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可采莲——公子浅斟
公子浅斟  发于:2013年0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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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轩!”方胤还心中大骇——扶轩定是连夜赶来,可他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

扶轩呐,我的扶轩……

战马背驮两人,在满是尸体的战场上奔跑起来,不长的甬道里,满是残肢断臂,满是横飞地血肉。

不一样的只有种族,但都在这一刻发出同一个声音,那就是,哀嚎……

第52章

身后的大门轰然合上,连同耀眼的光,一起被撂到身后。

骏马还在奔驰,绍县守将已然吓得尿了裤子,绣着武兽模样的官服被全部打湿,滴滴答答不断向下滴着腥臭的液体。

身边的人轰然散开,捂着鼻子逃也似的只留下那个拒绝开城门救援的人——身为武将,胆子怎么这等的小!

马还在奔驰不息,眼看就要带着背上的人跨上这高高的看台,只见那守将蓦地向前一步,急匆匆擦去额上水一样喷泻而出的冷汗,整个身子“咚”一声砸到在地——直挺挺跪下!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糖筛一般抖动着双腿,两腿战战,几乎承受不住上身的重量:“小的,小的也是为绍县百姓着想!”吓得话都说不清楚,那人抬起头,然后再重重磕向青石板铺就的地上,只几下,那额头上就血红一片。然而那人像不觉似的,还是一个劲儿向地上砸着他的头,且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用劲!

额间已是血肉模糊,混合着片片青石碎屑,通通镶进那人额头上,灰尘混合着妖艳的血色,一时间成了紫黑色,叫人不忍再看。

马在那人面前兜着圈子,不时朝天打个响鼻,可那人分明感到,那匹马将所有的气息都扑到了自己脸上,带着星星点点的唾沫。胃里翻出来的草料此刻还未消化,带着特有的气息,将那人最后一点自信都在瞬间击垮!

围观的将士逐渐安静下来,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眼前放大的马蹄还在不断躁动,好像极为不满自己的背上坐了两个人一般,拼命想要扬起前蹄将这二人摔下去,怎奈口中的嚼子被死死拉住,千斤的重量一时间全部都集中在那上面,叫它挣扎不脱!

马前跪立人的脚下还在不断流淌着腥臭的液体,在这时,也不由得放慢了磕头的速度,抬起眼望向马背上的主将。

方胤还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马上,但是他的衣衫没有一个角不在滴落着鲜红的液体——那本就绯红的衣衫这时已经溅满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血,带着凝重的气息,阴测测向地上趴着的人凌厉袭来!

此时的方胤还已是浑身是伤,但还是高居马上,手中紧握的连城吸慢了凡人的灵魂,正静以待命,期待着下一次的杀戮。

那哪里是人,分明是最深层地狱里攀爬而出的恶鬼!

脊背上竖起根根汗毛,跪在地上的人抖地更厉害了,几乎要将本来就不粗壮的腰身抖断!

狭长的眼眯成一条窄窄的缝儿,方胤还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地上的人,就是不见说话。血洗过的脸更显红润,连瞳孔都带了一点妖艳的血红色。整个绍县,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仿佛清晰可闻……

杀机大动!

手上的连城发出“嗡嗡”的争鸣,几欲要破手而出,再掀狂澜!

背后一紧,方胤还心思大动,急忙侧耳过去。

“不要杀他。”蚊蚋一般的声音响起,宁扶轩整个人压在了方胤还背上,悄声说道。耳语一般的声音撩的方胤还发丝微动。

寂静。

“不要杀他!”猛然提起一口气,宁扶轩再次说道。

调转马头,方胤还皱皱眉,带起眉间厚重的血浆,转身离去!

“叮……”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眼光转移——刚才还跪在地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拿起了剑,刚才那一声清脆的响声,正是方胤还打掉了他手上准备自刎的剑。

“扶轩说绕你一命……”悠悠的尾音回荡在空气里,方胤还的红衫不停开阖,眼看就要灼伤了众人的眼睛……

甩开众人的方胤还稳稳骑在马上,迎着破云而出的朝阳,满脸都是盈盈的笑意。

天边似被火烧一般,红得有些妖艳。层层叠叠的红云将一轮并不耀眼,但却足以见自然造化的太阳围在正中,火红中带一点淡淡的金色,金色里有些微有些透亮的黄,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终于,那暗暗的,还不太分明的阳光从天上洒下来,四周——一片金黄!

方胤还看得有些入迷,只见天边又升起袅袅的烟雾,顺着清晨徐来的微风,冉冉升起,高一点,再高一点,然后有些倾泻,抵不住微风吹拂似的,像极了笑得压弯了腰的浣纱女。

斑斑驳驳的光点打在方胤还的身上,脸上,夜晚的寒冷被一吹而散,那源源不断的风中,有着生生不息的气息……

“扶轩,仗打完了,累吧?”方胤还只顾自己吃吃的笑,“你看这天下,多美啊!”

浩瀚的大漠一扫江南水乡的粘稠细腻,这一生,就穿梭在这无尽的山水之间,该有多好……

方胤还忽然感到心里的疲惫,这劳什子打仗,死人,国土,名利,仿佛一切都跟他无干了似的,要夺,就让别人夺去吧,只要自己一直和扶轩在一起,就好!一想到扶轩,方胤还心里一片凝定,如同春风吹皱一池春水一般,身外的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我只要你,我的扶轩……

跨下的马悠闲地迈动着四蹄,不时咬一口脚下刚刚冒出头的青草,翻起一块尤带土腥味的草皮,怡然自得。

“扶轩,你说好么?”呢喃一般,方胤还眯起眼,侧过头,鼻息喷在了宁扶轩的锁骨上。

“砰!”一声闷响,再也稳不住身形,宁扶轩坐立不稳,直直从马上坠落在地!

红尘多梦,地上的扬尘兀自扑腾了好一会儿,才又尽数落在宁扶轩的身上。

呆呆地看着那一袭,辨不清究竟是白衣还是红衣的衣裳,萎落在地,方胤还鼻子一酸,一颗晶莹的液体,自眼角坠落,和着翩飞的浮沉,铿然坠地!

为什么,又是这么熟悉的画面……

“砰!”又是一声闷响,方胤还眼前一黑,只在意识的最后关头,绝望地看到,自己的世界,一片漆黑……

帝都,大渊。

珍妃王氏气急败坏,不是说好了叫明珠公主和亲么?也给拓跋弘通过信,叫他定要去方胤还首级,没想到拓跋弘竟让那么好的机会白白丧失了!

“娘娘,娘娘息怒,鞑子的话,本来就不可全信……”一太监模样的人小心翼翼地安慰珍妃道。

“怎么,你是说本宫不会办事么?”一听这话,珍妃更是震怒,满腔的怒火都发在了这人身上!

“奴才,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忍不住牙关战战,那人“扑通”一声跪下,叨扰道。

“哼,谅你也不敢!”珍妃斜飞的凤目凌厉一闪,完全没了渊帝面前温婉可人的模样。母老虎派头十足:“起来吧……”带着悠长的余韵,珍妃坐下,圆桌上的美味珍馐也引不起她的兴趣。

这可怎么办?拓跋弘将事情搞砸了,要是真让方胤还立了大功回来,那还得了?何况,朝中分派两段,势力之一的闻家又是他的岳父!

珍妃静静做着思考,当初那一箭,本来是射向方胤还的,哪想到半路冒出个程咬金,为他挡了一箭不说,还在乱军中救下了他,这可,怎生是好?

渊帝虽然没有明确表态要将皇位传给宽儿,但是就凭他对宽儿的喜爱程度,也可以猜出,传位宽儿,是八九不离十的!

母凭子贵,渊帝的身体状况是一天不如一天,要是不想最后落得一个陪葬的后果,就只有让宽儿登上皇位,而自己,则作为宽儿的母亲,方可逃脱一死!

大渊历来有律,凡是皇帝驾崩,除了正宫皇后及登基皇子的母亲不用陪葬外,其余后宫嫔妃均难逃一死!

珍妃心如刀绞,眼前的情况已是一团乱麻。大皇子那个窝囊废,自是不必挂记,三皇子在几天前也被一纸调令调去了苗疆戍边,想来以他那种性格,终是老死于苗疆的命!

想到此处,珍妃不由展颜一笑——渊帝说来严酷,可慈父一般的心,终是不错的,在自己的软磨硬泡下,将三皇子调走不算,还任凭自己在后宫兴风作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让事情过去了。这女人的后宫,要是渊帝不说什么,谁还敢对她珍妃无礼?

珍妃越发得瑟,脸上一反常态地红润起来——在这阴暗的后宫,随时都可能因为一点小事葬送性命,谁还能一天比一天健康活泼?想想自己,也曾经是一脸无忧,阳光明媚,不晓世事闲愁的人呐,怎么光阴流转,会将自己变成这样一副模样?

珍妃叹口气,一转眼,又从遐想中回到这暗无天日的后宫。

“告诉拓跋弘,定要方胤还的性命!否则,这明珠公主,可也是我的人,恐怕朔王那里,还是不好交代吧?!”珍妃眉头都没皱一下,淡雅的口气中分明是不屑。

“是,是,奴才这就去办!”仿佛得到了一纸赦令,那跪在地上的人忙不迭地爬起来,边答着边向后退去。

第53章

长生劫,何相忘。

蒹葭已苍,伊人何方?

一眼望穿,十年离散。

红尘多事皆云烟,执手相望今何年?

“王爷,王爷……”眼睫是如此沉重,几乎没了睁开的力气,方胤还眼前一片模糊,只听得耳边众人的疾呼。

“王爷,王爷……”那七七八八的声音还在继续,好像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似的。

勉力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张放大的面孔,围着自己的众人神色各异。

“醒了醒了,王爷终于醒了!”有人欣喜若狂,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手舞足蹈。

眼睛翻阖间,周围变得嘈杂起来。还未等方胤还开口,就有人送上一杯参汤,“汩汩”还冒着热气,也不知道那汤熬了多久,竟在这方胤还醒的一瞬间马上就被盛了送上来。

朝阳,战马,青草,红白相间的衣衫……

“轰!”脑中又是什么在瞬间爆炸,方胤还一把推开送上来的参汤,跌跌撞撞起的床来,身形摇摆不定地向门外走去。

全身上下是火辣辣的疼痛,可方胤还顾不得那么多,只知道脑子里有一个温雅的笑靥,一双桃花眼,正踏着秋波不疾不徐地走进自己的心间。

“扶轩,扶轩,你在哪里?你在哪里?”越往前走,心就越冰凉一步。

房中的众人大骇,不知道这刚醒来的晋王意欲何为,只得跟在他后面,想要一探究竟。

“都散了吧,医师留下。”李方站出来,也不管自己身居何职,对着一干众人道。

众人巴不得此时有人站出来说话,不然晋王有个三长两短,就得在绍县的所有守将担着,这下可好,有个出头鸟,到时候把责任一推,何乐而不为?

跌撞前行中,有人上来扶住了方胤还,轻车熟路地将方胤还默默引向另一个相反的方向。

“公子他……”刚吐出三个字,搭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就突然用劲,李方两眼一酸,别过头去:“公子他,无碍。”再也说不下去,李方感觉自己喉头都在打颤——该怎么和他说?公子那样璧玉一般的人,竟会伤得那么重……

转过朱栏,廊上的红漆都快掉得差不多了,方胤还鼻尖嗅到一丝轻微的气息,不由得呼吸加快,顾不得脚下是否摇晃,及急急朝眼前的那间屋子奔去!

帝都街头从未有过的冷清,虽然也是人来人往,但远不及以前的热闹非凡,

兵祸战事带给国家的影响,远远不止眼前看到的这样深刻。

苏靡神色惶惶,已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了。

哥哥苏简来信说,他已经有了意中之人,只是目前还不知那人的心思而已。而自己,正身陷这泥淖,真相仿若隔水的明月,一时之间,还看不太真切。不过,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这干着急,也是无用!

隔着绿纱望望满街的春意——这石尽徊,不是越来越迷恋自己了么?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兀自笑笑,额间的那颗朱砂闪耀出绝世的光华。

收拾了心情,苏靡打点好精神,一如往常一般,含笑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妇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上,此时已经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跌跌撞撞闯进房间,方胤还周身立即被那股熟悉的味道所萦绕,一时也就放下了心来,长舒一口气,抽出被李方扶着的胳膊,整理好精神,向内间走去。

一如往昔,方胤还就愣住了——那双桃花眼,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自己身上,仿佛知道自己要来似的,早已提前做好了准备!

“你……”看到活生生的人,反而语言阻塞了,方胤还慌乱间竟找不到词来说话。

“你来啦。”床上的白衣人一脸浅淡的笑意,盈盈望向这边,微翘的唇角是说不出的好看。只是本应有的珊瑚色,现在变淡了一点,略显苍白。

时光在这一刻轮回,仿佛一切都被定格了似的,在这一刻,春暖花开……

“嗯,我来了。”方胤还顺着扶轩的话答道,迈着步子靠近宁扶轩的床。

几步之遥,在这一刻却显得那么漫长,如同隔了千山万水一般,每一步,都带着艰辛和苦难。只是,我不怕,因为我知道,只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就一定能再看见你那明媚的笑靥!

宁扶轩侧侧身,看样子是要挣扎着起来,但这显然是徒劳——宁扶轩头上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可是身子也只是微微晃了几晃。

“你,躺着就好!”方胤还急了,紧上前一步,按住宁扶轩的身子,阻止他要起来的冲动。

“王……”李方的话还未出口,就被病床上宁扶轩的眼神制止了,无奈地再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公子,只好缓缓退出,顺手带上了门。

“咔”一声,门里门外,俨然又是两个世界……

公子啊,晋王按住的那个地方,不正是被拓跋弘所射伤的地方么?和着在拜方城还未好的箭伤,一箭洞穿!

李方泫然欲滴,眼泪在眼里直直打着转儿,一想到公子,就忍不住想要流泪……

“你,感觉怎样?”方胤还制止住极力想要起来的宁扶轩,问道。

“还好,死不了。”宁扶轩戏谑一笑,迎上方胤还狭长的眸子,逗趣道。

“怎么这么说?”好像受过伤之后,方胤还的脾气就见暴涨,动不动就要发出火来。特别是见到伤成这样的扶轩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就算是你死了,我也要把你抓回来!我都还没死,谁能允许你死?!”澎湃的气势从方胤还身上流泻而出,倒震的宁扶轩有些措手不及,只好呆呆地望着方胤还。

“你……要好好养伤……”可能是感觉到自己实在是太激动,方胤还也一下回过神来,忍住伤口崩裂的疼痛,讷讷说道。

“说我,看看你自己!”宁扶轩的愣怔只是一刻,随即又在唇角绽出一个向上的轨迹,道。

方胤还这才注意到自己,原来,绍县城门一战实在惨烈,晕倒之后,自己就被众人包成了粽子!

“我说这群人,真是小题大做!”方胤还脸上一红,随即就要伸手撤掉包裹住自己的绷带!

“哎哟,”手才触及伤口,伤口立即传来一阵阵痛,叫方胤还不由得放慢了拆绷带的手。“他们……他们……包得实在是太结实了!”仿佛是为自己解围,又仿佛是自嘲,方胤还说话间,已经不再打绷带的主意,“粽子就粽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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