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犹枫如何听不出他话语中的讽刺,当下却凛然一笑,也不多言,箭步夺身到九毒近前,伸出左手猛然箍住九毒的腰,九毒欲抽身而出,谁料沈犹枫左臂一紧,这下更是将他牢牢箍住,莫说九毒此时内力尚在恢复,便是他内力再加双倍,亦不是沈犹枫的对手,当下只能任凭这变幻莫测的风座肆意而为,由着他施展轻功,拥着自己顷刻间便出了风坛。
“赏月只是其一,那场歌舞升平的夜宴,你我怎可不去凑热闹?”
说完,沈犹枫星目微斜,傲然瞅了眼怀中眦牙瞪眼却又无可奈何的九毒,意味深长地一笑,双足踏风,径直向九宵环佩台而去。
第二十六章:踏月
长宵漫漫,云影似梦,此时浩瀚苍穹中已然明月高悬,碧影清辉,遥映着九宵环佩台下灯火绚烂的玉水河塘,水涧粼粼月波,珠碎点点,岸边金樽对月,箫诉流芳,当真是佳景无限,令人心神荡漾。
李云蓦身着庄重典雅的锦衣华袍,以东道主的身份盘膝坐在露天夜宴台的首席观礼位上,流云和烟云在他身后一丈开外的地方席地而坐,万长亭则带着多名侍卫,捧着烟壶高坐在紧靠李云蓦东侧的尊席上。五刃世家、玉藻堂以及八声帮的当家席位则在李云蓦的西侧,其余的江湖门派依次位列下方。夜宴台背靠霄汉殿,正前方面对着一弯银辉婆娑的小池清湖,湖对岸约十丈处便是巍然而立的九宵环佩台。
待一曲奏罢,李云蓦挥手举杯,向四下高声笑道:“今日各位英雄齐聚,实属我盟之盛事,本座谨代表墨台盟主敬上薄酒一杯,预祝各位明日之战旗开得胜,皆大欢喜,此次轩辕台武林大会亦能流芳千古,成为江湖美谈!”说完,他双手捧杯,畅快地一饮而尽。
众江湖豪杰虽来自四海八方,却大多秉承着豪爽粗犷的作风,见主人家盛情款待,皆不拘小节,伴着月色歌舞开怀痛饮,个个对次日的擂台比武胸有成竹,期望甚高。
唐青羽和玉蝶并肩坐在西席首位,见李云蓦敬酒,唐青羽冷冷一笑,也不在意礼数,径自独酌。唐青羽心中不快,一来是因为,如今天下的名门大派齐聚此地,此番已是江湖百年难遇的盛事,而龙鼎联盟不仅不见盟主墨台鹰亲自出来迎接,就连那三旗旗座也只来了云座李云蓦,这龙鼎联盟故意怠慢,分明是没把各路英雄放在眼里,想起来着实气人;二来是因为李云蓦,这个在金盘客栈里对自己挤眉弄眼嘲笑挑衅的男人,他的真实身份居然是龙鼎联盟的云座,唐青羽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三来则是因为万长亭,唐青羽的父亲唐多令虽对龙鼎联盟觊觎天下的野心相当不满,但对万长亭的所作所为更是恨之入骨,他身为名门庄主,为人处世平和正气,唐青羽受其父影响,对万长亭自是百般鄙夷愤恨,再加上如今身边又多了个向来不和的玉蝶,如此种种,他愈想就愈发气闷,遂干脆不闻不语,自斟自酌。
李云蓦含笑看着唐青羽,见他冷冷地喝着闷酒,顿知他心中所想,遂清了清嗓子,故意高声道:“本座早就听说,五刃世家乃是南方武林的第一名门,在江湖上声望颇高,此次武林大会,五刃世家想必会当先锋,拨得头筹罢?”
唐青羽闻言,心下一乱,正暗自揣度李云蓦此话究竟有何目的,突见西席腾地站起来一个身材中等,须发花白的老者,神色傲慢地向李云蓦高声道:“云座此话,谈某可不敢苟同!”这老者脸泛红光,看样子已有些醉了。
李云蓦笑问:“这位可是八声帮的谈帮主?”那老者抱拳道:“正是谈孤雁!”李云蓦道:“谈帮主有何高见,倒不妨说来听听。”谈孤雁正欲上前答话,旁席的玉藻堂堂主解连环忽然咳嗽了一声,低声道:“谈兄,你醉了罢!”
“解兄,云座身居名州,想必对宣州的格局不甚了解,谈某此番冒昧多言,不过是想让诸位知道我南方武林乃是珠玉璀璨,百花齐放,可不仅仅只有一个五刃世家啊!”
解连环知道谈孤雁乃是话中有话,他直言南方武林帮派众多不好对付,实为杀杀龙鼎联盟的嚣张气焰。李云蓦又何尝听不出话中之意,但他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当下摇开手中的银扇,唇边挂上一弯笑意:“解堂主多虑了,谈帮主实属南方武林直言不讳的第一人哪!明日诸位将在擂台上一决高下,难免剑拔弩张,一个不小心就伤了和气,今日我盟设宴款待诸位,就是为了图个尽兴,尔等尽管放下顾虑开怀畅饮,侃侃而谈岂不甚好?”说着他转眼看向万长亭,“何况万公公也想知道明日之战究竟谁最有胜算呢!”
万长亭眯着锐利细长的眼睛,点点头却笑而不答。
解连环见此情状,也不便再加阻拦,谈孤雁早就想借此机会在万长亭和众人面前显山露水,当下便走出西席来到夜宴台正中,拱手道:“万公公,云座,今夜各路英雄在此共叙江湖之事实属难得,诸人中既有解堂主这等颇具威望的老前辈,亦有唐公子等年轻有为的后辈,谈某虽不才,却自持忠于朝廷,万公公远驾来此,乃是对我等江湖之人的倚重赏识,我等不妨在公公面前亮出拿手的一招半式,也让公公的慧眼给品评一二,若公公和云座不弃,谈某倒有个提议……”
万长亭偏过头跟李云蓦使了个眼色,笑道:“云座,咱家看这谈帮主倒很会说话,不如就看看他究竟有何提议罢!”李云蓦满面春风地答道:“公公都发话了,本座岂有不答应之理,谈帮主有何提议不妨直说。”
谈孤雁道:“今日既为把酒言欢,我等不便舞刀弄枪,但我等皆是江湖中人,又不兴那吟诗作对的风尚,依谈某拙见,不如来个‘踏月飞歌’的比试,既合了江湖中人的脾性,又不失风雅,如何?”
“何为‘踏月飞歌’?”一个身材魁梧,目光狡猾的中年人问道,此人正是玉藻堂副堂主白元逊。
谈孤雁长袖一摆,转身指向湖对岸的浓墨黑影,高声道:“那座高台,诸位都认得罢?”
“九宵环佩台,谁人不知?”白元逊不解道,“这跟你口中的‘踏月飞歌’有何相干?”
谈孤雁道:“诸位!谈某所说的‘踏月飞歌’便是要烦劳各位英雄,凭借自己的本事飞身踏上这九宵环佩台!”
“噫——”众人闻言,顿时一片哗然,这九宵环佩台高约五十余丈,四壁光滑无棱,平日里禁止任何盟众踏足,即使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登台一看究竟,也尚需选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借助绳梯上去,而此刻正是夜色深沉时,纵然是轻功绝佳的习武高手,要想平步青云般的飞上这高台简直是难如登天。
谈孤雁见众人喧哗,遂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继续说道:“为了公平起见,各派仅出一人参与比赛,各凭本事,愿赌服输!”
万长亭不禁放声大笑,拍手叹道:“好!就依谈帮主的意思,此等良宵美景,诸位英雄交流切磋一番实在甚妙,咱家今夜可是有眼福了!云座认为呢?”
李云蓦暗道:“这谈孤雁果然老练,想出此招既能略试诸人的武学深浅,又能避免动刀动枪时有人趁机行刺,顺便还讨了那阉奴的欢心……只是……我若答应了此提议,他定会趁机进言逼本座出手,我若参与进去,必会阻碍全盘计划……”如此想着,他不禁眉间轻锁,心中嗔道:“沈犹枫那个浪荡子,亥时已到居然还不现身,准是跟那只小狐狸纠缠不清去了……”
“云座可是有所顾虑?”万长亭似笑非笑地问道。
李云蓦不经意地收了微皱的眉头,他知道此刻自己倘若有一丝犹豫必会引起万长亭的怀疑,遂抬头笑言:“哪里!本座也想借此机会一睹各位英雄的风采,诸位,请罢!”说完,他潇洒地站起身,朝众人稍一礼让,便起先向夜宴台下的清湖边走去,众人紧随其后拥向清湖边,万长亭则留在夜宴台上观战。
九宵环佩台上未点灯火,它巍然屹立在苍茫月色中的黑色剪影,跟四周绚丽的光芒对比起来更显得蛊魅,宛如一尊融入黑暗的神明般傲视群雄,令隔岸相望的众人不觉地倾慕仰望。
“谈帮主,你既是提议之人,不如先请罢!”李云蓦恭请道,他片刻间主意已定,谈孤雁既然自个儿送上门来,与其让他有机会逼自己出手,倒不如将计就计,将他第一个拉进今夜的计划之中。
“那谈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代表八声帮起先了!”谈孤雁借着酒力,一心想要先发制人,当下他也不含糊,一个纵身飞向湖面,三步并做两步以极快的速度踏过湖面,飞身掠上对岸,直朝那巨大的黑影扑去,顷刻间便飞身掠上了十余丈的高度,然而越往上走他的步伐愈发缓慢下来,由于没有支撑点,谈孤雁借助轻功掠至三十余丈处便渐渐乱了步伐,为了避免整个人摔下高台,他只得借助内力踏着云步缓缓而下,落至地面的时候竟险些没站稳,尽管如此,他仍旧博得了一片叫好声,众人皆知,要赤足踏上三十余丈的高度,武功修为在二十年以下的人是尚难企及的,台下的诸多江湖后辈见状,无不手心捏汗,看得心惊胆颤。
“呵呵……谈某献丑了!还望各位英雄手下留情,不要让谈某输得太惨哪!”谈孤雁回到众人之中,语气虽有不甘之意,心中却是得意异常。
李云蓦暗自哼了一声,不痛不痒道:“谈帮主抛砖引玉,诸位英雄定当不负所望,请罢!”
众人听罢竟一拥而上,纷纷施展轻功,你追我赶如蜻蜓般掠过湖面,争先恐后地向九宵环佩台扑去,甚至有个性倨傲且迫不及待想要出头的人在登台之时频频出招,以图压制身边的对手,但众人竞争得再激烈,却皆掠至一二十丈便告失败,更有技不如人者凌空而落,摔了个底朝天。一些江湖小帮派本就为凑个热闹而来,眼见诸多英雄折腰,心想自个儿若去,定会洋相百出甚至受伤,衡量之下竟放弃比试,黯然退出,半个时辰不到,众多英雄退的退,败的败,竟无人能超越最初谈孤雁掠至的高度,眼见清湖边的英雄们已散去了大半,仅剩下五刃世家、玉藻堂和龙鼎联盟三个门派静观其变,尚未一较高下。
第二十七章:箫歌
解连环见状,捋了捋长须,含笑道:“我玉藻堂在江湖派系中位列五刃世家之后,今日唐多令老庄主虽未亲临,解某还是要给五刃世家这个面子的,唐公子就先请罢!”唐青羽闻言,垂首恭敬道:“堂主乃与家父同辈,青羽不敢起先,还是前辈先请罢!”李云蓦见两人推来搡去,忍不住摇着扇子笑道:“哎哟!青羽兄今日怎的如此谦逊了?这颇不像你的作风呢!”唐青羽一听,顿时面色发烧,狠狠地瞪了一眼李云蓦,他碍于李云蓦此时的身份不敢公然翻脸,心里却是一肚子憋屈。
“唐公子,我堂与五刃世家世代交好,你父亲常在解某面前褒赞于你,夸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解某今日见到你,果然生得是一表人才,犀利之气倒更甚于你父亲年轻之时,你不必太过谦然,解某愿一睹唐公子的少年风华,先请罢!”解连环话虽客套,语气却含着凌厉威严之气,唐青羽浓眉深锁,他不便再推攘,却又不愿意先登台,只得硬着头皮,心乱如麻地揣度着该如何应付。
“青羽兄,你莫不是怕了那九宵环佩台?”李云蓦一面青羽兄叫得亲热,一面火上浇油道,“也难怪了,谈帮主习武多年尚且掠至三十余丈,青羽兄初涉江湖就被逼无奈要登这巍巍高台,难免会力不从心,本座了解了,你是怕丢了五刃世家的颜面罢?”
“谁怕了!”唐青羽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忿恨,怒道,“我虽初涉江湖,也不是轻容别人菲薄之辈!云座处心积虑地激我,不就是想看我出丑么!哼,偏不遂你的愿!我去便是!”说完他一抬双足,铁青着脸便要向湖面上掠去,却被一条皓月般白皙的玉腕猛然拉住,唐青羽一愣,呆呆地回头,只见玉蝶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
“羽儿,何需动怒啊!”玉蝶浅笑,竟是万般从容淡定,未等唐青羽答话,她转身向众人道:“我家少公子乃是为明日打擂而来,这等儿戏无须他出手,玉蝶一人便可应战。”
“哼!夫人的口气真是大得很哪!”站在解连环身后的白元逊不禁嗤道,他信奉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之类的歪谈怪论,见玉蝶毫不礼让的夸下海口,自然嗤之以鼻。
“玉蝶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本座早已倾慕有加,今夜能一睹夫人仙姿,实属我等荣幸……”李云蓦却恰恰相反,他一边称赞一边朝玉蝶走去,在她近前站住,微一垂头,意味深长地低声笑道:“夫人……可要当心哪!”
“谢云座关心!”玉蝶黛眉微扬,嫣然一笑间那双美目已然波光流转,直教在场众多英雄看得心神荡漾,更有年纪略轻的血气青年因为她这一笑,竟把魂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眨眼间,众人只觉暗香浮动,一条曼妙无比的身影穿过夜色盈盈而出,片刻间便如蜻蜓点水般划过碧蓝的湖面,众人屏住呼吸,静待着看她登台,众所周知,倘若凭借穿过湖面的惯性踏上九宵环佩台至少可省下一半的力气,胜算也会大很多,谁知,那玉蝶飘至湖心时竟猛然收了步伐,翩然转身,下一刻已亭亭玉立在湖心的莲花樽上,众人见状,顿时爆发出一阵唏嘘声。
李云蓦闲闲地摇着扇子隔水相望,嘴角挂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玉蝶淡然自若地轻轻一笑,万般娇柔地舒展长袖,刹那间,只闻一阵婉转悦耳的箫声破空而来,曲调时而欢快时而忧伤,带着些许异域的蛊惑气息乘着月色倾泻千里,玉蝶和着箫声飞天而起,竟兀自在湖心的莲花樽上映着流光跳起舞来,她的舞姿极其娴熟飘逸,翘足轻旋,纱衣翩摆,纤腰摇曳,眉目间媚态横生,宛如一只破茧而出,迎风飞舞的美丽蝴蝶,饶是惊艳。
“嚯——”众人一片惊叹,那玉蝶竟像块魔力无限的磁石,只消片刻的工夫,便凭借曼妙的舞姿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原本唏嘘不已的众人悉数陶醉在她的舞蹈中,早已忘了她本该是要登那九宵环佩台的,一个个看得心醉神迷,忘乎所以,李云蓦站在对岸,依然散漫地摇着扇子,且不时地斜飞眼角瞥向唐青羽,始终含笑不语。
“哼!”唐青羽冷哼一声,故意将头扭向别处,嘀咕道:“献媚罢了!”
“呵呵……难怪连唐老庄主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果真有些本事!”白元逊却自持理智,冷笑起来:“诸位,可别只顾着赏舞,把登台一事给耽搁了!”
他如此一说,众人才纷纷惊醒过来,之前众人的目光都被玉蝶的舞姿吸引而去,竟无人想到要去追究那箫声从何而来,如今被白元逊一提醒,才大梦初醒般地齐齐朝箫声所出之处望去——
月华烂漫的九宵环佩台天顶,隐约可见一个墨黑色的身影卓然而立,此人身袭墨袍,头戴玄色纱笠,修长的身躯背负着皎洁如水的月光,如同天神降世,凛冽霸气之中散发出超脱于尘世间的神秘魅力。
“他……他是谁……”众人面面相觑,又仰头呆呆望向天顶,见那人长箫在手,浑然忘我地吹奏着,丝毫没有将台下的众人放在眼里,却在节奏上跟玉蝶配合得天衣无缝,众人凝神一听,这箫声竟像牵着人的思绪而行一般,越仔细聆听越觉得离不开它,突然,那箫声调子一变,节奏竟像涓涓溪流顷刻间奔腾入海一般急骤起来,众人只觉耳朵边沸腾起来,风雨声,烈火声,雷电声,各种缤纷的声音汇聚到一起,铺天盖地直向人群袭来,众人的内力竟然不知不觉地被这声音所牵制,刹那间竟被搅腾得方寸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