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是兵,但也不完全是,顾乾坤早在两年前就告老还乡,年时40岁,是当朝二品官员,他年少时怀着一腔热血挥洒庙堂,最终落得黯然离开那个只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地方,难以施展他的抱负和才学,虽为高官却还不如以前做一个县官为百姓排忧解难,更为符合他的意愿。而且他身患心疾,能活到现在是老天的恩赐,所以他想与其浪费时间在那黑暗的庙堂,还不如在家里陪伴妻儿。
他从小就跟着父亲来往顾府,小住几日。在京城也有属于他们的别苑和商行。一开始他并不喜欢顾君熙,因为他的任性妄为的个性和不负责任的态度。但却在不知不觉间被顾君熙吸引,顾君熙虽顽劣但不妄为,他会想后果,他的不负责任不是不负责任,而是用异于常人能理解的方法处理,结果是理想的。顾君熙很洒脱,不喜被束缚,所以他常离家游历。而他总会在半路上与他偶遇,然后一起结伴而行。
直至顾府出事,顾府被查封,没收家产,奴仆散尽,理由是顾府与贼寇为伍,鱼肉百姓,不法敛财。当他们赶回来时,顾府俨然变成灵堂,过往门庭若市几被踩烂好几条门栏的顾府的大宅子门前悬挂着两个写着丧字的白灯笼,白绫飘摇,里面隐约传来颂经吟唱以及哭声。
顾府二老在他们赶回来的前一天就病逝了,因这突来灾祸让顾老爷心疾发作,没几天就离世,顾夫人也仰郁成疾,随夫君而去。抄家只是前续,顾府有二位小姐,一位少爷,大小姐顾颜雨已嫁给当朝年轻有为大将军,免于遭此祸劫,但父母的离世对她的打击很大,以至于在远方终日以泪洗脸,为了不能随侍在旁,送别二老的最后一程的不孝。而在二老相继过世之际,朝廷再次下旨,将顾君熙列入奴籍充作官奴,成为丞相府的下等奴仆,顾思思则充作官妓,发到边疆军营,顾府可算是家破人亡。
慕容府没有插手,因为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因此慕容雪凯痛恨自已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君熙被强行带进姚府,看着顾思思双眸红肿地踏上奴车,被带走。
尽管他们表面上没有做什么,但他们在暗地里却不会袖手旁观,让顾府的少爷小姐受委屈的,他们派了好些高手在暗处保护他们,所以顾君熙和顾思思并没有受过任何磨难或羞辱。直到某个夜晚,有探子汇报,顾君熙被下药带进一间房间。当他赶过去时,在那关着顾君熙的房间里传出噼里啪啦的碰撞声,留守的探子犹豫了下,说,顾公子被下了春药,而且有人在房间里。
他不记得当时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当他闯进房间里时看到顾君熙衣衫不整的被压在床上时,那怒火不可抑制地冲上脑际,让他毫不犹豫地挥剑直砍下去,让那禽兽当场毙命。在推开那该死的人,看见顾君熙眼神迷离面色潮红地躺在床上直喘气时,内心不禁荡漾了下,慕容雪凯二话不说地把他带离这个污秽的地方,直奔慕容别院。
那次是他们第一次的肌肤相亲,也确定了他心里一直存在的疑惑,他想要顾君熙。
所以在顾君熙醒来时,他就跟他说,他要娶他。
然而回答他的是顾君熙一次又一次的逃离,和难以入耳的谩骂。
父母亲也不同意,毕竟男子是不能生育的,不能为慕容家开枝散叶,但他们同意他娶顾思思,因为他们一直就想跟顾府结为亲家,难得两家人这么投缘,可惜股乾坤夫妇已不在人世,尽管现在顾思思是罪人之女,但他们并不看重门户之见。而且顾思思已经被他们抢回来,是他父亲慕容楚安排的,负责押运官员在半途中狎玩女囚致死是事常有发生的,所以慕容楚就命人找了具死尸代替顾思思,完好无缺地给换回来。毕竟顾思思是个标致的小美人,会发生这样的事是很正常的,所以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
而现在,她被安置在慕容府的一个院子里。
但他不想娶顾思思,他要的只是顾君熙。
卷四
杀了个朝廷命官是重罪,而且当晚的丞相府有好几座院落走水了,其中一间就是顾君熙和一个四品官员所在的院落,在房间里找到两具尸体,丞相姚轩在旁边略微感慨地看着被红红火海吞噬的房屋,命人把那官员的尸体送回去并奉上一份厚厚的帛金,至于其他死伤他就派人把他们扔到乱葬岗里,顺带给他们家里送上抚恤金,尽管死的人里面只有顾君熙和一名哑妇,而且他们都已经没有亲人在京城里,所以那些抚恤金就变成纸钱烧给他们当路费。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月,慕容一家子也离开了京城,回到杭州。
而在回杭州没两日就传出慕容府的大公子慕容雪凯要成亲的消息,整个江湖都在望穿秋水地等待慕容府的请帖,尤其是黑道,修罗世家要办喜事,谁不想被他们邀请,谁不想一睹慕容少夫人的花容月貌,以免往后不小心冒犯了慕容府的当家主母,惹来杀身之祸。然而黑道里能人异十多,早打听到慕容雪凯的这位新娘子并不愿意嫁给他,喜欢女扮男装地逃婚,然后没几天就被捉回来,然后又逃婚,又被捉回来……直到到了成亲的前几天才被关在房间里,而且这次是双喜临门,慕容雪凯要娶两房,坐享齐人之福,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
这消息在坊间传开,成了茶余饭后的话题,只要随便在哪家茶棚里坐一坐都能听到关于慕容雪凯强娶人家姑娘的无赖行为以及贼性难改果然是盗贼世家的继承人之类的话语。
由于见过顾府的少爷小姐的人在杭州是少之又少,但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在喜帖上没有写出他们的名字,而且顾思思是女孩子家平时就很少踏出家门,所以没什么人知道顾府的小小姐是长什么样子的,反而是顾君熙老是离家出走四处游历,见过他的人比较多,幸运的是他离家游历的期间都不是用自己的名字以及到处宣扬自己的家世,所以也不担心会有人认出他是顾君熙,除非是京城里来的人。
只是……
“啊!”
一声惊叫把他的思绪拉回来,慕容雪凯立刻踏进房间,撩开帘子,看到顾君熙只穿了件单衣发丝滴着水站在镜子前面,神色复杂。
慕容雪凯走上去,伸手想碰他,伸到一半又缩回来放在身侧,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今生的发妻,“发生什么事了?”
洛尘转头看着他,哭丧着脸,“我想喝牛奶和蛋清,有吗?”
“有,我去叫吕瑶拿过来。”慕容雪凯看了他一眼又往外走。
洛尘发现自己中毒是在水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水中人秋水明眸,皓齿朱唇,灵气生动,一看就是个很有活力很讨人喜欢的少年,再过几年就会长成让姑娘家神魂颠倒的俊美男儿。美则美矣,但眉宇间少了些生气,脸色也不是很好,过分地白,都能看到皮肤下青筋突突地跳动,皮肤很干燥,仿佛沙漠里被晒干的绿洲,就差那几条裂痕就一模一样,眼袋严重下垂。
要不是他现在就在这个身体里,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他拿起旁边放着的衣服穿上就奔出木桶,走到镜子前。铜镜,看的不清不楚,但也看得够全面,他呼出一口气,有浓重的腥臭味,恶心感有增没减,他以为是刚醒来时低血糖引起的恶心,头也晕得很厉害,全身乏力,只能扶着桌子边缘,勉强站稳。
重金属中毒,他曾经在矿场里做散工,因为那里有免费豆浆和蛋清送,偶尔还有牛奶,夏天还有绿豆汤喝,那时他觉得矿场是天堂,福利很好。后来看到有人被抬出去,才知道做这种工作的人是最短命,因为他们工作地方的空气中漂浮大量的重金属灰尘或粉末,而那些他觉得很好的福利就是帮他们延长寿命的一些基础食物。知道这些之后,他就辞职了,福利再好,命短就不好了。
洛尘看着镜中的自己,和已经回来站在他身后帮他擦着头发的‘夫君’,他觉得这个身体会中毒是不可能被人下毒,而且这么明显的症状不会没有人发现吧?
想到这,洛尘心中一凛,脑中浮现一些细碎的片段。
扶着桌边的手滑开,身体无重力地坠下。
慕容雪凯迅速接住他滑落的身体,抱到床上。
洛尘趁机拉着动作迅速想往外走的人的袖子,半昏迷地道:“宇之,再见了。”
慕容雪凯眼中难掩伤痛地转过头去,扔下一句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幔帘轻飘,房间只剩下洛尘一人。
洛尘半眯着眼,看着帘外,慢慢合上眼睛,有水珠滑过脸颊无声地跌落在绣着鸳鸯的枕头里,那句话是他代替已经不在的人说的,无论宇之与他之间发生什么,这句话算是道别,以后这具身体就属于洛尘的。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很多脚步声,有人掀开幔帘走近床边,摸上他的手,号脉。
“少君中毒了。”洛尘听到声音暗哑如老者的人这么说,心中大骂,这不是废话吗!没瞎的人都看得出他中毒了。
慕容雪凯眼睛不贬地只看着床上昏迷的人儿,“如何解?”
老者打开药箱,拿出纸笔,“中毒不深,先服下牛乳和蛋清,排出一些毒素,少君身弱气虚,底子阴寒……”
洛尘听得昏昏欲睡,意识也飘离主体,陷入沉沉的黑暗中,正确地说是晕过去。
卷五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洛尘躺在躺椅上享受午后阳光的温暖,他的身体正逐渐康复,几天来的补品滋养得他皮光肉滑,遍体生香——药香。自从十几天前从沉睡中醒来,他就开始锻炼身体,围着院子跑步,第一天就勉强了些,身体还虚着,没跑几步就晕过去,吓得伺候他的人乱成一团。
再醒来时,看到慕容雪凯有些憔悴的面孔时,他说了一句话,“你是谁?”
慕容雪凯的表情瞬间百变,最后拧着剑眉,道:“我是慕容雪凯,你的夫君。”
噗!古代人说话都是这么语出惊人,对着一个失忆的男子就说是他的夫君而且还说得面不红气不喘,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的吗?
洛尘静默一下,然后睁大眼睛惶恐地看着他,大喊:“不可能!我是男子!!荒唐!荒谬!!你是谁!!我又是谁!这里是哪里?!”
失忆是来到古代霸占别人身体的最好借口。
慕容雪凯的眉毛都快扭成麻花,眯起深邃的双眸审视着面前的人是不是在说谎,“我没有骗你,你叫顾君熙,字闵浩,有一姐一妹,顾颜雨已嫁给镇远大将军,现在云南境内驻守,小妹顾思思也嫁人。”
“嫁人?嫁谁了!?“洛尘敏锐地在他那张憔悴的脸孔上捕捉到瞬间即逝一丝不自然的表情,他眼睛定定地看着慕容雪凯。
慕容雪凯沉默了下,道:“我。”
男女通吃,没节操的混蛋!洛尘在心底给了他一个中指,再问,“我是你的妾?”
“不是,你是我的发妻,顾思思是平妻。”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爹娘不会同意我’嫁‘过来吧。”洛尘故意说得咬牙切齿,表示自己很愤怒。
“顾府被抄家,岳父岳母已离世,你跟顾思思贬为奴籍身份。”慕容雪凯认为顾君熙是想逃避现实,才会假装失忆,欧阳先生说过他只是中毒,没有其他外伤,尽管他醒来的第一天就在院子里晕过去,头部着地,后脑勺有些红肿,但还不至于撞出个失忆症来的。
“我不相信你!我不认识你!!什么姐姐妹妹,我都不知道我是谁,有什么亲人,随你怎么说怎么是了!”洛尘激动地掀开锦被,推开他,赤脚走下床,还没走出几步,身体突然悬空,眼前一花,帐顶又出现在眼前,以及那张俊美的脸。
洛尘挣扎,大喊,“放开我!我不是你的发妻!!我不认识你!你这是在羞辱我!!滚开!不要碰我!”
慕容雪凯不敢用力制止他的乱动,怕弄伤他虚弱的身体,以至于挨了好几个拳头和被扯断几根头发。
“身体刚好,不要乱跑,要是闷,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出去逛一下。”
“你放开我,我要离开这里!!啊!头很痛!哇,怎么肿了一大片!!是不是你干的!”洛尘摸着不小心撞到枕头上撞痛的隆起一个很大肿包的后脑勺尖叫起来。
“你晕倒时撞到地上,休息几天就不肿,你不要这么激动,我让顾思思过来跟你说!”慕容雪凯压着瘦得仿佛只剩几根骨头支撑着的身体,心里划过一丝难过,顾君熙在被关进房间时就开始绝食,直到他们成亲的那天几乎是架着他去拜堂的,而且他又中毒了,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不久于人世,这让他心酸不已,抚心自问,如果是他遭遇这一切,他会不会也像顾君熙那样?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想放手。
卷六
“咳咳,我不叫顾君熙,不要叫我顾君熙,我不是,我不是!”洛尘觉得差不多是时候,见好即收,免得真的被放出去,就糟了。
“好,叫闵浩,行吗?”慕容雪凯好脾气地抵着他的额头,轻声细语,生怕他又激动起来。
“不要叫闵浩,洛尘,叫我洛尘。”
“落尘?”慕容雪凯轻声叫着。
“是洛阳的洛,尘埃的尘。”
“尘缘牵手复何求?洛神自始待陈留。”
“干嘛念诗?”
“忽然想到,这个名字不错。”
“当然,这是我的名字。”
“嗯。”慕容雪凯盯着近在眼前的脸庞,活着就好。
“喂,滚远点,不要碰……唔……”双瓣被吸允,洛尘睁大眼睛看着独自沉醉的某色狼,听说他还病着呢!
洛尘推了推不敢把重量压在他身上的某色狼,身体一震,混蛋,你在摸哪里!洛尘使尽吃奶的力推着他。慕容雪凯放开他被吸得红肿的唇瓣,眼里隐约闪着让人寒毛直竖的火苗。
“我……我,还,还病着……”不要乱来。洛尘喘着气,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嗯,我等你。”慕容雪凯放开他,坐在床边,帮他掖好被角,边说边往外走,“我去叫人端午饭过来。”
洛尘愣了下,大叫,“等你的头,你别想碰我!!”
之后的两天,有很多不认识的人来看他,慕容楚和慕容夫人待他如己出,嘘寒问暖,就怕他又有个万一,尽管掩饰得很好,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慕容夫人眼神左顾右闪,偶尔对上眼光很快的错开,慕容老爷就淡定多了,当看儿子般看着他。也是的,自古红颜祸水,而他,没成亲前就闹得满城风雨家破人亡还劳烦人家从丞相府里偷梁换柱地救出来;快成亲又老是往外跑,闹得慕容府人心惶惶,生怕看漏眼把人给看丢了,遭罪受;成亲后又差点红事变白事,弄得慕容府鸡飞狗跳的,夜不安宁。这些都是听小妹顾思思讲的,经过他总结出来的结论:顾君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蓝颜祸水。
说到小妹,顾思思真是个美人胚子,小小巴掌大得瓜子脸,小巧挺立的鼻子,红润有光泽的唇瓣,明眸善睐,肤若凝脂,气似幽兰,亭亭玉立,跟慕容雪凯站在一起,天生一对璧人。这么美好的一对,他是全心全意的想成全他们,所以再见到慕容雪凯时说了句‘不许在我的房间里过夜。’之后就真的只有他自己睡自己,睡得很踏实。
当时他们一起出现就像现在一样,顾思思坐在躺椅旁的椅子上,慕容雪凯直接坐在躺椅的边缘,那气氛诡异得就像丈夫陪着妻子们,听着她们聊天,洛尘甩开脑中奇怪的画面。
“二哥,身体好些了吗?”吐气如兰,不娇柔做作,才女之姿。
“还好,就是没什么力气。”每天重复着这几句话,就不能说点别的新鲜词语来活跃一下气氛,他真的很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