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思远的身体动了一下，不一会，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内有一道人影，他眨了好几下眼睛，这才看清站在面前的竟然是寒渺。

是他以为已经离开，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见到的寒渺！

「寒淼！」他猛坐起身，一把抓住寒渺的手臂。

先前的害怕完全消失了，那段记忆已经被抹去，对现在的晏思远来说，见到寒渺的兴奋，取代了所有的情绪。

可寒渺没有忘记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无法像晏思远那么兴奋，因为他太担心了，担心接下来的日子，有太多的麻烦找上这个人。

他反手握住晏思远的手，微蹙着眉，认真地看着他，「我回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再次见到寒渺让晏思远激动得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有异，只是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想再放开。

「最近不要出门了，吃的我会让人帮你们送过来，你们就待在家里，哪都不要去。」

寒渺这句话说得很严肃，晏思远很快意识到，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但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

寒渺看出他的疑惑，抬手按住他的肩，「相信我，不要问理由，最多十天你们就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了，但在这十天之内，无论如何不要迈出房门一步。」

晏思远有些怔楞地看着他。他有太多疑问，可是看到寒渺认真的表情，他愿意把所有疑问暂时压下去。

寒渺要他不要问理由，他就不问，但是，有一个问题他却一定要问。

寒渺起身要走时，晏思远从后面拉住他长袍衣摆，像是用尽全力般紧紧拽住。

「寒渺，告诉我，你还会回来吗？」只有这个问题，他要知道答案。

寒渺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失神。他还会回来吗？应该不会了吧，和这些人在一起，他只会越来越放不下，而那，是他不该去触碰的界线。

可是，简单的「不会」两个字，对此刻的他，却有千斤重，话到了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晏思远似乎知道他的想法，抓着他衣摆的手又加重了力道，他看着寒渺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答应我，你一定会回来，我还有话要对你说，你就算要走，也听完再走。」

如果他听完之后还执意要走，那么自己不会再挽留他，但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地分开，他不甘心，也不能接受。

寒渺沉默了好一会，最后对着晏思远的目光，点了点头。

这是他给的承诺，就一定会遵守。

晏思远温和地笑了起来，轻轻放开手。

那抹笑容落入寒渺眼中，突然让他生出一股眷恋与不舍。

这才意识到，只不过分开一点点时间，但内心深处的思念，已经快要满溢而出。

「小杰，真不好意思，家里突然有点事，这次可能没法到你们家过年了……嗯，你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等这里的事处理好了，我再把春卷给伯父送过去……嗯，好，那就这样，新年快乐。」

挂断了电话，晏思远望着日历轻叹了口气。虽说十天很快就过去了，可是他现在一肚子疑问，要熬十天，真的很不容易。

「大哥，到底为什么我们不能出去？」小柔歪着脑袋，坐在椅子上，疑惑地看着他。

小哲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既然是寒叔叔说的，当然有他的道理，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

晏思远被他这句话逗笑了，转头揉着他的脑袋，「小哲也是小孩子啊，不过，是非常懂事的小孩子。」

小哲哼了一声，扭头道：「我已经不小了。」

晏思远和小南同时哈哈哈大笑起来，惹得小哲转头狠狠瞪他们一眼，决定不和他们计较，走到角落的书桌写寒假作业去了。

「好了，小南你也去写作业吧，趁今天有空，我正好把家里打扫一下。」晏思远笑得很温柔。

小南点了点头，乖乖地去写作业了，剩下小柔兴奋地看着他，笑着表示她也要帮忙。

「好，我们家小柔最体贴了。」把她从椅子上抱下来，晏思远带着她先把洗好晾干的衣服折迭放好。

忙了一段时间后，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晏思远抬头看钟，原来已经到了晚餐时间。

走过去打开门，门外果然站着饭店的外送人员，手上提着一大袋外带餐盒的，见到晏思远后问：「请问是晏家吗？寒先生让我给你们送晚餐。」

「是的，谢谢。」晏思远接过餐盒，那位外送人员便转身走了。

就在他刚走下楼时，突然呻吟一声，跌坐在地，双手紧紧抓着胸口，仿佛喘不过气来般张大嘴巴，

「先生，你没事吧！」晏思远惊叫一声，把餐盒交给走过来的大弟，一脚就要跨出门。

小哲却一把拉住了他，「哥，你忘了，寒叔叔让我们无论如何不要跨出家门的！」

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他相信寒叔叔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他有预感，如果违反了寒叔叔说的话，会有很严重的事发生。

只不过那个外送人员的情况比刚才更糟糕了，好像有看不见的东西正压着他，脸色变得一片惨白，额头上有大滴大滴的冷汗流下来。

晏思远紧张地看着他，张口朝外面喊，「有没有人啊？快过来帮帮这位先生。」

然而无论他怎么喊，都没有人走过来，明明对街就有人经过，却好像根本没听到他的声音。

外送人员已经几近昏厥，他倒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

「小哲，去打急救电话，快去！」见到这样的情形，晏思远再也顾不上寒渺的嘱咐，大步跨出家门，朝那位外送人员跑去。

「哥！」小哲大喊，可是晏思远没有理他，跑到了外送人员身边。

但就在他刚刚碰到对方的身体时，一条灰色的巨大蟒蛇突然平空出现，将他整个人团团缠住。

「大哥！」跑到门边的小柔发出一声尖叫，想朝他冲过去，却被小哲和小南一把按住。

巨蟒缠紧晏思远，转头看向他们，红色的舌信从血盆大口中探出来，一股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告诉寒渺，要救这个人，就到虚空来。」

巨蟒留下这句话后，便带着晏思远一起消失，而那个外送人员已经彻底晕倒在地。

第八章

「大哥、大哥！」小柔大声哭叫起来，但门外，哪里还有晏思远的影子？

小哲和小南瞪大眼睛看着彼此，好一会后，小哲突然用力关上房门，转身朝桌子冲去。

哥的手机，哥的手机还在那里！他急急跑到桌边，拿起手机，拨了狄杰的号码。

他不知道寒叔叔在哪里，但小杰哥哥可能知道，他是哥哥最好的朋友！心里这样想着，小哲听着话筒中传来的音乐声，心急如焚。

几秒钟后，电话接通了，狄杰的声音刚刚响起，小哲就大声叫了起来，「小杰哥哥，我哥被怪物抓走了，你知道寒叔叔在哪里吗？怪物说要救我哥，就叫寒叔叔到虚空去！」

电话那头楞了几秒，随后传来狄杰讶异的声音，「小哲？你在开玩笑吧？」

「我才没有在开玩笑！小杰哥哥，快告诉我寒叔叔在哪里，我要去找他救我哥哥！」

小哲拚命大喊，声音里带上哭腔，电话那头的狄杰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小哲从来不说谎，看他如此着急，肯定有大事发生。他大声说：「小哲，看好小南和小柔，我去找那个寒叔叔！」

说完便挂断电话，拿起外套冲出门。

他记得小远告诉过他，寒渺在一家饭店上班。

骑车一路狂飘到饭店门口，他不顾柜枱人员的阻拦冲了进去，口中大喊着，「我要找寒先生，有很紧急的事情，麻烦你们帮我叫寒先生出来！」

一听他是找老板的贵客，经理立刻阻止了柜枱人员，走到他面前问：「请问，是找寒渺先生吗？」

「是，我有很紧急的事情！」狄杰一把抓住经理的手，一脸急切神色，看起来不像作假。

经理没有再多说，领着他便直奔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里，寒渺、殿君、朗月都在，正在商量怎么去找灰蛇时，就听到门外有人大叫，「寒先生，快去救救小远吧！」

紧接着，办公室大门被人一把推开，狄杰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寒渺刚才听到他的喊声时就已经皱紧眉，此刻看到他，立刻睁大眼睛。

这个人他认识，是晏思远最要好的朋友。

「出什么事了？」还是殿君冷静，走过去看着狄杰问。

狄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才能流畅地说话，「我也不知道，小哲刚才打电话给我，说小远被怪物抓走了，还说那怪物放了话，如果要救人，就叫寒先生去……对了，去虚空！」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虚空，只是重复小哲的话而已，他知道这件事很荒谬，但若小远真出了事，他不能不管。

小远的弟妹和他都很熟，他知道那三个孩子绝不会撒谎戏弄他，小远一定是出事了。

一听到「虚空」两个字，寒渺和殿君对视一眼，寒渺面色阴沉地陷入沉思，殿君则拍了拍狄杰的肩，对他说：「我知道了，我们一定会去救晏思远的，你先去他家照顾他的弟妹。」

殿君冷静的态度让狄杰一楞。什么？这样就可以了吗？他们怎么说得那么轻松？而且对这件事一点都不惊讶？

「你们难道不惊讶吗？小哲说的是怪物啊？是什么样的怪物，难道你们已经知道了吗？」狄杰瞪大眼睛，挥舞双手，明显相当慌乱。

殿君一时语塞。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碰到，现在该怎么办呢？难道要抹去狄杰的记忆，让他忘记小哲曾经给他打过电话吗？

身后，朗月静静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微笑，他拍了拍殿君的肩，示意他退后，自己来到狄杰面前。

「是什么样的怪物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定会把晏思远救回来，这件事不是你可以插手的，所以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帮忙照顾好晏思远的弟妹，不要让他们也陷入危险之中。」

朗月温柔的语调加上和煦的笑容，让狄杰立刻冷静下来，他的目光在眼前三人的身上一一扫过，他能感觉到，他们都不是普通人。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怪物存在，那么一定也有能打倒怪物的人吧。

想到这点，他慌乱的心绪总算平静一些，他朝朗月认真地说：「那小远就拜托你们了。」

「嗯，放心吧。」

狄杰离开后，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寒渺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一片铁青，这会周身溢出的杀气，已经几乎要割裂空气。

「虚空，他是怎么打开虚空大门的？」殿君疑惑地呢喃一句。

虚空是存在于混沌之地的一个特殊空间，支撑着整个混沌之地的平衡，灰蛇选择那里，是因为只要破坏了虚空，混沌之地也将崩溃。

但进入虚空的大门只有神族才可以打开，灰蛇一个妖族，怎么可能进入呢？

「就算打开了大门，他一个人在里面也不能有所作为，只要寒渺不去，他就无法动到那里。」朗月收起笑容，淡淡说了一句。

寒渺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眼中迸出冷厉寒芒，转身就要走。

殿君一把拉住他，「你去哪里？」

「虚空。」寒渺从齿缝间挤出话来。

「不能这么冲动，在虚空里，就算是你，神力也会大受限制，反而妖族能够发挥实力，你这样冲进去不是自寻死路吗？」

因为虚空支撑着混沌之地，对神族来说等同圣地，所以一旦进入，神力就会受限，这是担心神力会对空间平衡造成影响。

但是妖族的妖力无法对虚空造成冲击。因此也没有设限，灰蛇要寒渺去虚空，应该是想利用他的神力破坏虚空，虽然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但肯定会带来重大影响。

寒渺不接话。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冲动，可他再也无法等下去了，一想到那个残忍的灰蛇可能对晏思远做什么，他就要发疯了。

灰蛇几次刺杀他都没有成功，心里一定有怨恨，如果他把那些怨恨发泄在晏思远身上……寒渺几乎不敢继续想下去。就算再危险，他也一定要去救他！

殿君看着他不容撼动的表情，咬了咬牙，「既然一定要去，那我和你一起去，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这句话点醒了寒渺，他突然意识到，最能帮得上忙的人不是殿君，而是朗月！

朗月在天界上仙中主修平衡之道，如果他肯一起去虚空，便能用神力维持虚空不被破坏，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无后顾之忧，倾力拿下灰蛇。

「朗月……」思及此，他转头看向好友。

没想到朗月却板着脸，打断他的话，「我不会和你去的，只是一个人类而已，不值得神族大费周章。」

「朗月，你怎么能这么说。」殿君皱紧了眉。奇怪了，这不像朗月会说的话。

寒渺一把抓住朗月的手臂，急切地说：「他是因为我才被牵扯进来的。」

情绪激动的他没有注意到朗月的反常，也没有注意到殿君正惊讶地看着他们。

朗月却挥开了他的手，直视着寒渺的眼睛，「没错，他是因为你才被牵扯进来的，但那不能改变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人类的事实。我们身为神族，应该以人界的安全为优先考量，为了一个晏思远前往虚空战斗，若是虚空和混沌之地就此崩坏，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你有考虑过吗？」

混沌之地是人界和妖界间的屏障，一旦这道屏障被毁，妖族将不再受限，他们会肆无忌惮地来到人界。

到时候不只人界要遭殃，天界也一样无法置身事外。

妖界和天界一旦开战，更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激战，所导致的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天帝之所以把混沌之地交给寒渺掌管，就是觉得他冷静沉着，力量强大，可现在，这个一向冷静自制的人也失去理性了。

见他不答话，朗月又说：「寒渺，你冷静下来想一想，一个晏思远，是否值得你拚上全部，甚至拿整个人界、天界的安危去赌。」

殿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知道朗月的话没有错，站在朗月的立场，他确实应该这样去考虑。

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朗月从来都不是愿意乖乖被规矩束缚的个性，过去多得是他故意挑战天界权威的事。何况他向来喜欢凑热闹，越危险就越爱凑一脚，这次可以去被视为禁地的虚空，他应该很激动地要求一起去才对。

这一席话实在太不像朗月的作风了。

但朗月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见寒渺一直不开口，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很沉重，寒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君担心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才问道：「你考虑得怎么样？如果要去虚空，我们还要做一些准备，何况，我不认为灰蛇是有耐心的人。」

灰蛇会利用晏思远来逼寒渺，说明他已经失去耐心，否则也不会用这么冒险的方法。

私闯人界对妖族来说并不是什么重罪，顶多关个几百年，然而威胁到人类，那就是重罪了。

寒渺依然低着头，身上的戾气收敛许多，没有再冲动地说要去救人，而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半晌后，他苦笑着勾起嘴角，淡淡地开口，「朗月说的没错，区区一个人类，不值得神族大动干戈。」

殿君楞住了，惊讶地看向他，「什么意思？你……」

但寒渺接着说出的话，打断了他的讶然，「不过我还是要去救他。」

他抬起头，冷峻的面容上布满坚持，还有经过沉思后终于下定决心的沉重。

「就算他对神族来说不值一提，但在我心里，他很重要，我想守护他，我不能让他因我而丧命。人类的生命这么短暂，我更不能让他的生命因我而缩短。」

寒渺的声音很轻，与其说是在和殿君说话，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

殿君被他的坚持震撼了。他知道寒渺很重视晏思远，但没想到重视到了这种程度。

「寒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些话意谓着什么？」殿君在寒渺身边坐下，没有看他，严肃地发问。

有些事，决定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他想寒渺也应该是经过一番思考，才说出这些话的。

寒渺微微点头，神色上看不出太大变化。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将情绪隐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