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红生 下+50问——水合
水合  发于:2012年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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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九章 霜色·雾散云开

伽蓝在帐外跪了半天,正当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时,却听帐内传出红生闷闷的声响:“你真要知道…

…就告诉我,韬是谁?”

伽蓝一怔,没料到终究绕不过石韬一节,只得抬起头望着帐帘迟疑应答:“他是我从前的主人。”

“只是这样?”红生在帐中无声一哂,眼中微光闪烁。

这一问太古怪,伽蓝低下头,不知该如何作答。长久的静默磨光人耐心,就听床屏砰地一声被踢开,

红生挪到床边坐着,满脸寒意夹着怒气,直直盯着伽蓝。

“你与他,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可以亲密到在梦里都念着他的名字……”红生细眉一挑,穿着罗袜的

脚指向伽蓝双腿之间——僵硬的动作透露他浑身不快,再明显不过,“可以使你日思夜想到,连这里

都起反应?”

伽蓝没有动弹,只认命似的深吸口气,随着叹息缓缓认下:“王爷,您猜得没错,他是我的主人,也

是我情之所钟……”

红生只觉心中一痛,像是肉里被人硬生生扎了一根刺,疼得他死皱起眉;脸上却火辣辣烫着,像遭受

比挨人耳光更不堪的羞惭,灼烧得他浑身发颤。

脑中浑浑噩噩无法思考,他只能吐出一句“恶心”,只为求个自保。

伽蓝正低着头,听见这个词后浑身一僵,愕然抬头望着红生。

“你们这样的趣好让我觉得恶心。为何就不能……正常些?”红生咬牙道,挥不散心头莫名聚起的阴

霾。

“王爷,我若但凡能有一点选择,也不会喜欢他。”伽蓝目光一凛,却很快又柔和下来,“只可惜,

我别无选择……”

那个人花了十四年,费尽心思逼他走上这样一条路——拿荆条鞭笞、拿蜜糖诱哄,一路耳鬓厮磨恩威

并施,他如何能够走得不刻骨铭心。

伽蓝闪烁的眼神温情脉脉,明确的撇清将红生逼进一个更尴尬的角落。是的,他的仆人没有非分之想

,一切臆想源于他自己的魔障——那魔障中只坐着他孤零零一个,妄想着可以就近拉一个人进来,能

够陪自己同甘共苦。红生如坐针毡,又莫名难过,他扯扯唇角,只能别开眼恶狠狠嘲讽:“好个别无

选择……我若安排你娶一房妻子,你倒是愿意娶么?”

伽蓝抬眼瞅着红生,点点头:“我会娶。”

“你……” 红生一怔,张口结舌瞪着他。

“爷,您会给我别的选择么?”伽蓝苦笑,跪在地上认真望着红生,似要求得一个极重要的答案。

“你还想要什么?”红生偏开脸,心里越发乱了,“我若能有选择,当初离开燕国的时候,一定不会

同你……”

伽蓝垂下眼,狡黠一笑:“爷,您是可以选择的啊——在长沙的时候,爷为何不答应长沙公的要求,

拿两名婢女来换我?”

红生难以置信地盯着伽蓝,因他忽然提起的话煞白了脸色,双眸大睁——闭嘴……别再说了!

窥破我的心思很了不起么?别再说了!

伽蓝仍旧低着头,将红生微微发颤的脚拢在手中,低沉地嗓音饱含着宠溺,却异常坚定地撕开他的伪

装:“您之所以不答应,是因为,已经放不下我了吧?”

闭嘴……别再说了!红生头顶血气一冲,恼羞成怒地踢开伽蓝的手——他这是要做什么?要做什么!

不过是一名贱仆,竟想要自己承认这些莫须有的放不下?!他不过是一名挂心着别人的贱仆,能值得

自己放在心上么?

这贱仆喜欢着别人,还要嘲笑他在自作聪明,只不过是一名贱仆而已……巨大的羞辱盘踞在红生心头

,噬啮着他的自尊——竟落魄到这地步了么?堂堂一个王爷,竟落魄到需要忐忑牵挂着一个羯奴!指

望他不要心猿意马,能够陪着自己一直走下去。

再没有比这个更丢脸的了!他自悲自怜,怒极生笑。

“是啊,是还有别的选择,”红生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丢下一句,“你走吧。”

伽蓝倒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盯着红生:“爷,您的意思是……”

“反正买你时的奴券早就被烧毁了,从今往后,你便是自由身了,”红生闭闭眼睛,压住冒上心头的

悔意,咬牙道:“人生来去如浮萍聚散,又有多少别无选择的缘分?你走吧。”

不相信困住自己的是挣不开的网,他咽不下这口气,怎么都要挣扎——哪怕鱼死网破。

“那么王爷您呢?您往哪里去?”伽蓝不动声色,只轻轻问,“打算跟着常先生离开吗?”

“是的,”红生忍耐心头紧缩的疼,深深吸了几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身子别再发颤,“壁画已经收尾

,两三天后,常先生就会离开法云寺,届时我会跟着他们走。”

“如此也好,”伽蓝静默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起身拾起熏笼上的衣服穿好,跪下对红生叩首,“多谢

王爷赐伽蓝自由身,伽蓝从此就不跟着王爷了。”

红生心中一寒,这时才觉得周身冰冷,他掖了掖襟口,兀自逞强道:“今天就将包袱收拾了,带上你

的东西走吧,我也不会亏待你……”

伽蓝抿唇一笑,摇摇头道:“既然王爷几天后就要离开法云寺,那么伽蓝就不必离开了。我这就去与

慧宝大师说,从此留在法云寺侍奉洒扫。”

红生一怔,不禁脱口叫道:“你要出家?!”

“王爷,我与佛寺的渊源,比您知道的要深得多呢。”伽蓝一笑,对红生躬身一礼,转身退出了厢房

他不再与红生行主仆之礼,不卑不亢,使红生心中更是难受。

拳头狠狠砸上床沿,红生咬紧牙,恨不能冲出去一脚踹死伽蓝,哪知身子却突然冻得一阵哆嗦;他赶

紧抱住胳膊搓了几下,跳下床将熏笼上的衣服拾起穿上,折腾了好半天才系好衣带。

没人服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红生气恨着走出厢房去堂上吃朝食,却在中途被慧宝大师扑住:“慕容

大人啊!”

红生吓了一跳,看见慧宝大师激动得面皮酡红,忙不动声色退了半步:“大师怎么了?”

“伽蓝说他要留在法云寺中,实在是不得了的缘分啊,”慧宝大师陶醉地笑,与红生分享自己刚得到

的震撼消息,“您知道么,他是赵国大和尚佛图澄的弟子啊!”

红生约略听说过佛图澄的名号,知道他是赵国赫赫有名的高僧。石勒、石虎两代天王,均曾把自己的

子孙寄在他座下当弟子。这该死的羯奴,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

“那又如何?”压下心头诧异,红生涩涩回了一句,“他这人,惯会颠三倒四,装神弄鬼……”

他从前还自称是什么太子呢,这会儿又成高僧弟子了,可笑……

“哪里哪里,这许多天相处下来,伽蓝的品行实在无可指摘,您瞧他这名字就不俗……”慧宝大师继

续喋喋不休,没注意红生越来越差的脸色。

当晚伽蓝再也没回红生的厢房——他借口讨论佛法,哄得慧宝大师请他在自己房中睡了。红生面上也

摆出无所谓的姿态,早早退回厢房,坐在灯下收拾自己的包袱。

他将夏衣尽数丢弃,将厚实的秋衣卷在一起,并上钱袋关牒画具裹成一个包袱——可仅是这样,行李

已沉得他几乎拎不动。

于是只得将一件一件琐碎的物件丢下,心中越来越强烈的嚣叫在警告自己——不能后悔,不许后悔!

可……怎么会折腾到这步田地?!

红生抱膝坐在灯下,心里揪成一团,痉挛地疼。

前往燕赵的关牒早已被伽蓝悄悄办妥——他到底是太细心,还是早就藏下离开的私心?自己被他瞒了

多少,又瞒了多久?他一直就是置身事外的吧?偏偏哄得自己一点点动了心思,到头来自个儿蒙在鼓

里使劲瞎折腾,除了丢尽脸面,还有什么意思?

红生吸吸鼻子,冷冷将伽蓝的衣物抛在一边,又将他那份关牒丢下,气哼哼卷走全部钱财——你不是

留下不走么,你就做你的和尚去吧,死羯狗!

三天后壁画开了光,常画匠一行就要动身离寺。红生跟着常画匠与慧宝大师辞行,比起众人的依依不

舍,他只是病怏怏低着头,穿着麻鞋的脚尖若有似无地蹭着地面,等待启程。

伽蓝没有出现。

三天,他当真就此寂寞了三天,彼此刻意不要照面,竟真的就没照面。手指紧紧绞着包袱上的活结,

心头的结也似乎越来越紧了。红生出着神,就听一旁阿蛮忽然叫嚷:“伽蓝呢?”

“伽蓝?他在后院劈柴呢,真是个勤快的郎君,”慧宝大师笑道,“过两天我就替他落发,收他做弟

子。”

红生心中一沉,刚要说点什么,却被常画匠高亢的出发声打断了。抬头最后看一眼法云寺——他的山

居岁月、一时悠游,终于结束了。

只是这一次再启程,身边少了一个人。

仿佛天气也感受到他郁郁寡欢,渐渐阴霾下来,淅淅沥沥落下雨丝。

慧宝大师立在山门外看着一行人渐渐远去,合掌低喃:

“善哉,善哉……”

伽蓝劈完柴又扫地,一直忙到午后才得闲。他拄着扫帚站在殿中,静静环视着三面墙上的壁画。此时

慧宝大师正领着弟子在经堂诵经,殿中只有伽蓝一人——他独自沿着北墙寂寂地走,细细看着常画匠

画的《猕猴王本生》,最后驻足在供养人的画像前。

他的主人正穿戴着高冠绯袍、恭立在他的面前,静静地微笑。伽蓝伸出手指,轻碰画中那拢在一起的

白皙双手,无声地笑起来——慕容绯哪有这么高,竟能与他平视,从前,自己都需要跪在地上仰起头

,才可以看清他的笑貌;而今总算可以平视了。

被潮气沁润的颜料在昏暗中闪着崭新的光彩,使画中人有了栩栩如生地鲜活。伽蓝凝视着那双与自己

平视的黑眸——深潭般沉郁、水晶般倨傲,又蒙了一层琉璃似的轻脆,常先生的妙手点睛,真是传神

极了。

指尖将要拂上胡粉填色的脸庞,却生生停住,生怕碰脏那莹白色的面容、浅红色的笑靥。伽蓝茶褐色

的眸子微动,目光盈满淡淡地怅然,亦是为红生所嫉恨的那种温柔水色——谢谢您给我自由,谢谢您

解了我的毒,王爷……

右手小心撑着墙面,他俯下身子,情不自禁闭上眼睛,双唇轻轻吻上画中那微微弯起的唇。

王爷,您放不下我的,对不对?我留在这里,就是要等您回来。

人生来去如浮萍聚散,您可知,多少人为了一个别无选择的缘分,拼去性命孜孜以求。睁眼看四海之

大,我们又怎么可能免俗?怎么可能免俗……

第三十章 霜色·雾散云开

雨越下越大。

餔食前伽蓝被慧宝大师请到堂上清谈,二人说到投机时却蓦然无话,只默契地听庭前雨声不歇,任由

这份静谧延续。

“等过个两三年,檐间水珠就会在阶下滴出石窝,到那时再下雨,堂前便叮叮咚咚响成一片,可好听

了。”慧宝大师一边笑着,一边看小沙弥煮茶。他的坐席两侧及身后竖着三面屏风,足以挡去钻进堂

中的寒气。

伽蓝侧脸望着檐间落下的雨帘,情不自禁就将心思挂在红生身上。

——寺外凄风苦雨,他的王爷现在如何?往常,总有他陪在王爷身边,也许一同沐雨栉风,谁也帮不

了谁,但能相守在一起,竟不比目下更觉得凄凉……这是他头一次比王爷享福,原来滋味真的很一般

丝丝冷风吹得釜下火苗摇曳不定,釜中沸水翻着不断开放的银花,小沙弥将竹杓探进釜中,舀出煮沸

的雨水为师父泡茶。

“山里这样下雨,雨停了就会有大雾,”慧宝大师啜了一口茶,似乎是不经意提起,“每到这样的时

候,浮丘山总是云雾弥漫,恰似浮于海上的仙岛,正是最美的景致。当然,山中人也最容易迷失方向

……唔……说起来也无需担心,这时候没人会上山的,毕竟山路难行,山中野兽也多……”

“大师……”伽蓝苦笑,“您是故意的吧?”

慧宝大师无辜地眨眨眼,狡猾地笑起来:“善哉善哉……我有吗?”

天色阴暗,山道边的驿站藏在氤氲的雾气里,并不好找。这是间破落的茅屋,里面存放着少许干粮与

柴禾,供来往旅人使用。

常画匠在灶火上翻动着野鸡,呵呵直乐:“没想到慕容大人猎野雉也是一把好手啊。”

红生正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闻言微微得意地笑起来:“弹弓我是从小玩到大的。”

抓野雉鹧鸪难不倒他,就是鞋子湿了忒麻烦。他低头看看满是泥泞的麻鞋,泥浆水渗进鞋上的缝隙,

沾湿鞋内罗袜,湿滑冰凉。真冷……燕国这时已经下雪了吧?红生靠在灶边脱下鞋袜,将冰凉的双脚

塞进温热的麦秸里。

晋国也冷,就是冷得同燕国有些不一样,也许是南方常年弥散的水汽,使这冷中也透着湿,渗进人四

肢百骸去,一点点抽走身子骨中的暖气。没有雪,只有冰冷的雨,这种寒冷真是比燕国的冬天更折磨

人。红生叹了口气,无神地望着在自己嘴边化开的白雾,不知心头升上的寂寞,正顺着目光泄露在人

前。

不能违心——自己现在正惦记着伽蓝。为何会这样挂念一个人?定然不光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仆人,红

生怅然着想,也许是因为对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吧。

从来没有人能这样陪他半年多,形影不离地、亲密无间地;像一直载着自己的马,像一直护卫自己的

剑,习惯了他的存在,于是成为伙伴。不,还不光是这样——他有血有肉、会说会笑,懂得自己每一

句话每一声叹息,能随意使自己微笑或发怒。这样的默契,比父母给的更随性自由,比哥哥给的更细

心温柔,比如兰给的更坚强有力;而自己与他的关系,说是主仆又太亲昵,说是朋友又分着高低,说

是搭档又太依赖他……还有患得患失的悸动与牵挂,又该怎么定?

红生不曾料想,自己与一个男人有一天也能搞得这样复杂,像纠缠不清的葛藤。

他又想起表兄与叶将军形如胶漆的那一夜——如果自己不曾有过某些创痛,可能也会跟表兄一样处理

这份感情?毕竟士族高门常常欢饮达旦彻夜清谈,男人与男人之间产生这样的感情,并不鲜见。不讳

言……他是喜欢他的。

红生回忆与伽蓝在人市上的初见,那一刻在他印象中早已模糊。只记得当时父王刚去世不久,正是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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