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穆直接在老爷子以前用过的办公室里办公,一整个独层,除了秘书科之后,就只有他一个人。颇有几分孤家寡人的味道。
身体包裹在这身类似盔甲的西服里,绷得浑身不自在。没过多久,他就把领带扯开扔在一边,到午餐时,连西装外套也被弃之一边,衬衫扣子也解开了好几颗。午餐是秘书科订回来的西餐,还配有小甜点。唐穆觉得有些好笑,是不是在其他人的认识里,留洋回来的,都得吃些什么排、扒、派之类的西餐。其实在国外待过的国人应该都有这种体验,回国后还得吃这些东西,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下午开始就有人不断的朝他办公室搬各种业绩报表。看这些报表不需要什么硬件要求,赢余一目了然。但大半天翻下来,他的眉头已经紧得不能再紧。且不说这报表的真实性与可信度有多高,就单单从数据上都能找到无数漏洞。如果不是做报表的人马虎大意,就是报表有后天加工,但显然不是技艺不精就是临时抱佛脚,落下了无数硬伤。
唐穆把财务主管叫上来,那年过半百的男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对唐穆提出的疑问也是摸拟两可的应答,滑溜的像泥鳅,什么底都揪不到。
但这足以让唐穆警觉。一个公司最重要的一环运作,就是充沛的资金流动。如果这一环节出了问题,无疑是将公司逼入死角。
唐穆调出最近几年的业绩数据,放在曲线上一比较,走势一目了然。
正确的说,森泰在两年前业绩就小弧度缩水,或许是走势较低的原故,一切未引起大家的重视。现在几年的数据合并在一起一比较,浮动就特别凶险。可刚刚看到的那些报表,却完全没有反应出来。
这事事关重大,唐穆也不好找老爷子商量,不然他一急,不知道又要弄出个什么状况来。找来罗叔几个老臣来问,他们才结结巴巴的说,公司的确有亏损,但之前王鑫一直是说全球GPR不稳定导致的,所以也就没太大在意。再者公司投入最多的原本十拿九稳的项目竞标失败,前期投入全部打了水漂,损失十分惨重。财务虚空运转不灵,一直在想着如何填补,也无暇兼顾到其它批漏。
王鑫是市场总监,专职市场调控,一般由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几乎没有会置疑。
走出公司已将近十一点。去车库取车时仍想着那些杂乱无章的数据、抛物线曲线。
这一天下来着实疲惫,也没来得及吃晚餐。现在倏然放松下来,胃里虚空,的确有些难受。
车是老爷子的标致,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车,但却沉稳,安全气囊也有特别的改制过。或许是年纪大了,财富累积到一定的程度,就会越加的惜命。他正出神的想着,一时没注意到前面的车忽然一下急刹车,等惊觉过来时,车头已经狠狠的对方车屁股上来了一下。
冲力把唐穆往前推后又重重反弹回来,倒没嗑着,就是头晕目眩。
幸亏不是主车道,不然来这么一下,不知道有多少车子受牵连。唐穆开门下车,他倒是想看看是谁吃饱了撑着在马路上忽然急刹车。
那是一辆黑色的奔驰,车身流畅,可惜LOGO已经被他撞得凹陷进去一块。唐穆过来敲驾驶座这边的窗,原来有些兴师问罪意思,但墨色玻璃渐渐打下,看到在车灯下映出的那张脸时,他顿时像被夹了尾巴似的猫,条件反射拔腿就跑,开着的车拐个弯加到二百多码逆道狂飙。这无疑是害人害已的,但他慌不择路,脑子里除了逃,什么念头都没有。
第05章
唐穆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拔脚就跑。就像一个逃狱见到警察的劳改犯。
在那段感情中,明明彼此不亏欠,为什么他要心虚?
被这么一惊一吓,胃部抽搐感越加厉害。埃着心脏,一紧一抽,难受的让人发狂。
停下车后才发现自己神使鬼差把车开到了东门广场。欧式的钟塔楼耸立在城市中央,巨大的指针上涂着一层莹光,像小女生喜欢的仙女棒一样划过时间的轮盘。
他恍惚的站在广场中央,忽然间仿佛四周人声鼎沸,烟花满天。他下意识朝旁边看,好像真的看见两个男生在人群中紧紧挨在一块,悄悄的握手,心照不宣的微笑。
那一年,离开之前,最美好的定格。也是那一年,他在心里许愿,希望和那个人一起过每一天新年。
只是梦醒之后,一切恍然隔世,昨日已死。
他从前最不屑对过去念念不忘的人,现在他却恨不得溺死在这回忆里。
钟声敲响,敲响了十二点。
他用冰冷的手摩擦了数下脸颊,才往回走,开车回酒店。
再沉溺,从前也是从前。追不回的从前。现在的唐穆凭什么去缅怀当年的唐穆。他们那么不一样。
一整晚没怎么睡好,刚进公司面对的却是混乱不堪的状况。或许察觉到情况不对,市场部王鑫和财务总监李志双双携款连夜潜逃,公司财产被洗窃一空。
这就像一场噩耗,让原本就开始萧条的泰森再结冰霜。职员乱作一团,公司运作全面瘫痪,股票一迭千丈。
等警察备完案,走完该走的程序,唐穆面对眼前的残局,心里生出浓浓的无力感。
一个岌岌可危的未代王朝,竟指望他一个外行人来挽救,未免太过可笑了些。如果可以选择,唐穆真的想双手一摊,不干了。但对面一群人正眼巴巴等着他吃饭,接到风声的供应商开始不停的打电话进来索要工程款,客户想终止合约,接到一半的工程说停就停。
这一切的一切让他身疲力竭。但仍打满精神安抚老爷子的情绪,叮嘱母亲不能让老爷子知道公司发生的事情。
无疑这是一场硬战,胜的机率几乎连一成都没有。
整整一天,他的电话就没停过。他代表公司经营者向对方作出回应。他从来不知道一件事能让人烦成这样,恨不得直接摔了电话了事,却知道如果这样意气用事的话,后果可想而知。
玖久忙完自己的事之后一直陪在唐穆身边。
可唐穆不曾料到的是,隔天有更大的灾难在等着他。
银行催债的单子他是第二天才收到的。唐穆查过各种款项,根本没有这款的任何记录。很明显,有人趁着老爸子病倒,拿了他的私印去银行借贷了大额的款。几乎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做的。除了财务总监,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会有这样的能耐。
唐穆接连几天都睡不好,到处借款周转,可惜这世道就是树倒弥猴散,墙倒众人推,平时关系还算亲近的朋友像土行孙一样,躲了个没影。
玖九也想帮他筹款,但唐穆不愿意她介入。如果他要需要,玖九的确有能力帮他筹到数目不少的一笔。但这必须要动用玖九父亲的政治关系与人脉。而在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官场,他不想牵涉太多。
玖九是个聪明的女子,自然也知道其中要害,也说服不了唐穆,唯有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与父母私人存款借给他应急,但这九牛一毛远远不够。
这厢焦头烂额,那厢又频频出状况,前后夹击左右强攻,即使他有三头六臂也难招架。公司大堂开始聚了越来越多讨说法的人。工程款拔不下来,工程罢停,交期无法保证。职员惴惴不安,随时准备着撤退,就连高层主管看着势头不对,也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只有唐穆像被敌人逼到穷途未路的将领,所有士兵已经溃败,只有他一人在前方苦苦支撑。
太过沉重,太过难捱。
就在所有人避他如蛇蝎时,却忽然接到了左昨的电话。两人约了午餐一起去吃泰国菜。
第06章
其实这些年他一直和左昨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所以他会知道他回国一点也不奇怪。
左昨和学生时代变化不太大,依旧是那一张好看的过分的脸。只是或许谁都想不到,左昨最后会成为一个律师。学生时倒还真没看出他有哪点当律师的资质,也不科班出身,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坑蒙拐骗弄来的律师执照。
唐穆以为左昨会一个人来,却没想到还有另一个人。左昨笑眯眯的说:“不介意带家属吧?唐总。”
唐穆脱下外套搭在桌子上:“你就不要火上浇油了,还嫌我不够惨?”
“可不?现在你可出风头了,几乎一半的同学都在向我打听你,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还真是全城热闹,一战成名。”
唐穆苦笑,抬眼打量左昨旁边一直很安静的男人时,险些吓了一跳:“班导?”
“有必要露出那种见到鬼似的恐怖表情吗?”左昨一点也不害臊的搂住男人的腰,“正式跟你介绍一下,我爱人孔言,目前同居中。”
孔言红了脸,哪里有人这么着急自报家门的?掰开左昨死皮赖脸缠得死紧的手,抱谦的笑了笑,“你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现在,公司没问题吧?如果可以帮到的话,尽管开口。”
唐穆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一时间五味杂陈。左昨和孔言?还真是特别的组合。他一直知道左昨喜欢一个男人,却不知道这个苦恋的对象是大他半轮多的孔言。看到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唐穆有种失重感。忽然就想起曾经的自己和宋禹。
“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不至于把人逼死。”唐穆收回心神说道,倒也坦然。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惫,却不至于一厥不振精神委顿。森泰只是父母一手打拼出来的,对他们来说,相当是他们的孩子一样。可对唐穆来说,也就是父亲的产业而已,没有倾注过心血,也没什么多大的感情及留恋。现在尽力的想保下它,也是为了让老爷子安心,能让全公司上下的人有饭吃而已。
“唐穆说实话,你现在范儿特别像以前的宋同学。如果不是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子,还真以为你一直都是这样死样子呢。说正经的,同学一场,官司控告什么的找我,给你八折优惠。不过资金运转嘛,我们是小本经营不是,要拿出大笔额,除非卖掉律师楼。不过我想有个人可以帮到你。”左昨斯条慢理的夹菜,继续说:“前两天他委托我做个人财产公证,如果他肯拿出一部份来救济你,不是没有可能。”
唐穆手势顿了顿,“把客户的重要信息向外泄露这可不符合你的职业操守?以后谁敢找你办事?”
左昨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唐穆你也是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我说了这么久估计你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宋禹为什么忽然没事跑来找我做财产公证?而且还是泰森爆出危机最紧要的关头!很简单,他想通过我告诉你一些信息。他的手上资金足以让你渡过难关。只要你愿意。”
唐穆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搁,表情严肃起来,“我不愿意。”
“为什么?现在可不是你玩个性讲自尊的时候?泰森现在的状况就像危楼,再来点风雨就会轰然倒塌,你没得选择。”左昨也收起了一惯的懒散。
唐穆身体往后抑,脑子里乱得厉害。
他不知道宋禹想干什么?如果真心想帮他,一个电话,并不是很难的事。可他为什么借着左昨这么迂回的向他提供这么一个信息?难道知道他走投无路了?想看自己怎么去求他?
唐穆当真不想与过去纠缠不清。如果再和宋禹有金钱上的来往,又怎么可能相安无事。他倒是不怕宋禹会对他怎么样,他是怕自己……
“左昨,你应该知道我和他曾经有过一段过去。分手的时候也跟对方保证过各走各的,不会再去打扰彼此的生活。所以别在劝了。我会想其它办法,不是非得靠他。”
左昨冷笑:“你还能想什么办法?你女朋友的父亲现在因为内审正处在风头浪尖上,自己的顾不上哪里有空顾你?亲戚朋友得势的时候像苍蝇,失势的时候像蚊子,不趁机叮你满身已经是客气了,怎么会管你们死活?”
唐穆知道左昨说的句句属实,但去求宋禹绝对是下下之策,完全不能例入考虑名额当中。
左昨见半天未能说动他,也泄了气,“算了。你这事我也不管了,你自己拿捏主意吧。说句实诚的话,当年你他妈太不是个东西,撇下宋禹一人跑到国外去避难。如果我是宋禹,不一菜刀劈死你就算好的了,还反过来帮你?门都没有。唉,不说这么肝疼的事,下月是朵子结婚五周年纪念日,你弄完手头上的事就去看看她,那傻大妞挺掂记你的。”
第07章
唐穆自然有自己的骄傲,所以他根本没有把左昨的提议列入考虑项。正如他之前所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解决的办法,还当真能把他逼死不成?
他在自己父亲那里套了些相交甚好的朋友,不是内业人士,数十年的交情。这次他想自己亲自去谈谈,看能不能凑出一笔钱,先稳定大局。但他万万没料到的是,要访的那几家公司都气数大不如前,自家的彩票跌成赤字。纵使有人帮忙,也无济于事。
真正的穷途末路。
唐穆知道,如果正式被人起诉,半月之内还找不到办法稳定局面的话,那唯一的后果就是法人叛刑入狱。老爷子一大把年纪,身体又没有康复,再被逮捕入狱,那不是活生生要了他的命么?
心里不是不苦闷的。一个人苦苦硬撑,到处碰避,既要躲着人追债,又要安抚人心,真正的身心交瘁。当晚他在酒吧喝了个大醉。关了所有的联络方式,不想让别人找到。
这些年在国外,他自律的想一个清修和尚。不是说生理,是心理。一直到现在他都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同性恋者。也从来不会把自己往那一类人中归类。即使当年喜欢同性的宋禹,也是因为他是宋禹,跟是否是同性恋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但不可否认的是,男人比女人更在乎感官享受。与男人做与和与女人做是截然不同的。女人,更多的是呵护与温柔,体谅女方也是必须。而男人,冲撞只凭本能,强烈深刻,无所顾忌。
或许是深沉的郁气无处发泄,但他将手搭上一个身型像极了某个人的男人时,虽然醉得眼睛都睁不开,意识却仍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堕落。他就像是一只被绳索勒得太紧的小动物,理智的弦一松懈,压抑的小兽就开始嚣张放纵。一个人再怎么变,有些本质上的东西是抹不去的。比如唐穆的本能,他渴望是那个人。
烂醉如泥和连对方脸都没怎么看清楚的人去开房,一夜欢晌,应该是很满足神轻气爽的一件事。但事实上,他在第一缕思维在脑中复苏时已经开始懊悔。恨不得直接结果了自己。但他一睁眼看到背对着他站在百叶窗前抽烟的那个背影时,脸色比酸菜叶子还要青灰难看。
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一次姿意任性的419,勾搭上的男人却是发誓死不相往来的前男友。
就在这时,宋禹半侧过身子,回过头看着他。眼底的轻蔑刺得他根本抬不起头来。但作为一个成熟的年青人,把彼此的尴尬降到最低点才是此刻应该考虑的首选。
唐穆硬着头发在宋禹如同冰尖似的目光之下收拾好自己,然后笑了笑说:“真巧。”
拙劣的可笑。
宋禹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是巧。在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风流快活,不亏是唐穆,即使是在那种情况下,也不愿意亏待自己。”
唐穆微微拧了下眉,无言以对。
宋禹又说道:“昨晚挺满意的。虽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感情,但上你的感觉不差,而且我们俩在床上也算合拍。”说完意味深长的扫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唐穆背后泛起了莫名的寒意,警觉的睁大了眼,死死的盯着他瞧。
宋禹又是慢条斯理的一笑,十分恶劣:“愿不愿意来陪我?价钱由你开。”
唐穆气得浑身发抖:“我不是鸭子,我也不是出来卖的!”
“哦?那你这不是免费给我上了一次?这可是亏本的卖买。不过,行有行规,跟吃饭一样,吃了就得给钱,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说罢一叠钞票轻飘飘的甩在唐穆脸上,“数数,比一个顶级MB多,算是小费。”
唐穆哪里受过这等屈辱,而且给他片刀子的人还是曾经最亲密无间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