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何以无须道谢？

莫停云对他的这番说辞不甚明白，无论是他的离开，还是清泠的死去，都不足以让他们之间有如此深的羁绊……心中虽然如此想着，却也不想多问。

“既然解药已经制出，那我明日便离开。”

他向他道别告辞，石朗的神情随之变化，而说话之人却眼望窗外，并未发现，那是心不在焉。

“小云……”石朗蓦然起身，走到莫停云面前，按住正欲起身之人的肩膀。

被按在椅子上的人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侧头看了眼对方按在自己肩上的双手。

他为何要用这种奇异的眼光看着自己？莫停云的心莫名一跳。

“小云，别离开了，留下来，好吗？”石朗看着他，“我会照顾你。”

莫停云怔了怔，“谢谢你，阿朗！”嘴角牵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用担心我，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可是我想照顾你！”

石朗不假思索的一句话令莫停云嘴边的笑容微僵。“石朗，你……”

“小云，你错了，你一直都错了……”

他错了？莫停云心生警戒。

“你说因为清泠的死我恨你，可是我却根本没有恨过你，从来都没有。”

“是吗？”莫停云随口应道，心中不适之极，居高临下的人让他感觉一阵压抑，皱眉推开对方迫近的身体，“你没有记恨我就好……赶了一天的路也该累了，回去休息吧。”起身，面容平静，转身离开。

石朗凝目而视，再次上前，一把扯过背转身去的人，逼近，“你不敢知道？”

莫停云迎上对方的目光，眸色微冷，“石朗！你说太多了！”声音沉静如水。

“太多了？”石朗笑，眼底波澜起伏，“我最想说的你还没听到……”

莫停云敛目不语，神色不耐，身体猛然被人按到了墙上，紧紧压制。“石朗！”

石朗看到面前之人震怒而惊愕的神情，忽然笑了一笑，缓缓靠近他的脸，语声缓慢而危险。“你敢不敢知道，我当年钟情的人，至今念念不忘的人，不是清泠……而是你，一直都只有你，莫停云！”

六六、寻你而来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石朗危险似警告的话语就落在他耳边，莫停云脸色紧绷，猛地挣扎，却换来对方更强硬的压制。

“放开我，石朗！”莫停云沉着脸说道，眸色一阵激荡，不复平静。“不放！”石朗断然否决。“之前一直以为你已死……假如你一直不出现也就罢了，现在你明明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怎么可能放开！”

犹如怒吼般的声音在屋中回荡。

静默之中，一阵急促的扣门声打破了房中二人的无声对峙，随即便传来屋外纷挠的骚乱声。

莫停云一把推开压制自己的人，石朗看了他一眼，“你待在房中别出来。”说完转身出门。

莫停云收回视线，捂着心口，触手湿润，果然是刚才挣扎间伤口裂开了。心下想着不知这回夜闯之人是谁，转身便看到房中临院的窗户被人打开，一个身影滑了进来。

烛火明亮，照清了房中的一切，站在窗边之人黑巾掩面，眼睛紧紧琐在青衫之人身上。

站在屋中的莫停云亦是一时呆愣，看到突然闯入自己房中的人站立不动，只是看着他，眸中带着探究，还有身形，仿若似曾相识。

两人静静的对视了片刻，直到门口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跟我走！”那人几步上前捉住莫停云的手腕便走。

“你是……”还陷在回忆中的人任他扯着到了窗边。

“走了再说！”那人头也不回的打断。

跃出窗台的同时，莫停云听到房门被人猛力推开的声音，随即传来石朗的呼声。

挣开拉着自己的手腕，对黑暗之中回头的人说道：“我跟你走。”

马不停蹄，一夜的奔波之后，终于暂时摆脱了石朗的追击。一行十余人寻了间破庙暂时休息。

跨下马匹之人看着坐在马上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之人，不禁皱了眉，再定晴一看，便看到了对方青衫上的那片深红色。

莫停云扶着马背翻身下马，险些摔倒，幸亏边上之人搭了把手，险险落地，显得有些狼狈。

“多谢。”转身笑着对帮扶自己的人道了一声谢。

“莫公子，你受伤了？”昨天他们连夜奔波，直到现在才停马休息，他只是将此人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莫停云看了眼自己的胸口，青衣上那片暗色已经漫延至肋下，昨天伤口裂开后他就没来得及包扎，经过这一夜的奔波，自然是流了不少血。“我没事，等会包扎下就好。”无所谓的说完，突然醒觉，猛地抬眼，“你知道我是谁？”莫停云问完，却见那人似乎松了口气，心下更是疑惑。

“是，我们此次入关，正是为寻公子而来。”

莫停云打量着面前之人，“既如此，兄台何不以真面目示我。”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扯下蒙面黑巾，露出真面目。

“是你！”

“我就知道那日之人便是你，幸好我们追了过来。”那人笑着如此说道，“我叫靳锦木。”

莫停云看着他，此人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日石朗带着他去找季连，他们在屋顶上窃听，此人正是屋中与季连谈话之人。

“你为何要找我？”莫停云心中升起一丝预感。

靳锦木伸手入怀，掏出一物，“认识这个吗？”

在他拿出这件东西时莫停云的脸色突变，接过东西，触手微凉，绿色质地，通体圆润，晶莹剔透，清明秀雅，拿到眼前，透过日光的反射依稀可见内里的字：隶书书写而成的’昊‘。

这是一块护身碧玺，是李文昊随身所带之物。

他来找他了。

手指细细摩挲着，莫停云的嘴角不觉扬起。这是一种久违的暖人的感觉，仿佛行在沙漠中的人终于看到了绿洲般，那种欢愉由内而外，不可抑制的冲击着他。

“他好吗？”

靳锦木看着面前笑意暖暖之人，皱眉不语。

莫停云见他如此，心不由得一紧，敛了笑意，“怎么？他不好？他出事了？”

靳锦木摇头，“我想，他应该很好。”

闻言莫停云长吁一口气，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直觉这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他记得，那些人称他……将军。

“认识？”靳锦木一笑，“公子说笑了，王是君，我是臣，要说我们如何认识，那可要追溯到很久的以前，我们的少年时期。”

王？

莫停云双眉紧琐，“给你碧玺之人不是李文昊？”

靳锦木再次摇头，“给我碧玺的人，让我进关寻你的人都是王。”

“哪个王？”

“夜狼王，枭羽！”

破庙中，靳锦木召集众人进行商议，莫停云在一边闭目养神。他的伤已经包扎好，但由于失血过多，伤口也有些感染，所以他现在的精神有点萎靡不振，而且头脑还有些昏沉。

在得知派人来寻自己的人是枭羽时，莫停云简直惊讶到了极点。但静下心来细细思索，他就知道这其中一定另有内情。到底情况如何，还得他亲自去了关外，见到李文昊，或者枭羽本人才能相问。所以他决定同靳锦木他们一起出关。

迷迷糊糊中被人摇醒，睁开眼，看到的是靳锦木有别于中原人的异样面孔，脑子混浊的莫停云露出疑惑的眼神。转眼四望，屋中只剩下他们俩人。

靳锦木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我们人太多，太过引人注意，所以我决定分开行事，大家各自出关，在关外汇合。我们也必须走了，此地离关外已经很近，最多五日路程，等到了边城，便会有我们的人来接应。”

莫停云点点头，张口刚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还有些疼痛。

“你还好吗？”靳锦木探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皱眉，“你发烧了。”

莫停云闭目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道：“我没事，走吧。”

“等一下。”靳锦木拉住他，“我已经让人去弄马车了。”他之前看出莫停云的神色不对，便已经让人出去找了，只是他们现在在郊外，能不能弄到马车还不一定。

莫停云道；“不用，我骑马就可以。”

马车赶路会拖慢一半的行程，如此至多五日的路也会变成七八日，他心中急躁，只想快点出关。

“不行！”靳锦木将他的逞强看在眼里，说道，“王交代，要毫发无伤的带你出关。”

莫停云敛容想了想，抬头笑说，“靳将军，假如我说我根本不认识你们的王，你相信吗？”

闻言靳锦木脸色明显一变，“我只知王让我寻你，至于你说的这个并不在我应当知道的范围。”

四马奔驰，其后一辆马车随行。靳锦木怕几人的相貌异于中原人，进城多生是非，所以都是绕城外的大道或小道行走，如此便也耽搁了些时间，但确实比进城来得安全。

据靳锦木派入城中的人打探出来的消息称，现在各城镇都在戒严，特别是越接近边关，路上所设的盘查点就越多，他们不得不绕开，拐进了山林小道，夜间也都在山中落脚。

莫停云知道，季连被劫的消息无论如何是不能外泄的，如此朝堂之上将会引起大乱，所以朝廷一定是在暗中进行搜寻。

虽然莫停云想早点出关，但最后还是依了靳锦木的决定上了马车，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真有些虚脱。坐在马车内的莫停云却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只觉得头脑昏沉，四肢无力，两日来他的身体非但没有复原的迹象，反倒在日渐严重。

而由于接连两日马不停蹄地奔波，马匹也变得愈发浮躁，很不好控制，使马车颠得愈发厉害，莫停云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靳锦木在看到莫停云面如白纸，冷汗淋漓的脸色时，决定在山中找一隐蔽之处暂作休息。在山脚处藏好马车，靳锦木带着莫停云一行五人进了山，马行山路不比大道，众人走了将近半日，才寻到半山腰上事先探到的一个山洞。

靳锦木拂开洞口的珠丝蔓草，让莫停云先进去，回头吩咐两人去清除他们留下的痕迹，让另外两人去周围探查情况，在洞口稍微检视一番，才走进山洞。

看见靠在石壁上休息的人，面无血色，双目闭颌，眉头轻锁，额发微湿，只有双唇因为发热的缘故反显得有些红润，不觉步步走近，蹲在他身边，仔细地瞧着。却见闭合的眼睛忽然睁开，眼中带着警戒。

靳锦木愣了愣，回神，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莫停云摇摇头，淡笑，“我想睡一会，走的时候叫我。”

靳锦木不语，他们虽然已经相处了三日，但自两日前他知道他身上有伤开始，他始终不曾让他看他的伤，每日里都是自行包扎，所以他也不知道他的伤到底有多严重，只是看他现在比两日前愈发虚弱，人也好似更加清瘦，心中便不自觉得担心了起来，亦想到了临行前王那别有深意的交待，断不能让这人因此而送了性命。

“你这样不行，让我看看你的伤，我身上还有一些治伤药，或许能用上。” 靳锦木说着便伸手扯开他的衣襟，他记得他的伤在胸口位置。

莫停云一惊，抬手一把甩开自己衣襟上的手，怒道：“我说了不用！”

靳锦木愣住，显然没料到面前之人会如此激动，看到他脸上居然带着厌恶，不觉眉头紧皱，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伸手就点了他的玉堂穴。

穴道被制，莫停云只觉得全身瞬间酸软无力，指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你做什么！”怒目瞪着突然袭击他的人。

靳锦木不理会对方忿忿的眼神，径自伸手解他的腰带。

看到对方的动作，莫停云的心一紧，怒喝：“别碰我！”

靳锦木放在他衣上的手一滞，看了他一眼，继续动作，“我只是想看你的伤，不明白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口中说着，拉开上衣，露出胸口的伤，绷带上竟然渗着丝丝血渍。

抬头看着莫停云，“你就是这样包扎伤口的？”语气不自觉得带出厉色。

莫停云抿唇不语，自那日伤口裂开后没有及时包扎，伤口便有些感染，之后又一直赶路，马车颠簸，伤口便没有再愈合的迹象。

靳锦木解开染血的绷带，看到对方皱了皱眉头，动作不自觉便轻柔了些，完全解开后又是一惊，“你竟然一直没有敷药？”

莫停云垂首看了眼伤口，“走时匆忙，身上没带伤药。”

靳锦木看着他胸口的那道刀伤，本是一个无什大碍的小伤口，却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而感染，现在已经化脓，更有溃烂的迹象，所以才一直无法愈合。

“你为何不早说？”靳锦木一边说着，一边掏出身上的药给伤口敷上，再用干净的绷带绑好。“你这样下去，即使到了关外也没有力气再去见王。”

莫停云别开眼看着洞外，努力忽略在自己身上的手，虽然知道对方是出于好意，但从心底升起的不适感不可抑制。

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个身影，莫停云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出现了幻象，眨了眨眼，再定睛一看，便整个人懵了，大脑一片空白。

六七、绝崖相随

靳锦木正要帮莫停云拉起衣服的动作停住，他背对洞口，所以并没有看到那抹身影，但却感觉到了无比凌厉的杀气。

站在洞口的人身体背光，脸色不明，只有一片晦黯，但那闪着火光的双眼，无遗是表现他此刻正在怒火中烧的情绪的最好证明。

看到那抹白色身影，莫停云的心在停滞了片刻之后，便是猛烈的狂跳，冷汗直直冒了出来。

他不是走了吗？放手了吗？死心了吗？

怎么又会突然出现？

怒喝一声，提剑杀进来的人，全无往日的沉稳，却依然带着与身俱来的震慑力。

此人正是几日未见的苏郁！

靳锦木在地上一滚躲开了对方刺来的一剑，随即拔出腰间配剑，同时眼见惊险一幕上演。

随着靳锦木的躲开，苏郁的剑便直直落在了莫停云身上。三人齐齐一惊，苏郁含怒而发，出剑自是凶狠不留余地，眼看去势难收，就要刺中莫停云。

千钧一发之际，苏郁急转剑势，长剑擦过莫停云击上了石壁，擦出数点剑花，苏郁在空中一个侧身旋转，落到洞口，站定转身，双眼却紧紧盯着靠在石壁上衣衫不整的人，目光中那片火花依然在跳动，却添上了一层幽深。

莫停云被他这种寒厉的眼神盯着，愣了一愣，之后便反应过来对方何以会如此动怒，自己心中亦是不适至及，张了张口刚想说点什么，对方已经再次提剑和靳锦木打作一团。

……

山洞约一人高，本就不宽敞，空间有限，至多可容五六人，三人在山洞中已经占了大半位置，现在再加上其中两人还在打斗，莫停云眼见二人缠斗不休，双方长剑频频相交，剑来剑往，剑光在洞内闪烁，美如天上星芒，却看得他心惊肉跳，因为两人几次都差点波及到自己身上，却又都险险的收住。

“你们别打了。”在观战了半晌之后，莫停云终于回神，无奈的轻喝了一声，可是效果甚微，两人只是停了停，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便再次交上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