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马是几年前随康熙去木兰围猎的时候他亲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驯服来的,性烈无比,而且性子高傲,除了保成谁都不让骑,枣红的皮毛奔跑起来就像一团烈火,是与汗血宝马能相媲美的神驱。
马牵过来后,他一拽缰绳利索的翻身上马,马鞭一扬,嘹亮的马嘶声响彻天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不过一瞬间就只剩飞扬的尘土,一人一马就已经如离弦的箭般窜了出去。
男儿总是要成家立业,更何况是天家子,联姻本来就是阿哥们的一个责任,他并没有天真的以为哥哥能够永远不成亲,只是当这一切来临的时候,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那个在过去十三年岁月里与他形影不离的哥哥,生命里终究要允许另一个女人的介入,他必须要叫她为大嫂,必须隐瞒嫉妒的看着她光明正大的站在哥哥的身边,必须看着她和哥哥琴瑟和谐,生儿育女……只是想想,他都觉得愤恨苦涩,恨不得把那位未来大嫂除之而后快。
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去那么做呢?将来的某一天他也会有福晋,他也要去履行身为太子的责任,他都不能因为心里有了哥哥而守住自己的身体,那么现在这样烦躁暴戾的心情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有时候你明白所有道理,也明确自己该怎么做,但是往往背道而驰。
他不知道自己策马驰骋了多长时间,好像很久又好像很短,只是迎面刮来的风怎么也吹不散他心头的悲凉之感,拉紧缰绳将马拉停,突然一种浓重的疲惫感就那样涌上了全身。
校场内的站着的哈哈珠子和谙达们,看着一人一马停在跑到中间也不见动弹,不禁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几个在身边侍候多年的小心翼翼的上前去,一个把马牵住,其他人看着一脸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表情的太子,心里都有点怵。
“爷,可是累了?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回毓庆宫?”德喇是太子最为宠信的哈哈珠子,为人也机灵通透,是承祜也点头称赞过的,因着这层原因,在太子面前也很是能说得上话。
回毓庆宫?保成抿了抿唇,他害怕自己回去见到那个人,一时失控会做出些什么过激的事情来,但是不回去,这整个紫禁城又有什么地方能让自己全然放松不用防备的?一时黯然,翻身下马,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校场。
小柱子远远的跟着,看着太子爷漫无目的走着,心里有了些担忧,如此失神的主子从来没有见过啊?上午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就?
直到红霞漫天,保成眯眼看着天边如血的残阳,重重的叹了口气,旋即收起了他的怅然难过,脚步一转回毓庆宫去了。
回到毓庆宫,越过几扇雕花黄梨木门,来到西阁,他知道哥哥一定在里面看书,因为承祜最近迷上了那里面窗户外看到的景色,而且那窗边设了个炕,很适合这样寒冬腊月的天窝在上面看书品茶,别有一番风雅滋味。
“你回来啦。”听见开门声承祜从书中抬起了头,看见是保成便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如冬日的阳光,不炽热却暖人心扉。
保成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堵,很快,每天回到毓庆宫都不能再看到这个人笑着迎接自己了,这样温柔的笑容,是不是也要分享给另一个人了呢?
“怎么了?”看着他突然有点阴沉的脸色,承祜有点担忧的问道。
他只是摇了摇头,慢慢走了过来,脱靴上炕,伸出手去搂住承祜的腰,脸贴在那略显单薄却从来都让他无比安心的胸膛上,一如小时候不开心就搂着哥哥撒娇的样子。
这个怀抱也不再是他的专属,会有另外一个女人靠在上面,感受哥哥提供的安心。真是……好讨厌。
承祜为着他的反常皱起了眉,低头看着他闭上眼睛贴在他怀里的脸,虽然平静无波他却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疲惫和烦躁,不禁有些心疼,抬手回抱他,像小时候哄他那样轻轻拍了拍他,柔声道:“哥哥在这呢。”
他闻言只觉得心中一酸,连忙把整个脸都埋进承祜的怀里,如果你一直都在毓庆宫里该多好。
“你……要成亲了,出宫了吧……”他终于忍不住闷闷道,语气怅然。
承祜心中叹了口气,这个孩子对自己太依赖了,这是帝皇的大忌,这样善感的性子怎么是好?想来他的出宫开府也是一件好事,让他一个人面对深宫的尔虞我诈或许能让他更加的杀伐决绝。
“以后在宫里就要你自己照顾自己了,万事小心。”
你就只有这样的话对我说?只有出于哥哥对弟弟的担心所给的叮嘱?你就没有一点不舍?保成在心里大喊,却一个字都不敢诉诸于口,只能更加用力的搂紧他,像是想把他揉进骨血里面。
承祜看着怀里的少年,感觉到他明显的不满,心中也是不舍,只是他明白该狠心的时候就是要狠心,也就不说话。
保成几乎把自己的嘴唇咬破才忍住那质问,久久没有听见承祜的声音,心中满满的苦涩几乎要把他溺毙。早该想到的,他毕竟没有你对他的那般不堪感情,你想听的不舍话语也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人世间最苦的莫过于心悦君兮君不知。
哥哥,我喜欢你,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喜欢
你,你,知道吗?
38.年宴
同时准备两位阿哥的婚礼和府邸修建,工部礼部内务府全都忙碌起来,加之年关将近,宫中又要准备过年,真的是忙得太监宫女们恨不得爹娘给多生两条腿两只手。
很快便到了除夕日,康熙在乾清宫设宴,两宫太后,嫔以上的后妃,众阿哥都出席,依照各自的位置落座,说笑寒暄,无论真心假意,彼此面上都带了喜洋洋的笑意,连带着气氛也热闹起来。
太皇太后的身体早已调养好,或许冲喜一说当真存在,自康熙赐婚后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利索,让康熙放心欣慰。
时辰一到康熙便下令开席,太子率领着众阿哥先敬两位太后,后敬康熙,又敬诸位后妃。
敬完酒,在一年里难得可以放松的节日里,康熙看着健康的皇祖母,风姿各异的后妃和越发出色的儿子们,心里很是自得骄傲,所以表情柔和下来,倒是一副慈父模样和儿子们玩起余兴节目,吟诗对对子。偶尔被几个小的童言趣语逗得哈哈哈大笑,皇帝心情好所有人也跟着开心,这个除夕看着似乎是令所有人都满意。
宴席吃完便到了放烟火的时刻,两宫太后毕竟年纪大了,看了一会便觉得乏了,康熙见了便亲自将她们送回慈和宫,而且看着孩子们还精神翼翼的,就吩咐今天随他们玩得尽兴,只是奴才们要仔细伺候,切莫出了什么意外。而皇帝和两宫太后都退席了,后妃自然也回各自宫里。
大人一走,小孩子才算叫真正的放开了手脚玩,一向安静的五六七坐在一起吃着小点心,抬头欣赏着烟火,胤褆和小四都对小八单薄的身体很不满意,所以有志一同的你一勺我一筷的对小八喂食,喂得不亦乐乎,九十一如既往的打打闹闹,在周围你追我赶,跑来跑去,而十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珠溜溜的看着全场不知道在想什么。
承祜看着这兄友弟恭的画面,突然有种希望,愿时光永驻此刻。
杏眸一转,看着隔壁桌正闷头喝酒的保成,叹了口气,起身坐到他的身边,一把夺过他的酒杯放到一边,一手搭上他的肩,微笑道:“一个人喝酒可是很容易醉的,我可不想一会扛一个醉鬼回毓庆宫”
保成侧头挑眼看他,凤眸染着酒意的氤氲,含着三分妩媚六分清明一分嗔怨,承祜只觉天上绽放的烟火都不及这眼中的绚丽夺目,眼里滑过一抹惊艳,旋即反应过来不禁有点羞赧,自己这样算不算……呃,自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可不是当初那个三杯倒哦。”保成是眼见着过完年,离承祜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心中说不出的惆怅,平时随便又不能多喝酒,难得今天除夕,即使喝醉了也是光明正大,别人抓不到什么把柄。
只是没想到哥哥居然会过来劝说,如此近的距离让他毫不艰难的就能嗅到专属于哥哥的味道,淡淡的檀香,有宁神安眠的功效,那是哥哥房里常点的熏香。这个时候对他来说却只能引起身体的燥热,可是他不愿意放过这样的机会,顺势就枕到了眼前瘦弱的肩膀上,毕竟是在人前,他手还不敢环上去搂人。
“这样叫没醉哦?”承祜感觉到肩膀一沉,斜眼看过去,忍不住取笑道。
“真没醉,要不我和你喝?看谁先倒?”保成抬起头,有点任性的叫道。
承祜看着他,拿起两个杯子,一个自己拿一个塞到他的手里,倒满了酒,和他碰了碰杯,“不要小看你哥我,我平常少喝酒不代表不能喝。”就让这孩子醉一场吧,醉了可能会舒服点,毕竟自己和他一同生活了十三年,现在突然从毓庆宫里搬离,万般不舍却是一定的,他不能去安慰他,他要他自己明白人生有太多的事情不在掌握之中,他必须学会如何排解这种意料之外所带来的负面情绪,真正做到心思莫测。
保成看着先干为敬的承祜,愣了愣,垂眸看了看杯中清澈的酒,眼底滑过什么,也昂首喝了下去。
两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得不亦乐乎,承祜边喝还絮叨起来说小时候的保成多么多么可爱啊,多么多么乖巧,多么多么好骗啊等等等等,听得太子爷很是不信的叫嚣反驳。
似乎所有人都欢欣,只除了一人。
胤禹看着对小八细心呵护的胤禛,眼底划过一丝阴狠。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和他关系良好的胤禛慢慢的开始疏远自己,变得有礼淡漠。胤禛不知道他对他来说是怎样特别的一个存在,他睁开眼睛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他,美丽如洋娃娃的大眼睛在第一次见的时候就牢牢刻印在他的脑海中,他到现在还记得他伸手尝试般戳他脸的时候指头上带来的温度。所谓的雏鸟情结让他对胤禛比对自己的额娘更加依赖。
他穿越前也是大富之家,只是从小父母忙于工作无甚关爱,物质的充裕纾解不了精神的空虚,而也因为生活的富裕让他从小到大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他那个一年都见不了几面的父亲就和他说过,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有价的,单看你有没有能力得到。
直到他喜欢上一个人,第一次全心全意的去付出去讨好,竭尽所能,因为那人喜欢清史喜欢小说,自己也努力的去碰触这完全没有兴趣的领域,可是到头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论他做得再多,那人都没有把他放入眼内。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的人,资质不好性格也不好,要不是投了个好胎有了对有钱的父母,根本就不会有人会愿意围绕在他身边,即使那是为了利益。
有自知之明是他唯一的优点,但是这并不能改变得了他已经入骨的偏执。他从来都不会对自己看上的东西直接出手,他喜欢的是对周边的下手,所以他不会强迫那个人喜欢他,他只是选择毁了那个人喜欢的人。
穿越之后他觉得该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凭着比别人多一世的经历应该就可以成为所谓的天才了吧?那么是不是就能成为别人仰慕的存在?就连康熙也称赞他聪明伶俐不是吗?可是为什么胤禛开口闭口都是小八怎么样小八怎么样?按照历史的走向他们最后不是会到不死不休的局面?为什么童年时期会如此亲厚?他讨厌那个 “八贤王”!!
所以在御花园无意中遇到孤身一人在湖边的胤禩,他想到胤禛提起他时总是飞扬的神情,记忆和前世重叠,嫉妒永远都能让人变得疯狂而恶毒。看着那孩子在湖里挣扎呼救,他的心里也闪过一丝不忍,但是也只是闪过,很快就消散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反正他最后都是会落得那凄凉的下场,还不如现在给他一个解脱。
谁知道居然有人跳出来救人,看那服饰既不是侍卫也不是奴才,那就只能是哪位阿哥了,为了自保他也只能跳了下去。
幸亏他如此,要不然真的是大祸临头了。来这个世界三年了,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是个变数,没想到居然历史早就出现了扭曲,怪就怪胤禛依旧是四阿哥,康熙在他面前经常称赞大阿哥和太子,而原来胤褆成了二阿哥。
那一场探病的低姿态只是为了试探一下那位大阿哥,只是那位滴水不漏的亲和表情让他失去了判断的方向,在和胤禛相携离去的路上旁敲侧击的了解了一下那位,只觉得冷汗直流,那样高的手段把康熙的宠爱,弟弟们的尊敬都集于一身,如果为敌的话实在是太可怕了。
但是是不是穿越者呢?他觉得自己迫切的需要知道答案。
答案是可喜的,虽然大阿哥没有明确的表示过,但是没有否认就是承认了。以后他也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了吧,毕竟同是穿越者才会理解身处陌生世界的那种孤独无助感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知道了他和他来自同一个世界,他仍然那样有礼温和的对待他?私下里对他也没有一点热络,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应该对他放下心防的吗?他们不是可以互相信任的吗?为什么他还是付出一腔热诚仍旧得不到回报!他不甘心,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胤禹狠狠咬着嘴唇,表情有点狰狞,胤禛如此,这个穿越前辈也是如此,他有什么比不上这里的古人!!!他抬眼扫了扫胤禛和胤禩,承祜和保成,只觉得滔天的戾气涌上心头,尤其是看到承祜对着保成笑得温暖愉悦的表情,上辈子带来的偏执似乎又在血液中不断的翻滚。
他一早就发现那位前辈只对那位太子特别,而且是那种他一直乞求的特别!!那个被两立两废的草包太子有什么好?难道只是因为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弟?笑话,那样心机手段高超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注定的失败者有真心的兄弟情义?还是说是因为那个太子之位所以才另眼相看,那么是不是只要他把那抢过来,他也就能那样对待他?
他不是没有争抢的机会,他有身份高贵的额娘,还有被称为“佟半朝”的佟家支持,而且他才三岁,他有的是时间在这个深宫之中磨砺,既然历史早就已经偏移,他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或许他是逃不出这个宿命,永远都要和看入眼里的人站在对立的面上才会被重视。
月华高照,在康熙二十五年最后一天的除夕里,历史翻开了新的未知篇章。
所谓意外就是突发的,不可预料的状况。
承祜从来没想过和曾经三杯倒的保成拼酒,最后投降的居然会是自己,太丢人了。不过他这样的感想和羞愧是在第二天才会产生,现在的大阿哥一手挂在太子爷的肩上,醉得神志不清,被搀扶着回到毓庆宫。
“都退下吧,大阿哥由孤照顾,小柱子你去煮醒酒的汤。”很自然的就把人扶到自己的房间,保成保持着搀扶的姿势,对着准备进门伺候宫女太监们道。
早已见识过太子爷对病中大阿哥亲力亲为的照顾,大家见怪不怪的机灵退下,一瞬间寝室内就只剩下两人。
“这样是不是叫做一人一次,互不相欠?”他侧头看着枕在自己肩上的人,杏眸半眯,酒气醉人,这样毫不设防任君采撷的模样,真是很考验人的意志力。
弯腰把人打横抱起,弃了床这样危险的地方,转而坐到一旁铺满绵软绸缎的贵妃躺椅上,将人放置在腿上,两手一圈,把人搂在了怀里。他想做这样的动作好久好久了,因为这样才会真切的觉得这人被自己拥有,被自己掌控。
痴痴看着那张布满红霞的精致脸庞,他突然觉得这人出宫分府也是好的,因为对着他越久,他的感情就越是变得浓烈而压抑不住,与其有一天控制不住自己而伤了这人多年对自己的情分,不如让他远离,有了距离他或许就能好过点了。
“嗯……保成?”本就不是睡得很沉的承祜突然迷糊的睁开了眼睛,含着水意的杏眸如清晨雾中的荷花,清丽妖娆若隐若现,勾得人迷醉其中不能自拔。
“我在。”他轻轻道,其中蕴含的浓烈感情可惜某人醉得厉害,感受不到。不过也因着知道他醉得厉害,否则他不会这样不加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