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尚隆极尽挑衅能事的呼唤下，还是没有得到鸣雷一声咒骂。

安静得出奇，两人顿时拉高所有警戒。

这味道好熟悉，像在哪里闻过……

鸣雷抽抽鼻子，不管还在叽哩呱啦谈什么命运、宿命的两人，循着味道的指引往更黑暗的深处走。

「怪怪，这味道真不是普通地熟悉，我一定知道、一定在哪闻过……」他喃喃自语，不知道自己已经丢下毕罗德等人。

片段碎状记忆里的味道掳获他全副心力，无法他顾。

转了几转、拐了几弯，一处淡不可见的朦胧光亮吸引他注意。

他毫不犹豫地走向光源处，彷佛已知等待他的是什么。

「咦？」盯着空无一物的光源处，这位脑袋记忆年久失修的魔狼大爷发出疑问状声词。「这是什么？」

显而易见的，熟悉之于他魔狼大爷，离「知道」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见鬼了，什么都没有，但是味道——」嗅！嗅嗅！他嗅嗅嗅！「没错，这里的味道最浓。」

绕着光源所及的范围打转，鸣雷愈转问号愈多。「怎么回事？什么都没有——」敲敲地面，没有空洞的回音，结结实实的「叩叩」两声显示底下扎实坚固，没有暗道，也没密室。

……鸣雷？鸣雷——

——乖狗狗，你在哪？听到就汪个几声，不要怕，尚隆哥哥会保护你——

尚在远处的叫喊在魔狼鸣雷耳里就像贴在耳边说话一样清楚，气得他跳脚。

「死尚隆！混蛋尚隆！什么汪个几声，该死的人族，等一下非咬他个八口十口才甘心。」狼格受损比解开味道之谜重要百倍！鸣雷挺直背脊，决定先去巩固自己魔狼尊严，再回头解决这边的小事。

才走两步——「啊哩？」

他的脚在跨出光源处前被硬生生挡住，无法踩进没有光亮的黑暗领域。

试探性地伸手，一样，在光源与黑暗交界处有道无形的墙挡住他。

整整摸索了一圈，鸣雷确定自己被这圈光芒给困住了。

——鸣雷！毕罗德的声音再度从远处传来。

——乖狗狗，快来这里，尚隆哥哥这有好吃的鸡腿等着你哦，狗狗乖——

见鬼的尚隆哥哥！鸣雷暗咒。

——听见就汪一声啊……

更白痴！鸣雷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他要是「汪」一声头就剁下来给他当椅子坐。

「奇了，是我的错觉吗？」鸣雷低头盯着光源笼罩的地面。「这个光束好像比刚才小了点？」

狼眼专心注视地面上的光束——好半晌，才看出自己所站的光束稍稍往内移动，再定睛看，又往内收了些许。「该死！真的在缩！」

他不知道光束缩小会有什么结果，但困住他的透明墙跟着往内缩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这样下去，他会活活被挤成狼肉饼。

更惨的是，他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透明墙结实得像是座无法攻破的城堡，他只能被困在城中等死。

——小狗狗、乖狗仔……你在哪里——

尚隆再讨厌，说的话再怎么欠扁，现在也不是迟疑的时候！

鸣雷扯开口嗓子大叫：「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狼格诚可贵，尊严价更高，若为生命顾，两者皆可抛！

毕罗德与尚隆循声追来，就见鸣雷收紧四肢，像在夹缝中求生存。

「小狗仔，你在干嘛？」尚隆笑问：「想逗我们开心也不是用这种方法，不过，你表演得真好，就像快被压扁了一样。」

「＠＃％＆＊……」鸣雷的嘴已经被压得无法开口。

「他是真的被压扁了。」毕罗德说出观察心得，立刻施展火系魔法：「迪克多立亚德克拉斯伐——原火！」

咒文完成的瞬间，火球自毕罗德手中射向鸣雷。

匡鎯！透明无形的墙应声瓦解，差点被挤扁的鸣雷「砰」的一声，倒趴在地上剧烈喘气。

差、差点就被玩死了！「死、死尚隆……咳！咳咳……总有天被、被你害死——咳！咳……见、见死不救——」

「怎么回事？」毕罗德问，注意到角落的光束。「那是什么？」

「不要过去！」鸣雷急叫。「我刚就是被那个困住——」顺过气来的鸣雷急叫，简单说明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最后指向角落。下结论道：「——位置变了，它刚刚就在这里，现在却移到那里，我敢说它是活的——」

「不只位置变了，」尚隆凝视那道光束。「它还逐渐变大、朝我们过来——毕罗德，快退！」

尚隆才刚喝声，光束扩张的速度竟在瞬间快过他的声音。

只在眨眼瞬间，三人惨遭光束吞噬！

「鸣雷！」毕罗德急喝，鸣雷立刻化为剑形，欲劈开光束形成的透明墙壁突围。

然，毕罗德挥出的剑却只是扑空，无功而返。

更诡异的是，当鸣雷化身为剑时，光束突然扭动起来，不再是开始的直线。

不一会，光束消失于无形，留下毕罗德与尚隆两人在黑暗中无言以对。

全然的黑暗带来一种微妙的安全感，彼此都听见对方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就在这时，光束骤然天降！

不只一道，而是两道，如闪电般迅速射中毕罗德与尚隆。

连出声警告都来不及，光束凭空消失，连同被它笼罩的人一并失去踪影。

这处不在纪录中的圣域，再度回归不见天日的漆黑与——

绝对的静谧。

第三章：灭魔戟

「嘿，毕罗德，原来你躲在这里睡懒觉啊。」

唔？朦胧的意识在收进呼唤的声音时逐渐清明。

毕罗德缓缓睁开眼，先是花了段时间适应阳光，接着才看清叫醒自己的人是谁。

也在看清楚对方的瞬间，金瞳讶然大瞠。「金恩……」

「有必要这么吃惊吗？亲爱的儿子。」毕罗德的养父——金恩·戈尔·史岱鲁咧嘴露出白牙。「不好意思，这么晚才回来，柯克太烦人了，硬是要我答应将这次的收成低价卖给他——这怎么可能，要知道今年收成欠佳，能买卖的食物严重不足，我没要求他加价收购就已经是变相的降价了不是——嘿，宝贝儿子，我说了这么多，怎么你还是一脸呆样？还没睡醒吗？」

「金、金恩？」毕罗德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表情仍旧像在作梦一样。

「是、是我。」金恩弯腰抱起宝贝儿子。「我说儿子啊，一觉醒来儿子不认得老子——噢！？」

「不准带坏毕罗德！」突然出现的瘦小女子有着怎么也凶不起来的温柔嗓音，但却有让人难以抗衡的强势。

至少，对金恩来说是难以抗衡，纵然对方只到自己肩膀这么高。

是以，他无条件将宝贝儿子拱手让人。

「乔、乔洁？」同样的错愕，同样的不敢置信，也同样的茫然。

煦风吹过，带来淡淡的青草香，直到自己落在乔洁柔软且带着淡淡槴子花香的怀里，毕罗德才回过神来，注意周遭事物。

这里——熟悉的气味、熟悉的风景、熟悉的人事物——「偏角村？」

金恩注意到他的惊呼，转头：「儿子，你今天真的不太对劲。这里当然是偏角村啊，我们一直都住在这，你忘了吗？」

「金恩、乔洁——」毕罗德看了看两人，又低头看自己。「不、不对——」

「什么不对？」两个大人同声问。

他不是这个样子，应该不是——不是……

「毕罗德？」乔洁担心地轻抚他脸颊。「你还好吗？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有些事——好奇怪……」毕罗德挣扎着要乔洁放自己下来，待双脚踩在地面，踏实的感觉并未因此而生。

他仍然觉得有些事不太对劲。

「亲爱的，你是怎么了？」乔洁蹲下身与他平视，温柔凝睇。「作了恶梦吗？」

恶梦？是恶梦吗？毕罗德问自己。

乔洁以为自己说对了。「乖，告诉乔洁，你刚做了什么梦，让你吓成这样，嗯？」

「我梦见……梦见——梦见金恩死了——我们被赶出偏角村，后来、后来你、你也死了……一个一个离开我……我、我——」

「傻孩子！」乔洁搂住他，柔声安慰。「我怎么可能离开你呢！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跟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的啊！臭金恩，都是你！昨天说什么王子复仇记的故事，里头的人死的死、发疯的发疯，没一个有好下场，毕罗德才七岁，怎么可能听得懂！还害他做恶梦，我非找你算账不可！」

「冤枉啊，乔洁大人！」金恩哭笑不得。「乔洁，昨天是你指定想听王子复仇记的，我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我怎么可能——」乔洁顿口，表情像在回忆着什么，一会红了脸。「好、好像真、真的是我……」

「看吧。」得到平反的男人开始卖乖。「你说说看，是谁搞错了？」

「……是我。」在小孩子面前，乔洁以身作则，示范犯错就该诚实认错，起身向金恩道歉。「我向你道歉，金恩。我也要向你道歉，毕罗德，我不知道那故事会害你作恶梦，真的对不起。」

「不是——」不是什么？他想不起来，只知道必须先安慰自责的乔洁。于是他握住乔洁的手。「不是乔洁的错，不是。」

「谢谢你，毕罗德。」乔洁扯唇笑了笑，弯腰亲吻眼前体贴自己的孩子。

「亲爱的乔洁，你是不是也应该吻我的脸颊，安慰我因你的误解而受伤的心灵？」语毕，金恩跟着蹲下来，刻意将脸颊凑近乔洁。「喏。」

「你……」乔洁涨红脸，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气又窘地推开金恩近得过火的脸。

顺着她推开的力道，金恩跌坐在地上，视线来回看着儿子与乔洁，最后落在乔洁红通通的俏脸上。

「哪，乔洁——」

「什、什么事？」

「你答应毕罗德的承诺里能不能多加一个我？」

通红的脸蛋这下跟着了火没两样。「你、你在胡说什么啊……」

「答应我，和我一直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当然，」金恩一手牵起她的手，一手搂住毕罗德，将两人兜入怀里。「还有我们的毕罗德。」

「笨蛋……」乔洁将脸埋进他胸口，细声低喃。

和风徐徐拂过，毕罗德注视金恩与乔洁——

嗯，恶梦——没错，他只是作了个恶梦，梦见他们先后离开他、梦见自己被隔离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学校的地方，没有人敢接近他，他一个人，一直到变成大人还是一个人……

原来，那是恶梦。

幸好，只是恶梦。

无须理会，不是现实，它——只是一个恶梦。

他是毕罗德·戈尔·史岱鲁，今年七岁，金恩是他的养父，而乔洁——他相信再过不久，乔洁会成为他的养母。

这里是偏角村，是他的家乡——

「这家伙就像睡死了一样，叫也叫不醒。」鸣雷指指躺在地上的人，对站在身边的人说话。「你的馊主意一向很多，想想办法吧，尚隆。」

就在一刻钟前，被诡异的光束带开的毕罗德和尚隆两人，又分别被光束很不负责任地丢在两个地方，若不是鸣雷适时发挥魔狼一族的本能（事实上，只要是犬字辈都会有这本事），劳动他自称小巧可爱的灵鼻嗅出尚隆的位置，再用同样的方法，将尚隆带到毕罗德昏睡不醒的地方。

「他睡着就算了，还不时露出恶心的笑——你看你看，他又笑了。」搓搓手臂抹去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

这里不同于之前无名圣域的黑暗，柔亮得不可思议，脚下踩的是柔软且温暖的地面，集合了所有能放松情绪的要素。

毕罗德会睡觉并不意外，不过睡到叫不醒就要担心了。

「竟然躲在这里。」尚隆低喃。

「什么？」

「我们必须叫醒他。」尚隆说道。「真要命，没想到他的故事竟然也能吸引她。」

「吸引谁？」鸣雷发现自己一直在问问题。

「灭魔戟。」尚隆边拍毕罗德脸颊，边说。「灭魔戟是个很麻烦的武器，她喜欢『故事』，要驯服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故事？驯服？」这次是两个问题。「尚隆，你是故意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来敷衍我的对吧？」

「现在没时间说这么多，想要救回毕罗德就必须争取时间，我得去他的梦里找他，将他拉回来才行。」尚隆从怀里揣出两颗约莫半个拳头大小的黑色石头，再用随身匕首在自己和毕罗德食指划下一道血口，将血分别滴在两颗石头上。

说也神奇，沾血的梦石突然冒出条状的金色光带，将石头本身紧紧包裹，直到整个石头闪动金色光泽。

尚隆将其中一颗置于毕罗德掌中，按紧他手指扣紧梦石，避免松脱。「确定他牢牢握住不能放。」

「放了会怎样？」鸣雷好奇。

「你就准备照顾两个失忆又失智的白痴一辈子。」尚隆严肃道。

「见鬼了！」为什么要把这种工作丢给他！

「毕罗德，拜拜！明天见！」

黄昏时分，是小孩子结束一天游憩返家的时间，几个孩子挥手互道再见。

几个孩子分道返家，独独有着一头漂亮金发的女娃还留在原地不肯离去。

「莎莉？」

听见毕罗德喊自己的名字，小莎莉双颊浮上粉嫩的淡红，嗫嚅了会终于开口：「毕罗德，那个……我、我妈妈说——我妈妈说请、请你转告金恩，她说她明天会烤他最爱的蓝莓派，只要金恩记得把我们家的牛舍修好就吃得到。」

「我知道了，我会跟金恩说的。」

「那、那——」小手在腰前缠绞，只差没打结。「你、你明天也会来、来我家跟我玩吗？」

「如果金恩同意带我去，莎莉的妈妈也欢迎我——」

「欢迎欢迎！我妈妈看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莎莉兴奋地跳起来。「噢，毕罗德，我好期待明天快点到来！我妈妈很喜欢你就像我——总之，明天见！你明天一定要来哦！」小莎莉开心地蹦蹦跳跳朝返家的路走去，时而不忘回头，朝还站在原地的毕罗德挥手。

「明天一定要来哦！」再用力一挥。

毕罗德也朝她挥手，直到小莎莉的人影消失在堤防的另一头。

毕罗德转身准备回家，不料一转身就撞到人。

抬头看去，对方背对着夕阳，阴影遮住大半张脸，他看不见对方长相，唯一清楚的，是对方话中的嘲弄：「哈！毕罗德？你是毕罗德？你在梦里竟然长这样？」

追寻毕罗德的梦境而来，当尚隆发现自己要找的人从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变成三寸钉高的小鬼头，惊讶得差点连下巴都掉了下来。

蹲下身与小小毕罗德平视，尚隆撑颊打量。「真没想到呐，毕罗德，你小时候还蛮可爱的嘛。」

红色的眉毛堆起小山。「你、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你的朋友——应该说，是你长大后的朋友。」伸手向他。「我叫尚隆。」

「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认识你。」小脑袋左右一晃，红发微扬，又乖乖回到窄小的肩膀。「我不是你朋友，长大以后不会当你的朋友。」

没来由，他就是不喜欢眼前这个陌生人，而且他笃定自己现在不喜欢，长大后也一定不会喜欢。

尚隆长哦一声。「就算变成小鬼，你的个性还是一样没变呐，亲爱的毕罗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