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江微微吸了口气，才说话，“殿下。”

路西法转回头，轻轻摸他脸。

范文江垂了垂眼，没有躲开。

路西法柔和地说：“这两天去哪儿了？”

“你找过我了？”

“是啊。”

“去河边了。”

“你不见了，我、沙利尔、萨麦尔都很担心。”

“这次是意外……下次我会事先和你们说一声。”

路西法微微笑，点点头。

路西法没有再说话，范文江也没有开口，转个身面朝墙，路西法在他身边，虽然没有言语的交流，肢体的接触，只是坐在一边，他却能感觉到他的存在，让他安心温暖。

然而更多的却是心中的堵闷。

他是他的就好了。

他却是米迦勒的。

身体，心里，刻的都是米迦勒。

范文江微微吸一口气，又无声吐出来。打起精神把那些难过压下去，他要拿得起放得下。

“已经很晚了。”很温和平静，也亲切的语调，范文江说：“殿下回去休息吧。”

路西法没有反应，很久之后，范文江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气息离自己近了，刚想起身看看他做什么，他的头已经压到自己肩上。

呼吸也都拂在他后颈。范文江本能要缩，却给路西法先一步紧紧抱住。范文江的身体紧密贴到路西法胸膛上，没有一丝缝隙。

范文江还能笑，还能很平常地关心询问，“怎么了？”

“你果然……”从范文江后颈里出来的声音好象很平静，“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不管你问几次，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路西法从他身上起来，“嗯，我知道了。”

范文江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起来，更加倔强，“晚了，回去早点休息吧。”

“好。”路西法很顺从地回答，然而才下床，又坐了回来，看着范文江一直背着自己侧睡的身体，好一会儿后，声音很低，显得温情，也有几分难过，“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那么长久以来，你是唯一一个我说过真心话的天使？”

“记得。”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即使好象那么重要，可是在米迦勒面前，不过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旁人。

“那是真的。虽然喜欢米迦勒，但是不管依靠也好，袒露自己的真心也好……对他都没有过，只有对你，小江。”

“谢谢你，小江。”温柔眷念珍重，但更多像是告别，路西法真心说：“谢谢。至少现在想，亿万年，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谢谢。”

路西法这次是真要走了，听到他的脚步一点点在离开。

那一下一下脚步声，明明很轻，却像踩在范文江心坎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路西法在难过，路西法要离开了。范文江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坐起来并叫住他，“路西法！”

路西法转过身，并不明亮的光线里，范文江看到他温柔沉静，显得落寞悲伤的身影。

范文江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恨自己，觉得无望难受，因为看到路西法那样温柔而又悲伤的模样，他完全……没有一点办法，可以放任他不管。他竟然为了这个人，为了这个人的疼痛，感觉自己也全身震到手指尖那般痛苦……这个人是路西法，他越来越喜欢，已经陪伴了一千年的路西法……而自己……对他，最重要的那句话，却问不出口。

“对于你来说，我是什么？”他用全身的力气让自己保持一种平淡。

“……”路西法目光从他身上转开。

“不是好朋友吗？”他认了，与其这样两个人都不好过，至少……先放掉一个人，至少，要让路西法好起来，范文江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转身看向路西法，露着亲近柔和，没有一点隔阂的笑，好象和过去一样。

路西法微微怔一怔，很久，才恍然点点头。

“既然好朋友，怎么会因为那么点小事生你气呢？”范文江下床，走到路西法身前，像过去一样，亲密温柔地抱住他，头枕在他肩上，用最柔软的语声和他说：“你真是让我头疼，像小孩子一样需要人哄……这次真的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我不生你气。如果你再这样问我，我可要生气了。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婆婆妈妈嗯？”

路西法恍神没有反应，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慢慢地放到范文江背上，就像过去任何一次拥抱一样，他们紧紧的，宛如情人一样没有任何缝隙，拥抱在一起。

63.

玛门看到范文江，先是无法抑制地喜了喜，然后又是怒，怒冲冲走到范文江身边怒冲冲坐下，“我说你这堕天使，你就不能安生一点？！该死的，是不是堕天使都像你一样不珍惜自己生命？如果是你就说，我也不需要拼命反对父亲和恶魔们与堕天使达成协议了，因为就算达成了他们也很快会挂嘛！”

范文江转过头，好笑得看着凶巴巴却没有恶意，现在看来还有些可爱的玛门，“是的。”

玛门吊起眉，这才看到范文江脸色，不要说苍白，甚至还很红润，一点受伤的样子都没有，玛门惊愕。

范文江说：“怎么样？脸色难看吗？”

玛门诚实地摇头。

“知道路西法吧？堕天使的首领，他但凡天国的魔法都很精通，包括治愈术。”

玛门怀疑，“我听过他，天国的副君，他那么好心竟然放低身份帮你治疗？”

范文江点点头。

玛门嗤一声不齿，“那肯定是他收买你们忠心的手段！随意施舍给你们一点恩惠，你们从此就感恩佩德，把他供做一切，就算命给他也无所谓。所以我说堕天使就是愚蠢！”

范文江只笑笑。

玛门皱眉，“真的全都好了？旧伤，新伤，都好了？”当初替范文江上药的时候，玛门真的惊一跳。堕天使的身体和男恶魔一样显得有些文弱，加上皮肤又白更加没斤两，这样的身体却上上下下都是伤……让他有些……玛门赌气地撇撇嘴，是这个堕天使自己死要面子，如果当时肯求他帮忙……求他帮忙的话，也不至于落那么重的伤……

“都好了。因为是殿下嘛。天国副君啊。”

“有什么了不起的。”玛门听他赞叹，不是滋味地哼一声。

范文江忽然说：“玛门，我喜欢一个堕天使。”

玛门诧异地看他，范文江说得很慢，好象想一想才说一说，可是玛门没有打断过他。

“我喜欢他。”

“可是他不喜欢我。”

“我已经决定放弃他了，远离他了，却又看到他难过的样子，舍不得。我一直把自己当做很坚强什么都不怕的人，但是他让我知道我其实真的很懦弱……我连问他，你喜欢我吗，都不敢……因为我怕他拒绝我。如果他拒绝我……”范文江笑起来，“我会很难过……也很难堪吧？”

玛门看着他的表情，虽然在笑，但却不是愉快而笑，“所以我讨厌堕天使……心里想什么直接说出来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这么扭扭捏捏的？像地狱里的魔物们就不会这样。他们都很坦白直率。”

“……”范文江垂下眼，刚才的笑容已经无法维持，“我也想这样坦白，可是做不到……我好象一直是这样的人，以前被疏远欺负的时候，我会假装不在意做出坦荡的样子……其实心里会很难过。被恋人抛弃的时候也是……明明痛苦还很爱他，却装做拿得起放得下，只因为怕坚持到最后也没结果……即使很难受很不舍得，也故做潇洒，硬撑着不在意。其实都不是的。就连对朋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却有很重要的事隐瞒他……就因为他不相信我的隐瞒，因为害怕失去他，我也理所当然的没有再去揭穿。我喜欢的堕天使他喜欢勇敢光亮的堕天使，像我这样的……他永远都不会看到眼里吧？”

玛门看不得他这样几乎绝望凄冷的模样，将他拽起来，“你给我振作起来！这样像什么，他不喜欢你，你就这样丧气下去？！什么懦弱，我看你很勇敢，你连地狱的河都敢跳，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看着玛门生气但流露关心的眼神，虽然范文江觉得他最后的话听上去不像夸奖，还是受慰心里好受些，按住他的手，露出真心的笑，“谢谢。”

玛门看到他这样的笑容，莫名想到那天河边，范文江意识不清时对自己的笑，纯粹的，暖和的，光亮的，没有任含义，只是想对他笑才对他笑，让他心里产生一股异样……

玛门不知道为什么马上抽回抓着范文江肩膀的手。

范文江没有在意他的异常，又看向奔流的浊黄河水。

“谢谢你来看我两个弟弟，他们一直都很想念你。”弟弟们都蹦蹦跳跳走了，女恶魔才走到堕天使身边。

和地狱大多人形魔物一样偏黑的皮肤，妖冶的容貌，被皮衣勾勒得更加明显的火辣身材，女恶魔的外形完全可以说妖媚性感，神情举止却又透露一种稳重沈定，连男人都少有的强势。

路西法之后才知道，这个偶然遇到的女恶魔莉莉丝，是恶魔的族长。

“没什么，他们都很可爱。而且天国和地狱不一样，天国都看不到孩子，天使的幼年时期都是在神的圣地度过的。”

“神是怎么样的？我知道你在天国是神最宠爱的天使，你该很了解他吧？”

路西法只是笑笑，反问：“你觉得他是怎么样的？”

莉莉丝走开两步，思考一会儿，“他创造了这个世界的一切生命，自然是伟大的，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如果我们没有被他抛弃，我们一定膜拜在他周围恳求他的恩赐与宠爱。可是他抛弃我们了。将我们驱逐到这里。我恨他。”

路西法随意坐在地上，路上有很多魔物都在看他，魔物和堕天使很好区分，堕天使即使堕落头发眼睛颜色都变了，却还是自然流露天国的圣洁明净。魔物们却总散发一种堕落诱惑的气息。

即使被那么多魔物或提防或恶意或纯粹好奇地看着，路西法也一样从容平淡，“我对他并不了解太多。神的宠爱什么的，对于我也不过是种枷锁。”

看着路西法沉寂的神情，莉莉丝其实从刚才就发觉了，现在终于忍不住问，“殿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路西法有些诧异地看她，半会儿露出笑，“没什么……只是，有些害怕。”

莉莉丝皱眉，“害怕神的报复？”

“不是。是我有一个重要的朋友……我觉得，我伤害了他，他或许……会离开我。”路西法说得很慢，很郑重。

莉莉丝有些惊愕，无法置信，她和堕天使接触也有段时间了，知道每个堕天使都尊敬这个过去的光之君主，将他奉做信仰，等同于神。和他相处过，也确实觉得他不愧是最受神宠的天使，美丽高贵强大，却没有想到竟然会为了这样的事……苦恼？

64.

“这几天一直会觉得有些不安……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是……我非但没有给他回应，甚至利用他对我的感情将他捆在身边……”路西法苦笑，“我竟然做出这样的事……竟然对自己重要的朋友做这样的事……”

莉莉丝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绝对不会相信这个曾经天国的光之君主，现在带领三分之一天使军背叛天国来到地狱的堕天使，会有这样显得弱势的一面。

莉莉丝免不掉有些感慨，原来，他也只是个普通堕天使，虽然有如此光辉尊贵的身份，但也有其他堕天使会有的情感和经历，顿时觉得和他亲近起来。

“那殿下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

“……”莉莉丝叹气，“地狱的恶魔和暗之龙，大多是敢爱敢恨的。”

“我只是……”路西法仰头看天，“我不在意那个天使取代我成为天国副君，光之君主。可是我在意我们在一起五百年，我给他的却只有伤痛。莉莉丝你不会明白，当知道自己原来一直被爱着的天使怨恨时的心情。”

“……我是不明白，但是殿下现在拒绝他，殿下就不会受伤，那个对殿下重要的堕天使，也不会受伤吗？”

“……”路西法垂下眼。

范文江和路西法和好了，看着他们像过去一样完全没有尺度地笑笑闹闹，虽然沙利尔有些感叹自己和殿下认识五万年，殿下也没为他改变这么多，可是一想到殿下整一个会移动的，动动念能整塌地狱的力量体终于进入平稳期，沙利尔更多的是放心和欣慰。

萨麦尔也彻底从失去雷米尔的颓丧中走出来，但是脾气比以前暴躁，常常会动怒，受牵连最大的就是沙利尔。也幸好他们好歹一个七天使之一，一个不过普通智天使，沙利尔挨得住他。

范文江常常去河边，也常常碰到玛门，两个人一坐就是一天。

玛门已经和范文江熟了，也不再总臭着脸一直忌讳范文江堕天使的身份，而且堕天使和地狱魔物的协议已经几乎敲定，玛门也见过那个传说中的曾经荣耀一身的堕天使，虽然外表平和端雅，但从细微之处可以看到无上力量所带来的从容和气势。

范文江忽然看向玛门说：“你额头上的是龙角吗？”

“当然！”玛门摸摸头上，看到范文江探究的眼神，皱眉，“干吗，你还不信？”

范文江说：“好像羊角。”

玛门立刻跳起来，“没有办法完全变成另一形态是我的耻辱，你竟然还以为暗之龙引以为傲的龙角是羊角？！你觉得我长得像羊魔人吗？像羊魔人吗？！”

范文江知道他一副暴戾的样子内里其实很单纯直率，便像安抚小孩子一样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下来。

玛门撇了撇嘴，才心不甘情不愿，坐下来。

两个人又不说话，玛门忍不住看范文江侧脸。范文江却只是有些木然地看着眼前的河水。玛门皱眉，忍不住道：“值得吗？”

“什么？”

“我知道你不管说话还是笑，其实心里都很不开心。明明不开心干吗还要做出一副平常的样子掩饰？天使真是表里不一的家伙。”

范文江笑，“你不懂。”

“我也不想懂。”

范文江又面向河面，定定的出神，“至少，我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自己的难过。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不管是不是掩饰……只要大家以为我不在乎我很坚强就行，虽然我自己没有办法真正地做到这一点，但至少别人以为我是这样的。”

“你和你喜欢的堕天使，怎么样了？”

“就那样啊。”范文江露出无所谓的笑，“就完全和以前一样。不想看到他难过，所以做回他想要的他重视的朋友角色，不过玛门你放心，即使看上去和以前一样，我有让我自己心里将他放到另一个位置上。起码要自己爱惜自己，尽可能把伤害减到最低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