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么意思?分手的理由是什么?”
“……”Eisen躲躲闪闪,把头别到一边。安亦年又给他拽回来。
“移情别恋?审美疲劳?七年之痒?还有什么?”
“都不是。”
“少装了。都不是我就跟你姓!说,看上别人了?男的女的?说出来给我个痛快!”
“我怎么可能看上别人……”Eisen气息微弱地哼哼。
“哟,您老真情圣了。当年您说那些话我可都记着呢,什么要是对不起我就听凭我爸我哥把你打死扔
进什刹海,有二心就活活在八宝山吊死……你现在给我死一个看看。”见Eisen一直不肯面对他,安
亦年索性松了手,让Eisen一个踉跄跌进Michelle怀里,“成,这些理由我都接受,分就分。你告诉
我给我那笔钱是干什么,什么人寿保险受益人?还二百万马克?你把你爹妈留给你的钱都扔出去了吧
?你怎么不在北京房价最高的地段给我家买栋别墅呢,这样多有诚意!”
“……不是,安,等事情完了我再给你解释。要是我还有机会解释的话。”
“我没那耐心,谁知道你完事了我是活的还是死的?说,这笔钱是什么意思?分手费?青春损失费?
”
“都不是,我就想给你个生活保障,就算你不花也可以留着睹物思人用嘛……”
好脑残的借口。谁会对着一堆纸币睹物思人?梁宇非和韩楷皆是满头黑线,无言以对。安亦年这次是
真的火了,从风衣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晃了晃,刷刷撕了随手一扔,洁白的纸片轻盈地飘起来,有点
像海鸟在天空飞翔。
“滚你的吧。FuCK!听着,就算要看钱,老子也不乐意看你那二百万德国马克!老子喜欢的是人、民
、币!懂不懂!老子只喜欢粉红色的毛爷爷!你要是死了,这些钱都给你办葬礼用!”
发完飙,安亦年似乎是平静下来了。盯着沉默的Eisen看了两眼,他拎起箱子就走,冲到石板铺的马
路上抬手叫出租。梁宇非想跟过去,韩楷一把拽住他,默默地摇摇头,示意他看看Eisen。跟着他的
视线看过去,果然,Eisen正望着安亦年的背影,一脸急迫。
“这次要是跑了,就追不回来了。”Michelle看着天,嘴唇不动,嘟囔道。
狠狠一跺脚,Eisen如出膛的子弹般冲了过去,冲到安亦年背后猛地抱紧他,巨大的冲力将安亦年撞
得重心不稳几乎跌倒。他正要回头开骂,Eisen顺势搂住他,低头亲吻。
“我说实话,统统告诉你……求你了,别就这么走了,安。”
“Eisen选择暂时不说,也有他的考虑。”
将旅馆房间的门关严实,Michelle检查了一遍窗扇之后回到韩楷身边坐下,慢悠悠地说道。Eisen接
过他的话头,以诚恳的语气对安亦年解释道:
“我知道我应该先通知你,可是万一有去无回,让你知道也没什么用处,你和Juslenius的关系本来
就紧张,何苦再惹麻烦呢。”
“搞了半天又和她有关?”安亦年怒了,“到底什么事?”
“她让我在12?21晚上的行动里打头阵。这么要求是对的,除了我和Michelle,也没有几个人能胜任
。但是这很危险,我在她面前已经签了生死状,就算死也得认了。我们就是用血肉之躯去堵火山口…
…”看了看韩楷和Michelle,他继续说道,“其实还有一份遗嘱,我让律师留到第二天再给你看的。
我的遗产捐出去一部分,剩下的都留给你,随便你怎么利用。至于那份保险,也算是一种补偿,毕竟
我瞒着你做了这种决定。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激动,不想让你惹怒 Juslenius。分手……是我觉得生
还希望渺茫,不如现在分了,总好过突然间给你死讯吓到你。再说当时律师告诉我你起疑心了,我真
怕你找来和她遭遇。”
“这得是多缺心眼的人才有的神思维啊。”安亦年叹道。
Eisen茫然反问:“啊?”
“我说你缺心眼。懂什么意思吗?就是说你脑子不够用,秀逗,十三点。”
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安亦年转过身来,俯视神色紧张的Eisen:“我就在图尔库等你完事。要是
冬至日第二天你我都还活着,这些年的事就一次性说清楚。要是你死了,这事就这么完了,让
Juslenius那女人给你办葬礼去,我权当没认识过你。”
“韩楷,你们回去吧,出来太久被Juslenius训斥可不好。我和宇非暂时住在这里,有什么大事都留
到12月22日之后再说。”
在外婆家住的几年,每年冬天都能看到冬雪铺满海面的景象。离开那个渔村后梁宇非几乎遗忘了海蓝
的底色缀满白色雪花是怎样的风光,没想到,此刻在图尔库,他站在旅馆的阳台上,再度见到了与儿
时记忆极度相似的海雪。
图尔库的海港几乎常年不冻,雪花落进浅蓝、靛蓝、深蓝、紫蓝的海水中,旋转着融化,一丝声息也
无。神秘的金红色夕阳在海平线上停驻,周围一片海水被染成夕阳红,洁白的雪打着旋儿滑过波浪,
细密的雪幕让最后的黄昏迷蒙如梦,仿佛女子的泪眼。几座海岛也白了头,如一堆雪在波涛中沉浮。
“好像我老家……”深呼吸,胸腔里充满雪花的气息。梁宇非的眼圈有点热。
“山东沿海还是东北沿海?”
端了杯咖啡靠在门口,安亦年随他一起望着码头上大船入港,探照灯穿过白茫茫的雪幕。梁宇非答道
:“山东沿海。黄海……”
“我去过。想家了?”
“想我姥姥。她现在跟我二舅一起住,在潍坊了。”侧耳倾听汽笛声悠扬,梁宇非转过身来,倚着细
细的黑铁栏杆,“安,我姥姥一辈子辛辛苦苦,只想安享晚年最后躺在床上善终。凭什么她这么一点
小愿望都不能得到满足呢?要是五天之后我们要全灭……这么多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死?你我最起码
知道是为什么死怎么死的,可是他们也太冤了吧?”
“嗯,我明白。所以Michelle和韩楷他们在做的事就是为了避免你所说的情况的发生。如果现在就用
媒体向全世界公布说2012是真的,那么,世界末日就会提前出现了。民众的恐慌不可遏制,全世界都
将陷入失序状态。你想看到2011年埃及那种情况发生吗?到时候就不是大地消灭我们,而是我们自取
灭亡。所以,拯救是少数人的事,等待是多数人的事。各司其职才是这个世界的终极状态。”
“也就是说用少数人的命去交换多数人的。”
“是的。牺牲是个很有趣的概念。”安亦年侧了侧头,语调轻快,“没有真正无价值的牺牲,只要牺
牲,总是要去换取一些什么的,无论是否符合主观需求,客观上来看,牺牲必将带来新事物。而已经
付出的牺牲无法收回……你好像不太明白?算了,我的意思是,Eisen这帮人,还有其他几拨正往爆
发点聚集准备展开行动的人,都是抱着牺牲的念头的。宇非,遗憾无用,惋惜无用,往前看才有明天
。”
十二月二十一日上午十点。图尔库的天空积满了乌云,一层压一层,雷声隆隆。
“我们要出海了。安,你和宇非不要离开旅馆。韩楷要我转告宇非:他会回来的。”
“还有,我爱你,你等我回来道歉……Bye。”
电话线路里的声音微妙地失真,被沙沙声掩盖着。电流的声音通过后,一切归于平静。梁宇非按掉留
言,抬头看着安亦年。他靠在窗口凝望灰黑的天幕,面色淡然。
“我们怎么办,安?”
“两个方案。一个是等着……在这里。另一个,现在动身,搭船去厄兰岛,离他们更近一些,也离毁
灭更近一些。”
“我要去厄兰岛。”梁宇非猛地站起来,大声说道。
“很好。”像变魔术一样,安亦年从身后拎出一个背包,扬起清澈的笑容,“我果然没看错你。走吧
。”
【这些身在旅途的大雁们从沿海小岛飞出去之后,他们身下的海面显得开阔起来,海面平静如镜,连
一点涟漪也不泛起。男孩子偶尔探头俯视,只觉得水天一色,似乎海水都已经消失在天空之中了。他
身下不再有陆地,除了朵朵云彩之外,天上地下一片空荡,什么东西都不复存在了。】
“你在说什么?”码头强风狂卷,梁宇非听到安亦年自顾自地念叨着,便大声喊道。安亦年一手按住
额发,也大声喊回去:
“《尼尔斯骑鹅旅行记》!拉格洛芙!他们正飞向厄兰岛——!”
风声将他的声音盖过。安亦年在心中默念【他身下不再有陆地】,昂起头。一架黑色军用直升机呼啸
着从他们头顶的天空掠过,斩风破浪,力拒风流,突破沉重的乌云飞向茫茫大海;随着它的飞行轨迹
,又是两架同样的直升机紧追而上,如乌鸦般展开宽大的羽翼,一起消失在远处的海雾之中。
他们正飞向厄兰岛。他们正飞向波罗的海。
第十三章:12月22日的黎明
“这里是千年之地。”
放下略显沉重的背包,安亦年说道。他的声音被风吹得飘忽不定,如同天空那几丝云彩。他们站在海
边的高地岩石上,亘古的岩石纹路夹杂着沙砾奠定了石灰岩高地的基础,野草在石缝里生长,固执地
直冲天空。高高的天蓝得澄澈,蓝得眩目。但这种眩晕感不是由于色彩的浓烈,而是源自天空的光芒
——将全世界笼罩在其中的光芒。沐浴在天光中,梁宇非忍不住抬起手,挡住这太过于坦荡、也太过
于赤/裸原始的直射。
“为什么说是千年之地?”
“你往西北看。”
顺着安亦年手指指向的方位,梁宇非极目眺望,似乎在石灰岩高地更远的地方,在连绵起伏的灰绿色
丘陵的彼方,有影影绰绰的小黑点。
“那是风磨。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杰作。”把连帽风衣的帽子掀起来扣在头上,安亦年插着兜说道,
“厄兰岛的南部农业区是UNESCO认定的世界文化遗产。这里是人类合理利用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的
模范区域,这里的农业生产模式既是千年传承的历史知识也是如今厄兰岛农民仍在坚守的法则。他们
最充分地利用了岛屿的天然条件,并与岛屿和谐共存。很可惜今天只能让你看到这些石灰岩高地,在
远离这里的内陆和东方的海岸,风景非常美。”
“你来过这里?”
“嗯。在学习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时候曾到这里来观察取经。”
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安亦年吹了吹岩石上的灰尘,随地坐下,托着下颌若有所思地看海。梁宇非在他
身边站了会,蹲下问道:
“在这里能看到他们?”
“我猜的。这里算是厄兰岛东部海岸的制高点之一,天气晴好的时候能看得很远。如果地能爆发是在
哥特兰岛以南厄兰岛以东,我们在这里一定能看到。”
这个地方很适合野游。蹲在海洋之上的坚硬岩石和离离荒草之间,天空那么高那么远,唯有温柔的海
浪节奏性地拍打砾石海岸的声响调谐着一片荒寂。梁宇非抬起手捂住耳朵,风声从他的指间漏过,疾
奔向无垠的浅蓝色海洋。
夜幕降临。数架直升机自哥特兰岛起飞,冲向波罗的海上某个既定的点。黑天鹅绒般的夜色为他们做
了伪装,在璀璨的星河之外,承载着人类命运的牺牲者们正在奔赴战场。
“Michelle,你在哼歌?”
闭着眼睛似是沉睡的Eisen突然发问,韩楷被他吓了一跳。Michelle回头看他,点点头:“听出来是
什么了?”
“似乎是卡勒瓦拉。”
“是的。西贝柳斯。”
“你们芬兰人。”Eisen苦笑了一声,把由于气流颠簸而落下的额发捋起来,“永远都是卡勒瓦拉,
卡勒瓦拉。隆洛特,隆洛特。”
“所以我们才是芬兰人。你们德国人,永远都是罗恩格林,格林兄弟,瓦格纳。”
“你这是偏见。不是所有人都和希特勒喜欢同样的东西。”
“那你不喜欢瓦格纳和格林兄弟?”
“没什么感觉。我比较喜欢莫扎特。Josh,”他突然坐直身体拉住韩楷的衣袖。此时直升机猛烈颠簸
了一下,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向右侧滑去;稳住身子之后,Eisen继续揪着韩楷说道,“听说你会拉小
提琴?懂音乐?”
“懂一点。”韩楷诚实地回答。
“那你肯定会拉安魂曲。”在外套口袋里摸索一会,Eisen拿出一个有些陈旧的口琴,“也许这个不
够好……不过,你能不能吹莫扎特的安魂曲?从垂怜经开始。”
“可以。”
接过口琴,韩楷试了试音,皱皱眉头。可能是太久没人用过,口琴的音准已经不好了。但他还是将它
放在嘴边,轻轻地吹奏。莫扎特的安魂曲宏大而凄怆,音色嘶哑失真的口琴吹出的旋律与之形似,神
髓却大为改变。一种寂寞、伤感的情绪在机舱里弥漫开来。
【kyrie elesion】主,求你垂怜
【christe elesion】基督,求你垂怜
【kyrie elesion】主啊,愿你垂怜
【Dies irae, dies illa】震怒之日!那一日
【Solvet saeclum in favilla】世界将被审判之火烧成灰烬
【Teste David cum Sibylla.】大卫和西比拉亲眼见证。
【Quantus tremor est futurus】届时且看众人如何恐惧
【Quando judex est venturus】当那审判者驾临之时
【Cuncta stricte discussurus.】一切都将被曝在日光下,严格清算。
【Tuba mirum spargens sonum】号角之声响彻四方
【Per sepulcra regionum】世上所有坟墓中的死者
【Coget omnes ante thronum.】都将被驱策至主的座前。
伴着韩楷的口琴吹奏,Eisen以低低的、略微嘶哑的男低音唱出了神圣的词汇。他倚着直升机舱壁,
漠然地低声吟唱,机舱中其他的人,不论来自何方,不论是怎样的宗教信仰,怎样的政治立场,是否
听得懂歌词,都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倾听神谕一般,庄严、静穆地倾听这献给无上的力量的安
魂曲。
在机舱门外,Juslenius倚着舱壁,俯视波光粼粼的波罗的海。她听到了安魂曲,也听到了Eisen的声
音,但是她没有进去,也没有被这曲子所打动。对她而言,神明是比海水、以太更加虚无缥缈没有意
义的东西。相反地,她看着波涛翻卷的黑色海面在下方急速掠过,脑海中响起一首对她而言意义更为
重要的苏联民歌。
在那遥远的地方
云雾迷蒙地飘荡
微风轻轻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