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交了实底。
我和母亲谢过了老大夫,离开了医院。
母亲一路上都没说话,默默的拉着我的右手,攥得紧紧的,似乎害怕把我丢了似的。
母亲的反常让我更加难受。
其实自从我上了初中之后,凡是和母亲走在一起,她都把我当做大人来看,每次我要撒娇的拉着母亲
,她都会看着我说“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不要总依偎在母亲身边,没出息”之类的话,所以我自
小就很独立,没有难解的问题,我是不会纠缠他们的。
只是今天,母亲抓着我的手,如同抓着了我的心,那感觉只有俩字:揪心。
我和母亲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姥姥家。
孩子在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的时候,总是会选择向父母倾诉,我是这样,母亲也一样。
姥姥在家用面板擀着胡椒面,看见母亲和我进了门,双手在围裙上擦拭了一下,把我搂进了怀里。
“姥姥看看,上炕吧。”说完,把我让到炕上。
“姥姥,我没事,我想吃你炸的肉吱了。(就是把肥肉放进锅里靠干榨出油来,剩下的肉干)”我脱
了鞋,上了炕,看着姥姥说。
“好好,你等着。”姥姥转身拉着母亲去了厨房。
我坐在炕上,看着擀面杖在面板上轻轻的滚动,心却再次飘到了学校。
不知道大伙都怎么样了?
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已经休学?
高亮会不会很失望,甚至自暴自弃?
我又拿出手机,开机,调出高亮的号码,轻轻的按了下去。
电话在短暂的空白之后,传来那个生硬的女声: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声音一遍遍的回响着,我却舍不得挂断,这也算是高亮的近况吧。
我有些恨自己,为什么选择了分开,却又这么优柔寡断?
为什么是我执拗的要选择过正常人的生活,却依旧对他过度的关心?
我看着手里的电话,眼前的裂纹,似乎在慢慢的变大……
厨房的哭泣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仔细辨认着,那声音是母亲的。
姥姥和母亲似乎不想我听到她们的谈话,尽量的压低着声音,我有些分辨不清,但有一点很肯定,那
就是母亲很伤心,伤心欲绝。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母亲,听着姥姥不住的安慰,我却只能坐在炕上。
我知道我出去的话,也许母亲会把泪水咽回肚子里,那样她更难受。
过了很长时间,母亲和姥姥才进了屋子,姥姥递给我一盘肉吱了,我默默的接了过来,坐到窗台边上
,看着窗外,吃了起来。
“晚上在这吃?”姥姥征询母亲的意见。
“不了,回去吧,他得忌口。唉,明飞!”母亲突然提高了声音,“快拿来,你不能吃油腥的东西。
”
我茫然的回头,看着母亲和无奈的姥姥,把吃进嘴里的肉干又吐了出来,然后端着碟子递给姥姥。
“等你好了,姥姥再给你炸!”姥姥把盘子放到面板上,搂着我,眼泪掉了下来。
我一直也没弄明白母亲和姥姥为什么会如此伤心,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老大夫和母亲说我的手术没成
功,疔的根还扎在手指的血管中,逐渐的生长,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可能会一直顺着血管蔓延到心
脏,轻则废了一条手臂,重则有生命危险。
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觉得这个病会危及到我的生命,当时的我只是莫名的害怕,如果我的这个病没
有及时治好,我可能这辈子就再也没有看见高亮的机会了。
虽然不能爱他,但至少默默的看着他,我也会心安。
66.转机
[转机]
虽然在吃的方面母亲不能由着我,但其他方面她还是极力的迁就我。
她从来没有因为私事和单位请过假,这次却一下子请了个长假在家陪着我,每天除了给她朋友打电话
寻找土方法,就是把我以前曾经和她说过的却被她拒绝的愿望都帮我一一实现。
孩子时期的我没什么大梦想,基本都是一些吃的穿的,有一些我甚至已经不喜欢了,但是看到母亲那
认真的样子,我还是会表现的很高兴,因为那是她觉得唯一能弥补的方式。
每当这个时候,我却总会想起高亮,虽然我一再的提醒自己不要再去纠缠这个人,却发现如同是反作
用一般,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反而却想得厉害,甚至看到家里边边角角都会回想起高亮在那里曾经
或站或坐。
母亲曾经问我学校那边给了多长时间的假,我敷衍说病好了再回去就可以,为此母亲还特意嘱咐我回
去前要提醒她给导员买一些东西,感谢他对我的照顾。
我也只好为自己的谎言埋单,大不了回去把东西分给哥们几个。只是我不知道,回去后是否还能在一
个班级?
但至少感情不会变吧,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命运似乎就是喜欢折磨我,有一个事实我还是不得
不接受,回家这几天,竟然没有一个人给我打电话。
“我同事说在五龙背有一个施工队,有个随队的医生治这种疔很在行。”我回家的三、四天之后,父
亲在饭桌上说。
“能行吗?那不是江湖医生吗?”母亲头也没抬,轻声的说。
“那现阶段还有更好的方法吗?”父亲也没有让步。
“我不能再让儿子冒险了,当初就不应该让他去外地念书。”母亲放下筷子,坚定的看着父亲。
“你怎么又提这事儿了?”父亲也提高了声调。
“怎么了!如果当初不是你坚决要把孩子送去念什么警校,他就会在我身边,如果不去念警校,他会
一天到晚的训练吗?同龄孩子都在干什么!他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如今弄成这个样子,你就知道抽
烟喝酒,你还会干什么!”母亲竟然愤怒的冲父亲喊着,父亲愣了,我也愣了。
自我懂事以来,父母总是和睦的相处,很少吵架。虽然有时候两个人也拌拌嘴,但却从没有今天这么
激烈过。
我呆坐在那里,看着眼圈通红的母亲和一言不发的父亲,突然有了一种求死的念头。
身体的缺陷给我造成了心里的负担,明明喜欢的人因为世俗的压力却不能在一起,曾经以为友情最为
可靠的兄弟们也悄无声息,如今我最后的依靠却在我眼前分崩离析,可我依然无力,我不知道该如何
安抚尚在气愤中的母亲,更不知该如何去和沉默的父亲说话。
事情总是向我意料之外的轨迹发展,甚至越来越偏离,就如同一张白纸上已经预设好的轨道突然被喷
上了墨水,再也看不见事情的本来面目,眼前只是黑蒙蒙的一片。
父亲拿了烟点起,刚要送到嘴边,却被母亲一把夺了过去,扔进了水池。
两个人就那么对峙着,直到父亲浑身颤抖着站了起来,披上大衣,出了家门,留下一声关门的巨响。
母亲看了看我,也没说话,默默的收拾着碗筷。
我起身想要帮着收拾,却被母亲一顿训斥,只好默默的回到了房间。
坐在书桌前,看着高亮以前在我本子上乱画的笔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我是不是活在这个世上多余了?
这是我二十几个年头以来第一次审视自己存在的意义。
如果没有我,高亮是不是就会做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帅气的打着篮球,和女生结婚生子
?
如果没有我,父母是不是会活得轻松一些,不用拼了命的去赚钱,也不用操心操得白了头发?
我这么想着,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是没有了活着的意义。
我缓缓的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直到有些眩晕。
重新坐了起来,翻箱倒柜的找出以前上学时刮蹭钢笔字的刀片,上面已经生了锈。
我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刺鼻的潮气混合着金属的味道让我皱了皱眉头。
爬到床头,拿刀片在床头和墙之间小小的刻了一行字:高亮,我爱你。
然后自己在日光灯下看着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又觉得有些荒谬,于是又用刀片层层的抹掉。
然后又换个地方刻字,完后又再次用刀片抹掉,感觉自己和疯了似的。
等到自己厌倦了这个游戏,发现床头的墙面已经形成了四五个小坑,竟然自己笑了起来。
母亲听见我的笑声,推开门,上下打量着我,却发现了我手里的刀片,发了疯似的上前抢了下去,扔
到一边,然后冲上来抱着我。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次决堤,母爱,永远是最让人不舍的温柔。
等母亲情绪平复了,我趴在母亲的肩头,轻声的说:“妈,别和爸吵架,我难受。”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你现在啥也别管。”母亲仍然还在气头上。
“明天去爸说的那个地方看看去吧,也许有用呢?”我试探着询问。
“不行,那样的地方什么都没保障,我不能再让你去冒险了。”母亲轻轻的抚摸着我的后脑勺,叹息
着说。
“我现在这样不也没更好的方法嘛?死马当活马医吧。”我对自己的病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可是一旦
发现机会却又不想放弃,矛盾的很。
母亲把我拉回到她面前,十分惊讶的看着我,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最终再次抱着我,不
停地拍打着我的后背。
我知道自己说的话伤了母亲。
身体虽然是我自己的,但是却凝聚着父母的牵挂。
面对母亲,我再也不敢说出让她失望的话,她坚强的表面下,跳动着一颗脆弱的心。
“高亮最近哪去了?”母亲突然问我。
“你咋突然想起他了呢?”我反问。
“你俩一直形影不离的,怎么这次他却没影了?”母亲追问道,上下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表情中
寻找答案。
“他上课啊,你想让他陪我回来啊?”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莫名的期盼母亲作出肯定的回答,那
样的话,是否就暗示着母亲希望高亮和我在一起?我是否就不用再背负父母的压力?
“那倒不是,我只是寻思这孩子怎么没给你来电话。”母亲把我的头放在她的腿上,轻抚着我的脸。
“呵呵,妈,他们准备12.9比赛,都忙呢吧。”我故作开心的说,“我要不是请了假,估计现在也累
死了,哪有心思打电话啊。再说不打电话不代表我们不发短信啊。”
“嗯,高亮是好孩子,你好好珍惜这份友情。”母亲看着我,“等你们真正踏上了社会,这种纯挚的
感情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看着母亲,却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我和高亮现在的状况。
“妈,我们明天去爸说的那个地方看看吧?”我转移话题。
“好吧,明早去,你休息吧。”母亲起身要离开。
“妈,别再和爸爸吵架了,好吗?”我坐了起来,看着母亲的背影说。
“我和你爸没事,老夫老妻了有分寸。”说完,母亲出了房门,轻轻的关上。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睡不着,披上衣服走到桌边,拿起电话,轻轻的按下了寝室的号码。
那一瞬间心情莫名奇妙的紧张,紧张得忘记了呼吸。
谁知电话竟然传来了忙音。
我失望的放下,呆呆的看着墙上的时钟。
一分钟的时间犹如一个世纪般漫长,我再次迫不及待的拿起电话,按了重播键,却依然是盲音。
我不再耐心的等待,疯狂的在挂断键和重播键之间来回交替的按着,传入耳朵的却始终是短暂的嘟嘟
声。
我失望的把听筒放下,却没有挂断,呆呆的看着话筒静静的躺在茶几上,似乎这样也比挂断了好受。
我翻身回床,听着话筒里那一层不变的声音,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父亲破天荒的没去上班,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坐着公共汽车,去了五龙背。
那是我第二次去那个地方。
五龙背以温泉洗浴闻名,但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因为还小,据说在洗澡的时候还差点淹死在池子里,所
以对那里没有什么好印象。
下了车,感觉完全到了一个偏远的小山区,都是泥泞高矮不平的土路,让我不禁皱了眉头。
父亲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用另一只手搀扶着母亲,两个人蹒跚的走在我的前面,我却感到无比的温馨。
我们就这样跟着父亲在这个不大的小城里走着,直到眼前的景象越来越荒芜,才看到一个所谓的施工
队。
父亲率先走进了工棚,打听着队医的行踪。
一会他走了出来,招呼我们进去。
我和母亲对视了一眼,似乎都在征询对方的意见。
这怨不得我们,虽然在来之前我和母亲已经做了最坏的设想,但是现在的环境还是出乎我们的意料。
但既然来了又不能不进去,所以我拉起母亲的手,哈腰走了进去。
屋内的光线不是很好,还充斥着建筑工人那特有的潮湿气味。
我看到母亲暗暗的扯着父亲的衣襟,父亲却装作不知道,只是冲我招了招手,让我坐到跟前来。
眼前的这个队医说不上蓬头垢面,但也足够邋遢,好在他的那双手特别干净,连我看见了都奇怪。
他大咧咧的拆掉了我的纱布,嘴里叼着的烟灰随着身体的抖动不断的下落,我都怕落到我的手指上。
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依旧我行我素拆着纱布,然后用手轻捏我的刀口,那一下差点让我蹦了起来
。
“坐稳了啊,大小伙子忍着点。”他眯缝着眼睛打量了我一眼,说道。
母亲关切的站在身边,随时做好了要阻止他的准备,而父亲却坐在我身旁,用手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腰
,示意我别紧张。
“能治!”队医看了一下,咬着烟说。
“真的?”父母似乎比我还激动,竟然先后脱口而出。
“骗你们干啥?大李介绍来的,也不收你们钱。”队医打量着父母,笑着说,“挺精神个小伙,哪能
遭这罪,但是这指头尖我可没办法喽。”
“只要能把这疔去了就成。”母亲激动地说。
多年以后我还能十分清晰的记得母亲在队医承诺前后那强烈反差的情形,以至于后来在办案时,遇到
其他人的母亲因为孩子被人诈骗,同事们开玩笑的说着傻冒儿的时候,我总会激动的和他们理论。
在孩子身上,明知道是骗局,母亲也会尝试。
回来的路上,母亲拎了一大包的药,回到家就开始折腾,然后送到我的嘴边。
一股酒精的气味传来,不禁让我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勺子。
“雄黄酒。闭着眼吃。”我妈似乎在鼓励我,实际上却带着命令。
“酒里是什么?”我看着母亲说。
“药呗,妈能毒你啊!”母亲突然笑了出来。
“妈,你倒不能,但我怕你被人蒙蔽啊。”我看到了母亲久违的笑容,一时间心情大好。
“哎呦,我儿子上学还会用词儿了,还蒙蔽,啥意思啊?”母亲似乎心情也不错,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把勺子交给了我,“快吃了。”
“嗯。”我看着母亲,毫不犹豫的吃了下去。
随后我就后悔了,那感觉如同吃了一嘴泥巴般,干涩呛人。
我坐在那里咽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眼睛瞪着母亲,特难受。
“别吐出来,忍着咽下去。”母亲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拿着碗放在我的嘴边。
我把那碗推开,看了母亲一眼,硬生生的给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