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禾村的生活虽然即平静又愉快，但云出岫却知道自己不能在此久留。法力已经完全恢复，现在必需得想办法修补元神。天机草故然是一种最快捷有效的药物，但以现在的自己，根本没办法在黄泉中独行。天魁虽然说要帮自己，但冥妖的话怎么能让他当真？

除了天机草以外，修补元神的方法也并非没有。一是直接吸纳修为道行高深的人类或冥妖的元神，就像魍罗当初吸取他的元神那样。但这种方法云出岫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二是尽快渡过三劫，羽化之后，元神便会提升为人间的神明的程度。但第二种方法却最是不现实。人类达到有资历去渡三劫的标准，最重要的是修心。修心是对世界、自然及人生的领悟，可以说是悟道的最高层次。在对术法之道尽悟时，便能达到三劫的标准。云出岫的悟道已经算是目前人类中最高层次，但始终差一步，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有经历渡劫。另外，就算是修心的层次没有达到最高，只要有强大的元神与法力辅助，也能达到三劫的程度。被魍罗吸取元神之前的云出岫，在当时的情况下已经达到三劫的标准，但不知为何，却并没有来临的预兆。

看来还是修心不够的缘故吧。云出岫也并不强求，在昆仑见过预言之神时，他便对什么人间的神明不抱一丝兴趣。那种孤高的境界太苦，现在的云出岫还没有那种觉悟。若真让他去过敛尘所过的预言之神的日子，他一定会无聊得想自杀的。

继续做为凡人留在人间的话，他却逃不了帝都汉阳的束缚。三年之期已过两年，别说让他找到封印或打败妖王的方法，连他自己都差点成为了魍罗的食物。就要这样空手而归吗？带领着镇冥军继续与冥妖做无休止的战斗，让西炎的将士与术士们流血牺牲，来成就他自己的威名？

“我去替你找天机草。”

天魁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似地，“你身体已经大好了，一个人在这里的话也没问题了吧？”

云出岫不满地说，“那当然，好歹我也是个有自立能力的男人，一个人生活什么的……”

“那就行了，”天魁打断云出岫的话，“明天我就出发去黄泉，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月就能回来了。”

“那要是出了意外呢？”云出岫说，“我曾经两次去过黄泉，凭那时的力量尚且不能在黄泉之中通行，况且，当初魍罗去取黄泉之神的内丹时，我与他联手也与那怪物斗得筋疲力尽。你一个人去黄泉，还是在黄泉通往冥界的入口。《黄泉志》上说，冥界入口处有冥界的守护犬把守，而且，只要吸进一口冥界之气就会被冥界的气息同化，变成永远徘徊在地狱里的亡灵。”

“那也得赌一把。”

云出岫皱起眉头，问，“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帮我恢复修为？”

“没有力量的话，是无法杀死我的。”

“那你又为什么偏要让我杀死你？”云出岫怒道，“你不想活了的话就去自杀好了！”

“我不能自杀。”

“哈！什么叫不能自杀，是没有勇气吗？所以才想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我试过，但没用。”天魁说，“魍罗不会让我死的。”

云出岫问，“你说你和魍罗是敌人，他会不让敌人死？”

“我所说的死，是真正地消失。不但是灵魂，连同肉体也要消失得无影无踪。术士动用自然之息，能将冥妖身体里的黑暗之息完全净化，使冥妖的肉体和灵魂一同归于自然。这才是真正的死亡，我想让你用这种方法杀死我。”

“要求还真多呐！”云出岫道，“不过我可没找到要杀你的理由，也不想被一个冥妖牵着鼻子走。不过你要去黄泉的话自然随你，到了那里之后你就不用为什么自杀不了之类的荒唐理由而烦恼了，因为那里能让你的肉体连同灵魂一起灰飞烟灭的怪物多的是，我可不认为你的力量能抵上我和魍罗联手的程度。”

说着，云出岫就要出门，走到门边时，天魁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不会死在黄泉。如果在那里死了，就又会重新回到黑暗之中了。”

云出岫没理他，自顾自地走了出去。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天色已暗，金禾村的屋子纷纷亮起了烛火。于是他便往山中走去，密林使山间没有一丝光亮，将他完全包裹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方向与道路。

天魁说，死在黄泉的话，就会回到黑暗之中。是这样的黑暗吗？冥妖生于黑暗，最后归于黑暗，这不才是正常的事吗？身为一个冥妖，想向往着光明，向往着能回归纯净的自然，所以要借自己之后将他净化，从身体与灵魂两方面使他归于自然。

云出岫哧笑着，一个冥妖，整天想些什么呢？这种想法倒像是个修习术法之人对于死亡的心得，冥妖是不能有这种想法的，若有了这种想法，他就不再是冥妖，而是一个人，一个追求自然与纯净的仙神之道的人。

“主人。”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云出岫吓了一跳。

“谁？！”

一道符咒掷出，周围亮起了飘浮在空中的火。声音的来源自一丛灌木中走来，那是一个穿着素色衣服的高大男子，古铜色的脸上一双黑眸用近乎虔诚的目光看着云出岫。

“柯木智？！”

云出岫大吃一惊，离开汉阳时自己让他在镇冥军中好好呆着，也没有留下任何可追踪的行迹。更何况，在被魍罗劫持，又被天魁带来这里后，连自己都对身处的环境十分陌生，但这个没有丝毫术法之力的男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主人，”柯木智走到云出岫跟前跪下。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是让你呆在镇冥军吗？”

云出岫不悦地说。

“前些日子，镇冥军本营遭到了冥妖的袭击。”

“什么？！”云出岫惊道，“镇冥军本营可是在汉阳郊外，是哪一部的冥妖这么大胆，敢来送死？”

“并非冥妖军队的袭击，而是有一个冥妖潜入了镇冥军本营，”柯木智说，“那个冥妖在潜入之后，暗杀了镇冥军前锋营统领何世棋。”

云出岫眯起了眼睛，“能杀得了何世棋？！”镇冥军前锋营的人可都是云出岫从术士中亲自挑选出来的精锐，而前锋营统领何世棋更是由云出岫一手提拔培养出来的高级术士，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冥妖杀手，根本不是何世棋的对手。

“对凶手有头绪吗？”

“是，”柯木智脸上凝起了寒霜，“凶手杀人手法残忍……很像当年灭我羌末全族的冥妖。”

“……所以才是你来调查吗……”云出岫想起羌末族地族就在西岭郡的西南面，离这里不远，“当年把羌末族灭族的是冥妖左翼魑落的军队，冥妖魑落带领的左翼军以神出鬼没而著名，且冥军中被称为最残忍的残骛的部队在残骛死后也并入了左翼军。不过要想单枪匹马潜入汉阳郊外的镇冥军本营，对前锋将领进行暗杀的话，可不是一般冥妖能做到的。”

柯木智说，“本营的几位将军都觉得应该是魑落本人所为，属下便离开汉阳追踪魑落的气息，没想到能在此见到主人。”

果然是偶然才碰上的啊，云出岫松了口气，“你能追到这里，那么这里也应该是魑落曾经路过或呆过的地方？”

柯木智说，“属下追踪至西岭郡后，罗盘便不再有反映，想必是魑落知道有人追踪，从而抹消了自己的气息。当属下在西岭群周边打探消息时，罗盘却有了强烈的反映。虽然并非魑落的气息，但那冥妖的等级必然在魑落之上。为了查清此事，属下便一路寻找而来……”

说到这里，柯木智脸上露出奇异的表情，带着浓重的疑惑和些许的尴尬。

“然后呢？”

“然后……见到了妖王……和主人您。”

怪不得会有这种反映，应该是早就看到他和天魁呆在一起，然后暗自跟踪，这才找到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机会来向他汇报吧。

“那个冥妖不是妖王。”

柯木智惊讶地抬起头。

“他的脸的确和魍罗长得一模一样，气息也算是冥妖中最为强大的类型。罗盘地对他产生反映很正常，不过他并不是魍罗。”

“可是……”柯木智显然没有接受这种说法，“主人为何会与冥妖在一起？”

云出岫顿了顿，然后问道，“你跟踪我多久了？”

“两天。”

被人跟踪了两天还尚未查觉，看来自己真是退步不少。不过柯木智即然已经暗中观察了他两天，那么对他和天魁的相处模式都十分清楚了吧？

“即然你跟了两天，也应该能看出那个冥妖与魍罗的区别了吧？”

“属下只跟着主人，并未跟踪冥妖。”

这小子什么意思啊？是说他云出岫比冥妖还可疑吗？云出岫压下怒火说，“那你现在有何结论？”

柯木智想了想，说，“属下认为，即然那冥妖还未对主人的身份起疑，主人应尽快将他除去方为上策。”

“他知道我是大炎国师。”

柯木智吃惊地望着云出岫，“他知道？可是……”

知道云出岫是大炎国师，却还给云出岫做饭洗衣干杂活？而且是力量能与妖王相当的一个冥妖？！

“那……主人是否已经将他收服？”

术者能通过契约收服一些有灵性的神兽为自己所驱使，这个方法同样可以用在冥妖身上。但冥妖极难控制，一不小心便会对其主造成反噬，如果术者的内心不坚定的话，还会被冥妖所侵染。所以几乎没有术者去收服冥妖，就算偶尔收服一两只，也只是做研究冥妖所用，用完即杀，绝不久留。

天魁的力量与魍罗不相上下，他云出岫要能收服天魁，那还忌惮魍罗干什么？柯木智也真是太大看他云出岫了吧？

“我没收服他，也收服不了，”云出岫说，“那个冥妖不会伤害我，也不会伤害任何人类。”

柯木智不赞同地说，“属下并未听说过不伤害人类的冥妖，只怕是他被主人的力量所震涉，才不敢轻举妄动。”

他现在的力量可是在天魁之下呢，不敢轻举妄动的人是他自己吧。云出岫也不知道要怎么跟柯木智解释现在的状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与天魁为什么会发展到如今的局面。

“总之，现在还不能杀他，”云出岫决定先把柯木智敷衍过去，“他对我还有用处，我这里的事你就别管了。把罗盘给我，我帮你重新净化一下，你追踪到魑落的消息之后立刻动用当地的军队与术士消灭他，记住，是消灭，不要企图活捉。一旦给冥妖任何生存的机会的话，将来后悔的是我们自己。”

“是。”

柯木智将罗盘交给云出岫，跪在一边静静地等着主人净化罗盘。

刚才云出岫的那一席话才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看样子，他的主人果然只是有要用到那个冥妖的地方才把他留在身边的吧？这两日来柯木智一直在暗中跟着云出岫，虽然看起来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但云出岫与那个冥妖之间似乎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让柯木智觉得心中有异。

不过，既然云出岫又像以前那样自信满满地告诉他只是要利用这个冥妖的话，疑惑就能说通了。至于那个冥妖看云出岫的眼神……不，那应该仅仅是对云出岫的崇拜吧？就像镇冥军与柯木智自己一样，没有任何人类在见过云出岫之后不被他的风采所折服，更何况是向来崇尚力量至尊的冥妖。

接过云出岫净化好的罗盘，待云出岫占卜出魑落可能的去向后，柯木智便连夜赶往了目的地。此时已至深夜，满天的星斗也透过树木的缝隙将光亮洒在了林中小径上。云出岫目送着柯木智离去的身影，终于做出了决定。

第四十八章：千山越尽水万重

在山中逗留至清晨方才返回竹屋，天魁已经做好了早饭，正准备出门。看到云出岫的归来，他只是将目光停留在云出岫被露水浸湿的衣袍上，虽然皱起了眉头，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等云出岫换了身衣服出来时，天魁已经走了。早饭还散发着热气，静静地放在桌子上。虽然什么活儿都会做，但对于不吃人类食物的冥妖来说，天魁所做的食物就算恭维也算不上可口。冥妖尝不出酸甜苦辣，就算学着人类做饭，也不知道自己依葫芦画瓢做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好吃。

云出岫从来不对魁罗的食物做任何评价，他做了什么便都默不作声地吃下去。有时候陈妈会到这里来帮忙，也顺便“指点”下天魁的厨艺。往往在经过陈妈的指点后，下一顿饭的味道就会变得很奇怪。云出岫看出天魁似乎是想让饭菜变得让人类觉得好吃，但不知道何为“好吃”的冥妖的努力，却只会适得其反。

以天魁的力量，就算他脱离冥妖独自隐居生活，也有足够的能力不被人类与冥妖发现。如果是身为魍罗的敌人会让他受到妖王的追杀的话，那他干脆和魍罗打一场也不一定会输，为什么偏要执着于让云出岫来净化他？不，也不一定是云出岫。只要是有力量的术者，都能将冥妖净化，不过是目前的术者中，恐怕只有云出岫有能力将他净化，所以才找上云出岫的吧？

摇了摇头，将脑袋里的想法全部赶出去。云出岫没有吃早饭，直接去了学堂。等孩子们放学后，就回去跟天魁说，他接受天魁的提议，但要与天魁一起去黄泉。

上次与魍罗一同在黄泉中战胜了黄泉之神，由于自己的失误而被重伤。这次以非全盛的姿态进入更深处的黄泉至冥界的通道的话，是否能与天魁一起拿到天机草呢？

“先生先生！”

听到孩子的叫喊，云出岫这才回过神来。今天是怎么搞的，老是走神发呆，果然一夜未眠还是会累的啊。

“先生，该放学啦！”孩子扁着嘴，眼睛瞄着窗外透来的夕阳的余辉。云出岫这才发现这个简陋的学堂中已被昏黄所笼罩，不知不觉便已渡过了一天。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回家去吧。”

听到云出岫的话，孩子们一同站起来说，“先生走好！”然后便各自收拾着纸笔，与伙伴们像一群吵闹的麻雀一般散在了乡间的小径上。

“先生不回家吗？”

见云出岫还坐在那里，最后离开的孩子问道，“阿天哥哥一定已经做好了晚饭了，先生也要快点回家哦。”

家？云出岫一愣，失神地看着孩子跑出去的身影。他从未觉得天魁临时搭建起来的小竹屋是可以被称为家的地方，但金禾村的人却都已经这样认为。有一个可靠又能干的大哥外出做活儿，身体虚弱的弟弟在恢复健康后成为了村子里的先生。村中的人们都很喜欢这样一对年轻的兄弟，早已把他们当作了金禾村的一员。

这样的感觉就是家了吗？西炎的国师与一个冥妖共同生活的地方，能被称为家吗？

云出岫为自己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可笑，只怕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就生出幻觉了吧？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秋季稻田成熟的香气浸入肺腑，充盈在体内的法力更使他觉出元神的空虚。这种状态是战胜不了魍罗的，妖王不除，不仅西炎，甚至整个大陆都将被扩散的冥妖所占领。

只有安宁的世界，才能成为他想要居住的人世，只有天机草，才能使他最便捷而又迅速地恢复元神的状态。既然获得天机草的代价是杀死一个强大的冥妖，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不，简直就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像当初在隐雾山庄时那样做就好了，青帘也好天魁也好，终究只是个冥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