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不同,”天魁说,“直到现在,你还在为杀了青帘而后悔,那是因为你知道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但我却杀过很多人,魁罗杀过多少,我就杀过多少。”
云出岫惊讶地抬起头望向天魁,“你……”
“我不是青帘,也不能像她那样一直逃避下去,”天魁说,“云出岫,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希望能死在你的手里。”
他说什么?云出岫觉得自己继幻觉之后又出现了幻听。一个冥妖说想死在他的手里?
“……我杀不了你……”云出岫别过头,“你有着与魍罗不相上下的力量,即使是在以前我状态大好之时也杀不了魍罗,更何况现在元神受损……”
“天机草能让你的元神恢复如初。”
“天机草?”
黄泉之物,《黄泉志》上说,天机草生长于黄泉通往冥界的道路上,能令亡灵重返人间。若真有此功效,那么修复元神这种事,天机草说不定也能办到。
“谈何容易,”云出岫说,“只是在黄泉深处的神殿中的那个怪物就差点要了我的命。越过那道门,在黄泉通往冥界的路上,还不知道会是如何凶险。”
“你有金翅大鹏神。”
“金翅大鹏神还并未完全认可我,不会把它的力量给我的。它还记着它原来的主人的话,只怕是要等到我真正成为预言之神时,它才会服从于我。”
“我记得,好像只要经历三劫之后,你就可以成为预言之神了。”
“你对术士的修为还挺了解的嘛,”云出岫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过三劫可不是那么好过的,历史上有几位能达到羽化飞升程度的前辈们,也都是没有撑过三劫而归于尘土。最后只有敛尘,真正从一个修行术法的凡人飞升成为人间的神明。”
“三劫是什么样子的?”天魁问,“我听说是要被雷劈火烧什么的。”
“天雷问心,地火炽心,百鬼噬心。”云出岫摇摇头说,“不过这也只是传闻如此罢了,真正的三劫谁都没有见过,古往今来经历过三劫而不死的人就只有敛尘,但他现并未对三劫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如果你的三劫到来,我会帮你。”
“你?帮我?”云出岫的眼珠子都快被瞪出眼眶。这个冥妖是脑袋有问题吗?居然说要帮助人类渡劫,还说要死在自己手里?
“所以,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云出岫将想要出口讥讽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还说自己和青帘不一样?这个冥妖,也是冥妖中的异类啊。
第四十六章:未妨惆怅是清狂
虽不若紫云岭的灵气,自然之息浓郁的金禾村也的确是个恢复术法之力的好地方。在确信天魁没有伤害任何人类的意图后,云出岫便开始了安心的休养。在吸纳自然之息以调合受损的法力的同时,身体也需要好好地调理,毕竟在祁山魔窿时一直处于严重贫血状态,要想把亏空已久的身体补好,那可是要花一番功夫的。
在看到天魁梧的脸时云出岫依然会想到那个冷酷的妖王,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他惊奇地发现这个男人的素行看起来真的就只是个普通人类而已。每天清晨做好早饭后便上山打猎,并采回一些草药和野蔬,午时回到竹屋后会做出一桌味道还不错的饭菜。下午会去给村子里其他农家帮忙做活,却并不收一分工钱。虽然天魁到这里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但很快便在村子里受欢迎起来。金禾村的乡亲们对他十分热情,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以各种名义给天魁送来各种东西,甚至还有大方的农家姑娘主动给他送荷包。
对于这个冥妖的行为,云出岫十分不能理解。冥妖吸食人类的精血乃是天性,就像人要吃饭一样自然。人类杀死其他动物和植物以吸收它们的养份来使自己生存下去,而冥妖吸食人类的精血也只是为了保证自己存活于世的最基本需求。
但是,天魁却克制了自己的这种天性,每天和云出岫一起吃着人类的食物。高等级的冥妖虽说不用吸食人类精血也可存活,但若长此以往,他的法力必定会被减弱,最后就连形状也有可能会退化。
退化之后,也就不再有智慧,若等到那一天,他还会记得自己曾经不愿意伤害人类这件事吗?只怕也就和其他低等级冥妖一样,但凭本能杀人了吧。
“巧姑又来了呢,”云出岫眼尖地看到了在田梗上徘徊不去的女孩。今天她穿了一身桃红色的新衣,映得红红的脸庞十分漂亮。
天魁却只是将碗递给云出岫,“慢点喝,别打翻了。”
又是把鸡和各种奇怪的草药一起炖了啊,虽说能补身体,但味道可不怎么好呢。云出岫叹了口气,用勺子慢慢地搅着。这段时间身体恢复得很快,吃饭洗澡之类的事情已经能够自己做了。想到醒来之后第一次沐浴,坚持着把天魁赶出去,却差点把自己淹死在浴盆里。如果让别人知道大炎的国师是个这种死法,那还真是做鬼都没脸去见阎王了。
“你要拒绝她的话,就对她凶一点好了,”云出岫不忍看着那个小姑娘总是翘首以盼的样子,便对天魁说,“这种天真的小丫头,凶她一次就不敢再缠着你了。没意思就不要随便对人温柔啊,这样对抱有希望的人来说很不公平呢。”
“我没对她温柔。”
“那她干嘛老是跑来找你?”
“我不知道,那得问她。”
这算什么?迟钝?不,只是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吧。冥妖没有感情,由黑暗而生的他们不知家庭亲情为何物,不知男女之爱为何物,不知交际之友为何物。但也并不是全然不懂的吧,至少那个叫做青帘的女人与沈凌的感情,能够被称为真正的爱吧?
“如果你不高兴的话,我去叫她以后别来了。”
“啊?”
云出岫正想着青帘与沈凌的事,却突然听到天魁来了这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句。
“什么我不高兴?”
“你刚才不是让我去凶她吗?”
“……我是看你好像不知道怎么拒绝她,所以才教你个方法而已!”
“拒绝她?为什么?”
“哈?难不成你还真对那个小丫头有意思?那倒是我多嘴了。”
“有意思?我对她没什么意思。”
“没意思又不去拒绝她,是想就这样吊人胃口吗?”
“我没有要吊人胃口。”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让人家小姑娘天天跑来躲在田边上看你吗?”
“她为什么要天天来看我?”
云出岫无语,完全的鸡同鸭讲,真不愧是冥妖啊!
“巧姑她呢,好像是喜欢上你了,想要让你也喜欢她,所以才天天跑来看你,还给你送东西什么的,”云出岫用最直白的语言跟天魁解释着目前的情况,“而且啊,现在全村的人都知道她的心思,所以不但是她本人,整个金禾村都等着你给她的答复呢。”
说到这份上,天魁依然没什么表情,“我要给她什么答复?”
“所谓的答复呢,就是说,如果你也喜欢她的话,就跟她直说你喜欢她好了,然后大家便高高兴兴地看着你俩成亲,皆大欢喜。如果你不喜欢她的话,就跟她直说你不喜欢她,让人家姑娘知道自己没戏了,好快点对你死心,然后找下一个目标嫁人。”
“是这样吗?”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好像终于让他理解了,云出岫这才松了口气。要跟一个冥妖解释人类的感情还真是件痛苦的事。
天魁想了想,转过头向巧姑的方向看去。见天魁在看自己,巧姑高兴得脸上像是开了花,带着羞涩的表情别过头,却又忍不住用眼角往这边望。然后天魁便站了起来,笔直地向她走去。
见小姑娘先是高兴得像只飞舞的麻雀,在天魁对她说了什么之后,那朵似乎刚刚才盛开的花一般的脸瞬间便失去了笑容,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巧姑明亮的大眼睛里积满了水,非常干脆地扇了天魁一个耳光,然后调头就跑了。
回来的天魁那张总是异常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五道紫红色的痕迹清楚地映在他的左脸上。
“她为什么要打我?”
云出岫不在意地说,“被拒绝之后肯定会心情不好的,反正你皮厚,就让人家小姑娘打一巴掌出下气好了。对了,你怎么跟她说的?”
“直说了。”
“直说?”云出岫好奇地边喝着汤边问。
“嗯,我跟她说,我不喜欢你,你找别的男人嫁了吧。”
“噗!”
云出岫一口汤喷了出来,天魁很自然地把手绢掏出来递给他,“跟你说了慢点喝,别呛到了。”
这不是给呛的,是给气的!云出岫擦干净脸,向天空翻了个大白眼,“别说巧姑了,现在我也想给你一巴掌。”
“我是照你说的去做的,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你没问题,是我有问题……”
居然去教一个冥妖人类之间的感情的事,看来自己的脑子真是坏掉了!
之后倒也没再见着巧姑过来,好歹算是解决了一件可能会带来麻烦的事。云出岫的身体在一天天地好转,他开始每天背着竹蒌上山采药,并帮村子里的人治起病来。见村里的一群孩子没有先生,云出岫就自己写了几本小册子,每天做完事后在田边的沙地上教孩子们识字。村里的人们听说了之后,将一间空出来的旧屋子修好,每家人都搬来了些多余的桌凳,陈伯去县城里时,还专门买了些纸笔回来,让孩子们在这里跟云出岫学读书写字。
看到这个迅速建立起来的小学堂,云出岫还真是哭笑不得。自己不过是修养期间闲得慌,可没真想留在这里当个教书先生。但面对金禾村的热情的人们,却也开不了口拒绝。
从学堂回去时,竟看到天魁在补衣服。刚醒来时就只穿着一套中衣,后来天魁让陈伯到县城里给自己买了几件衣服,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袖口便脱了线。
“你会缝衣服?”云出岫好奇地凑过去看着,虽然说不上好,但缝得还算是有模有样,要是换了自己,还不知道如何下手呢。
“看村子里的女人做过。”
“看了就会?”
“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个大男人做针线活不是什么难事?但很丢脸吧?毕竟是女人的活,况且他不但是个男人,还是个冥妖。衣服破了的话,就算让村子里的女人们帮忙补一下也行,说不定她们还很乐意呢。何必自己亲自动手,补得又不好。
“你倒真是适应得快,”云出岫幽幽地说,“要是告诉别人你是冥妖,倒还没人信的吧。”
天魁说,“你也适应得挺快的,比起什么大炎的国师,我看你当先生还更高兴。”
云出岫一愣,“我很高兴吗?”
“你现在的脸,很放松。”
“很放松?”云出岫不解,这是什么形容?
“以前你的脸,让人觉得好像是映在画里一样,就算是在人面前,也是两个世界。现在,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了,能碰到了。”
真是越解释越让人迷糊,什么画里画外的,果然冥妖的想法就是这么诡异吗?
“也许吧,”云出岫不再追问,“如果能在这里当一辈子先生,说不定真的能活得很愉快。”
“好了。”
天魁将缝好的衣服递给云出岫,自己收拾起针线来。衣袖上有一串有点歪的针角,看起来很奇怪。除了缝衣服,平时的洗衣做饭打水之类的活全是天魁在做。云出岫是当惯了公子哥,自然不会动手,但现在想来,倒像是让一个冥妖在伺候自己一样,听起来就好笑。不过对于这些事,云出岫也没什么异议,就当是被魍罗吸的血的补偿吧。
想到这里,云出岫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脖子。那里曾经被魍罗咬得血肉模糊,现在不但痊愈,因为用药的关系,连痕迹也很淡了。身上也有几处被咬过的地方,伤口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被吸食时的感觉还留在皮肤上,让他脊背发凉。
“冷吗?”天魁看到云出岫奇怪的样子,便抬手关了窗户。不知不觉间,在这里渡过了整个夏季,秋风已起,白天虽然仍会觉得燥热,但夜里多了几分凉意。
云出岫摇摇头,突然问道,“你一直都吃人类的食物吗?”
天魁沉默了下,说,“不是。”
“是到金禾村之后就没有吸食人类的精血了吗??”
天魁点了点头,又说,“我不用吸人血也能活。”
“法力有减弱吗?”
“冥妖的法力减弱,对人类来说,不正是件好事吗?”
也对呢,云出岫自嘲地笑了下。再说了,这个男人的力量也不至于几个月没吸人精血就会减弱。
“我的法力也不会因为这个而减弱……你干什么?”
天魁瞪大双眼盯着云出岫,云出岫拿过桌子上用来切蔬果的小刀,往自己的手腕上划了道口子。鲜红的血从伤口中流出来,滴落在白布衫上,妖冶的颜色让人触目惊心。
“要喝吗?”云出岫将滴着血的手腕向天魁伸出,“魍罗说,我的血对于冥妖来说可是圣品呢。”
“……我说过,不用吸食人血我也不会……”
“反正血都已经流出来了,不要浪费了啊。”
天魁盯着云出岫的眼睛,墨一般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却深沉得可怕,似乎能将灵魂也吸进去。向自己伸出的手光滑而洁白,伤口中正不断地涌出血来,散发着浓重的血香。对于冥妖来说,这是赤果果的诱惑,云出岫的血有着与其他人类不同的味道,这个味道对于冥妖来说,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能于闻到的一瞬间,将他的血与其他人类区分开来。
“不喝吗?”云出岫惊讶地收回手,没想到这个冥妖真能抵得往自己的血的诱惹。
“也是呢,血这种东西,也不会很好喝吧?”
云出岫就着伤口吸了一口自己的血,一股铁腥的味道立即在口中蔓延开。对于人类来说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味道,不过说不定冥妖的味觉和人类是不一样的?
正想找点什么来把伤口包一下,天魁却走了过来。云出岫抬头望向他,唇边勾起嘲讽的笑意。果然还是不可能抵住这个诱惹的吧,毕竟是冥妖。
然而天魁下一个动作却让他惊呆了。冥妖俯下身,吻住了云出岫的双唇。天魁的嘴唇很凉,但舌头在相比之下却热得诡异。他先是舔着云出岫的双唇,之后潜入了口腔内。云出岫因这个突出其来的吻而脑袋发蒙,竟毫不反抗地仰着头让天魁亲了个够。
“很好喝,”结束了漫长的吻后,天魁说,“你的血和普通人不一样,有神族的味道。”
接着,冥妖拿走了云出岫手中的刀子,找来干净的布条与外伤药给云出岫把伤口包了起来,然后便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屋里去了。只留下云出岫一个人继续坐在堂屋里发呆,雪白的脸颊在油灯的映照下慢慢染上了晕红。
第四十七章:聒碎乡心梦不成
那天过后,云出岫见到天魁难免尴尬,便总是呆在学堂里。天魁倒没什么反常的反应,依然做好一切杂活,有空了就被村子里其他人家叫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