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债 上——飘然而过
飘然而过  发于:2012年0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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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团在他耳边轻声道:“看不出你还挺机灵的嘛。前面和那老头子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在人前我不会开口应你,你也得小心不可让人察觉到我身份。”

曲直笑着说也只有你老说我笨,山下那些大娘都夸我心细如发,勤快肯干。

仗着一路上没人,两人边说边笑往曲蘅屋子走去,隔着还有五六步时,毛团突然截了曲直的话头:“别人随便几句恭维话就能让你信以为真。依我看,曲蘅摊上你这弟弟还真是浪费了他一片苦心。”

“什么?”

毛团鼻子缩了缩:“你昨晚夜会曲蘅却没发现他身上的异状么?算了,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你哥曲蘅如今人已不在这道观中,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办?”

第十一章

青草地上卧着一把木剑,曲直盘腿靠树干坐着已经很久了,手中折着几片树叶子,嘴里还衔着一片,浑然不觉中身边已然散落了一大堆,忽闻其叹一口气,一扬手全丢了。

近来各类事儿发生太多,总觉得日子过得恍恍惚惚的,不怎么真实。

自得知曲蘅下山的消息之后,不甘心的曲直前前后后绕着道观找上了几圈,最后还是灰溜溜地走回起点——曲蘅房前院子里,手一推木门就“吱吱呀呀”地开了。

本来屋里东西也不多,乍一眼望去空荡荡的,缺了主人气息更是有股冷清味道。

窗台晒着几碟子粉末,进门就能闻着药草清香,等到了舌根处丝丝甜味才漫延了开来。曲直手摸过台面,刚进观里那会儿时给曲蘅做的笔搁还在。那时自己跑了大半山头才寻着一老树墩,劈了一截下来磨了老半天终于整成了山峰形状,可之后拿刻刀勾画时却又不慎削落一角,害这笔搁瞬间变得不伦不类起来,藏在怀里实不愿拿去送人。

曲直屋前,曲蘅倚在门边伸出一只手来:“看你在旁偷偷做了多日。拿来。”

在手里把玩了一阵,曲蘅将之小心地收于衣袖中,笑道:“这儿附近没樟树,亏你跑去后山那里特意搜寻来,怎么说我这作哥哥的都会乐得接受这份情深意重。说来倒是第一次从你这儿收到东西,你又怎会想起做笔搁送我?”

曲直低头看看手上的老茧,心道除了这我还能送你点啥,山下那树根笔搁贵得很还不如自己做一个给你,省下足够的钱下回就能帮你买来药铺里那些名贵药材了。

自然,这打算他只在心中念叨,少了惊喜自然也就见不到那透着光明媚的笑。

“我说他不在观里了吧?到处都没闻到他身上味道。”

曲直嘴角勉强弯了弯,放下笔搁,走去床榻上坐下。

“……别碰。”

见曲直探手去摸,毛团忙出声阻止:“别碰它。曲蘅临走使了法术封了这儿,本来你也应同其他人一般进不了这屋子……哼哼,不过这种初级障眼法可骗不了我。”它冲床头那稻草人一点头,“这就是‘眼’。”

曲直也学过法术,自然懂得‘眼’是维持法术进行的关键所在,有时是一粒石子,有时是一座大山,有时则看不见摸不着。‘眼’即为根基,即便只是轻轻移动了一下,法术效果多半会因此而改变、消失,严重时甚至会反噬施法者。

毛团瞧见曲直脸色变化,知其晓得其中厉害,便也不再累述,严肃道:“接下来的话曲直你仔细听好。待之后出了门这间屋子你我便不可再入,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一次拿走。”

“先前是为了探清情况,我才强行破了曲蘅的法术,你我今方能见到这屋内如今的真实状况。考虑到曲蘅的本意不愿让人得知他已离观,再加上我也认为不必引起其他人恐慌,所以一会儿我会施法重新加固他的法术。”

“一间普通屋子不能进入岂不更可疑?何况曲蘅人确也不在观中,无论再怎么……”

“谁说不能进?”毛团前爪一指草人,“你不知何为障眼法么?放心吧,你哥他早已考虑周全,只需把这儿恢复原状即可。寻常人进屋里后见着的是躺在床上的‘曲蘅’,玉面绯红,眼眶湿润,还道是偶染风寒卧病在床。这草人附上了其本人的一份魂魄,估计能应付过去。”

曲直听说曲蘅分出魂魄在这草人身上,惊得双腿一跳,又立马憋住呼吸弯腰凑近去看。

道教向来有所谓人有三魂七魄的说法。认为人的精神分而可以称之为魂魄,其魂有三,其魄有七。曲蘅此举可谓是冒了极大风险,若魂魄不能全部归位,恐怕到时原先聪慧之人会变得连痴傻小儿还不如。

这可比内伤来得更凶险。曲直心头一震,不敢托大,连连后退了几步,等摸到桌角后才松了口气叹道:“曲蘅他又何必做到这程度?他就不怕……对了,腓腓你一定得帮忙!”

毛团“蹭”地跃下床榻,走去曲直身后:“嘁,明明是你们兄弟俩之间的事,我这么瞎起劲做什么?一个死心眼,一个傻乎乎,听说他哥不在观里就紧张得没人样,活像自己也丢了魂似的,用到我时才想到喊腓腓帮忙。也不想想你哥他是什么人,怎会这么轻易……”

抱怨到最后变作含糊不清的小声嘀咕,曲直担心有人路经闯入此地,也顾不上什么,催毛团赶紧施法,说自己替它守在门外廊道望风。毛团横了他一眼低骂了句“没良心”,便不再理会他,凭空招来了一阵风将之一卷直直扔出门外。

曲直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心有不满却不敢发作,怕分散毛团注意力。可直挺挺站在屋前他又觉得有些窝囊,于是最后一人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去院子花坛边等,顺便整理了一下脑中各类杂乱的思绪。

“你怎又偷懒?”

正坐在树下回想那日情形的曲直一惊,偏头一看,毛团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

“练剑练得累了,休息一下。”

毛团投来的视线中满是不信,但见它低头脑袋一拱,地上的木剑冲曲直飞去被其一把捏住。

“你哥只不过离开几日,你个不成器的家伙就连练武心思都没了么?”

曲直脸皮燥热,干笑着比划了几下:“你看我还是在练的嘛……马步扎了一上午,腿酸极了。”

“算了吧叫你名字老半天了,都没见你有啥反应。喂,下午你还是背口诀吧,看你也没心思练剑……你哥不在了饭还是要吃的。咳咳,首先我可不想陪你挨饿,其次你这么大个儿若是饿昏了,我拖也拖不动。”

曲直自知理亏“哎哎”应着,起身时打了个趔趄,被毛团揪住又是毫不留情重重数落了一通。

好吧,曲蘅,我承认如今我也开始盼你回来了。

习惯性窝在曲直怀里,毛团扭过头不去看头上的人,过会儿索性蜷成一团挡住了视野。

看得时间再长又有什么用?他一颗心不在这儿,根本不会发现我在看他,正如他也同样不知道这几日整晚我都守在曲蘅屋前,断了孤魂野鬼想要窃取屋中那缕魂魄的念头。

所以曲蘅,你究竟何时归来?

******

午后,曲直寻了块隐蔽的地方,按毛团的指示反复练习。毛团唤曲直一个人先练着,拖着伤腿去别处逛了逛。

昨晚接到肥遗消息,说如今梧桦将全部心思都放在替曲蘅疗伤的事上,暂时管不着他,只要避过鸾鸟耳目他就能顺利逃出碰头会合。毛团本想具体问问曲蘅伤势如何,爪子在空中招来只飞虫作信使,任“嗡嗡”拍翅声消失在天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出口。

原本只消亲自去一趟就能了解实情,隐了身形躲在暗处,凭自己的修为想不被屋里人发现那还是有把握的……啧!还是算了!

或许是受这几日曲直阴郁面容的影响……毛团烦躁地挠了把鼻头,湿漉漉的,可能不留意间被抓破了也说不定,便愈加郁闷起来了。

眼看腿伤渐渐转好,留在这凡间的时日已不多,不知临到分离那时能不能狠下心来。

******

再说毛团替曲蘅加固法术的那日,曲直在门外等了约莫三炷香时辰,才终于听见毛团叫唤,知其将一切都布置完毕了便赶紧抬腿进了屋。

床上躺着的那个“人”确是曲蘅的模样,说话声轻轻的看似很是虚弱。得了毛团同意后,曲直试探性地按住“曲蘅”的手,软软的稍许有些偏冰冷,他用眼神询问毛团,后者离了一丈远别过头道属正常情况,别老大惊小怪的。曲直放下心来,起身拉了拉被子,临走时大概是被熟悉的面庞勾起回忆,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再次捏紧那只放在榻上的手轻唤了声“曲蘅”,掌心里湿湿的出了汗,目光也跟着粘腻起来。

这番举动被毛团瞧在眼里,感觉心里忽有些烦躁,轻哼了一声后,它把身子彻底背转了过去。

法术加固的活儿算是这么做完了,可余下还有很多事需要去操心。曲直原意是要去同云铮子商讨此事,被毛团一句话给堵了回来:“如不想你哥回来时变傻子,就别和那牛鼻子讲房里施了法的事。”

曲直不解,毛团却不肯细说,只是吩咐他对外宣称曲蘅染病,这段日子不便出门即可。不喜诳人的曲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艰难地点头应了。毛团等在门外听见曲直力荐由自己来照顾“曲蘅”,明明是自己教他如此说的,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会儿曲直刚得知曲蘅离观时失魂落魄的模样,继而莫名起了一把无名火。

曲蘅这人果真诡计多端,偏偏我还就真心甘情愿地按着他给的路走下去了。

他明知这等法术瞒不过我的眼睛,料定了曲直这傻大冒会关心则乱,必然会强拉我破了法术去探个究竟,因而专门在屋内留了口信给我,拜托这段时期我照看他弟。

曲蘅曲蘅,你被云铮子一掌打昏头了还是怎样?我可不信你没对我起防范之心。以你的谨慎小心,事后会没看出肥遗是我旧交,前几日的那场打斗明摆就是一场演给众人看的戏么?肥遗会被你们虏去,怪就怪在他被弄瞎了一只眼导致一时狂性大起捉了曲直,从而惊动你使了全力对付他。活该!

好吧,且不说你梧桦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家伙,我还正愁着怎么救肥遗出来呢,你倒跑去拖住梧桦手脚,方便我行事。只是你怎会放心把我与曲直两人留在观中呢,莫非……被你看出我下凡的真实目的了?

不,应该还没暴露。

关于你托我的事,这点法力我自然没放在心上,只是懒得去收拾烂摊子。我才不擅长去安慰别人呢,哼,最不愿意做的就是说漂亮话给曲直那傻小子听,再加上还是为了他哥的事……

“你哥只是去养伤罢了,这障眼法顶不了多少时间,不出三四日他必深夜偷偷回来自个儿解了法术,当时他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去云铮子那儿之前,实在看不过眼前人心神不定,毛团出于一时心软提醒了一句,见曲直眼里亮光瞬时盛了几许,它当下就后悔了,直恼自己立场不坚定。

更恼自己身为天上的神兽竟然被区区一介道士扰乱心神至此。

曲直何以猜得出毛团心中所想,他见毛团迟迟未归,担心它又遇上天上神仙、神兽敌不过再受重伤,循着踪迹找到坐在树墩上神游半天的毛团。

曲直以为毛团会烦他,因而并未走近,只是遥遥喊了一声说已经把口诀都背熟了。

日薄西山,晚霞似火。

“曲直,”斟酌了许久,毛团还是决定问问这人心底真心话,“若有人害你与曲蘅永生不想见,你会恨这人么?”

“什么?等等,腓腓你的意思是曲蘅他不回来了?”

腓腓,哼,又这么称呼我……

我早该知道。

白光一闪而过,倏忽现出一名修长飘逸的年轻男子。深蓝色道袍衬芙蓉面,真实地仿佛只需曲直一伸手就能拉之入怀,正挑眉苦笑道:“如此可否一解相思之苦?”

第十二章

在曲直面前化人形的原因很简单——引诱。

特意化为对方喜爱模样,趁其情迷意乱之时,再一举撬开唇舌获取想要得到的情报。

这也是那次刻意以裸身等着曲直来寻自己的缘由。那时还拿捏不准他喜爱类型,故选了雌雄莫辩的十一二岁少年模样,纤细文弱,白皙可口,足以激发一普通雄性动物体内的欲火。

若不是中途被曲蘅阻扰,或许那晚曲直就会乖乖上钩了吧?自己也不必再留在这凡间,早早回去天上复命,自也省了如今这些分不清理还乱的麻烦事。

一切都乱套了。

好不容易与曲直关系变得亲近起来,到收网之时,却惊讶地发现原本坐在岸上等鱼儿上钩的人不知何时早一脚踏进水里,沾湿了衣角不提,更被网眼缠住了腿脚进退不得。

想要轻易脱身却是再也不能。

正像现在……脑内为何会有一瞬间产生化为曲蘅模样去抚慰曲直的荒谬想法?更可笑的是,自己竟真这么做了,还装模作样模仿曲蘅口气去问对方满意与否。

天上天下第一大傻瓜非你莫属!

曲直长久没说话,灿灿发亮的眼睛却出卖了他,如火的热情一寸寸灼烧着毛团的自尊。

罢了,真傻。

脸面再也挂不住,毛团正考虑着使个凭空消失的法术,听曲直这厢停了粗重的呼吸,换上勉强的笑容带着些许克制的语气道:“别闹了。”

曲直上前一步,正色道:“快变回来吧。要是被他人瞧见,岂不会对曲蘅屋里那个起疑心?被人破了法术那就大事不好了。”

“曲蘅”听了这话反倒一怔,既而淡淡道了声“抱歉”,霎间“啪”得变回毛绒绒一团。

也是,自己在闹什么?曲蘅的魂魄若是真出了事,曲直大概会一气之下烧一大锅开水,不由分说作一道水煮腓腓给小道士们分食吧。

扑哧,我可不想落得这下场。毛团笑过又恢复以往态度,直催促曲直尽快回去,说是今日在你这朽木身上浪费了太多精力,今晚得好好吃上一顿。曲直刚回了句你明明在这儿坐了一下午,就被毛团射来的两道凌厉的眼刀剐得噤了声。

膳毕,从曲蘅房里走出来的曲直迎面碰上云铮子,被拖住盘问了一通“曲蘅”身体状况。曲直原以为云铮子会进门亲自查看,毕竟曲蘅作为其座下大弟子备受宠爱,生了病为师好好慰问一番也是应该。

站在门口老半天,云铮子眼神飘忽,压低声嘱咐照料神兽腓腓之事,对于曲蘅的事只是匆匆略过,引来曲直心中强烈不满。当他终按捺不住决心出声打断时,云铮子脸色一变,主动停了说教,视线透过曲直盯着他身后看。

曲直疑惑也回头看去,原是灶间的毛团没等着人便耐不住性子找来了。它四肢立在回廊栏杆上,尖耳朵耷拉着,像是听厌了云铮子的老生常谈因而显得有些不耐烦。

曲直瞅毛团那无精打采的模样,有些好笑,刚想开口叫它,云铮子急急出手推了他一记:“糊涂!”

夜幕中走出几名道兄弟,一齐冲云铮子作揖道了声“真人好”,说是有事要请教。

曲直方才想起不可对外泄露毛团身份,一咂舌,学着也作揖同云铮子告别。

云铮子见曲直醒悟过来,点点头,一挥手命其余人稍等片刻。他抚着山羊胡子,眼皮盖了一半,交代曲直明日空闲时去山下城镇帮自己采购些杂货,炊事之类的活儿交给轮班的人即可。话里那层意思就是放你一天假,你带神兽大人出去到处逛逛别闷坏了它。说完,他抬头冲毛团那处看去,带了丝讨好的意味。

曲直表面上“喏喏”应了,心中却是不以为然。暗道云铮子如此看重毛团,还不是为了许诺给他的那几十年修为。可怜他一生清心寡欲,潜心修炼,最后却如此轻易就被一个虚无缥缈的“成仙”机遇给勾了心思去,失了一贯的超脱,令人不由扼腕叹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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