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承祜突然想起什么,出声道,“了悟大师……可是那位传言批命极准,有着一手摸骨绝学的了悟大师?”
“坊间传言,不可尽信。”了悟大师语气平静道。
保成打量起面前的老和尚,话说进入五台县后,这百姓口耳相传的把面前这位了悟大师说得出神入化,现在见着真人了,还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大师当真能看透各人命格?”保成问道,心里有点跃跃欲试。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保成听得一脸迷糊,承祜倒是淡淡一笑,“大师有一对慧眼。”
纳兰一听却是稍微靠近承祜,低声道:“大师有眼疾,不能视物。”
承祜一怔,这仔细一看,接着月光才发现面前大师的眼睛里毫无焦距,“心中有眼,则能视万物,透起本质。”
对面的大师一听,淡淡一笑,“这位是?”
“这是大阿哥。”纳兰连忙道。
“大阿哥也有一双慧眼。相逢即缘,若不嫌弃,老衲为你摸骨一番,也算是不枉你来五台山一遭。”
“大阿哥,试试?”保成眼睛亮亮的看着承祜,脸上是压制不住的好奇,。
承祜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过心中的确有点好奇,毕竟他做过鬼魂又重生过,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还真不到你不信。
“那就有劳大师了。”
“大阿哥请伸出左手。”
饱经风霜的手从承祜的手腕缓缓揉捏而上,不轻不重,看得旁边的保成皱起了眉头,眼神有点不善的看着自家哥哥被握住的手臂,这老和尚不会是个骗子吧?
“咦?”大师突然出声,吓了众人一跳。
承祜挑了挑眉,静待下文。
“大阿哥,你……这是早夭之相。”
“放肆!!简直是妖言惑众!”
“大师慎言!”
这两句话很明显就是出自太子爷和纳兰容若之口。
保成满脸怒容,皇家培养出来的威压直直压向了悟,手一把抓起承祜的右手就想把他拉走。
纳兰也是一脸担忧,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要是传到当今圣上的耳中,以那位对大阿哥的重视,怕是一气之下这菩萨顶就有血光之灾。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啊!
倒是承祜满脸平静,心下却是震动,“承祜”的确是早夭之相。
“大师但说无妨。”承祜反手握住保成的手,示意他冷静。
保成深吸一口气,微微眯起的双眼掠过杀气,却仍旧听话的站着不再说话,不过心里却忍不住惊慌起来。
早夭之相!早夭之相!不,他不要哥哥有事!他答应过他会一直在他身边的!
感觉到保成的微微颤抖,承祜心中一暖,加大力度握住他的手,让他安心。
“似有若无,看不清,道不明……”了悟喃喃自语,听得人不明不白,“大阿哥,恕老衲无能了,你骨骼命格奇特,是贵极必伤,早夭之相,可是你却……老衲摸不清你的命盘。”
承祜并不在意的收回了手,缓缓道:“人各有命,既然我所经历却与命格不符,便是自有机缘,大师不必介怀。”
他本就是这段历史的一个意外,谁又能说得清他的将来,所以听着这大师的话他反倒安了心。
了悟沉吟了一会,道:“大阿哥倒是阔达。虽然老衲摸不清,却仍有数语赠于大阿哥。”
“大师请讲。”他倒是好奇这大师会说什么。
“皇家乃万金之首,锋利无双,你命中忌金,但却又离不得,将来遇事仅记上善若水,过刚则折。”
承祜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谢大师指点。”
在旁边憋了一肚子火的保成终于按捺不住,冷声道:“大师以后还是不要轻易为他人批命,唯恐祸从口出!”
听着这明显威胁意味浓重的话,了悟大师呵呵一笑,“各人命数皆有定,福祸相依,谢太子劝告。”
“你!”
“不用在意。”承祜拍了拍他,安抚道。
保成却是觉得憋屈,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对待过,重点是面前这老和尚居然说他最在乎的哥哥是早夭之相!!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那好,你也给孤摸个骨,要是再摸不清,哼,也不知道大师你有没有算到自己的劫难!!”
“太子,别胡闹。”承祜不赞同的看着他。
谁知道今天的保成是倔脾气上来,第一次不听承祜的话,执意撸起袖子,把手放到了老和尚的手里。
了悟大师呵呵一笑,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样子,看得太子爷越发不爽。
“嗯,命格清贵,人中龙凤。太子你前半生尊荣至极,平顺无波,及至后来……”了悟突然沉寂了下去。
承祜心中一沉,保成却面露不屑。
“怎么?说不下去了?”什么狗屁,知道他是太子,能不说他命格清贵,人中龙凤吗?他看啊,这老和尚就是神棍。
“太子殿下,佛云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依你看,何种最苦?”
保成收起脸上的不屑,凝神思考,好一会才道:“求不得。”
了悟大师叹了一口气,松开了保成的手,“求而不得,皆因执着而起,人心不足则困扰自身。强求则伤,切记切记。”
承祜和保成对视一眼,都缄默不语。
纳兰见机连忙道:“时辰不早了,太子殿下和大阿哥还是回去歇息吧,奴才送大师离开就可以。”
承祜点了点头,“你去吧。”
纳兰便扶着大师离开了院子,直到走了颇远,他才松了一口气,苦笑的对着一旁的大师道:“大师,你真的要慎言,天家子不是那么好给批命的。”
按理他是不应该说这话的,只是这了悟大师与自己阿玛是莫逆之交,要不然他刚刚也不会出声提醒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生死有命,何须有惧。”了悟语气平淡道,伸手拍了拍纳兰扶着他的手,语重深长的道,“你阿玛于我有恩,我的话你细细记住。人从爱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无忧也无怖。”
纳兰脸色如常,轻轻道:“谢大师指点。”
了悟虽然眼睛瞎了,但是心明如镜,又怎么会听不出他的不上心,忍不住叹了口气,“痴儿!痴儿!你且回去吧。”
纳兰不再说话,转身离开,月色把他的身影拉得兀长,苍凉而萧瑟。
了悟和纳兰的身影消失后,承祜和保成两人皆沉默着回了房。
求不得求不得求不得?有什么会是保成求不得的?他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荣登大宝,天下一切皆在掌内,还有什么求不得……承祜悚然一惊,除了皇位,还有什么求不得!!
难道……难道……强求则伤,前世可不就是那样,一废之后他若甘心,又岂会落得后来那个下场,那么今生,难道他的一切布局都要功亏一篑!!
“哥哥,不用在意,命理之说只是无稽之谈,当不得真。”保成见自家哥哥脸色苍白的坐在凳子上愣愣出神,忍不住走过去搂住他安慰道。
熟悉的温暖让他发冷的身体渐渐回暖,思绪也慢慢平复下来。
他说什么也不会让他照顾了多年的孩子出事,不是说他命格不清吗?那么他就是要成为一个变数,求不得,他要不得也得!!!
承祜暗暗下定决心,却没有看见保成眼底的流光溢彩。
贵极必伤,我就不信倾我一生都护不了你周全!
第二日,众人一大早便随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往菩萨顶上诸多寺庙挨个拜去。保成这次是代父而来,便也一一行礼参拜。
菩萨顶上庙宇众多,这样一一拜过去,便是半日的光景,众人都觉得累得够呛,结束后,太皇太后便也吩咐各自休息去了。
随后几日,胤褆性子本就活泼,难得出门一趟,五台山景色又怡人,便经常去找承祜和保成一同去游玩。
原本承祜因着了悟的话而心思重重,但游览了几天五台山,满山映翠倒是让他的愁绪去了几分,将来的事情不是还没有发生么,他就不信他真的改不了什么。
承祜对空挥了挥拳,算是向命运下了战书。
几天后,五台山之游结束,兄弟三人都有点依依不舍,只是终究是要回宫去的。
25.启蒙
这五台山之行却是让承祜眉宇间的忧色更重,了悟说的“强求则伤”让他不得不在意,可惜他又无从下手,只能见机行事。
康熙二十三年九月,康熙第一次南巡,命太子监国。这可以说得上是太子成长路上的一个里程碑,所以当随行伴驾的承祜回来后,看着更加沉稳的保成,忍不住的欣慰起来。
时间缓缓流逝,一切事情都按部就班进行着,日子看起来平静无波,所以当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传来纳兰容若病逝的消息时,承祜很是怔忡了一阵。
那个男人终究是逃不出那份情爱的折磨。
毓庆宫内,太子爷刚从乾清宫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他家哥哥捧着书发呆,忍不住走了过去轻声道:“哥哥,你怎么了?”
承祜回过神,对着保成笑了笑,“没什么。”
保成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刚从乾清宫回来,听说那位纳兰侍卫……去世了。”他边说边看着承祜。
他一直都知道哥哥对那个纳兰容若有关注,虽然不多,但是这个人总归是入了他哥哥的眼,为此他心里不舒服了一段时间,但是到底为什么不舒服,他却是说不清的。
“我知道。”承祜淡淡道,拉过保成,细细端详面前已经和他齐头的孩子,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一转眼,当初的小不点就已经成长若此,浑身上下都是天家气度,朝堂内外谁不称赞太子的聪慧稳重,就连康熙也是越看这个儿子越满意的。
“保成啊,纳兰容若这个人有才华,却太重感情,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就是他的写照。你是储君,将来要肩负的是整个国家,为帝者永远都要把自己排在最后,就像皇阿玛一样。你要记住,永远不要把你所有的感情倾注在一个人身上,因为这样会成为你致命的弱点,成功的帝皇是不能有弱点的,明白吗?”他的语气沉重,虽然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曾体会爱情,但是却从来不敢小觑它,保成还年轻,年轻到不曾遭遇爱情。
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啊,既深情却又寡情,如果能选择,他当然是希望保成寡情的,做一个寡情的帝皇总比做一个深情的帝皇来得轻松。
今年才十一岁的太子连人事都不知,所以他对哥哥语气中的沉重还不能体会出其中的意味,只是多年来对哥哥的教导一向听从的习惯,让他在还不理解这话的情况下将其牢牢记在了心中。
直至后来保成才知道他哥哥的这番话是多么的有远见,把所有的感情倾注在一个人的身上,的确成为了他最大的弱点,而更甚至他连把这个弱点祛除都做不到。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接下来历朝历代基本以儒学为核心思想来统治国家。而儒学讲究忠孝,孝的核心是传宗接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此在以一姓血统统治的一个王朝的帝皇之家,传宗接代就更显得迫切,也更为重要了。
所以在皇家之中,皇子们除了学习为首要任务外,这个懂人事也是重中之重。
而作为大清朝唯一明旨确立为太子的爱新觉罗胤礽童鞋,身上也更是肩负着传宗接代的重任。
康熙二十五年,康熙帝看着身边越来越出色的太子,突然想起该是太子懂人事的时候了。旋即来到太皇太后的慈和宫,隐晦的说了一下。
只因现在承祜仍住在毓庆宫,这事肯定是瞒不过他的,康熙想到那个孩子因身体状况而一直没有这方面的安排,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见?
太皇太后当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宫中对于皇子人事的教导自有一套制度安排,当初为了杜绝流言太皇太后也是按流程给承祜走了个过程,但那毕竟是掩人耳目,没动真格啊,也不知道那孩子心里会不会真有想法。
两尊大佛纠结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太皇太后做主把承祜叫来,旁敲侧击,明示暗示的安抚了一番。
承祜倒是愣了一会,随后就是哭笑不得,话说他前世荒唐奢靡,什么新鲜的没有尝过?更甚至因为那几百年游魂的状态,连眼界都开豁不少,什么重口味小清新他也知之甚详,重生以来因着身体原因,加上他的灵魂是老得不成样子了,他倒是成了一个冷感系,这欲念浅淡得是不行啊。
不过这话肯定是不能直说,只能一番外交辞令,什么知道皇阿玛和乌库妈妈的苦心,承祜心中清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定当保重自己方为孝道,巴拉巴拉一大堆,说得太皇太后是满意点头,也就放下了心去叫人准备为太子爷启蒙人事了。
深宫之中的这种启蒙一般分为三个步骤。
首先是图画教学。由宫中经过认真挑选的宦官,向太子出示皇宫中珍藏的大量的形色多样的春宫图,还有生动别致的男女交合雕塑,如欢喜佛等。
然后是演示教学。当然不是真人演示,而是宫中专门有豢养小动物,一般为猫儿,用小动物们的本能活动,提示太子两性关系的概念。
最后是实践教学。一般按照皇子的身份高低受宠程度来决定这个启蒙侍女会来自何处,而相对于太子来说,皇帝或太皇太后会派出贴身侍女前去开导朦胧中的太子,教授房帏之法。这些侍女往往长太子几岁,懂男女之事,长于风月,主责教导。
以上的流程一般历时七天,其实至关重要还是最后一项,所谓从男孩转变成男人在皇家来说才算是真正的成长。
承祜回想起久远的前世,启蒙时期发生的事情早就忘记得差不多了,不过唯一记得的就是自那以后他的身边就从来不缺人,康熙在赐他女人的事上从来就不会吝啬,甚至他被圈禁的时候换女人的速度也没有减慢,难道当初皇阿玛打的是让他沉湎女色不再兴风作浪的算盘吗?
不过,无论怎么都好,这个人事启蒙对于他家保成来说怎么都是一件大事,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教导他不要过于沉湎骄奢,后世无数研究表明过早的发生那啥啥啥对身体有害,也不利于发育,他阻止不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他总阻止得了保成掏空身子了吧?
承祜最近觉得自己有点坏心眼。
自太皇太后派人来毓庆宫为太子人事启蒙开始,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逗弄那个害羞得脖子耳朵都是一片艳丽之色的亲亲弟弟。
他是不得不感叹,原来“自己”这个时候是那么的纯情啊!
“保成,今晚好像该有人侍寝了吧?心情如何?”承祜眉眼弯弯,一脸贼像。
“哥哥!!”保成的脸涨成猪肝色,眼神羞愤。
“这么害羞啊!那可是不行哦,你是大清的太子,做什么事情都要完美哦!”承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一心想逗弄他。
保成在承祜揶揄的目光中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让自己钻进去,脸上火辣辣的,平素伶俐的口齿却在这时不利索起来。
“太子殿下,该沐浴更衣了。”保成的贴身太监小柱子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承祜收起调笑的表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道:“去吧,过了今晚,就是大人了。”
保成抬眼看看他,隐约的似乎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可惜稍纵即逝,让他以为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