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钟爱的事情，就是传播他自己学术观点了。

这个传播学术观点的机会非常难得。这说明，他已经得到了同龄人的欣赏，终于有人认识到了那些成果的价值。

为了使这个活动取得最好的效果，韩师修连夜准备，两个眼袋都变成了青黑色。韩师修想，到时一定会有很多大一和大二的学弟学妹来参加，他们才刚刚进入这个领域，很多专业领域的知识都不甚了解，为了让这一部分人听得明白并且觉得有趣，自然要用更聪明更易懂的方式去讲述他的研究。

洪黎告诉韩师修说：“你可以用一个笑话来开始你的演讲，这样气氛会变得活跃不沉闷。”

韩师修在网络上搜索了整整一中午，最后找到这样一个笑话：

问：为什么程序员不能区分万圣节和圣诞节？

答：这是因为Oct 31 = Dec 25

“……”洪黎说：“为什么？”

“因为八进制的31等于十进制的25啊。”

“有点冷……”

“咦？”

“笑话什么的，赶快忘记吧。”洪黎说：“专心准备演讲的内容就好了。”

“好……好的……”

韩师修用了整整两夜，准备了60几页的幻灯片，每一页都很炫，各种动画飞来飞去，他还埋头写了厚厚一沓的笔记，将所有幻灯片的配套说明都记录在上面，之后反复练习，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个星期，韩师修没有一天的睡眠超过了四个小时——他对这次活动实在太认真了。就连早晨去实验室的路上，韩师修就会低头看自己的笔记本。

有的时候他也会想象周六自己成为唯一主角时的情景——现场人山人海，不少人都因为没有座位而只能站在后排，计算机协会的干部忙里忙外，从其他教室拿来板凳放在过道里……学生们都很安静地听着演讲，认真地做着笔记，时不时露出思索的表情，在之后的问答阶段许多人都踊跃地提出自己的问题，交换自己的意见，进行着激烈的辩论甚至是争吵，计算机协会不得不几次三番地延迟结束时间，最后，因为实在太晚，阶梯教室就快要关门，才不得不遗憾地宣布今晚就进行到这里……自己在黑板上留下了联系方式，结果当天晚上，就收到了无数封热情洋溢的邮件……

计算机协会为这次活动制作了成本低廉的宣传单，并将它们都粘贴在各个教学楼的宣传板上。虽然只有黑白两色，并且只是小小的一张，韩师修还是非常感谢他们的用心和努力。

有一次，韩师修发现，自己的宣传单被一张教授拉丁舞的巨幅海报盖下了下面，宣传单的内容全都被遮住，那个位置变成了一个正在跳舞的女人的一条腿。韩师修觉得难过，于是第二天早早地起了床，教学楼一开门便偷偷留溜到宣传板前面，费力地将那张教授拉丁舞的巨幅海报掀起了一个小角，将那条腿卷上去了一点，露出自己将要演讲的信息。这样，就行了啊，两边的活动都可以看得到，何苦不给对方露脸的机会呢。如果有对计算机感兴趣的人因为没有看到宣传单而错过了这次机会，那将会是多么地可惜啊。

——周六，韩师修早早地就到了那间阶梯教室。

他与一个计算机协会的女生干部一起，摆弄好了投影仪，确保麦克可以正常使用，又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将会用到的算式，然后就开始了紧张而又兴奋的等待。

距离开始还有20分钟，一个人都没有来。

距离开始还有15分钟，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来。

距离开始还有10分钟，仍然……一个人都没有来。

韩师修茫然地看了看计算机协会的那个女生。

“呃……”那个女生好像也有点措手不及：“真没想到，今天下雨……”

“……？”

难道只因为下雨，就不来听讲座了吗？

原定开始的时间已经到了，依旧是没有人影。

“再等一会儿吧……”那个女生安慰韩师修说：“一般活动都不会准点开始，再加上前面通常会有一些开场白之类的东西，所以很多人都喜欢迟到的。”

“嗯……”韩师修茫然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二十分钟，女生突然站起身来，对韩师修说：“……回去吧。”

“……嗯？”

“倒霉，遇上这么一个鬼天气，看来不会有人来了。”

“我……我再等等……”韩师修仍然站在讲台上不愿下来：“外面在下雨……走路自然会慢一些，说不定，等一下就到了……”

女生叹了一口气：“我看可能性不大。”

“我……我还是想等等……”

“……那我先走了。”那个女生说：“结束之后别忘了将投影仪和麦克风收起来。”

“……哦。”

韩师修望着空空荡荡的教室，想，不可以放弃的，如果有人冒雨过来，却没有看见自己，那将会是多么地失望啊。

就在韩师修努力给自己打气的时候，一个男生“哐”地一声推开了教室的门。

韩师修猛地扭过头去看他。

“呃……”那个男生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大片，尤其是两边肩膀的位置，发间也不住地往下滴水。

“你……你是来听讲座的吗？”韩师修激动得连声音都大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说着，韩师修就打开了自己的幻灯片文件，点击了“播放”键。

“交换机，”韩师修大声说：“是一种用于电信号转发的网络设备。在计算机网络系统中，交换概念的提出改进了共享工作模式……”

讲完了一段，韩师修突然发现那个男学生正一脸尴尬地望着自己，表情看起来非常怪异。

“这……这位同学，你怎么了吗？”

“那个……”学生说：“只有我一个人……我看，还是算了吧？”

“……咦？”

“就一个听众，多没意思啊……这样吧，你给我一份你的幻灯片，有什么问题我再发邮件问你吧？”

“不。”韩师修很坚定地摇了摇头：“只有你一个人冒雨来听我的讲座，我绝不能辜负了你想要学习知识的这片心。”

“……”

韩师修又点击了“下一页”，幻灯片换了一张，各种动画飞了起来。

“那个……”那个男学生再次打断了韩师修，几次犹豫，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说：“我不是来听你的讲座的。我下午在这个教室上课，球鞋忘在这儿了，哥们都等着我去体育馆打球呢，我，我先走了啊。”

说完，再不敢看韩师修一眼，几步窜到门口冲了出去，门被带上的时候又发出于他进来时同样的“砰”的一声响。

韩师修觉得这门被摔在了自己身上一样，每一个器官都觉得疼。

原来，到最后，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人想听他陈述他的研究。

没有人。

韩师修的视线都已经有点模糊了。

他掏出手机，看着“周莫群”三个字，几次克制，但最后终于还是拨了过去。

“韩师修？”周莫群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怎么了？”

“周莫群……”韩师修绕过讲桌，坐在了讲台上：“T大计算机协会请我针对我的研究领域做一个演讲……可是……一个人都没来，一个人都没来……刚才来了一个的，可是他说，只是来拿忘在座位上的球鞋，进来一下就又走了。为什么……为什么没人想听……”

韩师修抱着电话，又说：“雨已经停了，已经停了啊……怎么还是没有人过来……”

“会有的。”周莫群的声音好像有一种能够让人安心的力量：“有些人还没有发现雨已经停了。再等一会儿，就会有人出现在教室里了。”

“真的……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周莫群轻轻地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好……”韩师修说：“我，我再等等看。我不跟你说了，如果有人进来，看见演讲者正在打电话，很不好的。”

韩师修一直相信周莫群。

既然周莫群认为会有人来，那，说不定……真的会有人来。

等了大概一刻钟，门再次发出了声响。

这回不同于刚才“哐”的一声，而是被小心翼翼地推开的。

韩师修顺着方向望过去，门后出现了几个学生的身影。

——四个男生，两个女生。

“那个……”一个女生有点犹豫地说：“韩师修的讲座是在这里吗？”

“是的是的！”韩师修说：“请在前排找到位置坐下！”

“你们……”等所有人入座后，韩师修问：“你们是计算机学院的学生吗？好像没有见呢。……还是其他院的计算机爱好者？”

“我们是P大计算机学院的研究生。”一个女生回答说：“刚才导师大人群发邮件，说T大有一个我们这个方向的演讲，应该很不错，听听会有好处，建议我们都来。”

另一个男生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说：“导师大人说他自己也要过来好吧？这不是建议，这是逼迫。来这么一句，谁还能在寝室继续待着啊？”

“这样……这样啊……”韩师修感到兴奋，脸都红了，说：“那我们就从头开始吧！”

——讲了十几分钟，门第三次被推开。

——是刚才来拿球鞋的那个男生！

那个男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了笑，坐在第一排，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抬头看了看韩师修的那页幻灯片，低下头，快速地记着什么。

韩师修简直不敢相信。

他，他怎么又回来了呢！

然后，在十几分钟后，韩师修的演讲第二次被打断。

大概有十三四个人溜到了第一排，挨着那男生坐下。看来，都是他的哥们吧。

一下子有了二十个听众，韩师修的发挥极好，到最后结束的时候，真的引起了一波不小的讨论。

……

“那个，”最后，离开的时候，韩师修装作无意似的问了问那个来拿球鞋的男生：“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呢？”

“嗨……”那个男生说：“别提了……我总觉得自己不该走，就那么走了，做了错事似的，一点打球的心思都没有，就想着应该回去听你那个演讲。打球什么的，也没多重要，所以就回去喽。”

“这样……”

“我那群同学呢，看我突然要去听什么讲座，都觉得我有病。我就说我真的想听听。他们几个好奇，于是也跟过来了，哈哈……不过吧，他们本来说，准备待一分钟就走，就看看是个什么东西，连我都没想到，这群人竟然一个不少，都坐到了最后。他们说，看着我，还有你的那副认真样，根本没法走。”

“谢谢……谢谢你……”

韩师修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谢什么。

他只知道，虽然与之前预想的不一样，但是，这个演讲，也是另一种完美的结局。

这时候周莫群走了过来，声音不大地问：“没吃晚饭吧？”

“没有……”

“一猜就是。”周莫群说：“去旁边的炒菜馆？”

“行……行。”

是的，周莫群，就是那六个学生的导师……

——韩师修一坐在饭店里，就紧张兮兮地问周莫群，自然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很好。”周莫群笑着说：“没想到你进行了这么一个研究。我以前有一篇论文也提出过类似的假设，但没有你探讨得深入，因为那个假设并不是论文的主要内容。”

“我知道。”韩师修说：“是你的博士毕业论文吧？”

“嗯？”周莫群好像显得有点惊讶：“你读过？”

“是啊。”韩师修扭捏地说：“我还知道，你后来进一步论证了博士毕业论文的那个课题，发表在了200X年4月的XXXXX杂志上，还作为那一期的主打了呢，这也是你第三篇被SCI收录的成果。”

“哦？”周莫群笑意更甚：“你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我真没想到。”

“唔……”

本来，韩师修的确是不知道的。

但是，因为之前参加了那个周莫群崇拜者的企鹅群，并且做了那样一个变态的入群测试，所以被迫知道了有关周莫群的方方面面。

是的，当时，群主出来说：我们这个群不是高级群，就快要满了，所以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想要吹牛打屁发花痴的，好走不送，我们这儿，都是真正对周老师的课题感兴趣的学生。

她还说，为了验证这一点，就要走流程，按规矩办事。进群的新人首先要回答二十道题目，回答对十五道以上算是合格，回答时间是每题四十五秒，过时作废，这二十道题目是随机抽选的，通过这个的才可以正式加入。

然后，她就连发了无数个大招，问了许许多多的题目，比如，周老师现在正在做的项目是什么内容，第一次登上XXXXX杂志的论文是哪篇以及论文的结论是什么，等等。

后来，在进了那个群之后，女生们也总是会八卦周莫群。比如，周莫群最喜欢去哪一个食堂，一般都是几点去，周莫群每种颜色的衬衣各有几件……就算韩师修不想知道，也不得不知道。

谈了半天，韩师修突然发现——还没有点菜。

于是韩师修拿起菜单，仔细翻看。

“嗯……”韩师修一道一道菜名默念过去，觉得都很陌生……他来饭店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是，作为一名严谨的科学工作者，他又不喜欢冒险挑战未知的领域，嗯，也就是说……他从不吃自己不认识的菜……

好几分钟就这样过去，韩师修终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菜名——木须柿子！

“这个这个，”韩师修指着木须柿子说：“我要吃番茄炒蛋！”

“嗯？”周莫群抬眼看了看韩师修：“好。”

“周莫群……”韩师修说：“这是你最喜欢的菜，是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