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凯脚步一顿，又复往前走，顾思思热泪盈眶，不敢回头，百合扶着少夫人的手，无声地安慰着。

就这样，一行人各怀心事地往山下走去。

卷十三

清晨，露重，寒冷。

慕容雪凯一行人回到别苑，顾思思被安排到沉思苑里居住，其他人也回到自己住所休息，慕容雪凯走到一间如客栈摆设的房屋，吕瑶虽面色冷凝地迎上来，但双眸那如流星般闪烁的点光却让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少主，请问是先沐浴还是先用早膳？”

“沐浴。”

“是，我去准备。”

“等等，少君用膳了没有？”

“少君，还没醒。”

“晚上可用膳了？”

“没有。”吕瑶回答得有点犹豫。

“把早膳拿到房间里。”慕容雪凯皱眉，吩咐道。

“是。”吕瑶款款离去。

慕容雪凯走进房里，撩开幔帘，走到垂着浅蓝色床帏的床边，看着还在沉睡的洛尘，双指并拢搭在他的腕脉上，过了一会儿，确定没什么大碍。抬眸看到洛尘衣衫脏乱，头发里还粘着树叶草屑，心中叹息，他晚上做什么去了。

洛尘嘤了一声，鼻子耸了耸，转过身压着锦被，嘴里咿咿呀呀，就是不睁开眼睛。

慕容雪凯听着不禁莞尔，伸手把人给捞起来，抱在怀里，揉着他的手脚。

洛尘睁开眼睛，眨掉迷雾，看着帮他按摩手脚的人，鼻子动了动，道：“你身上有股怪味，熏得我好难受。”

“你身上也有股怪味，熏得我也好难受。”

洛尘好奇道：“什么味道？”

“麝香。”

洛尘囧囧地想，他这是在暗示他要发情吗？

洛尘面容一整，道：“思思平安回来了？”

“算是。”

这算什么答案，难道思思被怎么怎么了！

洛尘紧锁眉头，幽幽道：“你一定不能始乱终弃，抛弃糟糠。”

“我不会抛弃你的。”慕容雪凯笑得别有意思的。

“我是说思思，你不能不要她，不能写休书，不能看不起她，不能不理她。”

“那要看我的心情了。”

“什么看你心情，要不是你们保护不力，思思会被劫走吗！要不是你们营救迟了会发生这种不幸吗！你这个没心没肺不负责任的混蛋，今天我要替天行道，把你给灭了！！”洛尘激动得翻身扑到慕容雪凯的身上，一拳挥过去，慕容雪凯闪身躲过攻击，左手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腰，另一手制止他新一轮的攻击，看着近在咫尺的洛尘，慕容雪凯心中荡漾了下，唇，轻轻地落到洛尘的唇上，辗转吸允。

“呜呜，呜呜，呜呜……”洛尘扭动身体反抗，可惜反抗无效。

自从爬树那次占了些便宜之后，洛尘防他就像防色狼似的，难得现在能亲到，慕容雪凯使劲加深这个吻，不停吸允着对方的津液。

不知过了多久，洛尘开始觉得呼吸有点急速，头缺氧的厉害，身体也使不上力，软软地靠在慕容雪凯身上，天啊，还要多久啊，真想让他去见上帝啊。

叩叩。

上帝显然不待见他的。

“少主，热水和早膳都准备好了。”吕瑶的声音如天籁之音传进洛尘昏昏沉沉的脑袋里，他差点喜极而泣了。

慕容雪凯不悦地离开洛尘的嘴，冷声道：“再打一桶水过来。”

“是。”吕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洛尘喘了一会气，推开慕容雪凯，奈何他的手像铁臂般桎梏在他的腰上。

洛尘扬起下巴，拍了拍桎梏在他腰上的手，道：“放开。”

慕容雪凯没有放开手，只是放松力度，能让洛尘活动四肢和自己下床。

洛尘皱眉，干瞪眼，试图扒开腰上的手，慕容雪凯盯着他，眼里是无限的妥协和宠溺，他松开手，站起来，道：“思思有喜欢的人。”

“哦。”洛尘正在穿鞋子的手突然定住，反应过来，揪着慕容雪凯的衣领，“你刚才说什么？！”

“思思有喜欢的人。”慕容雪凯笑着回答，双手静悄悄的环上洛尘的腰。

“真的，是谁？那你还强迫她嫁给你！”洛尘学东西很快，因为老师教过要懂得一举反三，所以他想到另一个方向去。

“镇守云南边境大将军柳玄之的表弟伍昊洋。”慕容雪凯眼神幽幽地看着他，“我没有强迫她嫁给我，从一开始我想娶的只有你。”

“那你还娶她！你这是捧打鸳鸯！”洛尘有力地指控着。

“你忘了，这是我们之间的协议，我娶她，你才嫁。”尽管当时的顾君熙抱着必死的心，但他们是真的拜了堂。慕容雪凯眼神哀伤难过地看着明显惊愣的洛尘，埋藏在心里最深的一角崩溃。

不得不面对，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顾君熙。

卷十四

“宇之？”洛尘感受到气氛的微妙，寒气莫名地从心底里涌起，身体仿佛坠进冰窖，刺骨的冷，冷到骨子里。

有预感，他将要面对一些他该面对的事，他的存在和顾君熙的消失，心里苦笑，慕容雪凯就不能继续装糊涂下去，把他当成真正的顾君熙。

慕容雪凯眼神柔得仿佛滴出水来，修长如书法家的手指怜惜地流连在让他痴醉的脸上，仿佛在确定眼前的人是真实的，仿佛在确定眼前的人是他心中的人，仿佛在确定这张脸是温热的，是活着的。

洛尘看着他的眼中温柔中掩藏的悲伤，心里被刺了一下，明明就知道他不是他，为什么还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为什么还对他这么温柔，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拆穿他这个顶着他最爱的人的脸的冒牌货，为什么不问他这个骗子是谁。

洛尘咽了口口水，双眸紧看着眼前的男子，道：“你察觉到了？”

莫容薛凯手臂紧了下，把他的最爱抱在怀里，轻声道：“察觉什么？察觉你不是我认识的顾君熙？”

洛尘听他如此轻松说出，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吃不准他现在的态度算是什么，问道：“很早就知道了？”

“恩，第五天就知道。”

“那你不拆穿我？”洛尘心里一阵郁闷，既然那么早就知道，为什么还这么宠溺他，就因为这张脸吗？

“君熙不喜欢我靠近他，不喜欢被我这样抱着，不喜欢见到我，要不是为了顾思思有个栖身安稳的住处，他也不会同意跟我拜堂，在他倒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永远地失去他。”慕容雪凯仿佛在叙述着别人的过去，语气没有一点的抱怨或指责，就连情感的起伏也没有。

意思是，现在的顾君熙愿意被他这样的碰触，这样的搂抱，这样的亲近。

洛尘听得眉头紧皱，他有恋尸癖，“我不是顾君熙，他已经死了。”残忍，是伴陪着他成长，既然有人喜欢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他就把幻想打破，让对方睁开眼睛看着真正的他，洛尘。

慕容雪凯把头埋在洛尘的肩膀上，闭上眼睛，“我知道，洛尘，洛尘……”

“不要再叫，这段时间你把我当成谁来看待的？”洛尘把一直埋藏在心里的问题说出口，他很想知道洛尘这个名字有没有被记在他的心里，有没有被正眼看待过。

等了很久，肩膀上没有传来声音，洛尘心中一阵苦涩，果然没有，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没有人把洛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在这里，如果不是顶着这张脸，又有谁愿意认识洛尘呢？

“我要离开。”洛尘心灰意冷地说，他不想再被人这样对待了，他要离开，离开这个充满顾君熙影子的地方，用洛尘的名字让所有人认识他。

“不行。”毫无余地的拒绝令洛尘胸腔生起一把无名火，用力推开不肯面对现实的人，走下床。

“你凭什么！我不是顾君熙，也不是你爱着的人，为什么不让我走，你有什么权利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不想成为别人的影子活在这个世界上！”洛尘指着慕容雪凯厉声道。

慕容雪凯看着他，眼神冰冷，道：“就凭你顶着的这张脸是我的发妻，你就不能离开。”

“那我刮花它，让他不再是你发妻的脸！”洛尘被他的话激到，立刻跑到外间拿起放在桌子上还冒着烟的火锅，就往脸上泼去。

砰。金属质地锅子在地上转了几圈才停下来，火锅的汤水顺着衣服裤管滴到地上，形成一个小水洼，慢慢地晕开。

洛尘挣开抱着他的手，头发衣服被淋湿，但没有被灼伤，他怒目而视，但没有出声，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不知过了多久，沉默的局面被打破。

吕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少主，热水是否也抬进去？”

慕容雪凯挪开眼睛，看着地上的锅子，“抬到另一间厢房，你进来侍候少君沐浴更衣用膳。”

洛尘哼声道：“不用，我不是你们的少君，不用你们侍候！”

慕容雪凯回眸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外走，边走边吩咐外面的吕瑶：“把少君服侍好，不要让他乱跑。”

“是。”门打开，吕瑶低眉顺首应是，慕容雪凯越过她，走进另一间厢房里。

洛尘看他不把他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气闷，这算什么，撕破脸，谈崩了，找人监视他，不让他离开就因为这张脸。摸着这张让人又爱又恨的脸蛋，人都死，只剩下个臭皮囊，他还当宝贝护着，呵，要是没有这张脸，他洛尘就什么都不是，也没有这么好的待遇，还有女仆侍候。

洛尘心里自嘲，看着门外一脸不情愿地女仆，扬声道：“不用你侍候，你去侍候你的少主。滚出我的视线！”

吕瑶面无表情地走进厢房，来到一身狼狈的少君前面，道：“请问少君，是想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你很喜欢看男人的身体吗，你少主身材那么好，还不能满足你的需求。”洛尘怒极反笑，语气刻薄。他这个少君做的真卑微，连一个婢女都不听他的话。

吕瑶充耳不闻，一副公事公办的职业表情，“少君是想先沐浴，请少君移步到屏风后面，热水已经备好了。”

“哈，好，我们一起来洗个鸳鸯浴吧。”洛尘恶质地欺身上前，抱起吕瑶的娇躯，往屏风走去。

吕瑶不打不闹地任洛尘抱着她走向浴桶，在被扔下水时，一手打在木桶边，整个人凌空飞起，旋转着落地，洛尘被突来的力道挣得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上，站稳腿脚看着慕容府的女仆，果然不同凡响，怪不得慕容雪凯会叫她来侍候他，原来是会武功。

“慕容府卧虎藏龙，就连仆人都这么厉害。”洛尘讽刺道，转身对着浴桶，开始宽衣解带，又道：“你喜欢就留在这里看美男出浴图吧，反正我也走不了。”

吕瑶文风不动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一件又一件的衣物被抛在地上，等听到水声响起，才弯腰收拾衣物，往外走，洛尘坐在水里，看着吕瑶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

笼中鸟，他不想当了。

卷十五

洛尘穿戴好干净的衣物，走出屏风，吕瑶站在桌子边侍候着慕容雪凯用餐。

洛尘见到他，面色讪讪，坐在另一边，拿起瓷碗，吃粥。

气氛又一次陷入沉默中。

洛尘沉默地以最快的速度吃完早餐，然后站起来往外走，临走前看了慕容雪凯一眼，哼的一声，抬脚就走。

走出了这间让人气闷的屋子，洛尘就去找顾思思，在这里他认识的人就只有她，可以说说心里话的。

沉思苑

顾思思也刚好在吃早膳，见洛尘进来，立刻叫百合准备一副碗筷，洛尘本想说不用，但看到那些让人食指大动的精美点心时，话给噎回去，坐在桌子旁边等新碗筷摆在自己的面前，刚才那种气氛他只是扒了几口粥就走人，根本没吃什么。

顾思思见洛尘郁郁寡欢，似有什么烦心事，不仅开口问道：“二哥是否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洛尘拨了拨湿湿的发尖，眼睛在顾思思红润的脸上转了圈，开口道：“思思，如果我不是你认识的二哥，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顾思思听他这么问，眉心不禁皱起，笑道：“会，因为无论二哥是谁，这张脸总不会认错的，你还是我的好二哥。”

洛尘听了直皱眉，又是这张脸，“如果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难道你就凭这张脸对我好？”

“相由心生，二哥的脸长得这么俊俏正气，又怎么会是坏蛋。”顾思思顾盼温润，不由抚平洛尘烦躁的心。

洛尘头枕在臂弯中趴在桌子上，看着桌面摆放精致的早点，又道：“如果灵魂不是你的二哥，你又会怎样对待我？”

顾思思侧头看着有点古怪的洛尘，眼睛里盛满温暖，道：“如果灵魂不是二哥，那我二哥已经不在人世间，那你又是谁呢？上天让你成为我二哥就是延续二哥的存在，就是代替他活在这里，代替他面对他不想面对的事情。尽管不同，但你代替了他成为我的亲人。”

洛尘心中被触动到，来到这里他拥有很多他以前没有的亲人，得到一直都想要的家庭，上天让他来这里是在补偿他过去所受的冷遇。

是这样的吗？但这里的人记得只是顾君熙，想着的都是顾君熙，而不是洛尘，这里真的是上天的补偿而不是另一个让人痛苦的地狱。

“我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让我来到这里。但，思思，我真的不是你的二哥。”洛尘不敢抬头看顾思思的表情，他怕看到跟慕容雪凯一样的表情，“我真的很喜欢你们，有你们做我的亲人，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在我原本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孤儿，一个一出世就被父母遗弃的孤儿。”说到自己的身世，眼泪不争气地涌上来，以前他从来就没有为自己没有父母而伤心过，即使被别人嘲笑，他也不觉得难过，但这次，他竟害怕见到他们露出厌恶看不起他的表情，他怕被他们抛弃。

泪，静悄悄地滑进宽阔的衣袖里，眨着眼睛，道：“这样的我，你还会把我当哥哥来对待吗？”

顾思思看着几乎把脸埋在衣袖里的洛尘，声音轻柔地道：“会，如果你真的不是我的哥哥，但你还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不会抛下你。”

洛尘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大哭出声，这么多年来，没有人说过不会抛下他，甚至没有人把他当朋友对待过，他一生走来经历过的风风雨雨都是一个人面对，无论多大的灾难。

顾思思看洛尘哭得稀里哗啦的，她对着门外拿着碗筷的百合摇了摇头，百合会意地离开。

百合捧着碗筷退出厅堂，转身见到慕容雪凯站在身边，吓一跳，手一松，她惊呼出声。慕容雪凯眼明手快的捂住百合的惊叫，手一捞，碗筷稳稳当当的被接住了。

他松开捂住百合的嘴的手，把碗筷放到她的手上，示意她安静地离开。百合惊慌地连忙应是，低着头离开。

慕容雪凯回头看着洛尘抖动的背影，心里想着他说的那番话，孤儿，洛尘……

顾思思也看到站在门外的慕容雪凯，心里感叹，如果洛尘就是洛尘，而不是顾君熙，那慕容雪凯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只少跟她一样难过伤心，失去了同样重要的人。

但洛尘也是个可怜人。

顾府又少一个人了，顾思思伤感地想着，现在只剩下她和姐姐，二哥真的离开了他们。在成亲前他们兄妹见过面也聊过关于今后，那时二哥就说过要她坚强地活下去，要为顾府报仇。但他呢？一个男子汉就这样死去，留下她们。

在成亲后的第二天听到少君中毒，她的心就揪起来，二哥真的想一死了之。但再见到他时，她心中庆幸二哥没有寻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