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素阳
素阳  发于:2012年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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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可以借着和红衣女子道声歉的功夫搭上几句话,却是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再也不敢抬头。

似有难以言语的重量自头顶压迫而来,却是道不清这股压力究竟来源于哪里。

“咯!”身侧的凳子忽然发出微响。那个一直低头喝粥的年轻人突然放下手里的碗起身,向书生及大

汉走去。

原本无处不在的压力却在他起身的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店小二一惊,赶紧抬头看向红衣女子,却发现她也站了起来,走向另一张桌子。

那张桌子只有一个客人,就是那个嘀咕了那句不知死活的话的人。

小二对他有印象。他是个酒鬼,已经占着这张桌子喝了足足三天的酒。醉了趴下,醒了再喝,若不是

他在刚进店门那会就给掌柜丢了一锭银子,估计早被掌柜丢出去了。

可此刻,那个酒鬼却似完全没有感觉到大汉和书生那两道骇人的目光,依旧自顾自喝酒。

用碗喝酒,用坛倒酒。

小饭馆的地板用的是粗劣的木头,到现在也算有些年头了。平时一片嘈杂中不明显,只是此刻,一片

寂静中鞋底与木板的摩擦声伴着此一声彼一响的“咯吱”声实在听着有些碜人。

幸好,这种声音并没有持续太久。

红衣女子已走到酒鬼身前,酒鬼依旧自顾自喝酒,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多了一个人。

一身玄衣的年轻人也已走到了那个书生身侧,步子却是丝毫不停顿,继续往门外走。

书生与大汉对望一眼,竟是不再计较酒鬼的疯言疯语,转身跟着那个人消失在门口。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却看着那边忽又对峙上的男女,心重又悬起。

“我的酒喝光了,看你还有这么多,不如分我一些?”红衣女子终于开口。

酒鬼停下正在灌酒的手,瞪着泛着血丝的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子好几遍,任透明的液体自嘴角滑下

,随手用衣袖一擦:“我不和陌生人喝酒。”

“你替我解了围,哪里是什么陌生人?”

“我可以帮你说话,但不意味着你可以喝我的酒。”

“你叫什么?”女子却似完全不生气。

“……”

“我不喝你的酒,只问你的名字。”

“……谭尉。”

“我叫红魇,你记好了。”最后一句话,却如耳语,在酒鬼的耳畔飘过。轻轻推开窗,正午的阳光一

瞬沿着窗框倾泻而下,眼前闪过一片光斑。

待眼前的光斑散去,晏南才发现窗边的树丛边站了个人。

叶色泛着紫红的红叶李,算不得高,却也将他的身形遮了个七七八八。

只透出被枝叶划得七零八落的墨黑。

“锦衣,你找我?”晏南其实很见不得锦衣的一身黑,奈何锦衣死不肯换别的。

“没。被紫阙赶出来,随便走走。”锦衣不过是倚着墙发呆,不想身后的窗子忽然开了。

“阙丫头虽然这阵子脾气不好,应该也不至于对着你发飙。”

“我把小鬼弄吐了。”锦衣耸肩。没啥表情的脸,看不出丝毫愧疚。

“这事丢给阙丫头去办就成了,你舔什么乱?”

“……”

“不用在肚子里骂我,你一看就不是带孩子的料。”晏南笑,原本苍白黯淡的脸一瞬鲜活起来。

“难道你是?”锦衣白眼。

“当然不是。”晏南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锦衣继续白他。

晏南不为所动,依旧对着锦衣温和的笑。

锦衣赶紧收回视线。

他对晏某人这样的笑最是难以抵抗,总觉得有只小虫在心口啃啊啃啊啃……

不痛,就是痒。

“怎么了?”晏南一时忍不住嘴贱。

“眼睛疼。”

“邢破说,你欠他两条命?”晏南倒了两杯茶,一杯自己留着,一杯递出窗外给锦衣。

“……燕羽山庄那次算一条,那天跟着翠晚去朝凤阁找你算一条。”锦衣明显一愣。

“怎么?”晏南把手里的杯子又往前松了一送。

“……路上有人想杀我。”锦衣这才接过。

“你?”

“我也觉得奇怪。”锦衣自认自己的行事作风都算低调,连青栩都没成为众矢之的,为什么会轮到他

青栩抱着谭小羽在房里打了个喷嚏。

“……锦衣,邢破人不错。不过,凡事留个心眼。”茶水的热气一瞬氤氲了晏南的眼。

“是。”锦衣看不清。接连几个晴天,却在这个午后大雨倾盆。

一抹黑影忽然自街旁的某扇店门里飞跌而出,狠狠地砸向水潭,溅起泥水无数。

密集的雨滴几乎在同时将他包围,落在一身似黑似灰的长衫上,竟似形成密密一层水膜,覆盖其上。

黑影却是一动不动。

有语声自那扇店门内传出——

“那个人怎么了?”

“听说没银子付酒钱,就被掌柜叫了人给扔出去了。”

“那也不用大下雨天的把人丢出去吧,你看他都醉得没反应了。”

“谁知道!这里的老掌柜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也不晓得这醉鬼做了什么得罪了那老头。”

“客官,客官,您要的蒸肉!”

“菜来了,吃!”

空荡荡的长街,除了滂沱的大雨,就只剩伏在路面上的那个人。

一柄油纸伞,忽然出现在了长街的尽头。

纸伞缓缓靠近醉鬼,来人甚至将头顶之伞略略前移,替醉鬼稍作遮挡。

这微微一移,就露出了伞下人的后背,雨水瞬间沾湿红纱,晕成一片深红。

原本烂醉之人似是恢复了些许知觉,竟是缓缓睁开了眼。

全然朦胧的视线,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清醒——

莲花,油纸伞上随意描画的莲花;

伞下之人,以及那袭似终年不变的红色纱衣。

“还记得吗?我叫红魇。”透着些许疏离的清润音色,和第一次听到的没有任何不同。

“……”眼帘再次合拢。

“跟我去一个地方,那会是一个属于你的地方。”

“……”眼帘微动,却是没有再次掀开。

“那里除了你,还有一个你很熟悉的人。”

“……谁?”失色干裂的唇终于缓缓开合,声音全然沙哑。

“谭小羽。”

第七章:画莲

天色渐晚,雨也跟着小了。

红魇执伞在长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她知道谭尉在后面跟着。虽然踉踉跄跄,但一定跟得上。

“哗——啪!”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异响。不小的动静,当然也够不上惊天动地。

红魇停下脚步回头,却是忽然没了酒鬼的身影。

“……该死!”半晌,那道有些熟悉的沙哑嗓音在一旁的杂物堆里响起。接着,爬出一个脏兮兮的黑

影。

而他身上的那件长衫早已沾满了污水泥渍,分不清原本的颜色。

他竟是半梦半醒间将那堆碎木条当作红衣女子,摇摇晃晃跟近,直接撞了上去。

雨水沿着伞骨下滑,聚集在尖端,滴落的一瞬灵动了女子毫无表情的脸。

“……还有多久?”谭尉的脸色苍白。最初的酒气似乎已在大雨中消淋了大半,此刻只余浸透衣衫的

水汽冰冷刺骨。

不由得伸手扶住墙,稳住自己不断摇晃的身体。

“就在前面。”红魇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走近,把手中的伞微微朝谭尉倾斜,“站不稳就扶住我的

肩。”

“没事。”谭尉摇头,执拗地扶着墙一步三摇地向前蹭着。

“……随你。”

巷子的尽头是一扇小小的木门。

红魇收起伞,伸手在木门上轻叩。

半晌,木门微开一线。

开门的是一个扎着两小辫的小丫头,大大的眼睛在谭尉身上一阵乱扫:“姐,他是谁?”

“小羽的——兄长?”红魇回头看向谭尉。

“堂兄。”谭尉微笑,可惜配上被酒气熏红的眼,被泥水沾得湿一块潮一块的衣摆实在看不出多少风

流的味道。

小丫头回以白眼。算不得宽敞的房间,被布帘隔成前后二进深。

里屋的光线很暗,床上似乎有什么,却是昏暗一片分辨不能。

“小羽在床上?”顾不得一身狼狈,谭尉随手抹了把趟过额角的雨水,就想往里间闯。

“等等,等等!”辫子丫头一把拽住谭尉的衣袖,却是下一刻被满手的泥泞吓得缩了回去,“你想这

样抱小羽?快点出去清洗一下,恶心死了。”

小心地把孩子抱起,又软又暖的手感。

窝在臂弯里的小羽睡得很甜,粉嫩的小脸透着微红,时不时咂咂嘴。

“你,怎么找到他的?”谭尉的声音有些发颤。

虽然之前红魇已说明谭小羽在她那,可谭尉一直不敢相信。连他跟来,都只是抱着万一的心思。

反正他身无长物,只有贱命一条。

只是,当谭小羽真的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本已冰冷的心忽然涌起了暖流。虽然,他和他的家

人一直算不得和睦。

“是小阙抱回来的。当时一个女人抱着小羽倚在墙角,小羽一直在哭,那个女人却一动不动。小阙看

着奇怪,走近才发现那女子已死去多时。”红魇点起灯。

昏黄的火光在点亮的一瞬剧烈摇晃,将孩子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所以,你来找我?”

“是。”

“你是怎么确定小羽身份的?”谭尉一直没有抬头,只是看着怀里的孩子。小羽似乎睡得有些不舒服

,微微动了动。

“确定这个孩子就是谭小羽并不难,那个丫鬟身上就有燕羽山庄的信物。难的是找到活下来的人。”

红魇走到床边,沿着床沿坐下,视线却是牢牢盯住谭尉,“燕羽山庄好歹也有着数百年的根基,竟是

一夜之间被灭门,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弄明白其中的缘由么?难道你就不想替枉死的家人报仇么?”

本就明亮的双眸被火光映得越发潋滟,却是久久得不到回应。

“……咦!呀呀——”下一刻,原本沉寂的氛围被睡醒了的谭小羽打散。

“乖——”谭尉手忙脚乱的拍着孩子,却不想谭小羽在看清他的时候闷了半晌,忽然大哭。

“把孩子给我吧。”看着谭尉生疏的动作,红魇轻轻接过孩子,“他似乎不太喜欢你。”

小羽依旧在哭,只是哭声低了不少。

“可能——他根本不认得我。我只抱过他五次,两次是睡着了的。”谭尉的表情越发僵硬。

纤细的食指轻轻碰触小羽微握成拳的小手,半晌被轻轻反握。

“不过,小羽似乎受了些惊吓,也吸了些浓烟。小阙带着他找了好几次大夫,大夫都说孩子太小,很

难说长大后会怎样。”红魇的声音有些低。

昏黄的光线印着女子精致的侧脸线条,投下细碎的影,透着些许伤感。

“多谢。”

红魇闻言一愣。

“多谢你们照顾小羽,我——”

“谢什么。我们都很喜欢小羽,尤其是小阙,天天抱着他不放手。”

“……”

“住下来吧。这样我和小阙闲时也可以溜出府和和小羽玩玩。先前小阙一直让她的贴身丫头带着小羽

,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又不放心孩子的安全。现在好了。”

“……”

“你应该不想在酒里醉生梦死一辈子吧。”

“……”山路算不上好走。

刚下了一夜的雨,鞋底接触泥地的一瞬下陷三分,抬起,带起泥水点点。

长衫的下摆不一会就被溅得一片狼藉。

锦衣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条道原本算不得人烟稀少,只是燕羽山庄被灭之后,原本常住山脚做小买卖的人不再三天两头往半

山腰跑。

“为什么要来这里?”声音自身后传来,依旧是不带起伏的调调,似乎对是否得到答案并不执着。

“你又为什么要跟我来这里?”锦衣反问。

“你想在一片废墟里跟我打一场?”

“是。”锦衣停下脚步回头,身后的邢破一身红衣依旧,“既然楼主是在这里欠了你的情,在这里了

结自然是个不错的结果,不是么?”

身后,已经可以隐隐看到那座被熏黑了的燕羽山庄最高楼台。

“晏楼主是在这里欠了我的情不错,你却是在大街上欠了我一条命。”

“你喜欢在人来人往中大打出手?”

“可我更不喜欢在一片废墟中大展身手。”邢破低头,看着身上的鲜艳红衣,“很容易沾上烟灰的。

“……”

“看着那片废墟,你不会难受么?”邢破却是话锋一转。

“你也是行凶者之一。”锦衣语气冰冷。

“我不否认我是帮凶。”邢破往前走了两步,刚好和锦衣并肩,“可我有个习惯,只要是我杀过人的

地方,没有特别原因,我一般不会故地重游。”

“你会为那些人难过?”视线一瞬凝着,锦衣想从对方漆黑的瞳孔里找出一丝别样的情愫。

不想,却是一片茫然。

“当然会。你以为我是什么?冷血杀手么?我想,我离你那些红楼的同伴应该还是有一点距离的。”

“你错了。红楼的杀手虽然并非只杀奸恶之徒,却也从来不滥伤无辜。”

“……”

“拔剑吧。”

“……那你的剑?”

“晏南没有告诉你么?我拿手的并不是剑,我惯用的更不是一般的剑。”一抽腰带,外袍却未曾松散

血红的腰带,被灌注内力,迎风笔直。

竟是一柄血红的软剑。

“噌——”挽风跟着出鞘,狭窄的剑身一瞬印出持剑人的脸,却在下一刻一晃不见。

似乎不过是人影轻晃,锦衣一瞬已到了邢破身后。剑锋跟着刺出,本就狭窄的剑身甚至带不起更多的

风声。

不过银光一闪。

邢破却是不回头,手里的软剑灵动自如。反手手腕一动,软剑竟似普通腰带一般直接缠上了挽风。

血红的软剑,瞬间掩去挽风的锋芒。

锦衣下意识沉下手腕用力后撤,却是一扯之下动不得丝毫。不免心惊,脚下更近一步,手腕一转,竟

似欲用挽风硬生生铰开软剑的钳制。

若是从前,一击不中锦衣必会后撤。

只是此刻,他并不是以一个杀手的身份出手,而他手里的剑,更不是曾经的破铜烂铁。

那是曾经属于他师父的剑!那更是晏南给他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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