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承祜轻轻道:“佟佳氏这么久才得一子,加之她身份贵重,真的下手风险太大,保成你要记住,永远不要打没有把握的仗。”
保成受教的点点头,身子扭了扭,钻进了承祜的怀里,闷闷道,“哥哥,你也不能去冒这个风险。”保成一直知道,为了自己,哥哥愿意冒天大的风险。
承祜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不愿意骗他,“让我再想想。”
保成搂着他的手紧了紧,“你教过我的,伤敌一千,自损三百是最下乘的方法。与其打没有把握的仗,不如在皇阿玛身上多下功夫,毕竟现在看来,哪个阿哥能比得上我们呢?”
“危险就是要在萌芽阶段把它扼杀了。”承祜轻轻一叹。
“那你有没有想过危险的存在也是对我的一种鞭策?”保成突然撑起身,居高临下的直视着承祜,那是他从没有见到过的严肃,“你从小就教导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但是这么多年来,总是你一次次的保护我为我化解,我知道你疼我,但是不可否认你为我营造的环境太安逸了,现在小十一的出现却能让我警醒,有压力才有动力,不是吗?”
承祜怔怔的看着他良久,终于重重一叹,“你长大了。”的确,无论他多少次对自己说保成该自己面对事情,他不能对他太过保护,可惜当危机出现的时候,他却总是第一时间帮他解决了。
“我答应你,不会乱来。我知道你已经能开始自己处理问题了,这样很好。”他微微一笑,心中却涌起了莫明的酸涩感,那是不再被需要的感觉,带着细微的刺痛,直达心脏。
对于哥哥的情绪保成一向敏感,看着那抹带着欣慰的微笑,他却只觉得心慌,脸上的严肃也维持不住了,急忙用手搂上承祜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身上,略带急促的开口:“我……我不是怪哥哥,我只是……只是……不想再看见你为了我而出事了。我答应过你我会坐稳太子之位,所以凡是能威胁到我的人事物就应该我来对付。我……我……”
“傻孩子。”承祜轻轻一笑,抬起手慢慢的拍抚着他的背,“我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那个小时候总是依赖着我的小不点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做哥哥的有点惆怅罢了。似乎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才没有!”保成立刻反驳道,“我才没有不需要哥哥,你要永远在我身边,谁都不能抢走!”
好吧,这独占欲果然是无论怎么长大都不可能消退的。承祜有点好笑的想到,杏眸里是一片浓郁的温柔之色。
只要我不威胁到你,而你也还需要我,那么我就会一直都在你身边,谁也抢不走。
23.五台山之游
虽说答应了保成不妄动,但是承祜还是因为小十一这样一个变数的存在而有点愁眉不展,即使小四成功提前回到德妃身边,被德妃满腔慈爱包围得越来越天然呆,可以预见那闷骚冰山性格如无意外应该就出现不了。
但是小十一的存在让他如芒在背,平静多年的性子似乎隐隐的又开始暴戾起来。不若就违背一次对保成的许诺,对小十一下手。赫舍里皇后遗留下来的人脉,这些年一直在他的执掌下发展,虽然佟佳氏的永福宫是难下手,却并非没有一点可能,只是要真下手了,应付康熙的盛怒和佟佳氏的怨恨,他的宫中势力必要舍去一半,估摸再过几年他就要出宫分府,这片势力是要交给保成的,现在舍去一半似乎不太划算。
杀还是留?
“主子可是要去向太皇太后请安?”小林子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本在沉思的承祜皱了皱眉头,这才发现自己走着走着居然向着慈和宫方向。
承祜沉吟了一会,“走,去慈和宫。”
“嗻。”
到了慈和宫,皇太后刚好在休憩,承祜便叫人不要打搅,径直去了太皇太后那里。
只是待得承祜到了太皇太后那里,却是被苏麻喇姑告知太皇太后在佛堂诵经。
承祜也不等,来到佛堂外,不让通传的悄声走进了佛堂。
在闭眼诵经的太皇太后身边轻轻跪下,怕有一丝惊动,承祜有点失神的看着旁边布满岁月痕迹的老人,时间让她的美丽褪去,但是那份庄严大气平稳气度却最能安抚人心。
收回目光,承祜也闭起眼睛,静静聆听着老人嘴里经文。渐渐的,内心那一份不安缓缓散去,小十一的确是威胁,但是危险从来都与机遇共存,保成说的对,他不可能永远为他遮风挡雨,与其让他因为安逸而仍旧变成前世的嚣张跋扈,倒不如给他个鞭策。
想明白了,他心下一松,睁开眼睛却对上了太皇太后慈祥睿智的双眸。
“参见乌库妈妈。”承祜立刻恭敬的道。
“承祜什么时候来的?”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承祜上前小心的把她搀扶起来。
“来了一会,见乌库妈妈正在诚心礼佛,不敢打扰,便也跪在一旁,为我大清祈福。”
太皇太后满意的点点头,对于这个长嫡重孙她一向是看好的,甚至有时候她也会想当初把保成立为太子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看起来承祜却是更为适合的,只是这个孩子身体实在不好,前两个月才又病了一场,想到这,太皇太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乌库妈妈为何事烦忧?不若说出来,看承祜能否为您分忧。”太皇太后是他一直敬重的老人,前世她就教导了他很多东西,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太皇太后能更加长寿,自己是不是就不会与康熙反目成那样。
“烦忧倒没有,只是看着承祜已经长成如此俊俏的模样,感慨时光流逝,岁月催人罢了。”太皇太后摸了摸他的头,含笑道。
“岁月见着乌库妈妈都避开了,何敢催人。”
“嘴甜的孩子。承祜,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慈和宫?”
“承祜有空的时候都来慈和宫的,乌库妈妈这样说倒叫承祜觉得自己是个小白眼狼,没有目的就不来似的。”承祜装出一脸委屈的样子看着太皇太后。
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太皇太后拍拍他的手,缓缓道:“我们的大阿哥,你眉宇之间有烦忧之色,说吧,有什么难倒我们聪慧的承祜?”
承祜看着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沉静了一会,轻声道:“乌库妈妈,这世间一切皆逃不过取舍二字,世人总求两全其美,这样可算庸人自扰?”
历经三朝的太皇太后脸色平静如一汪古井,承祜有点忐忑这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老人是否从自己的只言片语里察觉到了什么,却也静静站着,脸色波澜不惊。
就在他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太皇太后却开口:“承祜,你可曾开怀?”
承祜为这风牛马不相及的话怔在当场。
可曾开怀?自重生以来,他日日设计推演,在既定发生的事情下发挥自己微弱的作用,从而引起全局的改变,自额娘逝去,保成出生,他步步为营,揣测圣意,算尽一切劳心劳力,他——可曾开怀?
“心有牵挂,不易开怀,却总是有时。”看着那个孩子健康长大,独当一面,他便能开怀。
太皇太后的眼底闪过一抹忧色,“佛云: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望尔切记。”
承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承祜谨记。”
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谈何容易,承祜在心底叹了口气。向太皇太后告退,离开了慈和宫。
康熙二十三年二月二十日,太皇太后启行游五台山。
因康熙要巡幸畿甸,特命太子代父尽孝,随伺太皇太后,只是除了太子爷之外,太皇太后还把大阿哥,二阿哥都带上。
承祜猜不出太皇太后的用意,前世的时候太皇太后上五台山有康熙陪同,而那一次也就只带了自己一个皇子,但是今生却这样,又一件偏离记忆的事情,他都觉得有点麻木了。
好吧,其实只要不再出现一些不在常理范围内的阿哥,他是不怎么上心的。
宽敞的马车里,活泼好动的胤禔趴在窗边,叽叽喳喳地一直与保成念叨斗嘴个不停,承祜在另外一边的窗边,支着头,看着外面滚滚车轮,阳光洒在秀美的脸上,自有一番清贵优雅,风姿隽永,马车里侍候的宫女们都不自觉低下了头,脸上飘起一抹羞赧的红晕。
“大阿哥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刚好胤禔与保成看窗外景色看累了,一转眼就看见马车里的情形,忍不住小小声的说道。
保成觑了他一眼,也小小声回道,“也不看看是谁的哥哥。”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得意。
“也对,爷的哥哥嘛,怎么可能会差。” 胤禔贼兮兮的笑道。
保成一怒,横眉竖眼的瞪着他,要不是马车里有外人,他都忍不住要扑到承祜的身上,搂着他向某人昭示哥哥是谁的了。
两小孩的斗争承祜是一概不知,神游物外的思绪却被耳边突然响起的清朗声音唤醒。
“大阿哥,外面烟尘滚滚,您还是放下帘子在马车里休息吧。”
承祜看着策马来到他窗外的纳兰容若,自那次纳兰府上拜访后,他与他除了偶尔在宫中见到,简短问候一两句外,倒是没有多大的交集。只是他生病的时候,纳兰倒是会来慰问,甚至找来不少民间偏方,那份心意他也没有拒绝。
刚想笑着开口,保成的声音却出现在身侧。
“纳兰侍卫也在随行之列?怎么没有跟随皇阿玛去畿甸?”在康熙身上学来的威严表露无疑,淡淡的问话却是上位者才有的语气。
纳兰恭敬道:“回太子爷,皇上特命奴才跟来保护三位阿哥。”
太子爷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承祜,眼神柔和了下来,“大阿哥,春寒料峭,还是把帘子放下吧。”
承祜点了点头,转头对着纳兰道:“五台山上的主持大师德高望重,据说是近百年来佛门第一人,纳兰侍卫不妨去聆听一下佛法,或许大有裨益。”
“谢大阿哥提点。”纳兰垂下眼帘,表情平静道。
承祜也不再多说什么,放下了窗帘,一扭头就见保成睁着眼睛看着他,而胤禔则是因为累了,就在一边睡过去了。
“累了吗?”承祜柔声问。
保成摇摇头,挪了挪位置,头靠在了他的身上,承祜动了动,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没一会,保成也睡过去了。
接过宫女递来的小毯子,承祜小心的为保成盖上,再吩咐人看好胤禔,就一手搂着保成,一手拿起消遣的书看了起来。
偶尔有风拂起车窗帘,承祜瞄到纳兰骑在马上的背影,瘦削挺拔,想到他刚刚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次纳兰没有随侍在康熙身边,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他不久前也大病了一场,从刚刚他那明显瘦了不少的脸颊就能知道那一病的凶险,他终究是放不下,而听闻这次跟来五台山是纳兰明珠特意为儿子请的愿,看来那位也是看出了自己儿子越来越消沉,希望他能在五台山的佛寺里有所感悟吧。
还有一年多,也不知道纳兰容若是否真的能逃出这情劫。
因着太皇太后年岁已大,所以车队也不敢赶快,待到天色已经晚,太皇太后便吩咐在行宫逗留,明早再上山。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众人就准备上山。
太皇太后为表心诚不愿上肩舆,太子记着自己是代父尽孝,也就扶着太皇太后攀爬,而承祜虽说身子不好,但山里的空气清新,也走到太皇太后身边搀扶着陪同着亲自攀爬,更不用说活泼好动的胤禔,一开始还跟在太皇太后他们身后,但是老人走得实在是慢,忍不住的就跑到前面去了。
“太子去看着二阿哥吧,不要让他得意忘形了。”太皇太后看保成直直看着前面的胤禔,心中明白小孩子玩乐的天性冒了出来,慈爱的说道。
保成眼睛一亮,偷偷看向自家哥哥,得到批准点头后才行了礼告罪一声向胤禔跑去,承祜连忙叫侍卫上前跟着,以防意外。
“承祜,你可知道为何寺庙都要建在高山之上,森林深处?”太皇太后缓缓问道。
“高山之上能俯瞰众生,森林深处能远离喧嚣。”承祜抬头看向满山葱翠掩映的寺庙,语带感慨。
太皇太后拍了拍他的手,“那你又可知道为何菩萨顶寺前有石阶一百零八级?”
承祜沉吟了一会,“沿一百零八级石阶登高,按照佛家的说法,就把人间的一百零八种烦恼踩在脚下。”
“好好试试。”太皇太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由他搀扶着慢慢上山。
后来太皇太后毕竟年老,体力不支,最后还是坐上了肩舆完成了登山。只是承祜却真的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每踩一个石阶,心中似乎多了一份感悟,他突然有点明白太皇太后叫他前来的原因。
24.佛语
菩萨顶是满族语言的叫法,意思是文殊菩萨居住的地方。菩萨顶历史悠久,到了清朝,它实际上成了皇室的寺庙,地位极其尊贵。
上山的路程耗费了众人不少的体力,太皇太后便免去了下午的行程,命众人好生休息。
承祜算是半逞强,靠自己登上了一百零八个石阶,累得够呛,直接在厢房里睡了个昏天暗地,连午膳都忽略去了。
运动过后的睡眠质量一向比较好,承祜只觉浑身舒畅,满足的伸了伸懒腰,却觉得身上被什么压着,睁开眼就见到保成睡得香甜的脸,脑袋搁在他的胸膛上,一手环着他的腰,难怪他觉得有压迫感。
他这一动,保成也醒了,揉了揉眼睛,满脸迷糊的样子,明显还不太清醒,“哥哥你醒了?饿不饿?”
承祜掐了掐他睡得起了红印子的腮,笑道,“有点饿。你不是和胤禔去探险去了吗?怎么回来和我睡一起了?”
“切,和那个家伙有什么好玩的,而且这寺庙也不能大声喧哗,无趣得紧,还不如回来睡觉。”
承祜笑笑,唤人进来伺候更衣洗漱一番,小林子端来了早就准备好的斋菜,虽然比不得皇宫膳食的精致,却别有一番风味,兄弟二人很迅速的就解决了肚子问题。
“小林子,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大阿哥,刚到亥时。”
时间倒是晚了,只是睡了一觉现在却清醒得很,和保成对视了一眼,自小培养的默契让两人笑了笑。
只让贴身的太监跟着,承祜和保成踏着月色,在院子里散起步来。
万籁俱静,二月的山上寒风呼呼,积雪未消枝桠枯萎,咋一看去,透着静谧的沧桑。
走了好一会,承祜感觉到疲惫,真准备回房去,眼睛却不经意扫到一棵大树下站着两个身影,看其中一人像是……纳兰容若?
步子踩在雪上发出咿呀的声音,纳兰容若转身却发现两位阿哥并肩走来,连忙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大阿哥。”
“天色已晚,纳兰侍卫怎么还在这里?”承祜淡淡问道,却发现纳兰身后是一名身披袈裟的老和尚,“这位是?”
“回大阿哥,奴才今晚当值。这位是了悟大师,他刚刚修行回来不知此处院子有銮驾在,如有冒犯,请太子殿下和大阿哥海涵。”
“不知贵客在此,多有得罪。”老和尚合十双掌拜了拜,轻声慢语,让人听着莫名的舒服。
“大师言重,不知者不罪。”保成缓缓道。
“夜露深重,太子殿下和大阿哥早些休息为好。奴才这就把大师送走。”纳兰容若恭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