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在淋到天机草上时,会使它有短时间的柔化过程。所以我想……”
“你还想给这个怪草喂饲料啊!”风行立刻打断云出岫的话,“淋了你的血就软化一小会儿,然后变得更凶猛?我求求你啦,不要再给敌人增强实力了行不行?与其给这怪草喝还不如给我喝呢!”
“这样行不通,还会使云受伤,”沈烟月也不赞成,“我来准备大量的定身咒,来阻止地面上的叶片和藤条的行动,云对植株根部的泥土那里放弱化符,风行你就攻击根部的地面。”
云出岫点点头,“也只能先试试了。”
风行叫道,“真的能砍进去吗?青鳞可是神器,连神器都砍不进去,那什么弱化符就行了吗?”
“应该不行,”云出岫抬起青鳞的刀身看了看,然后用刀划破了自己的手,将血涂在了刀身上,“这样就能砍进土壤中了吧。”
“真是的,随便在身上划口子你不痛吗?”
正在结符的沈烟月大吃一惊,急忙跑过来用大治愈术治好了云出岫的手。
“你别乱砍就行,只对准根茎那里的土壤,最好是能一刀就把它的根和茎砍断。”云出岫笑道,“这回你就是真正的主力了,一定要瞄准,一刀解决。”
“我知道,”风行点点头,“看我的吧!”
沈烟月已结下了近千张符纸,飘浮在空气中待用。得到云出岫的示意后,他便对那些棘手的藤条发起了攻击。受到攻击的藤条与叶片扭动起来,却因符纸的束缚而无法发起攻击。云出岫立刻挥出一片云蓝色的咒文飘带缠绕在露出泥土处的根茎上。
“风行!”
得到指示的风行挥刀向根茎处砍去,沾满了云出岫的鲜血的刀锋深深地插入了土壤,将粗大的根茎一刀砍断。
“成功了!”
风行的欢呼声却并没有人回应。与根分离的庞大的藤条和叶片激烈地扭动起来,挣脱了符纸的束缚向三人袭去。沈烟月念出一串咒语,一条火龙自他的手中升起,将失去根源的藤条点燃。
燃烧着的藤条发出尖利的叫声,像是一个濒死的怪物。风行乘机用青鳞将土壤下的根须挖了出来,却怪叫着将之丢到了地上。
那是一块透明的囊状物,里面看起来像是盛着液体,而那液体中,却包裹着一个婴儿!
“不是吧?!这是什么怪东西?!”
倒是和曼珠沙华的种子比较类似,然而天机草的根却是一个已经成形的婴儿这一点,却是谁都没有料到的。硬化的泥土与攻击性强的叶子所保护着的,就是这个婴儿吗?
“喂……”风行一脸黑线地对云出岫说,“看起来还活着的样子……你是要吃这玩意儿吗?”
云出岫也目瞪口呆,这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人类的婴儿一样,难不成要把它也像曼珠沙华的种子一样融到符水里喝掉?种子里虽然能看到胚胎,但好歹也是植物的状态,这东西的话完全就属于动物类了吧?而且与人类如此相似,怎么可能用来做药?
“虽然还在动,但过一会儿就会死了吧?”沈烟月的语气也柔了下来,“没想到天机草的根竟然会是婴儿……也难怪这么有灵性。”
“现在要想的不是这个吧?”风行一个头两个大,“据说吃了这玩意儿能恢复元神呢!到底要不要吃啊?”
“你觉得呢?!”沈烟月瞪了他一眼,“你吃得下吗?”
“怎么可能吃这东西啊,”风行一想起来就觉得有些恶心,“喂,到底要怎么办?”
云出岫也被这个问题难住,被扔在地上的胚胎囊中的婴儿正因为痛苦而在羊水一样的液体中挣扎着,世间之物皆有灵性,好不容易修炼出了人形,在还没有睁眼见过这个世界时就要被杀死了吗?
此时,一阵沉闷的轰隆声传来,只见随着一阵震动,两扇巨大的铜门上抖落了沉淀千年的尘埃,缓缓地打开了一道缝隙。随着冥界大门的打开,一股浓重的死亡之气瞬间向外界压下,从冥界里吹出的寒风使原本灼热的黄泉走廊和燃烧着火燃的铜门冻结了一层寒冰!
等到铜门完全打开后,门内的景象如展开的地狱画卷一般出现在了三人面前。在那一道冰火分明的交界线后,是世间所有亡灵的归所,三界之中被称为死地的冥界!这就是亡者之国的真面目吗?!
第六十章:地角天涯未是长
“这就是冥界……”
沈烟月不由自主地低喃出声,本能的恐惧感从内心深处泛起。风行则是握紧了青鳞,冷汗将整个背部都打湿。然而即使如此,还是忍不住想要向后退却,甚至是转身逃跑。
这就是冥界,亡灵们的国度。人类曾经幻想过无数的地狱的景象,亦或是横尸遍野,枯骨成堆,亦或岩浆飞溅,冰川冻原,亦或恶鬼咆哮,妖物嘶鸣。
然而当冥界真正展现在他们面前时,只凭这冥界之门背后的一小阙景色,便足以使人类望而却步。
那扇似乎沉积了千年尘埃的火焰铜门后,是一片荒芜之地。
就像是初冬时节的北方草原,绿地被寒风吹得枯死,在地上结成了一片焦棕色的枯毯。寒风将附着在地皮上的小水珠凝为一颗颗盐晶大小的冰渣子,淡淡地在大地上盖了一层,却仍能透过它看到地下的枯草皮。远处起伏的山峦因远近不同而呈现出各种深浅不一的灰,呼啸在原野上的风甚至不如人间的隆冬刺骨,只是淡淡的飘荡在原野上,使一切物体的温度都变为如死者体温一般的冰凉。
连天也是灰的,隐约能看到些蓝,但当注意力放在那片蓝上时,它又随即化开了,就像是滴入一大缸灰色中的蓝,立即便散在了这片大环境里。对,就像是在褪色一样。仔细看起来,冥界的天空是褪色的云蓝,冥界的山峦是褪色的黛青,冥界的原野是褪色的枯黄。所有东西都在褪色,连零星飘落的雪花也是褪色的白,把天地连为一片,就变成灰了。
灰色的冥界,目光所及的那片原野上,没有枯骨,没有死尸,没有亡魂,甚至连任何会动的东西也没有。
因为这里是冥界,死者的国度,不仅连它的子民是死的,它的天的死的,它的山是死的,它的草是死的,它的河是死的,它的整个世界,都是死的。
造就了浓重得令人发呕的死亡气息的世界,就是冥界。
“怎么会这样……”
一股浓重的哀伤从云出岫心中泛起,从气海处直冲入喉,令他想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头脑眩晕,灵魂动摇,这股死亡之气没有给他带来沈烟月那样的恐惧,也不会让他如风行一样充满敌意。他只是哀伤,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的哀伤,来自冥界灰色的原野深处的哀伤席卷着他的灵魂,让他的胸口突然刺痛起来。
“云!别过去!”
直到听见背后传来沈烟月的叫喊,云出岫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往冥界的方向走去!一旦越过那道线,肉体就会随之死亡,只留下灵魂,永无止境地在那片死地中游荡。然而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就像是那里有着让他怀念的东西,那个东西已经死去,被埋葬在这片灰色的世界里。他得到那里去,将那个东西紧紧地抱在怀里,因为他已失去。
可那失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他不知道,连个大概的样子也想不起来。他唯一知道的是,当他再次见到那个东西时,他第一眼就能将之认出。
“云!快回来!”
回来?回哪去?哪里是他的归宿?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甚至也不敢确定自己的母亲是谁。他真的是云出岫吗?真的是汉阳云家的少主?真的是大炎的国师?他已经连自己存在的意义都忘记了,哪里又是他真正该回去,能回去的地方?
那条线就在那里,线的这边是被铜门上的火焰烤得焦红干裂的土壤,线的那边是被寒风封冻的褪色的灰原。跨过那道线,就舍弃了生命,违背了术者之道。但他的脚仍旧停不下来,只差一步,他就能去到那个地方。
“别过来!”
一声低沉的喝斥使云出岫为之一震,压在身上的那股浓重的哀伤突然间便被吹淡,归还了他手脚的自由。他就停在那条线的边缘,在那个世界之外。
“别过来,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它来自那片灰色的天空。云出岫抬头仰望,有一大片雪花在那里飞舞,慢慢地落到了他的面前。然后那些褪色的雪花一下子飞散开来,那个人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魍罗?!”
风行惊得大叫起来,想冲上去把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般的云出岫拖回来,但那股死亡之气却在那个人出现时突然大增,压得他的双腿似乎已经支撑不住身体,连呼吸也变得艰难。
不,不是魍罗。
那个人有着与魍罗一模一样的脸,身高与体形看起来也完全一样,但云出岫知道,他不是魍罗。
也不是天魁,天魁是寄宿于妖王体内的另一个灵魂。灵魂已经消失,连亡者的国度也无法收容那碎成细末的灵魂。
那个人就像是褪色的魍罗,他的衣袍是褪色的深黑,他的皮肤是褪色的苍白,他的气息是褪色的黑暗。而他的头发和眼睛,却是褪色的雪一般的银白。
他慢慢地走到了云出岫身边,很近很近,和云出岫一样,紧贴着那道线。近得云出岫的呼吸都能感觉到,只是他站在褪色的那一边,连整个人也一起跟着褪色。而他,自然没有呼吸。在亡者的国度里,当然没有活人的气息。
“你还是凡胎肉骨啊,现在的你到这里来的话,就再也回不了天界了啊。”
那个人的脸上泛起微笑,那是纵容的温柔,与他的声音一起化到了云出岫的心底。然而那双银白的眸子中却盛满了哀伤,有一丝相会的喜悦,却只闪过了一瞬间,随即便化在了浓浓的哀伤中。
“有几千年没见了呢?呵,我们本就绝不可能相遇,如果不是你的任性,我们是三界中最不可能相遇的啊。”
云出岫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然而那些话却像是一滴滴的血泪,滴落在他的心里,让他的心也随之被凿出一个个深不见底的洞。
银白的眸子突然露出震惊的神色,随即又化为了比哀伤更加浓重的悲痛。
“为什么要哭?已经把一切都忘了的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而流泪?还是说,就像那时一样毫无理由?”
原来是自己在哭吗?是啊,为什么要哭,果真是毫无理由的吧?
那人伸出手来,如亡者般冰冷的手指抚上了云出岫的脸颊,指尖接住了滴落的泪水。
“还真是无情,就这样把我忘掉了,却又擅自出现在我眼前吗?连自己为什么来到人间的事也忘了……”那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叹息中透露着千年的沉重,“忘了也好,忘了就不会痛苦,也不会做傻事了。一切只要由我来承担就好了,你就忘了吧,生生世世,再也不要想起那些悲伤的事。”
云出岫抓住了想要收回的手,将眼睛埋在那人的手心中呜咽出声。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的不是吗?或者,就像是那人所说,全都被遗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再也想不起来。
既然是痛苦的事,想不起来不是很好吗?可是自己还会流泪,正是为了那些被遗忘的事而流的吧?所以,那些被自己忘却的记忆,并非全部都是可以遗忘的悲伤。也有快乐的事,幸福是事,那些却是最珍贵的、生命中的宝石吧?
“你还是那么任性,越是让你不要想起来,你就越想知道吧?可我不想让你想起来,当你想起一切的时候,就又会做傻事了吧?不断地伤害自己,只为了一个绝不可能的结果。”
“就算忘了……”云出岫在抽泣中断续地出声,“不也……还是这么……痛苦……吗……”
“至少不用为错误的选择而承担罪过了啊……”那人轻声地说,带着微微的颤音,“至少,忘记了曾犯下的错,你就仍然还是干净而无辜的。”
“自欺欺人的生活……我已经……”
那人抽回自己的手,然后突然一把将云出岫向后推倒在地。云出岫抬起哭花的脸惊讶地望着他,却从那双银白的眸子里看到了心痛与绝望。
“不要再次叩响冥界的大门,”褪色的人把自己包裹在了飞舞的雪花中,“就这样遗忘前尘,回到天界,回到蓬莱,守护好你的生命之树吧,句芒。”
火红的铜门缓缓地关闭,将那个亡者的世界再次隔绝。在渐渐变得狭窄的缝隙中,雪花背后,那双银白的眸子终究没有从他身上移开一寸。
死亡的气息终于消失在紧闭的铜门后,风行与沈烟月都同时软倒在地,身上的力气像是被抽掉了一样。率先回过神来的风行硬撑起一口气,拖着疲惫的双腿跑过去把云出岫拉了回来,然后重重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你就那么想死吗?!”他愤怒地大吼着,“死后的世界有什么?你也看到了,那里什么也没有!你那么喜欢那个灰蒙蒙的世界吗?你那么喜欢把自己变成冰凉的尸体吗?!这下好了,像你这种人,连冥界都不收你!你还想去哪?!”
“不,那里有他要找的东西,是吧?”
沈烟月走了过来,蹲在云出岫身边,“那个人,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风行疑惑地问,“魍罗?”
“不,那不是魍罗,”沈烟月摇摇头,然后问云出岫,“他是谁?你知道的吧。”
“他是……冥界之王。”
被众生所畏惧的冥界的王者,谁又能想到,他竟有如此一双悲伤的眼睛。以前的自己,就是被这样一双眼睛所迷惑了吗?还是说,是在遇到自己之后,才在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染下了悲伤的颜色呢?
“那句芒又是谁?”
想到那个人最后所呼唤的名字,风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句芒是掌管天界东方的生命之神,在蓬莱仙岛种下了生命之树,也是春天之神,赐予人间所有的生命。”
沈烟月代替云出岫说出了答案。
云出岫慢慢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被扔在地上的那团泡在液体中的婴儿走去。婴儿的挣扎正在变弱,囊中的液体已经由透明变成了浅黄色。云出岫一只手抓起那团天机草的根,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刺入了婴儿的胸膛。红色的血液化在囊水中,从破口处流了一地。囊袋中发出凄厉的惨叫,使风行与沈烟月为云出岫突如其来的举动大惊失色。
然而云出岫却就这样把手抽了出来,将那团天机草的根丢在了地上。血囊在地面上抽搐着蹦了几下,在动作小下去之后,便完全不动了。干涸的土壤瞬间将液体全部吸收,只留下一滩枯萎的囊包,与里面破碎的残躯。
“云……那是……”
被血染得通红的手中所握的,是一颗荧白的丹珠。那是天机草的丹珠,即将幻化为人形的天机草的丹珠。
“我要想起来……”
丹珠突然华光大盛,轻飘飘地浮了起来,直到与云出岫的脸平行。
“不管是痛苦还是悲伤,我都要连带着一起想起来。”
墨一般的眸子变得清亮,在丹珠的华光的映射下变为了晴空一般的云蓝色。
“全都想起来!不管是天界还是地狱,只要是属于我的回忆,全部都要一滴不漏地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