一凛,竟久久不肯落子。

“云座的手指似乎被这枚白子粘住了?”沈犹枫见李云蓦举棋不定,心中好笑,遂道:“你走这步足足花了一盏茶的工夫罢!”

李云蓦冷哼一声,暗自寻思:“好个笑里藏刀的沈犹枫,想用激将法让我尽快落子,哼!我偏不遂你的愿!”当下眉心一横,竟大方地收回手,略思片刻后,转而将那枚白子落在了棋盘的禁着点上。

沈犹枫坏笑道:“云座将子下在禁角,对咱们彼此都无好处,你当真宁愿自个儿吃亏也不肯便宜我一次么?”

“你怎知我这步棋会吃亏呢!”李云蓦撇嘴一笑。

果不其然,李云蓦的白子虽在布局上处于下风,但这步棋却令白子从众多黑子的封杀中幻化出一个棋眼来,又行十余步之后,那白子竟由原来的一个棋眼幻化成两个,在五十着之内与黑子展开剧斗,再行数步,白子逐渐占领棋盘腹地,黑白双方竟逆转局势,彼此形成不能杀死对方的局面。

“棋盘如战场,只有生与死的搏杀,你的黑子已将我大部分白子围赌封杀,我又何必执着于死棋?”李云蓦松了口气,悠然端起茶盏,不禁有些得意起来,“我唯有弃子保住这枚唯一的活棋,挺而走险制造棋眼,方能扭转岌岌可危的局势,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犹枫微微一笑,淡然道:“云座勇气可嘉,值得佩服,只是这兵行险招的代价可不轻啊!”话音刚落,只见他目光骤沉,猛然收了折扇,伸出指尖迅速夹起一枚黑子,从斜角长刺而入,在白子禁地的交叉点上凌空一落,看似弃了腹地,却恰恰使出了一招极其精妙的连环劫,霎时间,腹地中的白子竟如瓮中之鳖,被黑子悉数牵制,沈犹枫笑道:“气数已尽,化多少个棋眼都回天乏力啊!”

李云蓦一惊,愣愣地凝神盯着棋盘,见黑子妙着纷纭,毫无破绽,沈犹枫这最后一步棋竟让白子全军覆没,那黑子之前的镇,挂,夹,断,冲,封,点,打,没有一招不是为这最后的一步棋铺路,甚至于沈犹枫之前摇着扇子坏笑,不过也是在玩攻心术,对李云蓦的脾性,没有人比他沈犹枫更了解。

“你故意留到最后才行这步棋,就是为了将我的白子全部吃掉……”李云蓦恍然大悟,忿忿不平道:“你从第一步开始就设好局引我进去?!”

“云座实在太高估我了……”沈犹枫优雅地抬起手,将李云蓦被吃掉的白子一粒一粒地提走,仿若在展示他华丽的战利品,“今次可是云座自个儿设局又自个儿入的,倘若之前云座不曾收回那枚已半落的白子,此局尚有转还的余地,你我充其量也只能争个不胜不败的和局,可惜云座偏要自作聪明,若非你将那枚白子改下在禁着点上,又怎会给我以退为进的机会呢?”

“你——”李云蓦气得咬牙切齿,心疼地瞅着被沈犹枫提走的白子,眼看此局已终,他心中又忿又悔,神色则不愿不甘,遂寻思道:“比武拆招我已经输给了他,如今对弈我又着了他的道,论武论智我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这叫我堂堂云座的脸皮往哪搁!”如此想着,他竟耍起赖来:“此局不算,你我二人再对上一局,我执黑子先走!”

“落子为凭,岂能不算?”沈犹枫笑嗔道,“我起初说执白子罢,你偏要逞强让我执黑子先走,你既执白子随后,我的步数你不是瞧得最清楚么?”

“要不是风座中途干扰我判断,我又怎会失手!”

“云座不也说得明白,棋盘如战场,既然兵不厌诈,云座再纠缠不休未免太强词夺理了罢!”

“强词夺理又怎样!分明是你使诈!”

“哎呀……我看是你赖皮……”

“哼!你我二人若再对上一局,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输了就是输了,再对几局都是一样,云座如此小心眼,岂不让属下笑话?”沈犹枫说着,瞄了一眼立在门边的苍风和流云。

苍风和流云刚办差归来,见两位主人又像小孩子般吵吵闹闹,遂立在门口,默不做声地瞧了半晌,发现风座继续云淡风清,云座倍加面红耳赤,苍风和流云深知两位主人的个性,见此情景,不禁又好笑又无奈。

“我不管!今日本座非要跟你再对一局!好你个沈犹枫!赢了你就不下了,分明就是怕再下的话会输给我!”李云蓦看见苍风和流云脸上那既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心中更是气闷。

沈犹枫不理他,径自站起身,打开折扇悠悠然地朝暖阁外的花园走去。

“又想溜!”李云蓦不依不饶,追着他奔至园中,大着嗓门嚷嚷道:“沈犹枫!你听到我的话没……我说再对上一局………”

话音未落,却见沈犹枫在园中的池塘边停下脚步,只听一阵翅膀的扑腾声传来,一只雪白的信鸽从园外飞翔而至,稳稳地落脚在沈犹枫抬起的手臂上。

“可是主上密信?”李云蓦见状,顿时收了玩劣,不再喋喋不休。

沈犹枫不答,利落地从信鸽脚上取下一卷小纸条裹成的密信,之后放手一扬,那鸽子径自飞出园子,眨眼间又去得远了。沈犹枫展开密信,目光凛然一扫,只见他眉心微动,却依然面无表情。

“主上有何指示?”李云蓦正色道。

沈犹枫转手将密信递给李云蓦,厉声道:“我盟有变,主上命令你我二人速回名州。”

“什么?!”李云蓦惊诧地接过密信,仔细一看,顿时脸色大变,目光冷如寒霜,他沉吟了片刻,转身向流云道:“盟主身体抱恙,你速去准备车马,本座与风座即刻起程赶回名州!”

“领命!”流云诺下,却有意识地瞥了一眼身边的苍风。苍风见状,知是龙鼎联盟在名州的总舵出了事,心绪一时复杂难理。沈犹枫瞥了他一眼,漠然道:“苍风,你继续留在燕城。”

“风座,我……”

“你还想迕逆本座的旨意?”

“苍风不敢,风座至今仍不肯原谅属下,属下已无话可说,还望名州武林大会之时,风座能肯许属下回到名州以尽绵薄之力,戴罪立功!”

沈犹枫不置可否,那风平浪静的冷漠神色下似乎涌动着令人难以揣度的心思。

“苍风恳求风座恩准!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苍风握紧拳头,态度决然道。

“你若在燕城办好本座交待之事,此请求可再议,退下罢!”沈犹枫摆了摆手。

苍风怅然若失,既而又面露喜色,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他不再执着,遂和流云一同退下。李云蓦见状,心中已明白了七分,忍不住半嘲半讽道:“风座果然苛责,之前不准苍风来燕城,之后又故意不准人家回去,我要是苍风,轻则扎个草人诅咒你,重则……早谋反了!”

沈犹枫扑哧一笑,道:“我天风旗就算全反,他苍风也断然不敢。”

“哼,你主仆二人有演苦肉计的嗜好,本座身为看客自然管不着,只是……”李云蓦凝眉,幽幽地叹道:“苍风这匹野马,终究性子太烈,风座就这么有自信驾驭得住?”

“敢情云座不是在置疑苍风的忠心,而是在置疑我的能力?”沈犹枫摇着扇子走向李云蓦,笑道:“真正谋反之人岂会轻易暴露出破绽?相反,越是毫无破绽之人,越要当心。”

李云蓦清俊的面容顿时漫上一层苍白,他目光一暗,冷笑道:“风座认为此举能真能试出流云?”

“流云隶属你天云旗,想必无人比云座更了解他,否则云座也不会凭借主上抱恙这等应该避忌的借口来打消他的疑心了。”沈犹枫边言边打开李云蓦的掌心,摊开那卷密信的纸面,只见那密信上细细地落着四个小字:[逆流照影]。

李云蓦的神色万般复杂,惊怒交织中难以掩盖地流露出痛惜之意,而更多的则是怀疑,他冷哼一声凝聚掌力,那张密信瞬间被一股真气揉成一团。此刻,李云蓦心中已是万般清楚这逆流照影的含义:逆流便是暗喻天云旗座下流云谋逆,照影则是指此情报乃龙鼎联盟的第三大旗天影旗所探。

天影旗同风、云二旗一样,由龙鼎联盟的盟主墨台鹰直接统领,主要负责刺探敌情和追杀叛徒,只在暗中和幕后活动,同盟主本人以及风云二旗座主要依靠训练有素的信鸽互通讯号,即便是盟中的重要聚会,天影旗旗座也从未露面,江湖只道天影旗获知情报极快极准,对叛徒从不手下留情,却连天影旗的旗座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也未得知,只道他是位变幻莫测的高人,是飘渺在江湖上的一个迷。

“罢!罢!罢!”李云蓦连叹三声,今时今日,他虽怒火填胸,痛苦难抑,却终究无法相信自己的心腹会做出谋逆之事,依然认为个中必有玄机,此时,他强忍心中阴郁,却已有了一番决意:“流云,本座绝非一叶障目之人,今日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就让本座亲自来查证此事罢!”如此决定后,他狠狠地反掌一拍,那卷密信顿时化为粉末,幽幽地飘散在斜阳西沉的晚风中。

第十四章:洗泪

九毒独自在洗泪崖面壁思过已有半月,其间毒圣从未赴崖洞中瞧过他一眼,每日三餐皆由不同的天门信徒送至崖洞外,那个从小与九毒亲昵无间的连翘,则更不允许踏入洗泪崖半步。

无忘峰上的洗泪崖乃是天门的禁地,凡是有弟子和信徒犯了大错或是背叛了师门,倘若那人不死,皆要到此忏悔,少则数月,多则十余年,没有毒圣的命令,决不允许走出洗泪崖,倘若有违,将会依照门规服食天门最厉害的奇毒血竭,此毒乃是毒圣的大徒儿血竭所炼,相传此毒是由一百种生长在灵予山上的巨毒花草提炼成蜜,佐以蟾蜍、蜘蛛、蜥蜴的汁液以及蛇胆配制成丹,再以千年雪为汤,以白梅枝为柴搁置在沉香炉中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此毒功效便成十之八九,只差最后一道工序,此毒方成。十年前,血竭嗜毒如命,终日沉迷钻研其中,他正是因为在配置此毒之时,苦思最后一道炼毒的工序而未得,最终郁郁夭亡,毒圣怀念爱徒,便给此种只有九成熟的剧毒起名为血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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