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转悠来转悠去，转悠了很久，才终于看见Yu教授从人群中走出，手里拿着一个空杯子，走向咖啡机。

于是韩师修也赶紧窜到了咖啡机前面。

“那个……”韩师修满脸通红：“Yu……Yu教授……”

“……？”

“我……那个……那个……今天天气还不错吧？”

本来，韩师修是想介绍一下自己的。

但是，根据来这里之前在网上搜索的资料显示，与外国人交谈的时候可以先从天气入手。

韩师修想，虽然Yu教授不是外国人，可是，毕竟在外国那么多年，这一招数应该也是可行的呢。

韩师修没有想到的是，在问出这句话之后，Yu教授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

“嗯……嗯……”

这样一来，韩师修更紧张了，只有拼命在脑海中搜寻其他信息。

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网上还说，如果有共同的观点和想法，就再好不过，交谈最好是从两人同处的环境入手，比如，在酒吧里慢慢接近一个异性，然后随意地说出一句：“这里的咖啡有点太甜了。”

想到这里，韩师修捏着手里的被子，故作轻松却磕磕巴巴地说道：“这……这里的可口可乐太甜了。”

“……”

“……”其实问完这句，韩师修就已经后悔了，因为可口可乐的味道，大概都是差不多的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Yu教授终于开口问道。

“我……我是T大的博士生。”韩师修说着，艰难地递出自己的论文：“这……这是我关于XXX的研究，很多地方都是看了您的论文之后才得到了灵感……所以……我想给您看一下……嗯……不会耽误您很长时间的……您只需要看用红笔标出的地方，就可以明白整篇论文在说什么，这些文字加起来……一共，也只有两页多……嗯……”

“哦……”Yu教授看了看韩师修：“会议结束之后你可以扫描了发到我的邮箱里。但我不保证能看，最近实在是很忙。”

“好……好的……”韩师修觉得有些失望。

就连他都知道这就是推脱的意思。

——但是，毕竟，毕竟也还有希望不是么。

同在那间小厅里的也有周莫群。

周莫群似乎并没想到韩师修也来参加了这个会议。

“周莫群，”韩师修挤了过去，捏着自己的论文问：“你的文章被选中了吗？”

“嗯。”周莫群点了点头：“我的演讲被安排在了明天上午。”

“哦……”

“你怎么样？”周莫群问：“你那个新导师对你有什么改观没有？”

“没……”韩师修说：“与以前……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这样。”周莫群又问：“那你们实验室里的那个齐放呢？”

“他……”韩师修低着头说：“导师很喜欢他的……他最近找到了一个有些名气的人合作撰写论文。他，他说，有那个人做第二作者的话，就会很容易发表……”

“你羡慕？”

“没有……”韩师修摇了摇头：“我……我靠自己，也可以的……”

这时候周莫群突然打断了韩师修的话：“我可以当你的第二作者。”

“……咦？”

周莫群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当你的第二作者。”

“这……这……”韩师修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如果有周莫群的名字坠在后面，一定比齐放的那个更加有效果……

周莫群又看了看韩师修手里的东西：“刚才你去找Yu教授干什么？”

“我……”韩师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想请Yu教授帮我看一看这篇论文……我，我还特地将重点的地方用红笔标出了，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可是，Yu教授，果然好使很忙的，没有那么多时间呢……”

“这样。”周莫群看了看韩师修：“你先回去吧，下半阶段就要开始了。”

“哦……”

下半阶段的会议又持续了大概一个半小时。

——然后，在上午的内容全部结束，大家全部离场的时候，韩师修突然又听见了周莫群的声音。

“韩师修。”周莫群站在不远处对着自己微微点了下头：“过来见见Yu教授。”

28、访问学者

韩师修连忙抓着自己的论文跑了过去。

周莫群说：“喻教授是我在美国做访问学者那时候认识的。都在一个学院，关系一直不错。”

“喻……喻教授好……”韩师修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是T大的韩师修……”

“嗯，”喻教授说：“刚才见过。”

“是……”韩师修说：“刚才找喻教授是想请您看一下我的论文……重点的地方我已经用红笔标出来了……”

“哦，先给我吧。”

“咦？”

“给我吧。”

“哦……哦！”韩师修闻言赶紧将论文递了过去。

喻教授低头翻了翻那篇论文：“嗯……good point。”

“……哎？”

“想法不错。”喻教授突然问：“有简历没有？”

“……啊？”

“你的研究跟我的一个项目很合，如果你想去美国交换一年，可以来找我，咱们具体谈谈，看看你的背景和能力与实验室到底合不合。”

“是吗？”韩师修又紧张又兴奋地说：“我等会儿回去就会将简历发给您！”

“行。”喻教授递过去一张名片：“之后打个电话给我。”

“好……好的。”韩师修看着喻教授，两只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

——与喻教授告别之后，周莫群又对韩师修说：“这周五有两个X奖的得主会来P大演讲，你也过来吧。”

“哎？”韩师修说：“X奖得主？”

那可是全世界很有名很有名的奖——

“嗯。”周莫群低头看着韩师修：“来听听吧。如果门口有人查证件就给我打电话，我带你进去。”

“谢谢……”韩师修很认真地说：“谢谢你……周莫群。”

“——还有，”周莫群又开了口，看起来这个才是重点：“刚才——第二作者的事，我说的是真的。”

“……嗯？”

“之前我们讨论过的那个研究，你还记得吧？”

“嗯，”韩师修点头说：“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呢？

就是因为这个研究，才认识了周莫群——

当时，周莫群在微博上随手写了几句话，自己强烈地不同意，然后周莫群约自己出来单挑，之后……又连续地单挑……就是这样，两个人才有了交集——

“那个研究——”周莫群说：“进行到了一个瓶颈。”

“哎？”

“周五X奖得主的演讲之后来我办公室吧。”周莫群说：“我给你看一下，有些地方跟预想的有很大差别，关于如何调整我也没有太多头绪。”

“这样……”韩师修想起来，向邹教授请教的时候，邹教授就说，在研究过程中很有可能出现状况，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怎么样？”周莫群又问：“周五商量一下？”

“好的……”韩师修急于去看到底是出现了什么样的问题，单纯地想要尝试解决连周莫群都觉得棘手的状况，并不知道自己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已经答应了周莫群“两个人一起做研究发论文”的请求。

韩师修并没有细想那个关于“第一作者”还是“第二作者”的问题。

他知道自己肯定不会真的去当那个什么“第一作者”的，因为这篇论文的想法，是周莫群的，周莫群的名字理应在自己之前。

……

——多亏了周莫群的消息，韩师修读了这么多年书，第一次见到了X奖的得主。

第一个学者很认真很认真，甚至看起来有些迟钝的感觉，点鼠标都是小心翼翼的，非常谨慎，说话慢，不流利，总是停下，吞吞吐吐，经常长考，持续长考……看不出有什么天才，但大家都很崇拜他，阶梯教室里掌声不断，还有女生在尖叫。

第二个学者则正好相反，话说个不停，各种事情都有观点，而且还是颇为激进的观点，据说生活中朋友不多，与同事关系都非常不好，但大家也很崇拜他，掏出他的书来左右挥舞。

韩师修无比兴奋地听完了讲座之后，就跟着周莫群来到了办公室。

“周莫群……”稍微坐了一下之后，韩师修就说：“我将简历发给喻教授看过了……他好像对我很感兴趣呢……叫我正式申请交换项目，拿到了录取信之后然后再走T大这边的流程。”

“那很好。”周莫群笑了笑：“恭喜。”

“你，你也觉得我应该去美国是吗？”

“当然。”周莫群表情温和：“这是个好机会，如果想要走学术这条路，最好还是有一些海外背景。”

说完这句，周莫群又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拿着一叠文件，稍微整理了一下：“……只是一年而已。”

“嗯？”

“这个经历对你今后的路肯定会有益处。”周莫群又抬起头：“只是离开一年而已，没什么的。”

“我……我没觉得有什么呀……我也知道一年很短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但愿如此吧。”周莫群看着韩师修，眼睛里全是复杂的东西。

韩师修正觉得这句话显得莫名其妙的，就发现有一个男学生正在门口探头探脑。

“周老师……”那个男学生显得很犹豫：“我……我真的很想拿那博士学位……”

“唐懿，学院已经决定不会授予你博士学位。”周莫群用尽量温和的声音说：“你是本校直博上来的，我会尽量帮你拿到硕士学位。有一个计算机的硕士，工作也不会难找。硕士的话，你的学分已经修够，很快就可以毕业。”

“周老师……”学生继续央求道：“我想拿博士……”

周莫群的声调还是很平静：“你应该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

“那，”学生低着头：“硕士学位的事……就麻烦周老师了……”

“我会努力。”

……

学生离开了之后，韩师修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刚才那个人……他数据造假了是吗？”

计算机专业，其实有很多人造假数据。因为原始代码几千几万行，论文中是没有的，审核的人一般也不会去要求看原始代码，只会看最后的数据，一切都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被发现的情况不多，但是一旦被查出，就是非常严重的情况，即使已经毕了业，也会叫那个学生回来，撸掉他的博士帽。

但是，其实造假也很难，因为这东西一环套一环，要无限地编下去，想要在各个步骤都不出漏洞很难，会编的人心力交瘁——

“不清楚。”周莫群回答说：“本人的陈述是非故意，有一个算法理解错误，代码没写正确，这才导致了一个数值有偏差，但是学院还是决定不授予博士学位。”

“是这样吗？”韩师修说：“他……他是博士最后一年了吧？也许……也许是因为论文进展情况不好，自己感到不能毕业，所以只有铤而走险……”

周莫群沉默了一下，然后收起刚才一直拿在手上的那一叠资料：“他到底是故意还是不故意，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假定我的任何一个学生存心造假。”

韩师修睁大眼睛看着周莫群。

“所以就目前来说，我相信他的说法，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不会认为他在撒谎。”

“周莫群……”

“怎么了？”周莫群打开自己的计算机：“你来是要看看那个研究的对吧？不要再说那个学生的事了。”

“周莫群……”韩师修还是决定将心里的话说出来：“那个……我觉得……认识了你之后……我从你那学到了很多东西……不只是学术上的……还有其他方面你的……”

“嗯？”

“以前，我以为，大家都喜欢你，所以你一定是个很讨厌的人……”

周莫群笑了：“这是什么逻辑？”

“……”

“不过，”周莫群又说：“能帮上你的忙，我很高兴。”

29、自助餐

周六，邹思久果然又在一大早来到T大。

韩师修很高兴邹思久是这样一个有毅力能坚持的人。

韩师修喜欢计算机，也希望有更多的人与自己一样，认识到计算机世界的精妙。

以前韩师修也尝试着向不少人推荐过这方面的书籍。可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没有去看——只是很敷衍地说，好啊，我去找来翻翻，之后便杳无音信了，韩师修知道，他们没有去看，自顾自地将大门给封死了，那便永远也不可能产生兴趣，这是一种损失，然而当事人却自鸣得意，完全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但，邹思久不同。

——邹思久是在认真地跟随自己的脚步。自己就像一个真正的导师一样。

一想到这样的贡献，韩师修就觉得非常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