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他也能找得到,那样我真会怀疑他不是人。
我对这公园不陌生,偶然外勤时会买点小吃在这边躲懒一下,不过今次一个人坐着,不知为何有些不
太舒服的感觉,好像会遇到什么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预感?
公园的西边出口对上大马路边,这时竟看到有些警察的封条碎片,大概是附近发生过什么意外,估计
应该是车祸后调查完毕没有清理干净。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突然一个小身影进入了我的视线范围,身体不自觉地僵了一僵。经过昨晚一役,
我对于不清不楚的东西异常警戒,怕又会被什么东西盯上,受‘欢迎’不见得是好事的。
带黄的灯光下,小孩的脸清楚露出来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断手断脚向流满脸的,便
呼了一口气,这个应该是人吧。接着我便暗骂自己大惊小怪,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孩子独自出现在公园
,虽然不常见,也不至于总往那边想吧。
看小孩的衣着,家境应该不错,不知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这公园里,幸亏这边的治安不错。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小孩身后跟上一个男人……或许叫男鬼才对,单看上半身的话,
还像是普通人,但是膝盖以下的地方是半透明的,到脚踝位置更是消失不见。相比昨天所遇见的,这
家伙实在是普通了点,不过不代表我不害怕,现在我只打算佯装看不见,希望他不会来骚扰我。
我把脸移开,只用眼角偷瞄,不好让那边发现我正在注视。
那男鬼忽然飘来飘去,一下子出现在小孩左边,一下子是右边,突然到前面的时候,那孩子便大声尖
叫了一声,并开始转身跑,那男鬼也快,又在小孩面前挡路,如是者重复好几次。
那样子说是在危害活人,倒不如是在恶作剧。
小孩都已经怕得蹲下小身板抱头,哇哇大哭了。
也许真的是看不下去,我提起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声喝止那家伙。
“什么嘛(什么嘛),欺负人家(欺负人家)~(~)”一下子,他的身影变淡,然后消失。这个男鬼说话却
如此女气,而且是带着回音的女气,听得我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明明是可怕的景象,就无故夹杂了一
点可笑,还是说这是另一层意义的可怕?
刚才那小孩慢慢站了起来,像是在考虑什么后,转身向我走来,眼睛里的泪水还在滚转,硬是不让掉
出来。
我心想:“被吓怕了吧,这小孩。”
小孩拿着一张纸张对我问,手还在发抖:“哥哥,你也看得到吗?你有没有见过我的爸爸妈妈?”
小孩把手中的白纸摊出来,上面黏了一小片剪报。
我想看个仔细,不料突然有人伸手拿了过去,我扭头一看,正是甘书。
“……私家车与面包车相撞,祸及途人,酿成三死一重伤的惨剧……”
在这样的城市,车祸不算稀奇,就算死一两个人也不是大新闻。
甘书看了看小孩,又看一看我,再跟小孩说话:“小朋友,相中的人就是你的父母吗?”
“嗯。”
我本来打算抢过剪报自己看看,就被这孩子的响应吓了一跳,我想到那些警察封条的碎片,理出了一
些头绪,突然思维像停顿了一般,完全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内心混淆了好几种情绪。
独自一人在这里等待死去的父母有点吓人,但又觉得不是难于理解,甚至都有些同情了。再想到刚才
他被那奇怪的东西纠缠,就算害怕,现在也强装镇定,真是让人看得有够难过了的。我就只好静静地
站在一旁让甘书主力安抚。
“你在等爸爸妈妈?”
“嗯。”
“你也看得见吗?那些死去的人。”
“小时候常会看到,不过大人们都不相信,现在就越来越少见了。”
“……”甘书只是默默地看着小孩,轻叹了一口气。
“哥哥你也是看得到吗?你有没有见过我的爸爸妈妈?”
“我没见过,死去的人,如果没在死去的地方徘徊,那大概就在辨理手续,就没有那么容易出现了。
”
“那我……真的再见不到爸爸妈妈吗?”这时小孩已变成哭腔,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
“……”甘书再叹了一口气,接着用柔和的声音说:“虽然父母不能亲身照顾你了,但我想他们一定
会时常来看你的,只是不能让你知道而已。”
“真的吗?”
“头这几天我不敢保证,但是第七晚,死者的灵魂一定会回家,看他最挂念的人。”
“到了第七晚,我就能看到爸爸妈妈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会以何种形式,不过表示挂念的方式,不一定要用眼见的,你明白吗?
”
不知小孩是不是真懂,只见他止住了泪水,直到后来小孩的家人寻来的这段期间,我们三人都没有再
说话。
小孩被祖父母带走,甘书没有招呼,便带着我走向公园更深处,我还未开口问什么,便听见一副熟识
的声音:“在这里了(在这里了),我要跟你算账(我要跟你算账)!(!)”
因为有甘书在旁,我胆子壮了不少,回头直视那个女气男鬼,只见他身旁多了个壮...男鬼,脸上没
有表情,同样是膝盖对下轻飘飘的,敢情男鬼刚才是去唤人....鬼来干架?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谁叫你欺负我(谁叫你欺负我)!?(!?)”
我以为另外那个壮男鬼会使出什么招数,却是过了一会还没有动静,他没有在看我,反而看着甘书,
当我以为他是要向甘书出手时,他只是微微躬身。
“甘书大人,打扰到你非常抱歉。”
“是甘书大人(是甘书大人)?(?)那个驱鬼师(那个驱鬼师)?(?)讨厌啊(讨厌啊),人家什么都不知
道(人家什么都不知道)……”女气男鬼一边说,一边抱着壮男鬼手臂消失了。
不用照镜子,我也肯定自己现时一脸恾然,扫了甘书一眼,只见他又在叼那样式独特的烟支。
“都说驱鬼师只作驱逐的工作,又不会灭了他,而且看来是个使鬼,还有主人在后头撑腰呢。”他长
长地呼了一口气,烟雾散发开来,我似乎很喜欢这味道。
“人有那么多种,鬼也有那么多种性格啊?”什么使鬼主人的我听得一头冒水,只是把心里的想法说
出来。
“鬼成为鬼以前也只是个人啊。”
想想也对,我却把未知的东西固定于一种印象,未去了解就先把自己吓个半死了。
被那女气男鬼闹腾了一番,刚才因小孩的事情而低落的情好像好过一点了。我们在公园的长椅并肩坐
下,如同昨晚一般,今天那流浪汉不见了,也许是风太大换了个地方去。
“甘书,那小孩的父母,会一直保佑他吧?”
“……不知道。”
“不知道?”
“死后的际遇各有不同,没有人可以确切知道的。”
“没有人可以确切知道?”我反复咀嚼这句话。
“活在世上的人都未能对‘活着’有共识,何妨是死后的世界?我们同行也只能从旁敲侧击得来讯息
而推论个大概。大概只有死掌死亡的,才会理解当中法则吧。”
“未知生,焉知死?”我忽然想到这句话,不知现在孔子知‘死’了没有?又想到对圣贤这样不敬,
不知会不会找我来算账?
“不用想太多的,本来这两个世界就有各自的运作方式,我们这行的人就只是体质特殊,才多了些不
同常人的权限。”
“甘书,难道我也有这种特殊体质吗?”身边突然出现几起灵异现象,总想寻求解释。
甘书又用手指轻拍下唇,然后表露出像是要恶作剧的一笑道:“……不告诉你。”
我呆若木鸡,又觉得他这种使坏的样子很……可爱?
“嗳~生气了吗?”他的声调带点失措,我却对这男人有了新的看法。
“甘书,其实你性格挺活泼的吧?只是身为驱鬼师时得装冷漠无情而已。”
话刚完,我便被他一把抱紧,明明只比我高一点点,为什么总能轻易被搂进他怀里呢。
“怎么办呢?我觉得你……好可爱。”
“可爱?一个大男人说什么可爱啊?”虽然刚刚我才给予这男人同样的评价,但不代表自己也喜欢这
样被评值。意识到我还是在他怀里,感受着他不够暖和的体温,我觉得我有点舍不得了。
“快要天亮了呢。”不知声音有没有泄露我的心情。
想到晚上我又得在这公园等待,就怕会想到小孩和他的父母,忍不住难过起来。
“不喜欢待在公园就到别处等我,我总会找到你的。”头上的声音说完便松开了我,转身离开。
“等一下……”我追上去,却不见他的身影了。
“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的?”
甘书你——
不会真是不是人吧?
第三夜
夜,下雨了。
雨势不大,但看趋势,似乎还得多下几小时。
一场秋雨一场寒。
冬天,不远了。
过去这两天,我的世界被翻箱倒笼,被逼直视以往我嗤笑为无中生有的东西。感官放开了,我明显变
得感性起来,以往遇着雨天,我只会觉得麻烦,现在则会多想些有的没的,才发现以前忽略了很多生
活的细节,到底我,错过了多少人和物?
今天晚上,我坐在一间24小时经营的快餐店里,时间已经将近十一时,客人不算多,服务员没精打彩
,偶尔才抹抹枱面装装样子。我并不特别喜欢这种食物,就是看中这里只坐不吃也不会受白眼,前边
不远的座位就有位大叔睡死过去了。
一阵冷风吹来,我以为又是有什么东西出现,不由得警觉起来。望向风吹来的方向,其实就只是大门
刚进来了一位客人,我又自己吓倒自己了。那人的头发和西装外衣被淋湿了一片,引起其他客人的注
意,人们轻声抱怨雨还未停等等琐事,一刻后,店里众人又回复到互无关系的状态。
大概只有我,还在盯着那人看,正确来说,是盯着那人背后的黑影看。
那人进来后四处张望,看来不是很习惯这里的环境,后来选好了座位,站着脱了外套,稍稍整理便挂
在椅背上。可以看出男人身型较瘦削,比甘书还瘦一点,金属框眼镜在他那有点岁月的脸上,显得整
个人文质彬彬。那人把眼镜拿下,用手帕抹干镜片上的雨水后再架回去,然后拿出了钱包走开了,似
乎打算要买点东西。
那团黑影已经抽离,渐渐变化成人形,脸部轮廓也清晰起来。那是一个相当清秀的男子,而且也相当
年轻。他提起手,轻轻抚上眼镜男人的外套,然后用指头弹了弹,好几颗水珠便由外套滚到地上。这
个变动很轻微,外套上也没有干透,但已足够让我惊讶,我以为他是没有实体的鬼魂,却能对对象有
物理上的影响?
眼镜男人此时拿着托盘回来,托盘上有两杯热饮,他把饮品放下,坐在挂着外套的那个位置上。我很
好奇为何是买两杯饮品,天气不至于那么冷,难道是一杯是给那黑影的吗?此时清秀男子便飘过去坐
上对面的座位,手肘放在枱上,单手托住下巴,全神灌住看着对面的人。我不禁猜想两人的关系,那
不是看朋友或是看亲人的眼神,那是……看情人的眼神。
也许是我注视过久,或是惊讶的反应太明显,那清秀男子忽然抬头向我这边看来。而且,不知道是否
我的错觉,那一眼……
充满敌意!
——不准打他的主意!——
一道沙哑的声音似有形体,重重地向我的颈喉施压!我未能防范这突如奇来的袭击,试图用手扯下缠
着我颈的东西,却摸不到有实体,我想求救,但是声音发不出来,眼见那清秀男子再次化成黑影快速
移近,我猛力摇动身体,希望压在颈上的力道能减轻,但是徒劳无功。虽然无济于事,我还是在感到
快要失去意识之前,在脑海中大声呼喊……救我!甘书!
啪!
那是纸张拍打上什么的声音。同时,那道在我颈上的无形压力一下子放松下来。我眼前的黑影回复到
人形,正护着自己那还处于黑雾状态的右手。我还没去理解刚才发生的事,就闻到熟悉的烟味。
双肩被人从背面轻轻按下,安抚我调整姿势,我知道那是甘书。
他用那种像是打进我脑海的声音道:“他不能再伤害你了,等等我,谈好工作就来。”然后他就在我
身边经过,走向眼镜男人,这时我才知道原来那杯饮料就是给甘书的。
甘书,真是神秘的人。刚才危险逼近时,不自觉就想到这个男人,我承认我对他有好感,想更深入的
了解他,但不料我对他已产生一定的依赖。
他说他要谈工作,我不好去打扰他,我看看四周,客人更少了,心想若我自言自语应该没有人注意吧
,目光便转回去看清秀男子,甘书一句他不能伤害我,我便放胆问他:“要不,你先坐下来?”
话才说出口我都觉得自己太胆大妄为了,再看一看甘书那边,我们似心有灵犀,他向我点一点头又转
回去跟眼镜男人谈话,我就把这当作是同意了。
“我是张凡,你是……?”
——……文博,吕文博。——他过了十多秒才答话,我还未接话,他又很紧张地问:——你不是在打
冯学的主意吧?——
“没,没有,我的失礼让你误会了,真不好意思。”
吕文博的样貌是秀气,并不是男生女相,只是少了男性的粗犷,甚至乎给人有点懦弱的感觉,实在很
难跟刚才恶狠狠的样子联想起来。
——……刚才,对不起。——加上道歉的样子,别人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他了,都不知道怎样响应才好
。
“啊呀……这个……对了,你现在是……?”虽然是我开口邀请他的,坐下来又不知说什么才好,虽
然我好奇两人的关系,却又觉得直接问会太过唐突,决定抛出一个暧昧问题试试。
——我太久没跟别人谈话,让我想想……我这个样子都快要二十年了……——
吕文博闭上眼睛,我也没开口催促,我知道接下来将要聆听一段故事。
那是个放在今天,也不能轻易向人吐露的故事——
吕文博与冯学是在学生时代认识的,当确定关系后,接下来却是疲于应付外间的压力,吕文博无父无
母还容易办,冯学家里较传统,父母三番四次催促他成家立室,明的暗的安排了多次的相亲,两人都
知道不可能被家人接受。后来两人爱得苦了,瞒得累了,躲得烦了,受不了,便携手吞安眠药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