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以来他与索额图刻意不过多接触,一年里能见面的时候少之又少,连带的保成也与这位叔公不亲。
他只是不想再重蹈覆辙,他只是不希望这位前世真心疼爱他的叔公重新落得那个下场,他原本以为叔公会明白的,可是……
他看着手中的暖玉,轻轻叹了口气。
叔公,盛极必衰啊,你怎么可能不懂呢?
或许他真的该找时间出宫一趟了。
过完生日又到过年,康熙二十一年的新年很是热闹,三藩平定,普天同庆。
清史稿记,康熙二十一年壬戌春正月壬戌,上元节,上赐廷臣宴,观灯,用柏梁体赋诗。
可见康熙的心情有多好。
上元节自正月十四日始至十六日止,百官俱朝服三日,各衙门封印不理事,如遇紧急事务仍行办理。正经是三天大假了。皇帝在上元节中的主要活动是赐外藩宴,以及由后妃、群臣、外藩王公等陪同,在紫禁城乾清宫正大光明、山高水长等处观灯、放焰火。
其中赐外藩宴属于国家重大礼仪范畴,是清朝廷笼络外藩王公的“统战工作”,可算作皇帝在年节中的政务活动,其他两项则基本属于娱乐了。
整个紫禁城都挂满了各式华贵的宫灯,处处都是喜庆,阿哥们聚在一起免不了的就猜起灯谜来。
承祜倒没有加入,只是微笑着看保成和胤禔的玩闹,胤禛歪着脑袋逗小八,胤祺胤祉两个牙牙学语的也都自得其乐。
“大阿哥怎么不去猜灯谜?”一道略微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承祜耳边响起。
他脸上笑容不改,头也不转,只轻声道:“叔公怎的不在皇阿玛跟前?”
索额图看着那张秀美酷似赫舍里的脸,也扭头学他注视着不远处的那个杏黄色的小身影。
“太子这几年长的倒是很快啊。”
“是啊,做衣服的速度都赶不上他长个的速度了。”
“大阿哥……那块暖玉你可还喜欢?”
“谢谢叔公费心了,知道承祜体寒特意寻来那贵重的暖玉。承祜内心感激。”
“大阿哥既然叫我一声叔公又何谈言谢。”
“礼不可废。”
“……大阿哥都十二岁了,听说太皇太后跟皇上说该考虑你的终身大事了。”
承祜眯了眯眼,“叔公哪里听来的消息?怎么我这个当时人却是不知道?”
“只是宫中谣传,毕竟今年要大选,太皇太后授意佟皇贵妃全权主持。”索额图说到这顿了顿,“大阿哥可有属意的女子?我家福晋倒乐意替你探听一二。”
“叔公,你看,今晚的月亮可真圆。”承祜突然指着天上的明月,脸上是一派孩子的天真。
索额图有点愕然,下意识的就顺着他的指示向上看出。
“月满则亏。”轻轻的一句,让索额图震在了当场。
承祜终于正眼对上索额图,那双水漾的明眸似乎能看穿一切。
“叔公为承祜的事所操心,承祜感激。只是这终身大事毕竟还只是谣传,而且自有皇阿玛定夺,承祜也就不劳烦叔公福晋了。天色不早了,承祜也该和太子爷回毓庆宫。叔公也尽早回去休息吧,身体要紧。”说罢也不等索额图回神,转身便走。
叔公,月满则亏,盛极必衰。赫舍里家先出皇后,再出太子,已经是月满盛极之势,如他联姻的对象还是与索额图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话……他已作提醒,现在的索额图与太子不亲厚,回去稍加琢磨他的话应该就能参透。
不过说起给他身边指人这件事,今年大选,由新上任的佟皇贵妃全权负责吗……如果他一旦成亲势必是要搬离毓庆宫的,现在保成才八岁……不不不,看来他该想个对策才是,而且由佟佳氏塞给他的人,哼,他还不愿意收!
上元节过后没几天承祜就病了,烧得通红的脸色看得康熙和保成无比着急。
“太医你给朕说说大阿哥病了都五天了怎么还没有退烧?不是说只是风寒吗?风寒会这样厉害?风寒会吃了药却一点成效都没有?”康熙化身咆哮马,唾沫星子是满空中飞。
老太医是主诊承祜多年的人了,对于康熙这样的表现是见怪不怪,毫不怯懦,一拱手,压低了声音道:“臣斗胆请陛下借一步说话。”
康熙眉一挑,交代了侍候的人几句,也抚慰了一番急得都想哭的守在床边不肯离开的保成,走出了毓庆宫的后殿。
“大阿哥到底怎么了?”康熙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老太医心里一突,弯着腰,使劲盯着自己的脚尖,尽量平稳的说:“回禀皇上,大阿哥这次的发热并不是因为寒气入体,而是大阿哥已经到了梦遗的年龄。大阿哥原本就体弱,多年调养已经起色不少,只是……两年前的地动使其伤了元气,身体大亏。所以这梦遗引起了内火便高烧不退,却并没有大碍。”
康熙依旧面无表情,“还有呢?”
“……臣斗胆问皇上,是否不日就要给大阿哥指人?”
“这有何干系?”
“回皇上,大阿哥的身体不宜早泄肾水,要不然会折其阳寿。最好十八岁之后再让其懂人事。”
“难道就没有办法根治?”
“只能调养,无法根治……而且……”
“还有而且?给朕一次道来!!”皇帝的胃口都敢吊,反天了是吧?!
“臣该死。恕臣直言,大阿哥今后子嗣怕是要单薄了。”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
天上下起了鹅毛雪,带来的寒意一如康熙的心情。
姐姐,那个孩子怎么就如此多灾多难呢?
数日后,佟皇贵妃被太皇太后召见,只交代一事,今后无需过问毓庆宫内一切事情。
佟皇贵妃心中震动,却聪明的缄默不语。
大清至今,后宫管事者无权过问的只有一宫——乾清宫。
如今再加一宫——毓庆宫。
19.纳兰
康熙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五日,因俄国侵扰东北康熙至吉林乌喇地方视察,特命太子伴驾。
“哥哥,为什么这次皇阿玛只带我一个人去?以前无论做什么不是都会有你的吗?即使是围猎那样你不参加的活动都一定会有你随侍在侧的,为什么这次没有?”毓庆宫内,太子坐在床上,可爱无比的托着腮,好奇的问道。
承祜放下手中的书,走到保成的身边坐下,伸手把他搂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额头,轻轻道:“因为你是太子,皇阿玛这次的用意是向所有人再昭示一遍你太子的地位。”
毓庆宫内没有任何事情是可以瞒过他的,所以那天太医和康熙的话他后来在一个太监的口中完全得知。
子嗣单薄,这次他是真真正正的被判了死刑,永远都与帝位无缘。说真的,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他是松了一口气的,因为一直以来他其实都隐隐感觉到康熙想把他列为第一顺位继承人,或许是出于对额娘的移情作用,又或许他真的很满意自己这个嫡长子,反正这么些年因为他的存在,保成的太子身份反而不是很明显的表露在人前。
现在好了,自己这样的身体打破了康熙的希望,让他必须正眼去看待这个从小被确立的太子,首先要做的是向众人表态,他康熙即使宠爱两个嫡子,但是还是偏向太子多一点的,也正因如此,这次去吉林视察才只带太子,其中政治作秀的意味,明白人都清楚。
他叹了口气,知道康熙开始要重点培养保成了,他一直守护着的孩子要开始真正的长大,要去接触那黑暗的政治,他虽然不舍却不能阻止,因为他是太子,他只能有两种下场,一是登上大宝,一是圈禁至死。
“保成,你这次随皇阿玛出去,哥哥不在身边,正是锻炼你的时候。只需多听多看,把哥哥曾经教你的察言观色的本事使出来,皇阿玛的一言一行你也要用心琢磨,但切记不要过于刻意。”承祜细细交代,却每说一句就恨不得自己也跟着去。
只是雏鹰学飞,他必须放手。
两天后
承祜站在高处,看着那蜿蜒而去的长长御驾,精致的五官看不出情绪。
这是他照顾保成八年来第一次和他分离,想到那个已经可以看出将来会非常出色的孩子,那是他照顾教导多年的孩子,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优秀,却又想把他藏在羽翼下不让其他人窥见。
多么矛盾而又复杂的心情,想着他不久就会变成展翅高飞的雄鹰,去寻找另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满腔的难以割舍,却发现连说出来都显得浅薄。
或许这就是所谓兄长的惆怅吗?
远方残阳如血,他眯起眼睛,心中明白这次保成回来后,有些东西就会变得不同了,而这种改变,连他也说不准好还是不好。
对于一个当了八年保姆,而且是又当爹又当娘又当哥哥的保姆,突然孩子不在身边了,他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百无聊赖的过。
承祜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孩子不在身边后,自己居然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或许只是因为无逸斋里学习的阿哥太少了。
承祜不由得哀怨自己为什么会重生成为承祜。长兄啊!!!想他今年十三岁,胤禔十岁,保成八岁,老四才四岁,老九老十,十三十四还没有影!!而当这群娃都汇集在上书房,不动声色交锋,私下暗涌横流的时候,他早就出宫建府了!!!
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分封后的皇子,甚至是结婚后,因为还没有得到具体的差事,所以还得继续去上书房念书。但是毕竟没有在宫里方便。
无聊的过了几天,承祜实在受不了宫里的沉闷,禀了太皇太后,带上小林子和四个侍卫,出宫去了。
去的地方很是引人侧目——纳兰府。
虽然因为胤禔没有了长子的身份,朝堂上纳兰明珠和索额图在太子之位上的针锋相对少了许多,但是两人似乎从性格还是政见上都是完全的死对头,因此朝堂上两派还是很分明的。
所以当纳兰明珠在自家府邸很是悠闲地品茗的时候,下人来报大阿哥到访,倒真真让他愣在了当场。
“大阿哥到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明珠来到大厅,对着承祜就要行跪礼。
承祜见状连忙伸手一扶,“纳兰大人言重了,我突然来访叨扰贵府,应该是我的不是才对。”
“奴才不敢。”明珠坚持一礼,承祜无奈只能受了,“不知道大阿哥突然到访所谓何事?”
承祜淡淡一笑,“听闻纳兰侍卫原本是要伴驾随去吉林,可惜却临行前突然抱恙,所以我便想着今天前来探望一二,也带来了宫里的药材,望纳兰大人笑纳。”
“犬子劳大阿哥惦记是他的福气,大阿哥一片心意,奴才就代他感谢大阿哥了。”明珠也不矫情,很是爽快的就把承祜带来的礼给收下了。
“不知道纳兰侍卫身体是否好了些,是否方便见客?”
“犬子已无大碍,大阿哥稍等,我派人去叫他。”
“不不不,现在天气仍有些春寒,如果再叫纳兰侍卫受了风反倒不好,不若我去见他便好?”
“这……那好的,哈图,为大阿哥带路。”
“是,大阿哥这边请。”
“那我便失陪了。”
“大阿哥请。”
明珠看着那远去的身影,小小年纪自有一番天家尊贵之气,不容忽视。他曾经见过这大阿哥几次,总是笑容温和,眼神宁静,让人猜不透。
身为康熙最倚重的大臣之一,明珠自然知道康熙对大阿哥的态度,若非宫中时不时的传来大阿哥身体不适的消息,只怕现在的太子绝对不会是三阿哥胤礽。只是那个少年已经十二岁,应该明白权力的重要和甜美,可是却从来不见他与太子爷争过宠,甚至一味护着。当真兄弟情深,不争不怨?他不信!
只是现在表现出来的确是如此,不过等到那位太子爷长大后又会是怎样的一副景象呢?大阿哥,身在帝皇家从来就不能拥有单纯的兄弟之情,不知道将来你会不会后悔今日的不争?
他拭目以待。
跟着下人来到纳兰容若居住的院子,承祜远远的就看见院子中的亭子里,一个白衣人坐在了里面。
说起为什么他会和纳兰容若认识,那还要追溯到康熙十八年的那场地动,那个灰头土脸挖开瓦砾的侍卫就是当初还是二等侍卫的纳兰容若,也是因为那一次康熙将他升为一等侍卫。
前世纳兰容若死的时候他才十二岁,而且之前因着太子的身份他对康熙身边的奴才都是不怎么看得上,再加上索额图的关系,他就更加不可能和这个姓纳兰的有任何交集,即使康熙次数不少的在他的面前称赞这人的才学。
后来在他魂荡数百年的时候,纳兰容若被后世无数的专家学者赞为“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再加上他也是康熙朝里除康熙,数字军团外被无数女纸重点YY的人物,更有太多太多《康熙与纳兰容若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的问世,所以无聊的他就去翻看了一下他的词和大概了解了一下他的生平。
重生之后他身体不好,加之要照顾保成,倒是直接把这人给忘到了脑后,若非那次地动,他想他们根本不会有交集。
不过说是有交集,也就是浅淡得不值一提的那一种,今天会想出来见他,也就只是心血来潮而已。
“参见大阿哥。”
纳兰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唤回了沉思中的承祜,他淡淡一笑,“纳兰侍卫不用多礼,这里是在宫外,随意一些便可,而且我今天只是一时心绪来潮,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奴才惶恐。”纳兰垂下眼帘道。
一时相顾无话,纳兰遵循着礼数不与承祜对视,眼观鼻,鼻观心,但是心下却也嘀咕这大阿哥突然到访所谓何事?按理他与这大阿哥没有任何多余的交集,虽然那次地动是顶了个救皇子有功的名头,但是这其实是奴才的本分,想不通想不通啊!
承祜看着对面男子英挺的面容,因为生病的关系显得脸色苍白,只是眉宇间有着化不开的忧郁,整个人就透着一股哀伤。
不由的想起这人还是个情种,铁骨铮铮的满族男儿,最后消耗了他的生命力的,却是最柔软的爱情。
只是前世他在权力里面沉浮,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心思去触碰爱情,后来变成鬼魂,也就失去了拥有爱情的资格。
“纳兰侍卫,听闻你与亡故的妻子鹣鲽情深,是吗?”突然的,承祜想知道爱情的滋味。
纳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却撞进了一双有点迷茫的眼睛里。
“是的。”虽然不知道承祜的用意,但因着那双眼睛里并没有虚伪的试探,所以他轻轻的回答道。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情?”阿玛每年凭吊额娘时候的表情,就是爱情吗?为什么古往今来会有那么多的人栽在爱情手上?
“大阿哥,恕奴才无法回答你。”纳兰轻轻一笑,仿若春风拂面,让人感觉无比的舒心。
“为什么?”
“大阿哥,男女之间的情爱只能自己亲身体会,是无法言传的。”
承祜默然,其实他就只是单纯的问一问,并没有想过能得到答案,况且即使真的从纳兰口中得知,他也并不一定能理解。
“容若,你是一个好人。”承祜突然道。
纳兰一怔,从小到大他听到过无数的赞美之词,但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