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红生 下+50问——水合
水合  发于:2012年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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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争的……今夜的自己是不是很滑稽?红生脸上浮起冷笑,他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直望住头顶昏暗

的屋宇,一动不动:“你要我在白马寺等你?”

“就等四十天。”

一股没来由的恐慌袭上心头,甚至压过伽蓝给他的打击。不,他不接受等待,再也不要等待!红生蓦

然咬紧牙根,森冷地质问:“我等你?要是你死在那里呢?!”

“绯郎?”近乎刻毒的诅咒令伽蓝无言以对,也令红生同样骇然。

“对不起我没忍住……”红生缩回四肢,哑声道,“我不想同他争的……”

真的不想同石韬争,生死相隔还能如何对阵?他清楚自己最终可以兵不血刃,所以尽量不挑明不计较

,但,今夜还是没能忍住。

已经无法忍住。

“绯郎,我今日想了一天。当年他也不过就十几岁,却能冒大不韪,从奉旨屠戮的刀口下救出我,这

得是多大的魄力……他有没有因此被罚,有没有因此受人胁迫,为什么我当年就没想过呢?”伽蓝在

红生耳边喃喃道,语带央求,“如今他死了,石家人只怕都要死,他还有一丝血脉留存,我想替他保

住。”

“不要去。你就这么确信那孩子一定保不住?”红生不甘心道。

“还记得重阳那天,你说过的旧卷宗么?”伽蓝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就像你说的那样,石家的

事,也是像这般不断轮回——这样的轮回,我看多了看够了。既然早得到这样的教训,如果袖手旁观

,最终我一定会后悔的。”

“不要去。如果赵国那么多权贵都保不住他,你又何来把握?”

“我与赵国如今最得势的那个人,有点交情……”伽蓝低声道。

为什么他总是对自己解释后一句话,却不肯面对前一句?——他叫他不要去!

红生眼底浮起一层酸涩。他清楚自己已然败阵,谁都不可能安心看着别人子嗣断绝,何况那个人是伽

蓝的石韬。比起无需挂心的自己,伽蓝必然会选择去赵国冒险,保得石韬子息延续……是不是一定得

认命?真是害怕等待的感觉,那种在黑暗中彷徨无助,不知道危险会从何处袭来的恐惧。

“我不会等你,”红生垂下眼,眨去睫毛上的潮气,“要么分开,要么一起去。”

“不,我一个人去。”伽蓝坚持道。

红生恼火地支起身子盯住伽蓝:“为什么?”

“那在法云寺寻找阿蛮那次,你又是为什么?”伽蓝忽而柔声,琥珀色的眸子深深望住红生。

“我那次是审时度势,又不是因为在乎你的安危,”红生抢白道,“当时如果放你下去,只会变成拖

累……”

“没错,”伽蓝拾起灰鼠裘替红生披上,低声道,“我也是这么想。”

一刹那红生呆住,忽然就觉得有些悲凉,他静默下来,在夜寒中与伽蓝对视;直到看得双眼酸胀寒意

透骨,才觉得这样僵持太可笑。

“呵,没错,我知道我很没用,”红生扯动唇角笑了笑,放松身子躺倒,“你要去就去吧……我不等

你,如果常画匠画完壁画你还没到,我就跟着他走。”

“也好,”伽蓝伸手顺着红生的头发,细细吻他发尖,“如果我没赶来,你就跟着常画匠走,到时候

我会来找你,一座一座寺庙的找。”

红生一言不发,裹紧灰鼠裘,翻身面朝灶火躺下。

伽蓝再次生起灶火,又替红生抱来被褥,打水帮他擦身,最后才收拾好自己偎着红生睡下。红生一直

紧闭双眼不理不睬,逼自己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身后的伽蓝忽然贴近,抱着他说了会儿

话,然后悄悄地起身、离开。

背后越来越冷,红生却不愿回头……

一回头就得开始等待,就像那次一样……总是有些自以为是的人,像这样信心十足的将他丢给等待,

以为让他等待就是保护——他得到保护了么?除了被辜负、最终一个人陷在黑暗的困境里彷徨无助,

他得到了什么保护……所以他不要等待,再也不要等待……

第卅七章 琥珀·叁

天开始蒙蒙亮起来,无人看顾的灶火也渐渐熄灭,红生蜷在被褥里,竭力想留住衾中余温,奈何身体

却在丝絮的包裹中一点点冷下去……

梦中满是哀痛惊惧的黯色,他攥住哥哥的手腕,长跪在地泣不成声:“哥哥,不要去,不要去——”

慕容绎不理会红生,硬是将他拖出一丈远,才无奈回头低吼:“你疯了还是傻了?你知不知道,马上

要死的人是我们母亲!”

“是的我知道,我都知道,”红生双手剧烈地颤抖,手指却将慕容绎的袖口攥得死紧,“正是母亲要

我拦你。你不能去宫中送死,那段氏妒妇都说了,要么母亲自愿殉葬,要么就——”

“就什么?”慕容绎的脸凑近红生,绿色的眸子怒瞪着他,咬牙切齿。

“要么就布告天下,说母亲是与人私通才生得你,到时不但母亲与你都要伏诛,连带声名都要被毁辱

……”红生颤声说完,泪水一路滑进衣衿,“所以不要去,母亲说了,你手握重兵,慕容儁就是要伺

机除去你,眼下能保住一个就是一个。”

缟素的步摇冠被狠掼在地上,慕容绎拽散发髻,眼中血丝盘结住碧绿的眼珠,在烛光下妖异骇人:“

他们凭什么毁谤母亲?就因为我这眼珠我这头发么?”

“哥哥……”红生搂住慕容绎的腰,将脸埋在他斩衰孝服中哽咽,“情势所逼,你就忍了吧……”

长久的沉默之后,室内烛花轻轻爆响,似是不忍再看这兄弟二人,烛芯萎顿滴下红泪。

“你要我怎么忍,”慕容绎双膝一落跪在地上,嘶哑的嗓子里终于哽了妥协的哭腔,“如果我坐视母

亲被那妒妇害死,你要我从此如何立于天地之间?”

“你不能忍,你以为我能忍么?”红生扳住慕容绎的肩头与他对视,目眦欲裂,“我一样是母亲的儿

子!谁教那妒妇是父亲正室,谁教父亲立了那妒妇的儿子做了世子!”

慕容绎怔怔望住红生,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将他一双灼灼绿眸淬成冰冷的翡翠……他们在这一晚饮

恨吞声,一直相守到天亮。卯时等来母亲的噩耗,兄弟二人抱头痛哭一场,才打点了精神去和龙宫露

面。遵母命不再为父亲穿孝,依旧鲜衣轻裘声色犬马,甚至面对接踵而来的打击——部曲亲兵被削;

职权被架空;被过往相熟的权贵若无其事地疏远,他们都能倨傲地靠自尊捱过。

但,以为能靠狂狷泄恨,能靠泄恨捱过这段日子的,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当又一个靡丽长夜到来,脉脉温香里酒酣耳热时,慕容绎不动声色遣散奴婢,附在弟弟耳边轻问:“

绯郎……你手里还有多少人马?”

红生一怔,惊跳坐起:“哥哥!”

“绯郎,”慕容绎按住红生,望着帘帷尽处压低了声音,“他们杀我们母亲、辱我血种出身,这仇我

不能不报,不能不报……”

“哥哥……”红生攥紧拳头,在灯下傻傻盯住自己的哥哥,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他何时瞒着自己做

下这样的决定?为什么要瞒着他做这样的决定?

“绯郎,近日来你也看到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就算忍了这一时,以后恐怕也逃不过……”慕容绎

埋头抱住红生低喃道,“索性就反了吧!我手上有三千兵马,我花了些时间才将他们部署在龙城外,

现在就等一个机会杀进宫去,我城里还缺些内应,最好能从你府中调配些人手给我。”

红生浑身轻颤起来,想说点什么来阻止慕容绎,可搜遍枯肠也无话可说,只能结结巴巴地问:“什…

…什么时候?”

“就今夜。”

“哥哥,”红生脑中轰然一炸,脸上就没了血色,双唇哆嗦了半天才出声,“我……我从不带兵,只

有府中三百亲随,你……你全拿去罢……”

说罢虚脱般软下身子,几乎没力气扶住慕容绎——话一出口从此就是不归路,不是不知道危险,只是

这条不归路,他不能放哥哥孤身一人走。

接过红生递来的虎符金印,慕容绎倾身抱住红生,揉着他披散在肩头的浓发:“绯郎,这事你尽管交

给我,不管最后成与不成,我都保你平安……我走了。”

“不——”红生拽住慕容绎衣袍,惊惶地瞠大眼睛,“我也去……”

“你不用去,太冒险了,”慕容绎摇摇头,一挑唇角,“你就在府中等我,天亮,天亮以后就见分晓

。成与不成,我都会保你平安。”

红生孤零零站在原地,看着慕容绎的背影消失在内庭门外,只觉得无声的压力从屋角四隅逼上来。他

再也呆不住,扯了袭黑貂大氅笼在身上,飞快地追了出去。他将慕容绎一路送到府外,看着他上马,

辽东王府的三百亲随从暗夜中鱼贯而出,许许多多沉默的侧影从红生面前晃过。眼中蓦然一酸,他惶

惶向后退去。

“将门关紧,”瞥了一眼身旁高大的僮仆,觉得有些眼生,莫名的不安使红生又补上一句,“下半夜

若有什么动静,不要随便开门。”

说罢拢紧大氅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内室。

这一夜,他被困进了逼仄昏暗的等待,坐立不安;铜漏一点一滴连成的长夜竟这般难熬,红生不断往

火盆里添炭、添炭,可身体还是渐渐冷下去——冷得直发颤,颤得手里泼了茶、打了碗,什么东西都

拿不稳。只能这样枯坐着捱忍,煎心炮肝,从黑暗的等待中无端就生了恨——为什么要他这样等待,

既然从一开始就瞒住他,为什么到后来却要他等待!

红生倏然站起,困兽一般在屋中打转。他甚至不知道哥哥的计划,就这样将府中人马交了出去。如果

哥哥失败呢?他该怎么办?即使明白倾巢之下无有完卵,可到那时连个保护自己全身而退的人,只怕

都没有了。

三更时分,铜漏下水海一振,雷鸣般地咆哮终于在龙城上空乍然爆发。红生鬼魅般冲出内庭,光着脚

踩过积雪跑到门边,将脸紧紧贴上冰冷的门扉。

城北,龙山西麓,滚雷暴雨正席卷着和龙宫,他的心剧烈跳动,在寒夜中想象哪一声嘶吼会来自他的

哥哥。

这一夜,不论玄菟郡王是死是生,辽东郡王,只能等待。

温热的黑貂大氅披上肩头,红生抬起脸,看见替自己披衣的是一个陌生羯奴,府中奴婢都畏缩在这人

身后,怯怯地看着自己——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狰狞的辽东郡王吧,红生寒着脸拢紧大氅,牙缝里龇出

一声:“滚。”

眼前大胆的羯奴纹丝不动,他一怔,隐约想起这人叫伽蓝,前不久刚被自己从人市上买来。黑暗中高

大的人影太有压迫感,红生禁不住后退一步,才发觉双脚已然冻僵。

“背我进堂,记得脱鞋。”他冷眼看着高大的羯奴在自己面前驯服地伏下身子,宽阔的肩背卑躬,像

平稳的舆。红生扳着他肩头斜倚上去,冰冷的脚踩住羯奴温热的掌心,蜷身伏在他压低的背上。奴婢

侍儿张开罗伞,簇拥着红生回内室,一路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无数只手扶持,罗袜上的碎冰在身下

僮仆的掌中化开,脚心湿滑却渐渐回温。

身体就这样暖起来,终于不再发颤。心底焦灼等待燃起的恨意莫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怅然寂寞悲凉

无奈的等待,是认命地等待、战战兢兢地等待、继续地等待。

事不关己的厮杀在天明时见了分晓,红生烧掉平日里与近臣往来的信笺,派老仆乔装出门打探,自己

斟酌着修书几封,派人秘密送出。

不久即知,夜里与哥哥交战的是四王兄慕容恪,一听见这个名字红生的泪水就涌出眼眶——这是燕国

唯一的一个,能让哥哥毫无胜算的名字。

树倒猢狲散,等来这样的结果,他连如何善后都不知。成王败寇,他清楚自己无法抽身,只等燕王来

将他缉拿,谁知过了两三天未见动静,让他在茫然的等待中竟生出一线希望。

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赴死的。

红生思虑再三,诸王之中,平日只有九叔慕容评对自己有些好脸色,而他与四王兄一向亲密,也许正

是生机所在。忐忑修书一封问候试探,没料到九叔竟回信相请,这是连日来孤立无援的自己收到的第

一封信,红生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餔食前他迫不及待地驱车前往上庸王府,被僮仆一路悄悄地引进客堂,上庸王慕容评正斜倚在坐榻里

埋头玩着一根笛子,红生上前跪下行礼,谢自己救星那般恭敬虔诚。

慕容评却不慌招呼他,擎着笛子吹了几下不成调,将之递给红生:“来,绯郎吹得好,给九叔吹一个

。”

“叔父……”红生抬起头望着一身素孝的九叔,接过笛子吞吞吐吐道,“您不是在孝中么?”

“不妨事,”大腹便便的慕容评在上坦裘嘿笑,“你不是不守孝么,今天你是客人,九叔为你主随客

便,九叔是不是最疼你?”

蓦然地不安窜上心头,红生低头看着手里的笛子,被一丝屈辱揪痛喉头——可他又能怎么样呢?事到

如今,已经没人能帮得了他。红生木然抬起手,将湿润的笛孔凑在僵硬的唇边,缓缓吹响……

第卅八章 琥珀·肆

他从不知醉到深处是怎般感受,自小身体不好酒量又窄,没人会逼他喝过量;可那日九叔却恶作剧般

不停灌他,一杯接一杯,总是在他要退却时哄道:“四郎马上会来,绯郎,你不想见见他么?”

是的,他想见见四王兄,看他态度究竟如何,才知道自己到底能否继续苟活;心头惨淡亟待消解,他

由此不再拒绝,人渐渐陷入酩酊昏聩……红生依稀记得自己吐得不省人事,有婢女上前为他宽衣,扶

他进内室睡下。脑中仅存的一丝清明提醒着他——慕容恪还没来,自己怎么能先睡下?可虚浮的肢体

已由不得自己做主……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当下身乍然刺痛,红生惊叫一声张开双眸,才发现自己正裸身伏在榻上。从身后

压来的重量尽数落在他腰上,他一时挣不起,察觉扼住自己腰的是慕容评炽热的手掌,禁不住胃里就

是一阵翻腾:“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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