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柴堆坐落在广场的正中央，燃起的冲天烈火烤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暖暖的。这里不似地牢，方胤还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意犹未尽地品着盏中的佳酿。

醇厚的味道萦绕在舌尖，带着一抹暖意朝喉管滑去，路过的地方就是春暖花开之地，叫人无限回味。

大批的金银只是掩人耳目，旁人只道是拜方城的一个富商往积羽城运送了许多物资，却不知道这真正的宝贝，是场上一名不断卖弄着风骚的女子。

富商的货物一到积羽城，就被方胤还以两城交战为由扣了下来。

场上的女子还在卖力地扭动着腰肢，水蛇一般纤细的腰勾起场上所有男人的眼，女子讨好一般笑着，愈发得意，穿的本来就少的纱裙随着张扬的动作更显轻薄，随风飞扬间，那一层薄纱下的曼妙身姿若隐若现。

暗金色的纱裙只在胯间萦绕一圈，结成长长的带子一般，在一边的臀侧流水般倾泻而下。胸前的暗纱有点像中原女子用的裹胸，只不过那纱一般的布料更短更透，酥胸半掩。踝上系着铃铛，随着每一个舞点的到来而迎合般地响起来，初听时如同蜂鸣，再听时，便满耳满耳都是这铃铛的声音，如同九天炸雷，威力十足，却又勾人心魄。

随着这女子的舞蹈，周围的人都停了下来，篝火映照这各人不同的神色——满嘴流油正在啃着羊腿的有之，溅起满嘴果汁的人亦有之，正谈笑着保持着僵硬姿势的人还是有之……全场的人，只要是男人，眼珠子全被这胡姬所吸引，一时一刻都不愿意挪开！

胡姬的舞点儿越来越激烈，栗色的皮肤在火光下显得尤为诱人，闪闪发出邀请的光。

周围早就有人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吸水声，这胡姬一笑，深眼高鼻的脸上全是魅惑的光。

浅褐色的头发自然卷，随着舞步的起伏也向海水般潮起潮落，额间悬挂的宝石发出熠熠的光芒，浑身上下无一不流露出自信的光芒。

第58章

方胤还眯起眼，望向身旁伤势刚好不久的宁扶轩，狐狸一般的眼里满是宠溺的笑意。

胡姬向前一步，朝方胤还舞来。

“唰！”两旁的护卫同时抽出亮闪闪的刀来，刺得人眼一疼，方胤还回首，蓦然看见这场面，不由也是一惊，挥退两旁的守卫，好笑地看着这胡姬。

胡姬水波盈盈的眼里也满是笑意，低下头，赏玩猎物一般玩味地望着方胤还，丰盈的面孔就在眼前，看得人有些炫目。随着舞点儿左右晃动着腰肢，胡姬不在意地后退一步，踏着舞点儿靠近身旁的宁扶轩。

方胤还的神经蓦然抽紧，只是脸上还挂着不在意的笑，扬杯饮酒，只是眼角还一丝不落地死死盯着那胡姬的下一步动作，全然不管酒杯里是否还有酒！

胡姬媚笑着靠近宁扶轩，嘴角的笑意愈来愈浓。

身在中原的这些人哪里经过这等场面？还道女子皆应是闻景嫣那种娇怯羞懦才对，谁知这浩瀚的天地，竟能养育出这女子一般的人物？！

淡漠的笑就在眼前，桃花眼里是篝火的华光，明明灿灿，不时飞溅爆裂开来的火星更增加了眼里的水波，“砰”一声，悄然爆裂，只在眼角处微微露出点月华的痕迹。

身上系着的铃铛越来越响，那胡姬的舞步也是越来越激烈。几次，金色的纱衣都带过宁扶轩的白衣，露出胡姬健康而丰润的身体。

宁扶轩脸上一直是温润的笑意，双眼虽是看着这魅惑的胡姬，但是眼里是澄清的光华，一如皎白的月色，清冷，但却足以令人心碎、

“我喜欢你！”胡姬咬着不太清晰的话语，一个探步上前，迈到宁扶轩的耳迹，呢喃道。

在一旁的方胤还早就黑透了脸，听到这一句，更是恨不得马上离开这，可宁扶轩身前的胡姬并没有离去的意思，而是旁若无人地在离宁扶轩不足三尺的地方更加狂热地舞起来，没每一个步点儿都像胡旋舞中即将飞升的仙子！

乐曲越来越快，叫人几乎看不清楚胡姬脚下的步法，只见那胡姬朝方胤还抛个媚眼儿，再一次欺身前去，宁扶轩一愣，就见胡姬丰盈的唇蓦然放大在自己眼前！媚眼如丝，隐隐有撩人之势。

难道这胡姬……

宁扶轩还没来得及想下去，就只觉自己眼前一花，尚未痊愈的身子被人一拉，立刻坐立不稳，像旁边倒去！

惊叫声尚未出口，宁扶轩就觉得呼吸一滞，本来火光闪烁的眼前顿时漆黑一片！

两片温暖的唇贴上自己的，只轻轻一点，又迅速离开！

四周是一片寂静，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场面太过诡异了——

本来安坐的公子扶轩，倒在晋王方胤还怀里，而方胤还刚才好像还低头吻了一下宁扶轩，更甚的是那个胡姬，一个站立不稳，摔到在地，此刻，正是一片人仰马翻的状况！

乐师也停止了奏乐，只有场间的篝火还在“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若要被人占了先机，还不如让本王这个近水楼台先得月！”方胤还无耻一笑，俯下身来，鼻尖擦过宁扶轩的颊，耳语道，语气中是无限的促狭！

“这样看来，王子的礼也没有白送！”胡姬不在意地起得身来，拍拍纱裙上的尘土，惹得裙上的铃铛“叮铃铃”一阵乱响！

“还不放开我！”宁扶轩嗔怒，颊上飞起一片红，映着红黄不定的火光，竟比前些日子有了些血色。

方胤还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病后的扶轩虚弱了不少，又被自己紧紧拢在怀里，自然是使不上劲儿来，要不，此刻的自己，还不定被他打到哪里去了呢！

宁扶轩气结——怎么会忘了带上扇子？！

方胤还讪笑着往里紧了紧宁扶轩——哦，你忘了带扇子？嘿嘿，好机会，好机会！此时不欺负，更待何时！

说话间就又要欺上身来，宁扶轩暴怒不已，却又没有更好地办法挣脱。

“啪啪！”两声清凉的掌声随即而至，方胤还宁扶轩同时愣了愣——掌声的发出者，正是刚才那个胡姬！

再看来，这胡姬垂手而立，全没了刚才的放浪之举，相形之下，更像是一个戎装待发的士兵！

“主人果然没有说错！那这礼物，也就送的不亏了，”胡姬笑笑，说：“莫失莫离还如意吧？良驹赠英雄，主人说，那两匹马，就当是先行礼，至于这些，就当是敬献给王的好了！只望我的王早日达成自己的心愿，此外，莫要忘了当日的承诺才好。”

胡姬口口声声叫着王，一脸从容。篝火从她身后照过来，将她的身形凝成一个雕塑。

——“这女子，还真是大无畏，明明知道这一去，就是死。”方胤还一挑眉，望向怀中的宁扶轩。

——“那当然！牧野选的人，能有错么？若是让田尚文送这女子去，更是万无一失。”宁扶轩一眼望回去，道。

“可惜了可惜了……”方胤还摇头，眉头暗皱。

“呵，现在留下她还来得及。”宁扶轩戏谑一笑，火光在脸上打上点点光晕。

“有你就够了！”方胤还笑笑，脸皮出奇地厚，翻身欺上，在公子扶轩额上印下薄薄一吻。

“还不放开！”怎奈剑伤还未痊愈，又被方胤还这样紧紧搂着，宁扶轩能挣得开才怪！

低头撇一眼宁扶轩，方胤还手中不由一松——薄薄的嗔怒在扶轩脸上漾开，那一双翻云覆雨的桃花眼，愣是生生刺痛了自己的眼……

宁扶轩感觉浑身一轻，抬脚一点，迅速翻身坐起，顺带着再忘方胤还脚上狠狠一踩，直疼地方胤还狭长的狐狸眼本能一眯。

“扶轩病愈，本王要大赦！”方胤还心情大好，当着众人的面，宣布道。

“田尚文……也包括吗？”身旁有侍卫陪着小心，问道。

眉毛一挑，方胤还答：“当然！”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没有缓过神来，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结束。

配合好一般，乐声再次响起，周围又成了哄哄闹闹的晚会场面。而那个胡姬，在众人回味过来之前，又变成了那个千娇百媚的女子……

行刑室里幽暗的灯光，自然不能与场外闪烁的篝火比肩。鬼魅一般的三人，两动一静，显得格外惹目。

昏死之人被冷水浇醒过来，一次又一次体味着什么叫做骨肉分离之苦。

叫的没劲了，田尚文也只剩了半条命。两个狱卒阴测测一笑，又是一桶冷水劈头而下！然而这一次，这水里加了些盐巴酒精！

“啊！”冲天的惨叫声另那两个狱卒皱了皱眉，眼看带有刚刺的鞭子又要挥下来，突然被门口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人喝止！

“住手！”只一声，就叫人胸中郁结扭曲，那人的声音不大，却很有震慑力。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两个狱卒立即像斗蔫了的公鸡，畏手畏脚地站着。

“晋王下令，大赦囚犯。”也不多说，那个只冷冷地望着狱中，道：“收拾收拾赶紧叫他滚蛋！”

“是！”这两个狱卒畏畏缩缩地答道，丝毫不敢有半分违拗——这就是，官高一级压死人呐！

待那人走后，这两个狱卒将田尚文的手镣脚镣都解了开来，嘟哝着说：“早知道这样，就该试试剥皮抽筋了！”

“谁说不是呢，白白浪费了这桶盐水！”另一个接嘴道，留下奄奄一息的田尚文，兀自离去。

第59章

众人还在欢呼，那胡姬自是场中主角，方胤还偷偷拉了宁扶轩，出得场了。

——宁扶轩不爱热闹，若不是事出有因，他是决计不肯出席这种场合的。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方胤还无限感慨：“好几次，我都以为再也见不到扶轩你了！”许是真情流露，许是触景生情，方胤还竟徒生几缕悲伤，这悲伤不断流泻而出，转眼间就已是滔滔江河，绵延万里。

“人的命，都是这般脆弱的。”宁扶轩在身侧叹口气，像是回答，又不像是回答，只轻声道。

“扶轩，你说，等着战事完了，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知道……”望向天空一泻万里的银蟾，宁扶轩第一次感到生的渺茫。

“我们，还会像现在这么快乐么？”

“不知道……”

“那，我们会死么？”

“不知道……”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个不知道，因为前途，实在是太过渺茫……

流溢而出的尘土味比不得江南那些温香软玉的味道，苍茫的夜空，独有一轮明月高悬。

“扶轩，你，怕死么？”触动生死这个话题，气氛立即沉重起来，止不住的悲伤就要湮没二人。

“怕，怎么不怕，”自嘲一笑，宁扶轩道：“经历过了生死，才愈觉生的可贵。”几乎是痴了，宁扶轩一身白衣都快融进这清冷的月色里。“我们脚下，就躺着不知多少亡魂……”

方胤还望向宁扶轩——宁扶轩的脸上是澄净的神色，可这样子，却让人想到了死亡……

“没事，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宁扶轩看透方胤还心思似的，覆手盖上方胤还不由自主拽住自己衫角的手，宽慰道。

“不要轻言生死。”一时不知拿什么话来回答，方胤还口舌讷讷，只觉宁扶轩的手清凉有余，温暖不足。

“就算某一天，我先走一步，你也要好好治理国家，也算是，完成我的愿望罢！”

——治理国家，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好笑，真的好笑……

气血翻涌，好像就要自心口炸裂开来。

“不说这些个了，”方胤还打破这种闷人的寂静，道：“你看这两匹马，多好！”

赤色的汗血宝马在一旁低低喷着气息，两匹马儿耳鬓厮磨，亲昵至极。

“牧野子服还真是大方，这样的马，已经不多见了呢！”宁扶轩答：“莫失莫离，真好……”

“这马，你早就知道是牧野子服送的吧？”方胤还微微闭着眼，不无悲哀地想。

——世事缠绵，聪慧如同公子扶轩，又会有什么不知道？

“上一回没比过你，这一回，我们再来试试，如何？”意气风发，刚才的沉闷感被一扫而光，连清冷的月光，此时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好！”双手交击。语毕，两匹骏马仿佛早就认识主人了一般，你前我后，莫失莫离相互追赶着，绝尘而去……

扶轩，要真有那一天，我也决不让你孤身而去……

真有那一天，我也决不让你孤身而去……

第60章

“额，这……公子果然好棋艺，”微一出神，棋盘上立即局面打转，宁扶轩以退为进，这是——竟然赢了！

张铭暗自揣测，自己的这个将位，确实是方胤还给的，以前军中的各种恶习刁习，在方胤还接手后，已然大为改善，拿今天的军纪军容和往日相比，任何一个人，都纠不出什么毛病来！今天的积羽城，和当初的积羽城已经大不相同。爱民如子，将士如一，晋王可真正算是做到了！

“将军，请。”愣怔间，一盏清凉的酸梅汤端过来，张铭回过神，才看清楚公子扶轩已经亲手将梅子汤端到了他的面前，一袭月白的衫子曳地，眼中是含着温润的笑意。张铭忙不迭地起身，双手接了过来，道：“这怎么是好！”

“将军太客气了，到这积羽城已经两年有余，我们不早就是一家人了么？”浅浅的笑容在眼前展现，张铭一阵感动——要是在以前，哪有这样礼贤下士的举动？！何况平时，晋王对将士们也确实不错！

接过酸梅汤，张铭浅浅啜一口，心道：罢了罢了，就算是死，也不冤了吧！

“公子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打完这一仗啊！”张铭丢下心中的包袱，立即觉得轻松了不少。

“想家了？”宁扶轩问。

“嗯。”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此时红了脸，想起家中的温存，一时间柔情起来——说好三年内一定会回去的，不要食言的才好！走的那年，最小的孩子才会“依依呀呀”叫爹爹，不知道回去，又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呢……

“要是估计得不错，今天冬天到明年开春，这一仗，就该见分晓了吧！”宁扶轩望向窗外，迟疑着说——是啊，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自己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呢，总得，早些才好……

说道此处，方胤还一下跳了出来，喜滋滋地问道：“扶轩怎么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大概就可以攻下术石城了呢？”

方胤还的这一下子可把张铭吓得不清，差点目瞪口呆地跌坐到地上，下意识地结结巴巴说道：“王，王爷不是睡着了么？”

“怎么，你还叫我睡一辈子啊？！”方胤还转过他那双狐狸眼，幽怨地看着张铭，直盯得他毛骨悚然。

“不不，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末将只是说……”刚才想家的那番话定是被方胤还听去了，张铭更是不好意思，一张脸烧得通红！

“哎呀，我可什么也没听见！”方胤还眨巴眨巴狭长的眼，靠近张铭，话锋一转：“不就是想家了么，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干嘛这么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