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让我接受,除非我死!”
唐穆没想到父亲的态度会强硬到不可理喻的地步,连一点丁退路都不给他留。
“如果我们非要在一起呢?”父子相近,唐穆的声音也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你说什么?”唐爸没料到唐穆会如此直白的顶撞,一下胀红了脸,鞭子也随之狠狠的挥了下去,“畜生,你再说一遍!你还有理了是不是?我就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怎么跑,怎么在一起!”
鞭子像毒蛇一样舔噬着皮肤,热辣辣的,十分疼。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唐穆没有闪躲,心里反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心里想着太好了,如果那个傻瓜还在这里的话,肯定又会傻乎乎替他挨过。他一身细皮嫩肉,留下一身的疤说多难看就多难看。以后抱着他,就是看着心里也会难过的要命。这些刻在皮肉上的证据,虽然深刻却是用刻骨之痛换来的。他宁可不要。
“够了!”唐妈忽然发了狂似的扑过来硬夺唐爸手中的鞭子,‘啪’的一声掼在地上。眼里蓄满泪水,神色黯淡,看上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打又有什么用?打死他他就能脱胎换骨了?”
“你给我闭嘴!我教训儿子,你不用管!”唐爸暴喝。
“我怎么就不能管?他是你儿子也是我儿子!”
“是,是你的儿子,你养得好儿子!从今天起你就守着你儿子呆在屋里,哪都不许去!”
唐穆真正被软禁了。
唐爸每天都从外面带着乱七八糟的药回来,逼着他咽下去。唐穆闹也闹了,逃了逃了,软也服过了,却怎么也感化不了唐爸把他治好的决心。
服药与精神双重催残让唐穆神经衰弱的特别厉害,时常恍恍惚惚,不吃不喝,整天弓着身子缩在被窝里睡觉。睡了醒醒了睡,每天做很多梦。梦到新年时宋禹拉着他的手放在大衣口袋里攥着,笑得十分温柔;梦到宋禹一身是血,指控着他薄情寡意;梦到他们像无拘无束的剑客一样携手相伴亡命天涯……可醒来后,依旧是白色的墙,透不过一丝阳光的窗,大大小小的药瓶,霉晦的药味。
这是个现实的世界,把人逼疯,让人疯狂,却疯不出这三足之地,四方小盒。
这也是抗争信仰的代价,不成疯,便成魔。
唐穆觉得身疲力竭,生存的价值与意念像一只吹得鼓胀到临界点的水泡,只要注入一点点空气,就会爆破到粉身碎骨。那晚,他趁着唐妈离开房子,眼睛眨都不眨一口气吞了一瓶又一瓶乱七八糟的药丸。
不是要治好他吗?现在药效过猛了吧?再一次面前这个光明的世界,应该可以还给父母一个欢天喜地的唐穆了吧?
可想象与现实总是有着巨大的落差。再次醒来时,痛苦仍旧折磨着他脆弱不堪一击的神经。只是地点换了,这次是在医院。
憔悴的唐妈扑在唐穆身上哭得撕心裂肺。他感觉到那尖锐的哭声利刺过耳膜,打在心口上。但这具肉体已经麻木不仁,周身的神经像是出了故障的机器,迟钝而僵木的躺着,就连眼神也是木的。
“穆穆,妈求你妈求你不要再做傻事,你爸爸现在还在急症室急救,生死未卜。你以为这些日子爸妈就好过了吗?你一餐不吃,你爸就在外面守着你肯动筷子为止;你一宿睡不好,他就在外面站着抽一宿的烟……”
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一直到开春,天气仍是阴沉沉的。
唐穆出院那天,宋禹就站在医院外面。他单薄多了,皮肤衬着黑色的羽绒服格外的白。颊上的伤疤已经淡了许多,但仔细看仍能看得出来。
唐穆站在他跟前微笑:“我很想你。你有想我吗?”
宋禹抚着他消瘦了不少的脸颊,“想。每天都想。”
平生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原来情话也会流眼泪。
一回到宋禹家两人就像是失了疯的困兽,缠绵厮打在胶合在一起,失去理智的做爱,一起体会由高潮到醉生梦死的极致放纵。
我们都有一个梦想。有生之年在某段注定的时间和有某个恰当的人遇见,然后任时光荏苒,岁月流年。
唐穆坐在地板上抽烟,一包十几根,真抽起来,也不过一会功夫的事。在最后一支燃尽时,唐穆才开口:“宋禹,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想离开,随时可以走。对吗?”
宋禹靠在床边,表情很模糊:“你决定了?”
“如果我爱你够深,就没有什么抛不下。我试过了,我抛不下。”爱情就像牙痛,痛得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也不会要了你的命。你仍能苟延残喘,活着就是最大的胜利。
“宋禹,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机会用一个成年人成熟的思维理智的做一个决定。但身边的至亲以最惨烈的方式抛弃你时,忽然觉得爱情算什么呢?在生死攸关面前,它几乎没有在思维空间里占据一丝一毫。”
宋禹沉默了很久,“唐穆,你知道吗?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自私。你总能把自己保护的很好,甩一鞭子走一步,别人朝你走九十九步,你才会不情不愿的跨出一步。”因为早就料到了今天这种结局,所以并没有感觉到天塌地陷。只不过是两个人的感情走到了穷途未路而已。
“所以我也跟你说过,我很浑蛋,而且是个不会负责的男人。”
“这是你的秉性。唐穆,如果你真的决定分开,你要想清楚,我不会再等你,也不会再掂记。我知道自己未必可以找到一个深爱的人,但我不会再等你。你,明白吗?”
这算是最后的机会吗?唐穆很奇怪自己的胸口既然会痛得这么厉害。明明已经分析得无比通透。
“既然我们两方都达成了统一,那……那我们就散伙吧。”
在一起时说了无数次散伙,却只是赌气。而这次,各自心平气和,做爱,分手。流程像是排练过一样,没有谁演错剧本,也没有谁为自己的角色痛哭流涕哀声挽留。
这是个和平的年代。
唐穆一件件拾起衣服穿上,然后走出房间,像昼出的猫,无声的开门、关门。
猫是冷情的动物,有洁癖,爱自己胜过一切。
宋禹一仰脸,一串晶亮的东西从眼角一闪而过。
终于,还是结束了。
奇怪的是,痛得并不明显。只是心口破了好大一块,灌着冷风,特别特别的冷。
那一年的冬春交汇也是历来最寒冷的。唐穆没有再去学校,在家呆了一个多月之后拿到了学校留学交换生的名额,三月开春,签证已经办得七七八八,然后就等着赴大西洋的另一端。
有时回想起过往种种,就如同南柯一梦,那种不真实的错觉一直充斥在周围。
三月中旬,他就要离开。送行的除了父母还有匆忙赶回来的梁朵朵。举目茫茫人海,轰轰烈烈过后,也不过甘愿做一融入海洋的一滴水。
朵朵哭红了一双兔子眼睛,哽咽着:“你怎么瘦成这样了?真难看,难看死了。”
唐穆的确瘦了,脸颊上的肉被削下去一截。
“开春寒气太重,大病了一场。”病来如山倒,病去抽如丝。他笑得风清云淡。
“宋禹也瘦,瘦得更厉害。”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也想知道。
“湿气重时他的旧疾容易复发,你帮忙顾着点儿…………有时间多陪陪他,别让他太寂寞。”唐穆揉了揉她的头发,“拜托你了。”
梁朵朵点着头,泣不成声,一脸是泪。
和父母拥别。入闸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就站在候机亭的玻璃墙外。俩人只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错开视线,一同转身。
但就在调头那一刻,这些日子麻木不仁的眼睛如同突发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很丢人。可是停不下来。
停不下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类似悲伤的情绪。
即便已经分手。
——上卷·青涩待成年·完——
下卷:我们的爱可搁可弃
第01章
有科学家说,七年时间可以把全身细胞都更改一遍。不管多深刻的伤痛,只需七年都会全部痊愈。七年,足够让一个人从里到外脱胎换骨。
帝王酒店
“宋总,以后咱们还得相互扶持,我敬你一杯。”五星级包厢里推杯举盏,个个红光满面,春风得意。
“吴局客气,我们这些小商人还得仰仗您呢,应该是我敬你才是。”宋禹已经十分熟络的应付这种虚与委蛇的场合。不卑不亢,适当奉承,话说三分满,即能讨好对方,又不至于太过恶心到自己。杜南曾玩笑说是个阳奉阴违的虚伪老人。的确,在这个圈子混,有几个人能清清白白一层不染?
宋禹一口焖掉一杯烈性白酒,立即引起叫好,趁着气氛热烈,纷纷站起挨个向他敬了一轮。五十几度的白酒,一圈喝下来,除了耳廓有些发红,神色看上去倒还是如常。
“哪里哪里。咱可什么都没做,那是宋总有实力。泰森虽然有这个实力,但体质守旧,发展前景不大呀。所以在我们慎重斟酌之后,才选择昊宏。”
“承蒙吴局看得起,昊宏不会让您失望。”
酒过三旬,把该办的事办了,再把他们安排另一个地方继续享受。
“宋总,要不我送您回去?”助理担忧地问。这次宴请的都是成了精的高官,一桌子豺狼,也亏宋总能应付的来。
“不用。你去陪着吴局他们,别出岔子。”宋禹靠在后座,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很疲惫。
助理知道他说一就是一的脾性,放弃了劝说,点了点头说:“那宋总您注意安全。”
关上车门退开之后他立即拔了一个号码,“杜先生,宋总今儿个应酬喝了不少酒,您能不能过来一趟?”
杜南赶到帝国酒店时,宋禹已经晕倒在后座。杜南接到助理电话的时候就已经料到是这种结果,但心里仍是很火大,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骂骂咧咧:“没本事逞个屁能?上次搞出个胃出血差点翘掉还不汲取教训不知死活。还以为自己是九命猫妖变形金钢?擦,老子真受够了,你丫再把自己死活不当回事,老子也不管了!”
这番话从杜南认识宋禹以来说了不下上百次,但屡说屡犯,屡犯屡说,丝毫没有实质性的成效。有时杜南也很郁闷,他怎么能容忍一个性格像牛皮筋一样的人这么久。整整三年,他就跟一个老妈子似的婆妈些锁碎的大事小事,虽然那人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作为医院的常客,医院很快给安排了病房,一系列的诊治检查就几乎折腾了大半夜。
杜南觉得跟着这个男人,他真的很折寿,而且不至折一年二年。
宋禹醒来时杜南正趴在床边睡得正香。杜南是个漂亮的孩子,率真、年轻,有朝气。皮肤光滑透亮,脸上还有一层婴儿似的绒毛。宋禹伸手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他立即就惊醒了,然后皱着眉说:“还知道醒啊?我还以为你就这样一睡不起与世长辞呢。”
宋禹一时恍惚,笑了笑说:“我还没这个打算,遗嘱没写好,舍不得死。”
“财迷。小心死在钱眼里。”杜南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大爷,要吃点什么呀?这附近只有包子油条豆桨热粥,海参鲍鱼您就别指望,你选吧,小的给您去买。”
“我有的选吗?”
“没有。”杜南接得飞快,摇摇晃晃往外走,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临出门还不忘再三嘱咐,“要是你趁着我去买早点跑去上班的话,你就死定了!”
睡眠不足导致精神不济,在楼梯口正好给人撞了个满怀,他的腰正在掼在扶手上,痛得险些背过气去。当然跟他相撞的那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大衣和行李箱都滚下了楼梯。
杜南掐着腰过去搀他,连声说:“抱歉抱歉,你没事吧?”
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一个女子惊呼的跑上来:“没事吧?怎么搞得,手都蹭破了。”说着忙用手帕按在伤口上,一脸心疼。
那女子相貌颇出众,与男子站在一起倒也很登对。
杜南看人家两口子正胶着,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自然也不好打扰。他刚走了两步,电话就响了,宋禹估计是烟瘾犯了,说:“给我带两包烟回来。”
杜南有种想陷死他的冲动,低吼道:“宋禹,医院不给抽烟的!你忍耐两天会死吗?”
他话声一落,就听到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又是那女子超大分贝的惊呼:“唐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杜南挑挑眉笑,接而连三的出状态,不会是被他撞傻了吧?
“宋禹,不许抽烟听到没?宋禹……傻了吧你?怎么不吱声了?”随后就传出嘟嘟断线的声音。杜南举着手机左看右看,满格信号,难道是他手机出问题了?擦,没那么倒霉吧?上周才买的新机!
刚出医院大门就看见一个女子停了车往医院赶,“朵朵姐,你怎么来了?”
“靠,看你在这,应该八九不离十了。他又怎么了?”一般人看到外貌这么优雅漂亮的美女暴粗口肯定会大跌眼镜,但杜南早习以为常见,她跟宋禹待在一块,不要说暴粗口,动粗都有可能。这个女人除了比男人多了俩球外,还有哪里像女人了?明明怎么看都像屯仓的滞销品,可偏偏早早结婚,现在小日子风风火火,跟神仙一样。不过听胡可说,她和宋禹是多年老友。难怪总是那么不客气。
“还不是老毛病?朵朵姐,你帮忙多劝劝他吧,他再这样折腾下去,他铁定会挎掉。”
梁朵朵长叹了口气,“我尽量吧。哎,你腰怎么啦?”掀起他的衣摆一看,青了好大一块。
“刚刚在楼梯口跟人撞上了。”
“走路没长眼睛呐,这么缺心眼儿?”
“的确有些缺心眼,不过长得很好,好像叫堂木还是唐木来着。朵朵姐,我总觉得那名字在哪听过,就一时想不起来。”
梁朵朵手一抖,手抓包掉在地上。杜南帮她拾起,“朵朵姐,你……没事吧?”
“噢,没事。唐穆……不错的名字。”
杜南饶有兴趣的盯着她看,“你看起来很是失魂落魄嘛。”
“有吗?或许是因为第一个喜欢的人也叫唐穆,所以就……”梁朵朵耸耸肩,“你知道的,初恋这东西,很难忘的。”
杜南弯着眼睛笑,有点羞涩的模样,“我可不知道,我的初恋是宋先生,我想我们是不会分开的。”随即又有点沮丧皱了皱鼻子,“但我肯定不是宋先生的初恋。挺好奇的,以前的他会喜欢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梁朵朵看着他孩子气的动作,笑了笑打趣道:“不就是你这样的么?任性脾气臭,自大自私。”
“朵朵姐,你确定你口中的人是我吗?我可是有阳光美少年之称的杜南耶!脾气哪有你说的那么臭!”
梁朵朵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笑着说:“唷,不贫了。我得去瞧瞧那家伙死了没。对了小南,随便也给我带份早餐吧。”
梁朵朵推门走进病房时,宋禹正出神,微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真该跟这医院结为亲家,多纠缠的缘份呐,一月俩次,比大姨妈还准时。”梁朵朵一屁股坐在宋禹对面最大的椅子上,丝毫没有探望病人的自觉,一进门就冷嘲热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