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红生 上+番外——水合
水合  发于:2012年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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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生应着,用手巾蒙住口鼻,反身踩在洞边深吸一口气,扯着绳索顺壁滑下;伽蓝踩住洞边桑树根借

力,一尺一尺将手中绳子往下放,好半天手中分量才猛地一轻,他松口气,看看手中绳子只剩下不到

三尺,心里又是一拎。

黑暗中红生踩到洞底,只觉得脚下绵软,常年腐败的果实和树叶掉进洞中,积了厚厚的一层。洞底闷

湿酸臭,他只敢浅浅的呼吸,把手往地上摸了摸,触手尽是洞底潮湿的腐物,再一摸,竟碰到一只硬

邦邦的鸡雏。

红生心一紧,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想再往深处摸索,奈何腰间的绳子却扯不动了。地面上伽蓝只觉得

绳子微微绷紧,猜到红生想往深处走动,便轻轻提了提绳子,提醒他绳索已不能再放长。红生在洞底

明白绳子已用尽,便竭力伸长手臂摸索,却还是够不到洞穴深处;头已经有些发晕,他犹豫了一下,

还是解开腰绳,心想着,就解开一下,反正马上就回来……

地面上伽蓝只觉得手中一轻,不禁脸色煞白,他轻轻提了下绳子,感觉不到另一端拴着人,就明白红

生已将绳子解开。要命——他咬咬牙,却不敢再动作,生怕红生回头摸不到绳索。

然而手中的虚空使他周遭空气都凝滞,每一个时间的点滴都成了凌迟,磨着他的心。豆大的冷汗滑下

脊背,伽蓝烦躁不安,忍不住趴在洞口大喊:“爷——王爷——”

没有回音,收不到任何回音——这见鬼的洞像地狱无端裂出的罅隙,吞了对他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每一次都是这样,好像命中每一个重要的人都注定会成为过客,哪怕强势得几乎能凌云摘月,他的

双手都留不住——他是否已被罗刹盯住,或者已陷入一个绵长的诅咒?伽蓝不得而知。

“王爷——王爷——”双眸拼命睁大,却看不透洞中黑色,他终是忍不住逾矩,撕扯着嗓子喊出一声

,“慕容绯——”

喉间沁出一丝血腥味,顺着伽蓝暴躁的喘息泛上来,洞中的静谧使几不可闻的哽咽穿透自己鼓膜,他

的身子开始发颤……

心跳快得喘不上气,浑身发软,真是很奇怪的感觉;也许是闷着了?红生索性拽掉面巾,颤着手往洞

的深处摸去——寻了两三丈摸到洞穴尽头,什么都没有,真好,什么都没有。

于是他折回,跌跌撞撞跪在洞边地上,软绵绵的手好容易才摸到绳子。仰脸望着头顶小小的洞天,红

生只觉得目眩神迷,那一孔光亮仿佛神祗供他膜拜,他这一跪竟也极虔诚,好像再站起来都是不可能

的事。那团圆圆的亮光在头顶摇动,好像成了某一年夜半的月亮,暗夜中还有个人在自己耳边私语,

喃喃倾诉着海誓山盟——可这次的心悸比以往都剧烈,血流簌簌窜过耳边,像潮水鼓涨,害他什么也

听不清。红生恍惚握紧手中绳子,却忽然忘记这绳索的功用,茫茫然扯动一下,哪知下一刻绳子竟从

他手中抽离……怎么回事……

伽蓝只觉得手中绳子一紧,激动得赶紧往上一提,哪知下一刻又失去所系,惶急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经不住刨了把土撒进洞里,竭力嘶喊道:“慕容绯——”

红生在洞底一挣,好像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这呼唤很陌生,令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终于想起

了眼下的境况。再不自救,怕是要死在这里了……浑身汗津津,有点想吐,他乏力的手指再次抓住绳

子,最后拼了过往玩缰绳时所学,将绳子绾了个死结扣住手腕。

伽蓝发觉手中绳子再度绷紧,他心中一凛,慌忙又试着缓缓提绳——这次绳子没有滑脱,他赶紧起身

,将绳子一尺一尺往上提,好像从井底引出最珍贵的银瓶;颤动的绳索仿佛也拎着他的心,每往上提

一尺,就使他慌得越厉害、颤得越厉害。

当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腕终于探出洞口,伽蓝只听见自己满腔的喜悦迸出胸臆,化作一声含混不清的低

咽。他弯腰狠狠攥住那汗湿的手腕,一口气将红生提了上来。

浑身汗湿的红生软软跌进伽蓝怀中,面颊浮满异样的潮红,已是不省人事。伽蓝掐了掐他的人中,却

是不奏效。

“常云!”他颤着手抱起昏迷的红生,回头喊道,“快回寺中取皂荚末来!”

常云慌得答应一声,转身就跑。伽蓝将红生带到通风处,抱着他仰面躺高;红生双睫低垂,伽蓝望着

他苍白眼睑上发蓝的血丝,略一犹豫,手指还是捏住他下颌迫他张开双唇,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

凑上红生双唇,将长气沉沉吹入他胸中……

第廿四章 月白·桂子落

当红生缓缓睁开眼,正看见黑色的纱帐顶像春潮般微微鼓荡;耳侧传来如释重负地轻叹声,他忍着浑

身不适偏过头去,面对跪坐在床边的众人。

一位正拈髯而笑的陌生老者靠他最近,身上散发着积年的药香,红生猜出他是常画匠请来的郎中。果

然常画匠就坐在不远处,一见红生醒了,慌忙扯起儿子长跪在他面前:“大人,小犬真是顽劣得该死

,由着您责罚吧!”

阿蛮拖着鼻涕呜呜地哭,屁股上几道藤条印子,还在火辣辣的疼。他懵懵懂懂,只知道红生因为自己

害了场大病,哪里还说得出一句整话。红生看见他倒是极高兴,费力张张唇,哑着嗓子叹道:“你这

孩子……没事就好——你到底跑去哪里的?”

“我……”阿蛮泪汪汪嗫嚅,“我带小鸡出去玩,结果小鸡掉进洞里了,我就想去树林再抓一只……

也因此,为了抓住一只小鸡雏,明明当时已听见众人呼唤,自己却还是一意潜伏着不肯出来——阿蛮

晓得自己闯了祸,这时更是不敢将真相告诉大人们了。

“你这小鬼东西……”常画匠听了儿子的话更是来气,扬起手来又想打。

红生头昏昏地摇手阻止他,恹恹道:“小孩哪有不顽皮的,别打坏了孩子。谢谢你们费心看顾,我想

再睡会儿,恕我无法招待罢……”

众人听了自然明白,当下告退离室,只留下郎中与坐在角落里的伽蓝。老郎中趁着安静开口道:“郎

君被深井内阴气所伤,幸亏得救及时,好生将养几天便可痊愈;郎君脱臼的左肩也已复位,这些天要

小心养护。老朽午后赶上山来,连诊二人,实在有些乏了,老朽先告退;开好的汤剂按时煎服即可。

“多谢先生救命及时,伽蓝……”红生歪在枕上轻唤,暗示仆人打点些医金给郎中。

伽蓝自然明白,恭恭敬敬上前对郎中一拜,欲引郎中回堂上说话,却听老郎中笑道:“要说老朽及时

,不如说郎君的这位僮仆及时。”

“怎么?”红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若不是这位僮仆聪敏,晓得些急救窒息方,一直维持到老朽赶来,郎君想这么快就醒,怕是很难。

”老郎中望着伽蓝笑,眼中透着欣赏。

“先生谬赞,小人只是曾经见过别人救治自缢者,今日见主人昏迷窒息,便斗胆妄为,歪打正着罢了

。”伽蓝脸上笑着,双目却隐含更复杂的情绪。

老郎中点点头,一边起身告退,一边对伽蓝道:“郎君是毒侵五脏致使休克,你这方法虽不能解毒,

却可排解肺中阴气,委实功不可没……”

红生躺在床上,只觉得脑壳钝钝地疼,却怎么也回想不起伽蓝是如何救治了自己;左半侧肩膀与手臂

整个疼得不能动,也不知伤得多重;甚至连地洞中的回忆,于他都有些模糊了——真糟糕。他支颐,

右手指揉着额角,皱眉看伽蓝回到自己身边跪坐下,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如何救得我?”

“就按前朝医书所载,压按心口、牵引四肢,再……”

“罢了,”红生忽然觉得有些耳鸣,头越发昏了,便难掩倦怠地打断伽蓝,咕哝道,“你懂得倒还真

多……”

“爷,有时候懂得太多,未尝是件好事。”伽蓝苦笑道。

红生瞥他一眼,未置可否,只拽了寝衣盖在身上:“罢了,我先睡一会儿,待药好了再唤我罢……”

说罢阖上双眼;伽蓝默默替红生放下缁帐,守在床边,隔帐望着他一剪素影,心口忽然便堵满闷闷地

痛。

有时候懂得太多,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他如何能知道救治自缢的方法?如何能知道?不过是……自己曾经自缢过罢了……

记忆再次被拽往六年前,他十五岁时的一个秋夜——更漏声滴滴答答,敲击着他闷疼充血的脑袋;四

周点着数不清的蜡烛,一簇簇跳动的小火苗滋滋吐着白烟,暖着他发凉的身子,也使涂着椒粉的墙壁

散发出微微辛辣的淡香……伽蓝迷迷糊糊自疼痛中醒来,分不清眼前朦胧氤氲的雾气,到底是从锦帐

顶上的香薰金球中散出,还是蒙在自己眼前的云翳。

喉咙已痛得麻木,他却十分清晰而危险地察觉到,一根硬物正直直插入他的喉管——他没有吸气,却

有大量的热气不时挤进他的肺,伴着呼呼的吹气声,使他的胸腔不得不跟着这节奏起伏。

伽蓝弄不清目下状况,模模糊糊看见从自己嘴中冒出一支芦管,他的鼻子被人捂住,一个阉奴肥胖无

须的下巴在他头顶上方一吐一咽,正呼呼往那芦管中吹着气。屈辱的感觉伴着恶心,使他的眼泪立刻

流出来,他开始挣扎,却听见周围人激动得大喊:“动了动了,能动了……”

一道他熟悉又厌恶的嗓音响起,声音里混着喜悦:“继续,别停。”

为什么不停?是要报复他么?因为昨晚他同样拒绝了某根“长管”进入口中。伽蓝开始反胃,干呕,

竭力扭动着身子。

“按住他,快按住他!”那声音继续残忍地吩咐。

有人牵着他的头发,使他动弹不得,伽蓝忍不住抓挠出去,手腕却忽然被一个人扯住。一张精致漂亮

的脸撞进他视野,藏着凌厉狠劲的柳眉下,一双凤眼不掩戏谑:“佛奴,你这次折腾得动静不小啊…

…”

浑身本能的颤抖起来,他看见了自己最恨的人!石韬!他一切痛苦的始作俑者,却在这里欣赏着自己

任人鱼肉的窘态!伽蓝愤怒得低呜一声,胃一翻,剧烈地呕吐牵得浑身痉挛。

石韬脸色一变,慌忙下令:“撤了芦管吧,郎君娇贵,怕经不起这玩意折腾。”

深插入喉的芦管立即撤出,被动的呼吸消失了,伽蓝只觉得胸中一空,一时竟忘了要自己呼吸。石韬

见他奄奄一息的样子,禁不住又怜又爱,将他搂进怀里温存道:“佛奴,芦管容易伤人,我来渡气给

你……”

满室因这句话突兀地安静下来,阉宦与婢女悄悄退出椒房,四周的明烛也被渐次熄灭……

一室昏暗,石韬捏着伽蓝下颌,迫他张开嘴,将自己嫣红的双唇与他的紧紧胶合——先是缓缓吹气,

与容貌相反的力道轻易扼制住伽蓝的挣扎,久了就开始不老实,湿热的舌尖轻轻勾画他的唇线,最后

又霸道得深入,灵蛇般挑弄。

“你这算渡气么?”伽蓝好容易才挣扎开,喘着气却无力挣扎,“只怕反而要被你闷死了……”

“呵呵呵……”石韬退开些,夜色里一双凤目精光闪动,“活该,谁让你寻死,还跟个娘们儿似的上

吊!”

伽蓝心口一堵,冷笑了一声:“娘们儿?把我当娘们儿使得,不就是你么?”

石韬一愣,语塞,双眼蒙蒙像受了点伤,带上些苦色:“佛奴,你是为这个寻死么?”

伽蓝只把眼垂了,寒着脸不回答。

“前晚,你不是还信誓旦旦,再怎样也不会寻死,要活着亲眼看我下地狱么?”石韬牵起伽蓝细瘦的

手,俯下头轻轻舔舐。

伽蓝挣脱开,双眼上翻——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今天忽然就想自缢。就在前晚,石韬第一次强要自己

的时候,他的确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过——要好好活着,亲眼看石韬下地狱!大概连着两天肠肉外翻

,磨得他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每次解完手望着厕中鲜血淋漓,心就一次比一次凉。像这样强撑到今

天,在傍晚又一次面对淌血的伤口,彻骨的寒意从心里冰到头顶,忽然就不想活了。天天破裂不得痊

愈的伤,每天这样流血,大概离死也不远了吧?不如自己干脆点求个爽快,别再穷折腾了——于是解

下腰间衣带,挂在床柱上投缳自尽。

没成想现在被救下,却已失去再死一次的勇气。伽蓝心灰意冷地半阖着眼睛,喃喃道:“石韬,你这

该死的,为什么独独看中我呢?”

“不知道,反正当年西征凯旋,班师回襄国觐见天王那天,我跟着父王站在建德殿上,一眼就看见你

陪着大和尚进殿,”石韬细细回忆着,唇角忍不住带了笑,“你矮矮的、圆圆的、眼睛头发颜色浅浅

的,扶着大和尚乖乖地走,步子还不稳,却认真极了,像个糯米捏的娃娃,可爱透了!”

“那是我做王太孙的时候。”伽蓝突兀冒出一句,忽然就咯咯笑起来;石韬在一旁未加阻止,他就一

路埋头笑倒进他怀里,越笑越乐;乐到疲极时,呵呵笑声忽又转为断断续续的呜咽,便再也无法停住

。低沉绵延的悲声在伽蓝胸腔中不断震颤,透过他冰凉的身子,传入石韬怀中。

石韬半天没再说话,只搂着伽蓝任他哭。他的双手落在伽蓝背上,抚着他褐色的长发细看,一绺一绺

细细地看;最后他等伽蓝安静了,只轻描淡写一句:“佛奴,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逼你……”

伽蓝挣坐起身,打开他的手,发红的泪眼恶狠狠盯着他,爬满泪痕的脸挂上冷笑。

石韬不以为忤地一笑,收了手枕在脑后躺下。他艳丽的脸笑得有如桃李秾妍,透过夜色看,却带着生

死皆不关心的漠然:“没错,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其他的,我没法给你。杀你满门的有我麾下大

军,我一定要成就父王的霸业,冒风险留下你,只是因我一己的欲念。”

“多谢你的欲念……”伽蓝只觉得身下茵褥锦丝冰凉,他忍不住蜷起身子,在昏暗中浅浅一笑,“多

谢哥哥当年……在建德殿上看中我……”

这时的月光,像被风吹进了户牖,伽蓝在月下抱着膝,半瞑着眸子,似乎已精疲力竭。石韬玉雕般的

侧脸也被染上一层浅浅的月白,仿若覆着薄薄的秋霜,又像冰冷的釉,绝色的五官琉璃一般晶脆,透

着伤怀,唇中只能偶尔发出梦呓般模模糊糊的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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