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淳并没有话想对方少延说，方少延也是如此。对面这个人，跟他，没有一点关系，他们一点都不关心。

2503 一个可能的结局

方少延时隔四年半再次看到他的秦牧璃，他就站在路边，干净的黑色短发，脸色红润，看不出几天前还病着。身上那条灰色的长款修身大衣，方少延在杂志上见过，是RyFan的冬季新款。很醒目挺拔俊秀的一个男人，脚边还蹲了一只健壮的大金毛。那狗儿仰着脑袋望着自己的主人，全然地依赖。

只不过二三十米的距离，方少延却僵住了，怎么也迈不开步。鼻子酸酸地，视线变得迷糊。四年半的时间不长不短，他一天天熬了过来，终于想放手继续往前，忽然发现那个带走自己灵魂的人就站立在街角。

喉咙被什么卡住，发不出声音，叫不出对方的名字。看着他笑着俯身温和地揉着金毛的头，看着他越来越精致成熟的侧脸，这个记忆中的少年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26岁的秦牧璃，突然就26岁了的秦牧璃。

有害怕过，面对这样的一个秦牧璃。做了很多准备，一次次延后时间，只是为了一个更完美的重逢。现在这一刻终于到了，就在街对面。这个终于又回到自己梦里的人，又一次回到了自己活着的世界里。

知道秦牧璃还活着时，方少延有近一个下午的时间是对着多多坐在窗边发呆。两个眼睛直直地，一点光也没有。突然不见了，又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打击垂在心上，痛得程度尽然是一样的，甚至更加剧烈。

连着肉长好了的钉子，最终还是要被拔除的，方少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抗住，这个问题他发现自己在犹豫时人已经在去米兰的飞机上，手里拿着一堆秦牧璃这四年半来的照片，还有照片里另外一个男人。

“小璃是活着，不过……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虽然现在好像恢复了记忆，但……少延，四年多时间。”

“够久了，不是吗？四年半呢，快五年了，还不够久的？该回家了。”

“少延，小璃他现在不只是小璃，他还是……还是Ryan，还有……”

“只要他还是小璃，就没有关系。”

和所有人都说，只要秦牧璃还是他的小璃，就没有关系，方少延跟所有人那么说，除了他自己。那些照片像针一下往还在愈合伤口的心上扎，他懂他的小璃，所以他知道，这个Ryan对他身边那个男人所有的感情。

是否感谢这个人救回秦牧璃，是否责怪他霸占秦牧璃，方少延并没有一个清晰肯定的答案。至少他的小璃还活着，完好无损地活着，并且这些年过得很好。这个“很好”，可以让人宽慰地笑出来，笑得跟出眼泪。

方少延从来不知道秦牧璃喜欢服装设计，更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天赋，他不懂门道，但那些衣服是秦牧璃设计的话，他就一定会觉得很好，就像之前秦牧璃唱的歌，演的戏一样。方少延只知道，秦牧璃会画画，小时候学过画画，差点就靠了美院，也许他提过要考设计，但在那样的时候，那些话，没有一点分量。

不是设计师的秦牧璃，和自己在一起，过得很开心，他对着自己笑，望着自己的眼神，都是那么真诚。是设计师了的秦牧璃，他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他也很开心，他对着他笑，望着他的眼神，熟悉地真诚。

飞机上，方淳端着咖啡看着云层发呆，杨捷就坐在他边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下已经传来了信息，方少延已经见到了Ryan，很快他们就会相认。方淳面无表情，从这件事说穿到现在一直面无表情。他的Ryan被他捡到时就是一个21岁的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存在，他花了四年多时间将他变成了一个男人，然后像是功成身退一样洒脱地离开。杨捷知道，方淳根本就不洒脱，只是他没有去倾诉和哭泣的对象。

方少延没有说过方淳欠他什么，他们两个人之间互不相欠，没有关系，与他们有关的只有秦牧璃，或者只有Ryan。秦牧璃爱着方少延，Ryan爱着方淳，这是三个人都知道的事情，知道，却又可以如何？

苏苏作为一个旁观者，她质问过方淳，如果当初他不是自私地把秦牧璃当作Ryan留在自己身边，所有的一切都不会那么被动和无奈。本来会是一个美好的结局，那么相爱的两个人，最后一定会幸福长久。但是如果没有Ryan的存在，秦牧璃是不完整地，他还是那个为了让自己的爱人满意，可以隐藏自己天赋的人。

Ryan是一个天才设计师，而秦牧璃可能只是一个偶像歌手或者颇有天赋的演员。但Ryan的成功与他自己有关，秦牧璃的成功与很多人有关，这就是本质的区别，可单就幸福程度而言，真的，也不分上下。

如果成不了Ryan，做不了设计师，一辈子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潜力，在方少延的爱里，秦牧璃也会幸福。

“杨捷，我真的错了吗？”

“先生指的是什么？Ryan的存在，还是现在的放弃？”

方淳笑了，垂着眼睛，发红的眼睛，笑了。

街边，秦牧璃牵着狗绳，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男人，看着他紧张地有些僵硬的表情，嘴角慢慢扬起。所有的记忆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头脑里，与方少延在一起的时光，还有和方淳在一起的时光。秦牧璃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着背叛，自己又是不是受害者。大难不死本就是个奇迹，更奇迹的是，他还是Ryan。

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白色环印，那是Ryan戴了两年多的戒指留下的，方淳亲自给他戴上去的戒指。比赛时听着点评时，等待宣布结果时，在后台看自己的时装发布会时，都偷偷握着的戒指。自己的生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没有给方淳买到承诺的结婚戒指，自己的那枚订婚戒指也没了。

Ryan看着空空的手指，看看走进自己的方少延，心里头乱乱地，找不到平衡点。

当那个秦牧璃回到Ryan的身体里，两个人合二为一时，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惶恐，感觉最多的是惊讶于自己存在的奇迹。用一世的时间去活出不同的两种人生，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和运气，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秦牧璃或者Ryan，是最没有资格后悔彷徨的人，只能是太幸福了，然后有些过了头。

不过说实话，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Ryan的自我意思要比是秦牧璃的强大很多。

“小璃。”方少延站在秦牧璃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戒指盒，一个过时的款式，不过四年半前是新的。“我放了它四年多了，我从来不相信自己的人生会和自己拍的那些电影一样狗血，真的就差那么点时间。”

“少延。”秦牧璃轻轻叫了声，伸出手，将方少延的手腕握住。“我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从朋友开始吗？给我一次重新追求你的机会。”方少延执起秦牧璃的手放到唇边，有些颤抖地在上头烙下了一个吻。“我知道你也是Ryan，一位出色的服装设计师Ryan，我很为你高兴，真的，很高兴。”

“我只是特别高兴又见到了你，少延。可是接下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关系，我们都一样。”他的小璃还是那么诚实，连句安慰人的话都不会说。

“四年半了。”秦牧璃打量着眼前的方少延，瘦了，脸部线条更清晰了，那股不符合他现有年龄的沧桑感将他整个人衬得更有男人味。他的方少延，那个莫名其妙把自己赔给了他的方少延，原来一直还在。

可是秦牧璃，已经不是八年前那个小孩了。他的世界现在很大很大，大到有时连方淳都觉得有压力。

“多多呢？”

“在我们的家里，一直等着你，我每天给她闻你的衣服，你用过的东西，她不会忘记你的。”

“可惜毛毛也是个姑娘。”秦牧璃指指身边的金毛。“金毛寻回犬和拉布拉多犬会是好朋友吧？”

“我不知道。”方少延低头看了眼对他吐着舌头乐哈哈的金毛。“可我和方淳不会是好朋友。”

“我知道。”秦牧璃垂下头思考了会儿。“我想先回次老家看看爸爸妈妈，然后……”

“然后再慢慢计划。”

“你有看我这次的时装发布会吗？方……我知道你特意等我完成发布会才来的，是怕影响我的情绪。”

“看了，你参加Top Designer的所有我可以找到的视频都看了。”

“明年秋冬的我也想参加。”Ryan停顿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小璃还有活没干吧？”

“是啊，秦牧璃还欠着GEC两部电影一部电视剧一张唱片呢。”

“嘿嘿。”秦牧璃笑得眼睛弯弯，水水地折射着光。“GEC一直都那么周扒皮。”

“你才知道啊！”方少延努力让自己轻松了下来，像回到几年前和秦牧璃一起对戏的情景。

只是好像回不去了，回不去，就重新开始吧。方少延笑了起来，目光一直注视着秦牧璃也湿了的眼睛。

谁说物是人非，不如初见？在听到秦牧璃叫自己名字，和自己说话，在握住他的手，听到他的呼吸，闻到他气味的那一刻，方少延就已经得到了答案。这个答案那么清晰明白，哪怕他变成了瞎子，也能看得真真切切。把秦牧璃找回来，不管他是不是还有一个英文名字叫Ryan，是不是还有一个主业或者副业，他还是秦牧璃，始终都是方少延等着爱着的那个人，只要这一点心里确定，其他就都不是问题。

“小璃，我和方淳不一样，除非你跟我说我们再无可能，否则我绝不会再离开你半步。”

“Shit！”秦牧璃小声咒骂了句。“我最讨厌的狗血三角恋！”

“走吧，先把肚子填饱。”方少延说着拉起秦牧璃的右手穿过了马路。“容婶知道你没事，哭着连夜坐发飞机过来，都没怎么倒时差就忙着给你做吃的，说你在国外那么些年，一定很怀念家里的味道。”

“你……还是很以前一样。”秦牧璃笑道。“正好，我是也饿了。”

秦牧璃不知道自己最后会走到哪里，方少延也不知道，不知道的还有暂时当了逃兵有些心虚的方淳。一步步走下来，总会有一个地方我们最后去了，在那里，总是会遇到一些人，遇不到一些人。

这样一步步走来，然后我们的一辈子就过完了。

2504 正式合体

Ryan回老家，是一个人去的，谁也没有带。这四年半的时候有些离奇，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父母完全理解，最后只能归结为自己福星高照，命里有大贵人。而对于秦爸秦妈来说，没有比自己儿子活生生的再出现在自己面前更福星高照的事了。什么大明星，什么设计师，统统都是虚的。

“别怪方淳。”Ryan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怎么看把他们儿子偷偷占了四年多的人，只弱弱说了那么一声。父母其实都已经明白，并没有要向方淳兴师问罪的念头，一开始就没有。他们谢这个人还来不及，如果当初方淳没有把Ryan救起来，还有什么可谈的吗？秦爸秦妈在这点上，到看得很透彻。

在知道他们的秦牧璃还活着后，就有人把Ryan这几年生活的照片和情况都打印出来给了他们一份。厚厚地一大叠，看着两个老人家只落泪。入学通知书，毕业证书，设计作品，获得奖项，还有他自己的品牌。

“这才是你，阿璃，这才是真的你，我们知道，我和你爸爸一直都知道。”秦妈说着从一堆Ryan过去画的画里抽出了一张。“看，这是你小时候画的，虽然颜料不好，颜色有些失真，但是一样的，你看。”

那是Ryan过去画的一幅稻田，金灿灿的，真的很像那套衣服上的布料图案，虽然那是麦田。

“这是命，阿璃，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秦爸秦妈接受了Ryan的邀请，答应3月初去现场看他新一季的秋冬时装发布会。哥哥姐姐也说会去，还有他们的孩子。其中有一个小孩，Ryan是第一次见他。家里还有哥哥姐姐，确实也是很幸运的事。

离新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Ryan先回了一次GEC，把秦牧璃的事情处理好。Ryan不会再回来拍戏或者唱歌，因为他没有办法一心两用，而且他目前他也没有回到国内的想法。他的计划，满满得排到了后年春天，即使不把方淳算在内，Ryan也不可能说回来就回来。一个人的生活，在无意识状态下被全盘否认和打乱并不难，但是在意识清醒记忆清晰的时候，是行不通的。GEC其实并不在乎Ryan会不会回来。四年多的时间，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新人来取代Ryan的位置。娱乐圈，永远是不会缺人的。

回来，意味着重新回到秦牧璃的身份里，处理秦牧璃留下的事，见秦牧璃的朋友。外表上大家的变化并不算大，女星不是彻底变脸认不出来了就是显老了些。男星到普遍成熟，特别是余洋和丁啸风这两个名草有主的人。丁啸风也有了女朋友，是一位大家闺秀，拉小提琴的，非常淑女，两人是在音乐会上认识。

“其实大家都挺好的，除了……除了方少。”不知道谁说了这句话后，原本还嬉笑的人都沉默了。

Ryan回国，并没有和方少延同行。方少延在跟Ryan见面后不久就离开了米兰，两人倒是一直有联系，却也终究不可能那么亲密。方少延只是拉了一次Ryan的手，后来被他悄悄挣开了。

方少延的那场名为“召唤”的世界巡演已经成功落幕，为秦牧璃海难基金会募捐到的善款总额并不小，Ryan后来自己也送出了一张金额可观的支票。这个基金会，Ryan觉得很有存在的必要，他很感谢方少延为他做的这件事，虽然他知道最不想要得到他感谢的人，就是方少延。但在这里，也只有方少延他最想感谢。

吴浩和Ryan谈了很久，都是方少延这几年生活的情况，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吴浩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即使知道Ryan还活着，完好无损，他也没有办法回到原来的样子。吴瀚跟着也变得内敛沉默了很多。

“别怪方淳。”最后，Ryan都是以这句话结尾。方淳不会和秦牧璃的朋友结交，就像面对Ryan的朋友时方少延会感到拘谨。这些人意味着完全不同的回忆和经历，是这两个在暗中较劲的男人不想知道的。

Ryan次年3月的秋冬时装发布会，会来很多熟人。因为来的国内明星多了，这年的米兰秋冬时装周也特别受国内媒体和观众所的关注。Ryan，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有卖点的人。媒体立刻挖掘了Ryan是秦牧璃时的一切新闻。他参加选秀，他在组合里，他单飞，他和方少延传绯闻，他遇到海难失踪等等。

秦牧璃的粉丝这几年里其实并没有完全解散，很多人还在那里，为他祈祷，等着他有一天回来。这笔不可能算清的帐自然也落到了Ryan头上。Ryan回老家陪父母过年前，为原来的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召开了一个简单的新闻发布会，给所有关心他的人一个最直接的交代。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关心，我知道自己的语言很薄弱，无法与这样无私的爱相比，但我还是要说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另外，非常抱歉的，要让你们失望的是，我没有办法再回来唱歌给你们听，演戏给你们看，因为……我找到了自己人生新的意义，找到了一件我热爱并且愿意为它付出一切心血的事，一件完全与我有关的事。……我现在是一名服装设计师，叫Ryan。不久的将来，可能会有机会把RyFan的专营店开到国内。RyFan是我自己的一个服装品牌，也是我会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我会努力为大家设计更多漂亮舒服又实用的服装。……我是一名服装设计师，这是我的职业，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