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听我一句。无人不冤,有情皆孽。”想到三年后面前的人就会英年早逝,他就忍不住的想叹息。
也不管纳兰听到这话作何感想,承祜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其实他有什么资格对纳兰劝诫呢?就连他自己都不理解这句话。那只是他在那几百年里,一次无意间见到一个得道高僧点化一名为爱执迷的女子所说的话罢了。
至于能不能让纳兰看破,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不过偶尔一次心血来潮的行事,感觉还不错。承祜带着颇为愉悦的心情,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而被承祜一句话震在当场的纳兰容若,却回到房间里,看着墙上挂着的已故妻子的画像,露出了一抹哀伤彻骨的微笑。
“……有情皆孽……有情皆孽……说得真好……真好……可是我已经在这孽障中不可自拔了……”
20.成长
康熙二十一年四月二十日,太子先随官员从句骊河大路还宫。
早早收到消息的承祜无比开心的吩咐着宫人大肆打扫毓庆宫,以迎接太子归来。
五天后,承祜估摸着时间来到东华门等候。
他神情平静的站着,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情如何的喜悦和期盼,甚至有点望眼欲穿的希望那个孩子快点出现,这一个多月来他就像所有游子在外的母亲一样担忧牵挂,明明知道他有着太子的身份一定不会被怠慢,但总是忍不住的想他有没有被照顾好。
就在承祜是越等越心急的时候,那杏黄色的仪仗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今生因着他的存在干涉,康熙默许索额图所定规格几乎与皇帝等同的皇太子仪仗、冠服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而且更因为他今生偏爱素色衣服,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保成也受到影响,如非必须正装出席的场合,保成日常的服饰也多是素雅,没有了前世时时刻刻穿着明黄色到处晃的事情。
“恭迎太子回宫。”杏黄色的仪仗队在承祜的面前停下,太监宫女跪了一地行礼道。
他看着保成由太监扶着从马车下来,步子稍微有点急切的走了上去。
“恭迎太子回宫。”承祜拱手道。在外人面前,即使他身为长兄也是要行礼,只是每次保成都会快快的阻止他,无论他说了多少遍他都依旧不改,还好康熙也默许了他这样的行为,要不然其实可以安他一个不敬太子的罪。
“大阿哥不用多礼。”只是这次奇怪的,太子生生受了承祜一个完整的作揖礼,才缓缓说道,那语气——带着淡淡的疏离。
敏感的承祜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心中有了一丝不安。
“大阿哥应该等待孤很久了吧,其实派奴才来就好,并不用亲自相迎。”太子微笑着道。
不对劲!!大大的不对劲!!保成……保成从来都不会这样礼貌而疏离的同他说话,他从来不在自己面前称孤——不论什么场合,怎么只是分离一个月就变成这样……康熙,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只是心中挂念太子,而且今天刚好上书房休沐,便过来了。”承祜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孩子轻声道。
他亲自照顾细心教导了八年的孩子,就因为在康熙身边一个月,回来就疏离了他?他只觉得心里有种钝钝的痛。
当真皇家之中谈不了任何感情?他是不是该高赞康熙的好手段?
“那么就谢谢大阿哥了。孤也累了,回毓庆宫。”
承祜错开半步站到太子的身后,太子顿了顿,迈开步子向毓庆宫走去。
果然如此!承祜面无表情的走着,以前他也会错开半步站在保成的身后,只是那个孩子从来就不愿意,永远都要与自己并排而走。
他恍然有点猜到康熙教导了保成什么,不外乎就是君臣之分,尊卑有别。所谓皇家,先是皇,后是家,所谓兄弟,身份之别永远都是排在长幼有序前面的。
他的保成,长大了。
果然在康熙的身边他能最直观的了解到什么叫皇权,君臣。承祜悄悄的扬起了一抹带着苦涩和嘲讽的微笑。
东华门距毓庆宫的距离不远,所以一行人很快的就到了。
进了寝室,承祜再次拱手道,“太子舟车劳顿想必已经很疲惫,请先行梳洗休息一番,我就不打扰了。”
“大阿哥留步,孤有事情与你说。其他人都退下。”太子突然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嗻。”
承祜垂下眼帘,心想或许是要跟他说自己已经长大,不应该再依赖哥哥等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许还会有康熙的旨意想他搬离毓庆宫,毕竟太子应该独占一宫,不是吗?
只是当太监宫女都退下,门关上的那一刻,一个人就直接撞进承祜的怀里,力度之强劲还让他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了身子。
“太……太子?”承祜完全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在胸前紧紧搂着自己的孩子,喃喃道。
“不要叫太子。哥哥,不要叫我太子。”埋在他胸前的小脑袋传来闷闷的声音,一如多年来向他撒娇时候的模样。
一瞬间,他只觉得刚刚冰冷沉寂下去的心立刻就温暖了起来,缓缓抬手回抱怀里的保成。
还好,他的保成,没有变。
“哥哥,皇阿玛说我是太子,要担起太子的责任,待人接物要以储君的标准。不能还像现在一样依赖着哥哥。还说……终有一天,我是君,你是臣,所以我现在就要开始……开始……”
“开始以君臣之礼相待,对吗?”他轻轻拍了拍他,对于保成的话并不惊讶。
前世的时候,康熙从小就教导他这个太子之位该如何驾驭自家兄弟,只是他一方面那样要求着他,另一方面却又希望看到他和那群兄弟兄友弟恭,这本身就是一种矛盾,一种不可能,所以到最后他的身边才没有一个真心相交的兄弟,有的只是利益牵扯的朋党。
“皇阿玛说……这其实对哥哥也是一种保护。以君臣之礼相待,能让某些人不去打扰哥哥。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皇阿玛说现在还不用懂,只要记住,即使是面对哥哥,我也该摆着太子身份。可是……我讨厌那样,我不喜欢看见哥哥你对我行礼。我……”
“保成,停。”
承祜就那样静静的搂着怀里的孩子,这是安抚情绪最简单又最有效的办法。
果然,片刻之后,保成就已经放松了下来。
“保成,皇阿玛是对的。”
保成不说话,只静静听着。
“保成,我是你的同胞大哥,若果按照汉人推崇的嫡长子继承制,我才是最名正言顺的太子人选。”
“那我不做这个太子,我让给哥哥你。”
“胡闹。”承祜厉声道,吓得怀里的保成缩了缩脖子。
放开他,承祜低下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
“保成,哥哥从来不曾对你说过这些话,但是今天,既然皇阿玛开始教导你什么叫君臣,那么我也来和你分析分析你这个太子之位,今天我说的一切,你都给我牢牢的记在心里,一生都不能忘记,而且不能对任何人说。明白吗?”
这样的承祜是保成第一次见到,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
承祜当即给他分析了他为什么会被立为太子的原因,保成听着,由开始的震惊变为若有所思,皇宫的孩子本就早慧,承祜是一直保护着他,却并没有隔绝他了解皇宫的黑暗,保成不是小白兔,承祜也不可能把他养成小白兔。
“……所以,这个太子,皇阿玛随时都可以废掉,皇权就是一切的主宰。废太子的下场,你想想刘据,李承乾。保成,以史为鉴,你要记住,永远都不能说出不要做太子这样的话,你必须要牢牢的记住你一定要抓紧这个太子之位!只要你不是太子,那你就什么都不是!”承祜的话掷地有声,他给保成带来的是一个从来没有展现过在他面前的世界,那是交织着政治的腥风血雨和皇家的无情无泪的世界。
“如果……我不是太子……那么我对哥哥来说,也什么都不是吗?”良久,保成才好轻好轻的问道,一瞬不瞬的盯着承祜。
他也看着他,他知道自己该跟他说是,这样这个孩子就会在今天变得冷酷,变得更加适合这个皇宫,他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只能相信自己,他会……
“……对我来说,你永远都只是保成。”他暗哑道,他终究是不忍心。
你是我疼爱照顾了那么多年的孩子,我虽然教导你怎么更加懂权谋,驭权术,但是我依旧希望你的内心能有一丝温暖和柔软,即使我明白成为帝皇首要的条件就是要心如磐石,冷若冰雪,这样你才会在帝皇之路上走得更远。可惜,我终究是不忍心。
保成笑了,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透着阳光般的明媚。
承祜也笑了,如果将来这份柔软会威胁到你,那么我会亲手扼杀。
康熙二十一年就像是太子爷成长的标志,他不再和承祜同塌而眠,在外人面前兄弟俩的亲密少了许多,而康熙也开始频繁的把太子带在身边,带他接触国事。
皇帝的一系列行为既为太子树立了储君的权威,也让大臣们心里有了一定的活泛,而有意无意向大阿哥示好的人也减少了许多。
只是私底下兄弟俩的相处与往日无异,在只有承祜的时候,保成才会表现得符合他现在的年龄。
今天下了学,康熙叫人来把太子爷唤走,承祜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只是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有些惆怅。毕竟,他现在能和保成独处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
摇了摇头,承祜把那份哥哥的惆怅甩到了脑后,抬头见天色不晚,便想着去散散步,也算是锻炼锻炼这不太强壮的身子骨。
逛到御花园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个粉嫩嫩的小包子歪歪扭扭的走着,后面跟着一堆太监宫女,让人看着都想发笑。
恍然的他就想到当初的保成也是这样歪歪扭扭的学走路,而一晃眼,那个孩子都长得那么大了……
“大阿哥。”一声糯糯的叫唤让承祜回过神来,然后看见胤禛迈着小短腿向他跑来,歪歪扭扭的吓得承祜连忙上前几步把他搂住。
“怎么毛毛躁躁的,小心摔着。”一把把穿得厚厚的肉丸子抱起来,承祜温声道,也用眼神阻止了后面跑上来的奶娘想接手的行为。
现在的胤禛刚满四岁,正是好玩的年纪,而且看起来呆呆憨憨的,可爱得让人想掐一把。
“不怕摔。”胤禛一脸神气的说。
承祜轻声一笑,原来小四小时候这么可爱,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天然呆,那么到底后来的闷骚冰山是怎么养成的啊?
“天气这么冷怎么不在屋里呆着?周围走小心惹皇贵妃娘娘担心。”抱着胤禛慢慢渡步,小林子很有眼色的让跟着的人与承祜拉开一定的距离,既不会看不到也不会听见两位阿哥的交谈。
“大阿哥,额娘说,德妃娘娘才是我的亲额娘,是吗?”胤禛小小的脑袋搁在承祜的肩上,闷闷出声道。
承祜一怔,想起胤禛最后和德妃闹成那样,心中不禁一阵怜惜,“是的,德妃娘娘才是你的亲额娘。”不知道为什么,以康熙对佟佳氏的宠爱,胤禛却一直没有改了玉蝶记在她的名下,不能不让人觉得奇怪。
“为什么德妃娘娘会不要我……”胤禛小小声的问道。
“德妃娘娘不是不要你,不要乱想。”承祜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背,只轻轻说了这一句就住了嘴,胤禛还小他还不能明白后宫女人争斗的手段,而且有些话也不是阿哥可以置喙的。
不过为什么佟佳氏会突然和胤禛说起这些事情呢?即使德妃因着思念不时的去佟佳氏的永福宫探望胤禛而引起他的好奇,那个女人也不会这样直白的对胤禛说那样的话,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呢?
承祜眯眼思考了一会,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
康熙二十一年,康熙的后宫有三位后妃怀孕,分别是佟皇贵妃,温僖贵妃和宜妃。
佟皇贵妃并不是像后世一般以为的不能生育,史记她在康熙二十二年是生下过一女的,只不过还不满周岁就夭折了。
而现在怀孕的佟佳氏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会生下女儿,也因此她会对胤禛说那样的话就是一步暗器,承祜毫不怀疑如果佟佳氏生下一个儿子,她绝对会以很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胤禛送回德妃那里去,毕竟不是记在她名下的儿子,利用完了就随时可以扔了。
承祜垂下眼帘,看着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胤禛,心下有了另一番计量。
现在的德妃因着没有生下胤祚,今年六月生的七格格却又在八月的时候殇了,膝下尤虚,满腔的母爱只怕还是寄托在胤禛的身上,如果这个时候胤禛回到德妃身边,想来将来的母子反目应该不会再有。
胤禛,大哥送你一份大礼可好?算是庆祝你四岁生辰。
21.佟佳氏
这天晚上,康熙在毓庆宫和承祜保成一起用了晚膳。
过后,三人去了书房,康熙在考校太子的学业,承祜却在一旁怔怔出神,若有所思。
“承祜,承祜。”一阵叫唤,他回过神来便看见康熙和保成都略带担忧的看着他。
“儿臣一时走神,望皇阿玛恕罪。”
康熙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这里没有外人,无妨。只是难得见你如此,可是有心事?”
承祜一听,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什么事情难倒了大阿哥,说出来给朕听听。”康熙见他如此,惊奇的问道。
也难怪康熙如此,承祜从小就老成的不行,特别是保成出生后,他那一派长兄风范让康熙是既欣慰又带着略微的郁闷,郁闷什么呢?儿子太优秀,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让为人父的皇帝觉得不太有成就感。当然他也会在心里安慰自己,孩子还小,还没有遇到大的问题,所以才用不上他这个父亲而已。
承祜缓缓一笑,“也不是什么事情,只是……不太好说。”
他越是这样康熙就越是好奇,连连催促,顺带的保成也一脸渴望的看着他。
他沉吟了一会,看向了康熙,“阿玛,这样吧。我一会说的你就以阿玛的身份听,这只是儿子的一些看法和感悟,并不牵扯什么,你听完后也不要有什么别的想法,你看可好?”
康熙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阿玛,是这样的,我今天在御花园见到了胤禛,和他玩耍了一会,见他累了就把他抱回了永福宫,而刚好德妃娘娘也在那里。”承祜顿了顿,看了一眼康熙平静无波的脸,继续道,“在御花园里,胤禛和我说佟皇贵妃告诉了他德妃娘娘才是他亲生额娘的事情,看他的样子似乎很烦恼。而在永福宫里,德妃娘娘看起来很是憔悴,不过看着胤禛的眼神很是慈爱。”
“承祜,为何突然和阿玛说这些。”康熙淡淡问道,眼神锐利的看着他。
承祜无比坦然的看着康熙,“阿玛,我刚刚也说了,这只是我个人的感悟,并不牵扯什么,我只是……想到额娘了,德妃娘娘的眼神让我想起了额娘。”
这下轮到康熙怔住,眼神不禁也有点恍惚起来,想到去世快十年的发妻,心中还是一阵阵的疼痛。
“阿玛,听闻德妃娘娘生的七格格两个月前夭折了,想必她现在一定很是伤心。”一直没有出声的保成突然道。
“照你们这样说,胤禛该回到德妃的身边?”康熙语气毫无起伏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