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连并不知道当今皇上与新月的关系，所以才会……”

石朗点头，突然神情有了变化，“当初刺伤了你，你会怪我吗？”

莫停云摇摇头，笑容轻暖，“当初那种情况，你能够手下留情，没要了我的性命，对我而言已经很幸运。”玩笑似的言语，他确实不曾怪过他，即便是有不甘，也不会是因为他。

看着如此笑着的人，石朗突觉心神一颤，别开目光，说道：“当时季连找了我，让我刺杀苏郁，他知道后便决定将计就计，没想到你会突然出现……”收回漫无目的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对面之人，“之后几经证实确定是你，我非常震惊，也很愤怒。”

莫停云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是在向他控诉，无论是言语还是眼神。他想到了对方在那天夜里约他出去之后对他的一番冷嘲热讽，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次受的伤很重，我本以为自己会死的……谁料到自己偏偏命不该绝……之后我实在不想再回去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所以……”

“我知道。”石朗叹息道，“你不适合做杀手。”

莫停云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适合，可是谁又是天生就适合当个冷血杀手的呢？

抬眼看石朗，却见他表情怪异。

莫停云疑惑，听他继续说道：“后来苏郁找了我，我们大打了一场，结果……我输给了他。”

“呃……”莫停云看着神情有些忿忿地石朗，轻笑了一声，“你还是这么好强。”

石朗耸肩，撇嘴，“我本以为自己能赢他。”

“你在江湖中已经属于一流高手之列了。”莫停云安抚，挑眉笑道，“至少你能轻易制服我。”

“是你自己武功不济。”石朗没好气地道。

看到石朗又恢复了神气，莫停云笑笑不反驳，只道：“季连的事，你有没有……”

“你觉得我要将消息传进去吗？”石朗想了想，说道，“皇上认为新月是污点，我不得不提防他会选择抹杀的可能，现在苏郁的离开正是新月彻底脱离朝廷的机会……”

季连的事不只是他苏氏王朝一家的事，更是关乎天下黎民百姓……就他昨日和苏郁的对话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决定脱离朝廷了，想必之后的事他是不会再管。

莫停云突然狡黠一笑，“我认识的石朗，可不是会随意任人牵制，任其宰割的。”

闻言石朗也是一笑，道：“我手中的确有一个筹码，原本想要用它……”话说一半转了口，“这份东西是朝廷急于想要得到的，只是现在苏郁已经脱离朝廷，所以我在犹豫……”

莫停云了然，苏郁交出了大权也就不可能再对新月做出任何保障。他不可能直接拿着这份东西去找当今皇上，因为风险太大，双方谈不笼的后果将直接是龙颜大怒，面对朝廷的发兵围剿。那么只能去找在朝中有权势，如苏郁一般得皇上倚仗，而又有信誉的人……

“我想到一人！”莫停云抬眼说道，“那人，或许便是可解所有的关键。”他想到了那一日那人在院中对他说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话，那人，着实是个奇人，仿若所有事都在他掌控之中。

石朗看着对面眼神清亮之人，突然笑了一声，感叹道：“新月还真是失败……”

莫停云不明就理，疑惑的看着他，却听他道：“如果当年我能做主，一定不会培养你当杀手。”

听闻此言，莫停云付之一笑，不语，低头继续用饭。

他确实想把这个消息传回去。三年前得那场交战，天下人只道苏郁如何以弱胜强，以少胜多，只知其惨烈，却无几人知是何其惨烈，那荒野之上又埋了多少枯骨。高高在上的当权者发动的战争，其意义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如同一场可笑的闹剧，付出惨痛代价的却是最无辜的黎民百姓，那种如劫难般的惨痛经历，死生劫数，不是坐在朝堂之上，发号施令的当权者能够体会。当时正好行至边关的他，恰巧目睹了战后的烽火硝烟，血流漂杵，令他刻骨铭心。

“李文昊将你照顾得很好。”安静之中石朗又道了一句。

莫停云微一皱眉，抬头自嘲道：“我以为你会遗憾，活下来的人是我，而不是清泠。”

石朗张了张口，似想辩解什么，话到口边转了一圈，却转开了话题，“这几日你先住在这里，我已经布置了人手。”

“嗯。”莫停云知道石朗是担心苏郁，毕竟有了雪蝶，他想找自己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他也确实担心，对方不知何时会再找来，而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用完午饭后莫停云就着备好的笔墨纸砚写了一份信，折好装入信封，交给了始终站在一边看着的石朗。

“桑天无……”石朗看着信封上的名字，轻念，“他就是民间传说地那位不世奇人？”

“或许吧！”莫停云一笑，“我总觉得他有些神秘，深不可测。”

一个贩卖字画折扇，维持生计的清贫书生，一个悬壶济世的杏林妙手，还是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不世奇人。

那日在客栈中便听到那几个书生谈起一位奇人，他当时就想到了桑天无。自己受伤的那段时间，他便发现苏郁时常与桑天无暗中出入，当时虽然有过好奇，却没有去探究，现在想来，他便是为苏郁看中，亲自引荐到皇上身边的那位了，当是高人无疑。

他们在王府中也有过数面之缘，此人相貌俊秀斯文，听其言谈，观其举止，只觉得其满腹才华，有礼有节。而且在对方离开的那日，对他说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令他想到了他，同时对于苏郁识人的眼光他亦是相信的。

“我这就派人送去。”石朗说道。

“你不亲自去交涉？”这件事对新月的未来至关重要，作为首领的人本该亲自出面才是。

石朗摇摇头，走出了房间。莫停云看着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眉头几不可见得皱了皱。

在房中无聊得转了一圈，最后合窗上床，盘腿调息，现下无事，正好可以修习修习内功心法。

方才石朗说追魂香的解药至少还要三五天时间方能配制出来，这里是新月的秘密联络点，他也不能随意出入……

安静的院中突然传来兵器交戈声。

有人突袭？

莫停云刚开始运功调息，被这一阵突兀的兵戈声所扰，差点走岔了气，慢慢将丹田中凝聚的真气消散，起身来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到了院中的情景。

刀光剑影，暗器飞射，树石翻飞，数个黑衣人与一白衣男子缠斗成一团。

莫停云抚额长叹，合起窗户回到桌边坐下，提起茶壶倒了一杯，在口中慢慢品着，耳中听到院中传来的打斗声，众人的轻喝声，不知饮入口中的茶是什么味道，只感觉到一股凉意直达心底，低头看了眼杯中清丽的颜色，才意识到这是杯凉透了的白茶水。

兵刃相交撞击发出的声音非常刺耳，莫停云紧了紧手中的杯子，又松开，又攥紧，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院中的交战还未停歇，好几次都打到了自己的窗边。

’呯‘地一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到桌上，莫停云不耐得站起身，再次来到窗边，打开半扇窗户，看到院子已经面目全非，石桌石凳全都已经被扫翻，横七坚八的躺着，地上落的全是树上被剑气扫落的树叶，枯黄的叶子铺了厚厚一层。那个白影手持龙纹长剑，或刺或挑，或撩或格，或扫或斩，剑似飞凤，飘洒轻快，看得人竟觉得赏心悦目。

赏心悦目？

莫停云懊恼地晃了晃头，收回游走的心神，只见那人在众多黑影中穿梭游走，挑飞对方数剑，跃出包围圈时，眼神直直看了过来，莫停云不自觉得后退半步，看到他稳稳落地，转身一剑扫出，再次攻到面前的黑衣人被尽数震退了开去，

几人的攻势被破。见面前没了围阻的人，白衣身影转身便朝莫停云的窗户掠了过来。

莫停云看到那双丹凤美目依然慑人心魂，看到那张绝色容颜却惨白得无半分血色，胸前晕染成一片刺目红色，本欲后退的身子彻底僵住，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个跃来的白影。

眼见那人就要跃到窗前，斜刺里却突然窜出一人，长剑直逼面门而去，逼得他不得不收住去势，以剑相格，退后数步。

莫停云不用定睛去看，也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剑势凌厉，招招制敌的人正是方才一直不见的石朗。

两人都称得上是当世用剑高手，唰唰数剑，劲气扫荡，院中残枝再次受到凌虐，黑白身形不断交错，卷起地上无数落叶，洋洋洒洒，却是秋意无限。

在旁的其余黑衣人横剑在手，跃跃欲试，每每想要加入战局，却总是险些被他们的剑气扫到，不得不退开数步，站在廊下观摩这场交战。

莫停云站在窗边，抿紧双唇看着院中两人不断舞出剑花的身影。

只见石朗手中长剑大开大阖，去势雄浑，白衣身影疾趋疾退，身形轻盈，两剑频频相交，剑尖幻出点点寒星。

白衣男子步步后退，眼见就要退到墙角，对方剑势逼近，莫停云的心不禁提了起来，却见他在剑尖逼到身前时，长身跃起，在空中一个旋转，落到了院中。

白衣人转身，眼睛便紧紧锁在了一个窗户的方向，两相对望，莫停云眼中看到的只有对方白衣之上的那片腥红。

够了！

莫停云轻启嘴唇，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的说出口，对方是否有听到他说得话，但他看到了对方身体一震，脸色突变，随之嘴角溢出一丝鲜红。

心惊的转头，看到前方石朗的剑已经送了出去，而院中的白衣人却还是怔怔地望着他的方向，身形没有移动半分。

六四、云山雾海

石朗带着贯注全部内力的长剑直逼站立不动的苏郁而来。

是伤重到无力躲开？自己昨日一剑刺得确实很深……

亦或是在故意示弱？他的心思藏得那么深……

顷刻间莫停云脑中已闪过这两个念头，他应该继续倚窗而立，看他的应对才是。

可惜事与愿违。

当他意识到时，自己已经一跃而起，向白衣身影所站的方向抢了过去，抽出腰间的玉笛，电光火石之间，玉笛与剑矢碰撞。

’叮‘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在院中回响，玉笛挑开长剑的同时，莫停云的脸色一变，手中传来一阵剧痛，玉笛随之脱出。

脱手的玉笛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眼见便要落地，却见身边的白衣人已经抢身上前，抓住掉落的白玉长笛，在地上一个翻滚，稳住身形，口中又吐出一口鲜血。

莫停云的心一紧，看着半蹲在地上之人，气息不稳，面无血色，唇染鲜血。他没见过如此的他，如果要用一个词在形容，那便是：

脆弱！

自己昨日是否伤他很重？莫停云在心中想着，脚步刚动，一个黑影已经挡在身前，眼神税利。

“别去！”

他听到他这么说。

莫停云错开一步，自石朗身边走过，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过去的，可是身体先于思想做出了行动，这让他觉得很无奈。

“你救了我。”苏郁抹了抹唇边的血，站起。“忘记我昨日的话了吗？”

此生纠缠……

不死不休……

是吗？

莫停云不语，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你的笛子。”将笛子递出的同时，苏郁抓起了莫停云垂在身侧的右手，“疼吗？”

莫停云低头看了眼方才被剑气贯入伤到的手腕，抬头，笑，“应该没你的疼。”看着他胸口腥红的一片，笑得很暖人。

“你心疼了吗？”握着他的手不放，他亦笑着问道。

“我的想法不变。”抽回自己的手，拿过笛子，莫停云道，“生命诚可贵，你应该珍重，不要意气用事。”

苏郁摇头，“并非意气……”挑眉说道，“我在赌。”美目流转，带起脸上的神采。

赌？用自己的生命赌吗？莫停云心中想着，却听对方一字一句道：“我在赌你对我的于心不忍，赌你的心软，和你的动摇！”

莫停云一怔，继而一笑，“将这种赌押在杀手出身之人的身上？”缓缓摇头，轻叹，“你不会赢的。”

“未必！”苏郁眼神灼灼地凝视着他，温柔，执着。“如果方才你没救我的话。”

不救他，让他死在石朗剑下？死在自己面前？

莫停云脸上沉静如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一步一步后退，缓缓拉开两人的距离，口中说道：“以后不会了。”

语毕的瞬间，他看到对方脸上的笑容微僵。

周围观战了半晌的黑衣人终于有了机会，再次将苏郁围在了中间。

“这里是新月的秘密联络点，不能暴露。你身上的追魂香未解，这次放他离开，他……”

“我知道。”对于石朗的解释，莫停云淡淡回应，退到战圈外，负手而立。

本以为还能目睹一场交战，却在那些黑衣人出手的瞬间，从院外又跃进来另一拨黑衣人，架着苏郁窜上屋檐。

一阵嘈杂声后，院中便只剩下他一人。忽然一阵秋风扫过，卷起片片残叶，砸到他的身上，落在他的眼前，平添一份哀愁。

脚踩着院中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微声音，却震得他心神不宁，无法自控。

莫停云回到房中依旧坐到了床上，盘腿，房中静静，悄无声息。

房门轻扣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入定，回神时石朗已经自行推门走了进来。

“在练功？”石朗看着盘腿坐在床上的人问道，带着惊奇。

“呃……是啊。”莫停云尴尬地点头，他方才好像是在发呆。

“我们没有追上他。”石朗不问自说。

“那些应该是他的暗卫，他们个个武功高强。”莫停云说道。

石朗走到床边，坐下，看了眼他的手，神色晦暗。

莫停云笑笑，动了动自己的右手，道：“没事，只是被剑气震了下。”

石朗看着面前一脸轻暖笑意的人，道，“他一直在利用你！”

莫停云一怔，对方突然的转口令莫停云促不急防，不过也只是一瞬便恢复了神情，淡淡道：“我知道。”

“你不该救他！”石朗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便说道，语声凌厉如同质问。

莫停云抬眼，迎上他的目光，皱眉，“阿朗，我不明白……”

少年时在新月的那段记忆他没有忘记，记忆中，石朗是个沉默，内敛，深沉之人，他和石朗的交集也只是因为清泠，他不明白，不明白他何以会如此帮自己。

“你不明白什么？”石朗见莫停云说了半句就述了下来，出口想问。

莫停云话到嘴边转了口，“你不是一直想脱离朝廷？应该知道你杀了他会给新月带来麻烦。”

“那是我的事！”石朗不假思索的说道，身体向前逼近，“你不想他死？为什么？”

闻言莫停云神色一凛，“那你想让他死呢？又是什么原因？”

话音落，房中突然陷入寂静。莫停云盘腿而坐，石朗坐在床沿，对视的目光中，莫停云又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异色，还有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