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应该早点看清自己的心意的，如果早一点想明白的话，他就不会离开晏思远、不会让他陷入今天的险境。

明明那么舍不得，却还是为了所谓的职责，把重视的人抛下了。

一个月来的朝夕相处，晏思远深深的打动了他，这个人类尽管普通，可他很善良，会为别人着想、肯为家人拚命；他也许不见得伟大到硕果仅存，却让他三水神君觉得想好好珍惜。

即便他们两人一个是神族，一个是人类，即便自己不可能陪着他一辈子，不过至少现在，在晏思远还没有找到人生的另一半之前，他想看着他。

只要能帮助到他，哪怕只是一点小事，他也愿意去做。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在别人眼里一定很可笑。高高在上的神族，竟对一个渺小的人类产生这种情感。但既然他已经决定正视这份心意，就再没有什么能够改变他的意志。

「殿君，走吧，就算灰蛇有耐心，人类进入虚空，超过十个小时也会丧命的。」重新站起身，他对殿君开了口。

见他已经冷静下来，也不再冲动了，殿君安心地笑了笑，「走吧，我们先去找安雅，他以前是东方妖王，应该对灰蛇很了解。」

寒渺闻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两位神君一起离开办公室。

晏思远在一片压抑的窒息感中醒了过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晕过去的。

意识消失之前的最后印象，是身体被绞紧的痛苦，还有一条可怕的巨大蟒蛇。

他揉了揉太阳穴，开始思考自己最近是不是失眠得太厉害，导致大白天就出现了幻觉。

那应该是幻觉。他这样自我安慰着，自己家门口怎么可能出现巨蟒呢？开玩笑。

挣扎着爬起身，却觉得身体各处都有些疼，尤其是胸口，更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似的有些透不过气。

他有些不解地皱紧眉，但当他转头朝四周望时，立刻震惊地瞪大眼睛。

天哪，这是什么地方？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四周什么都没有，一片荒凉的天地间，就只有他一个人。

天空是让人绝望的铅灰色，厚重的云层仿佛随时会掉下来般。

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发出白蒙蒙的光，他想走过去，却发现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这里的空气很稀薄，他得要拚命用力才能呼吸到足够的氧气。

「你总算醒了。」

一道明显带着不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晏思远一惊，猛地回头，在他眼前的灰发男人很高大，居高临下地盯视着他，穿着薄薄的皮甲，露出满是肌肉的手臂，他暗红色的眼睛里透着阴毒的光芒，让晏思远浑身发凉。

被这个男人盯着，令他有种被毒蛇缠上的感觉，谁来告诉他，他现在到底是在作白日梦，还是又产生了幻觉？

「真没想到，你这样一个平凡的弱小人类，竟然是那个傲慢的三水神君的弱点，真是叫我大跌眼镜。」

灰蛇轻蔑地看着晏思远，嘴角的冷笑让人心寒，晏思远惊慌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三水神君？这个词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灰蛇看出他的惊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什么都不知道，的确，这样比较符合寒渺的个性，今天我就要让他和这混沌之地一起灭亡。」

可骤然传入耳中的「寒渺」这两个字，让晏思远猛然惊醒过来。

寒淼？这件事和寒渺有关系？这个怪人刚才说了什么，混沌之地？

……三水神君和混沌之地，那不是他之前给小柔讲过的神话故事吗？记得当时寒渺还问过他是否相信这些故事……

难道那些都是真的？寒渺是掌管混沌之地的三水神君？他不是在作梦吗？

寒淼是神？他是掌管人界、妖界间隙之地的神？

晏思远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根本不是他所能理解、消化得了的。

他喜欢上了一个神？一个注定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神？

灰蛇看着晏思远变得苍白的脸色，突然蹲下身，看着他笑了起来，「你怎么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你该不会是爱上那个家伙了吧？」

被人说中心事，晏思远撑在地上的手握成拳，咬着牙没有接话。

灰蛇再度大笑起来，那笑声在整个空间中放肆地回荡，传到晏思远耳中，让他的心整个揪了起来。

「一个卑微的人类竟敢对神君动情，在神族眼中你们只是蝼蚁。寒渺对你好，不过是尽他神君的职责罢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痴心妄想的人类。」

这些话，一字一句都如同利刃般刺入晏思远的心。他原本以为他们之间不过是横着一个性别问题，现在才知道，性别对他们来说，根本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问题。

他还想什么、执着什么，寒渺对他来说，根本就是遥不可及的人。

身体里最后的力量仿佛在这样的打击下流尽了，他只觉得压迫着胸口的疼痛越来越明显，身体到处都在疼，压得他连喘气都不能。

灰蛇看着晏思远痛苦的样子，得意地勾起嘴角。他是不知道寒渺怎么想，但他知道寒渺很在乎这个人类。

在这个虚空里，人类的身体本来就会受到强大的压迫，如果精神再崩溃的话，根本无法在虚空里撑下去。

只要他能在这里击垮晏思远的精神，当寒渺赶到时，这里就只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类了。

一想到这件事会对寒渺造成多大的打击，会让他失常到什么地步，灰蛇就兴奋的想大笑。

晏思远整个人伏在地上，不断地喘息着，却依然觉得难以呼吸。

身体开始发冷，他的大脑无法思考，唯一还能清楚地浮现的，只剩下寒渺的身影。

初见时的狼狈、醒来后的冷漠、决定留下时的坚决、照顾他们的温柔，寒渺的每个模样，都深刻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这么深的感情，难道真的要这样放弃吗？

为什么这个男人说，自己是寒渺的弱点呢？他把自己抓来，是为了把寒渺引过来吗？

自己，真的能成为寒渺的弱点吗？他会来吗？寒渺会因为担心、想救他而赶来吗？

几近绝望的意识深处，突然又燃起一丝希望。如果寒渺会来，是不是说明他还有一线希望？

一想到这一点，晏思远便觉得压迫着胸口的沉重压力似乎变轻一些，他强撑起上半身，深吸了口气。

不能就这样绝望，不能就这样放弃，寒渺答应过他，会回来听他把要说的话说完的。

第九章

虚空中一片寂静，除了晏思远虚弱的喘息之外，没有一丝声响。

灰蛇不耐烦地计算着时间，频频看向虚空入口。难道那个人告诉他的消息又错了吗？寒渺莫非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人类？

就在他心浮气躁，打算索性杀掉晏思远，再回人界去找寒渺时，入口突然被打开了。

一金一银两道光芒飞入，远处的入口再度缓缓阖起，虚空内恢复了沉寂，但空气中的气息已经明显不同了。

莫名的寒气遍布虚空中的每个角落，突然感觉到如此强大的力量，让灰蛇心头一紧。

这是寒渺的气息！可是为何会如此强大？神族的神力在虚空里不是会大大受限吗？按理说，他现在只能发挥出五分之一的实力才对。

两道光芒在离灰蛇不远处停下，不一会便变化成人形，正是寒渺和殿君。

倒在地上的晏思远也感觉到异样，他挣扎着抬起头，是寒渺，真的是寒渺，他来救自己了！

寒渺正直直看着他，那双眼眸看起来很冰冷，其中却带着压抑的牵挂和焦急，晏思远觉得他能看到那些。

他很想朝寒渺笑一下，可他强撑的体力似乎已经到达极限，连扯一下嘴角都非常困难。

灰蛇冷笑地看着寒渺，玩味地说：「三水神君，看来你是做好赴死的准备了。」

他说完这句话，左手一挥，一道预先结好的咒印突然从掌心中飞出，向四处散去。

寒渺和殿君神色一凛，两人分别往左右跳开，避开了那些飞窜的咒印。

虚空中浮起一层迷雾，待迷雾散去，一道银灰色的结界已经将寒渺、殿君和灰蛇、晏思远隔开了。

这道结界将虚空分成两半，晏思远不再在地上，而是被绑在一根木桩上。

那根木桩离地面足有五公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火焰正顺着木桩的底部，以缓慢的速度往上蔓延。

寒渺冷厉的眼神中透出杀气，他手一扬，冰剑映着寒光，出现在他手上。

晏思远终于能不受任何阻挡地看着寒渺了，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却让他觉得心惊胆战。

木桩下燃烧的火焰他看到了，寒渺眼中滔天的怒火他也看到了，可他看得更清楚的，是灰蛇嘴角勾起的冷笑。

他不知道眼前情势到底代表了什么，他只知道寒渺有危险，而那危险，似乎是自己带给他的。

灰蛇舔了舔嘴唇，那即将猎杀猎物的残忍神色让晏思远很不安。

「灰蛇，放了他，我饶你不死。」寒渺冰冷的嗓音散在空中，似乎使整个虚空都结上一层冰。

灰蛇继续冷笑，眯起的眼眸中透着讥讽，「寒渺，装腔作势那套就免了，你要是杀得了我，还会让我活到现在吗？」

对于这个冷漠如冰的神君，他不能说了如指掌，至少也了解了七、八分，妖界里的小妖们向来闻他色变，自己虽是妖王，也知道这个三水神君绝对不好惹，下手更是冷酷无情，更不会和人废话，除非他有什么顾忌。看来这次真是押对宝了！灰蛇在心中冷笑。

寒渺暗暗咬紧牙关。他进入虚空到现在不过两分钟，灰蛇已经看出他在装腔作势了。

事实是，他现在光维持着空气中的寒气和手中的冰剑，便已经尽了全力了。

但是他必须救晏思远，多留在这里一分钟，晏思远的生气就弱一分。

握紧了手上的冰剑，他往前迈了一步，

在他身边的殿君却一把抓住他的肩，眼神中写满阻止，「寒渺，不要冲动，你忘记安雅说的话了吗？」

灰蛇有种很厉害的结界，它会吸取接触到的人的力量，随后将那些力量转为灰蛇所用。

要破坏那个结界只有一个方法，就是用比灰蛇的妖力更强大的力量去镇压它，让它来不及吸收力量就先从内部崩溃。

但那样做的后果，可能使寒渺丧失所有神力，而且再也无法收回。

这样的结果对寒渺来说，意味着他数千年的修炼都将前功尽弃，他将会降成最低的等级，要再经过数千年的修炼，才能重新登上神官之位。

而这还是以他成功破坏了结界为前提。因为也有可能，他的神力不到结界崩毁的极限，到时候不但所有的神力被灰蛇吸走，他也一定会死在虚空。

这个赌注太大了，就连殿君都觉得不值得。

再喜欢，终究只是一个人类，就算晏思远在这里死了，他还会转世，有心的话，过个十几年，寒渺还是可以找到他。

这些话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对寒渺分析过了，但他始终面无表情，没有回话，殿君也不知道他思考得如何。

「寒淼！你回去，我不要你救我！」寂静的空间里，晏思远奋力喊出口的话打破了那份让人窒息的沉寂。

他害怕，寒渺会因为救他而受伤，害怕寒渺会因为救他而丧命。

他不懂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看得到灰蛇的自信，看得到殿君眼中明显的担心。

他知道寒渺在赌，也知道自己就是赌注，而他不能看寒渺赌输。

寒渺听了他的话，嘴角微微勾起，他微侧过头，看着殿君，淡淡开口：「如果我破坏了结界，务必救他下来。」

「寒渺，你真的要这样做？」明知道九死一生，他还是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吗？

寒渺转头看向晏思远，后者正瞪大眼睛紧张地看着他，满脸都是担心。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是担心自己会被那燃烧着的妖火焚身，而是在担心他。

就冲着这真挚的情感，他怎能退缩？

「殿君，我现在突然意识到，要我为他粉身碎骨我也愿意，虽然你说的没错，他死了可以转世，过个十几二十年，我可以在另一个地方和他重逢。但是，那个转世的他，就不是现在的他了。」

寒渺嘴角噙着笑，一句一句清晰吐露了他的心声。

有的人，错过了就得一辈子后悔，他的一辈子那么长，如果必须永远生活在后悔中，他不能忍受。

殿君说不出话来，他知道，现在所有的劝阻都没有意义。已经下定决心的寒渺，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动摇。

冰剑上凝聚了强大的神力，丝丝雾气环绕在剑锋上，寒渺单手持剑，傲然挺拔的身姿有若战神。

灰蛇看着他冲向结界，嘴角的冷笑渐渐扩大。

「砰」的一声，冰剑撞上结界，红色的妖力和银色的神力猛烈地碰撞在一起，下一瞬，银色的神力就被吞噬了。

结界上冒出无数如同藤蔓般的东西，猛然缠上寒渺的身体，那些藤蔓上长着倒刺，倒刺缠紧了寒渺，割裂了他的衣物，刺进了他的身体里。

寒渺冷峻的面容上没有表现出一丝痛苦，他只是死死盯着灰蛇，决绝的眼神，让明明已经占据上风的灰蛇感到一阵恐惧。

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歩，展开双臂，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缝在他身后的空中缓缓打开，十多头怪物从中冲了出来。

鲜血顺着藤蔓一滴滴淌下，寒渺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但他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甚至又拚命往前跨了一步。

冰剑将结界压得有些变形，寒渺周身的神力不断溢出，又不断被结界吸收。

晏思远看到了他的血，鲜红的血滴落在地上，也滴在了他心头上，他心痛得厉害。

到了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只会带给寒渺麻烦，是自己成为了他的累赘，害他陷入艰难的境地。

「寒淼！你走啊，不要救我，求你了，你走！」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地涌出，他的身体猛烈地颤抖着，拚命大喊。

不要，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寒渺会死的！

「寒渺，如果你死在这里，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你听到了没有！」

带着哭音的叫喊听起来撕心裂肺一般，晏思远看不到脚下就快要烧到自己身上的妖火，看不到拚命挣扎的手脚已经被绳索磨破，也看不到有小妖正一脸兴奋地朝他飞过来。

他眼中只剩下寒渺，为了他拚命，连性命都不顾的寒渺。

如果现在可以阻止寒渺，无论什么事他都愿意做，但谁来告诉他，到底要怎么阻止他？

结界开始出现裂缝，越来越多的藤蔓包围了寒渺，地上已被鲜血染红一大片，寒渺能感觉自己的神力正在急速流失，身体摇摇欲坠，很快，他就单膝跪倒在地。

「寒淼！」殿君往前跨了一步，伸手想去扶他。

「别过来！」寒渺低吼了一句，咬紧牙关，冰剑又往前递了一些，结界上的裂缝变得更大了。

殿君停住脚步，不甘的咬牙。他记起安雅说过，结界只能一个人去破坏，如果有人插手，所有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

眼中的惊讶越来越重，灰蛇没料到寒渺会知道破解他结界的方法。他设下结界是想引寒渺出手，只要他动手，他就能透过结界吸收的神力破坏虚空，使之崩坏。

但寒渺直接用这样玉石俱焚的办法来破坏他的结界，他的计策就泡汤了。

灰蛇渐渐瞪大眼睛，周围的小妖们蓄势待发，它们都感觉到危机，只要寒渺一破坏结界，它们就打算一拥而上杀死寒渺和殿君。

晏思远已经叫不出声来，没有人理他，无论他怎么喊、怎么挣扎，所有人都注视着寒渺，没有人理会他。

泪水模糊了视线，可即便如此，眼前那片刺目的殷红，仍然无比清晰。

心疼得仿佛要裂开了，他突然后悔，为什么没有听寒渺的话，为什么踏出了家门！

寒渺觉得眼前开始模糊，他的神力就快耗尽了，但结界还没有崩溃的迹象，在这场对峙中，似乎是他输了。

冰剑消失的刹那，他知道自己到达极限，他挣扎着抬眼去看晏思远，但眼前只有一片红色的血雾，什么都看不见。

「不要！寒淼！」晏思远凄厉的叫声传入耳中，寒渺一震，却已没有力气再与缠在身上的藤蔓斗争。

殿君震惊地瞪大眼睛，刚要去救寒渺，虚空突然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