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周莫群又说：“我有两张位置不错的票，来吧？”

“我……”韩师修说：“我不大想去，我想做研究。”

周莫群那边沉默了一下。

韩师修正觉得有点不安，周莫群就又开了口：“也好。”

“周莫群？”

“没事。”周莫群说：“因为多了一张票，所以想问问你来不来。既然你想写论文，那就写吧，我再联系下别人。”

虽然周莫群的语调听起来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韩师修就是感到这声音后面的情绪有点失望和落寞。

韩师修不想看到周莫群这样。

出于这个单纯的原因，韩师修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似的开了口：“周莫群，我，我想，我还是去看演出吧。”

“嗯？”

“我，”韩师修说：“我又改变主意了。”

“没有兴趣就别勉强。”周莫群说：“我不想强迫你做任何事。”

“没有。”韩师修支吾道：“我突然又很愿意了……”

“这样。”周莫群的声音好像都变得明亮起来：“那晚上八点，p大xx讲堂前面见。”

……——晚上，韩师修提前五分钟从实验室溜了出来，骑着自行车一路到了p大xx讲堂。

周莫群迎上前去：“赶快进去，这就要开始了。”

在门口验了票，周莫群一路将韩师修带到了第四排。

位置也是比较正的。

直到这时韩师修才知道，礼堂里最好的位置并不是第一排，而是四到六排，因为再之前的距离太近，而且在舞台之下，基本上，那是留给工作人员的位置。

左右两边都是一些老头和老太。

“哟，周助理。”

“这不是周助理嘛。”

周莫群笑了笑：“可别再拿我寻开心了。”

“怎么是寻开心。”那些老头老太又说：“明明在恭喜你啊。”

韩师修听得一头雾水，于是扯了扯周莫群的衣服，问：“怎么了？为什么说你是助理？”

“没。”周莫群说：“前几天开会刚被选为校长助理。”

“校长助理？”韩师修又呆住了。

“校长有一大堆助理呢。”周莫群好像并不感兴趣：“我真不是很在意这些头衔之类的东西。”

韩师修不说话了。

坐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好像总是轻轻松松，随随便便，就可以获得别人怎么努力也求不到的东西。

韩师修忍不住想，对于周莫群这个人来说，到底有没有什么，是他明明渴望，却怎么都无法走近的呢？

大概，是不可能有的吧。

“这是莎士比亚最着名的爱情悲喜剧。”看着演出即将开始，周莫群对韩师修解释道：“你知道是什么吧？”

“知道啊。”韩师修说：“是，欧米伽与朱丽叶。”

“……”

韩师修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对了。

欧米伽，是第二十四个希腊字母，也就是最后一个希腊字母。英文名是omega，代表符号“Ω”。

这个欧米伽可是很厉害的，可以代表的东西可多了。比如说，在计算机的世界里，它既可以指柴廷常数，也就是Chaitin constant，也可以指排版系统TeX的Unicode版本。在数学里，它可以是首个不可数的序数，也是朗伯W函数的别称，还有Ω常数，大Ω符号。在物理学里，是电阻的单位符号，读作欧姆。在化学里，它表示分子的不饱和度……

“不是……”周莫群有点语塞：“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原来是罗密欧啊……

知道自己说错了，韩师修急忙死要面子地为自己辩解道：我，我知道的。我对了两个字呢。至少，欧和密，或者是米，都说对了——

这时韩师修突然想起来，这个剧作家还有一部叫哈姆雷特的剧。高中的时候，为了写读后感，自己是看过剧本的，班主任给的题目是这是什么引起的悲剧。韩师修看到的是有这么一群人，一下子就都疯掉了，一下子又都死掉了。整个故事都缺少一个强悍的反面BOSS，那个国王，智商明明就很低，根本上不了台面，可是哈姆雷特的智商更低，最后就成了一个悲剧。可是，当时班主任给韩师修批了不及格，说，这不是智商悲剧，而是性格悲剧。

正想着那时候的事情，灯光就暗下来了。——故事与韩师修的印象差不太多。

17岁和罗密欧和13岁的朱丽叶在一次舞会上一见钟情，双方并不知道世仇的身份。在真相大白之后，两个年轻人仍不能摆脱爱慕。神父给了朱丽叶一种药，服下去后就像死了一样，但不久后就会苏醒过来，可以与罗密欧远走高飞。可是罗密欧在神父的通知到达前就得到了消息，以为爱人已逝，于是在朱丽叶身边喝下毒药。朱丽叶醒来也不想独活人间，拔出罗密欧的剑刺向自己，倒在罗密欧身上死去。

韩师修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有点被那些自己并不太理解的东西震动了。

这种炽烈和狂热的情感，韩师修并不明白。

抛弃一切只为了一个人到底是种什么滋味儿，韩师修想象不出。感觉既不屑，又羡慕。不屑的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羡慕的是，韩师修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有点羡慕就对了。

过去并没有注意过这些东西，这回看了一次演出，竟然发现，那什么你啊我啊的，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无聊。

难道真的像洪黎所说的那样，这其实是人类的一种本能？洪黎曾经很夸张地说过，对爱情的希望是与生俱来的，韩师修你竟然没有。

不过，韩师修也很清楚，自己是永远都不可能有剧里所展示的这种状态的。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这需要很细腻的心思，去观察身边的人和事。

而韩师修不会这样做。

目前来说，他最关注的东西就是自己的电脑了。

永远都只爱着电脑的话……

韩师修莫名地觉得有点忧伤了。

……

——散场之后，周莫群与韩师修一同出门。

“哎……”韩师修感叹道：“只有从事文学艺术等专业的人才会有这种情感吧——”

“嗯？”

韩师修说：“像我们理工科的人，应该是永远都不会特别喜欢某一个人的。”

周莫群紧抿着唇，没说话。

“我们呢，”韩师修又根据他的经验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呢，是会更加理性地看待问题，选取最适合的人组成家庭。所以呢，虽然不能给恋人什么浪漫呀惊喜呀之类的，但却是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就连出轨的几率，都要小很多呢。”

唔，其实，这一段是照搬洪黎的话。

周莫群听韩师修这么说，低声笑了一下。

“我说的没错吧？”韩师修有点得意：“周莫群，你一定也没有很在意的人吧？”

“……”

“……咦？”

韩师修感到有一点惊讶。

周莫群，怎么不回答呢——

“你错了。”半晌之后，周莫群才又开了口：“我有。”

“……有？”

“嗯。”

“是，”韩师修吃惊得话都说不明白了：“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周莫群好像轻轻摇了一下头：“他并不知道。”

“不知道？”韩师修觉得很难想象，周莫群这么优秀的一个人竟然在暗恋：“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问完韩师修好像又有点明白了。

像周莫群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也许就是那种会把话闷在心里的人。

“我——”周莫群似乎稍微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将距离再拉近一些。”

这跟韩师修想的差不多——

周莫群的眼睛好像在看着很远的地方：“我也不确定究竟要不要把他带进来。”

……带进来？

这个韩师修有点听不懂。

但是，韩师修可以感觉得出，这一定是有点压抑的情感。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让周莫群这么好的一个人这样，韩师修简直有点痛恨那个人了。

……

回到寝室后，韩师修还是有点不大能平静。

连周莫群都有惦记着的人，这无异于颠覆了韩师修的世界观。

原来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平凡普通而又丰富多姿地生活着。

只有自己不是的——

总是被人说成是怪胎的韩师修第一次有点怀疑自己的生活方式了。

过去，他一直以为，周莫群一定也是这样的。

但事实证明，不对……

摸出手机看了看，韩师修给邹思久发了一条短信：“今天与周莫群一起看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演出。”

邹思久回了一条：“他怎么骗你去的？”

怎么是骗——

韩师修想，周莫群与邹思久才不一样。

周莫群应该是从不说谎的。他是副教授，为人师表。

邹思久伶牙俐齿，周莫群则是深沉内敛的——

韩师修并不想回答手机上显示的这个问题。

他又说道：“邹思久，你那天说，现阶段事业为重，不需要女朋友，只要有支持者就足够了，是吗？”

邹思久立刻就拨了一个电话过来：“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没事……”韩师修说：“只是想确定一下，再确定一下，除了我之外，还是有人不谈个人问题，全心扑在梦想上……”

“嗯。”邹思久很肯定地说：“对。”

“那就好……”确定自己不是完全的怪胎，还有人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韩师修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是，明明就有很多想认识你的女孩子，你完全不会动心吗……？”

“嗯？”

“我，我知道的。”韩师修说：“用你们生意人的话来说，你就是，那个，潜力股……”

听到这话邹思久笑了一声：“谁说的？”

“咦？”

“我明明是ST，ST邹思久，明年就要摘牌子了，没人要的。”

“怎么……怎么会没人要……”

“那你要我么？”

“……什么？”

虽然觉得这个问题特别奇怪，但是，邹思久的声音好像特别哀伤。

邹思久这么哀伤，韩师修自然不可能再撒一把盐上去，于是只好说：“我……我自然要你的。”

那边邹思久笑了一声，说：“呆子……”

“……嗯？”

“呆子……”空了一秒钟之后，邹思久才又说：“我会珍惜你的。”

32、停车场

这家海鲜味道不错，光是大螃蟹，韩师修就吃了三个。

邹思久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优惠券，韩师修曾经问起过这些优惠券是怎么得来的，邹思久当时说：“董事长总经理院长厂长之类的法人代表经常会收到促销短信，因为这些人有钱。”

后来，过了很久之后，韩师修才知道邹思久在骗人。

这些东西，都是他自己找来的。

董事长总经理院长厂长之类的法人代表经常会收到促销短信，这一点都没错，但这些广告卖的都是奔驰车、宝马车、别墅、豪宅等等，并没有人会因此而收到优惠劵。

每当看到关于奢侈品的信息，邹思久根本看都不看，都会立刻删除，但是，邹思久却热衷于在网上收集美食信息，拿到折扣，然后，带韩师修去……

……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韩师修迷迷糊糊地说：“你会先送我回学校吗？还是我自己坐车回去。”

“……”

“咦？”终于，韩师修发现了不对劲：“怎么了吗？”

“嗯——”邹思久说：“我有点不确定把车停哪儿了。”

“哎？！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韩师修有点不敢相信，一向精明的邹思久，竟然也会出这种错儿。

邹思久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在停车的时候，你说了一句‘今天真是太高兴了，以后能经常这么过就好了。’”

“嗯？”

韩师修想起来了。

可是这不是原话。

当时自己说的是：虽然今天也许只能学习十二个小时，但同时还进行了锻炼，与朋友品尝了海鲜，其实偶尔拿出一点时间做别的，也不是完全不可以的。就像今天，刚刚完成了一个重要的课题，出来放松一下，竟然感觉很充实。真想让实验室里的人也看看啊，韩师修才不是只会写论文的书呆子，他也开始积极地接触别的事物了，他是一个既热爱科学，又热爱生活的人，可以兼顾到各方各面——

然后，自己又说：以后也可以这样，每实现一个学术上的突破，就出来看一看，参与一些别的活动。呀，今天真是太高兴了。

并不是像邹思久所讲的那样——

不过，不管真相是怎么样，这与邹思久找不到车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邹思久说：“我才昏了头。”

呃，还是不懂——

“而且，连收费票据都扔在车里了。”

“……”

“这停车场的设计者病得不轻，每一个区域都是分开的。不记得在哪个区，确实不好找。”

“……”

“找找看吧。”邹思久说：先去XX街和XX路这个交叉口，我依稀有这么个印象，过了那个交叉口没开多一会儿就看见了一个入口。先回那里转转，肯定有印象。”

“不……”韩师修无比坚定地否决道：“这样不科学，不保准。我们先到外面，用你的智能手机搜索出所有区域入口的位置，然后用排除法，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

“那，那就这样决定了。”

“我看还是先去XX街和XX路这个交叉口，大概不难找到。”

“不听你的。”韩师修坚持道：“只凭感觉怎么行呢，我可从来都不喜欢‘试试看’这个词，我们应该严谨认真，采用确实可行的办法。”

邹思久不说话了。

韩师修将邹思久带到了上面，用手机一点一点仔细地察看，发现停车场共分为A-B-C-D-E-F-G-H-I-J十个区域。

但是，地毯式的寻找刚刚踏上正轨，韩师修就感到，用手机还是不太方便，于是便又将自己的电脑拽了出来。

韩师修像在练武功一样，张牙舞爪，到处搜寻，终于蹭到了一个无线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