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巨大的阴影兜头罩下的时候，言林张着嘴只觉得浑身冰冷僵硬，回头的时候就见到一只丧尸大张着胳膊朝他扑了过来。那个瞬间他还有心思去想，他擅长用刀的搭档在他身後几个身位的地方，肯定赶不及来搭救。

他本能的向後靠，一只手想要去摸放在後腰的折叠刀，却没有想到临近的柜台上有一个凸起来的长钉，後退的时候步子不稳，他踉跄着压下去，胳膊传来一阵刺痛，嗅觉极好的鼻子马上闻到一阵轻微的血腥味。

——砰。

装了消音器的枪支发出一声低哑的闷响，被爆头的丧尸动作顿了顿，下一秒脑浆便四下飞溅，大块头的身体直直的压过来，言林顾不上疼痛，单手支着柜台，飞起一脚揣向那丧尸的腹部，好歹避免了自己被压成肉饼的悲剧。

那具腐尸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视线终於不再被阻挡，握枪那人凛然的姿势完完整整的倒映在他的双瞳中，那人胸口微微起伏，连平时经常带着讨巧笑容的那张娃娃脸都罩上一层冰霜。

言林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反而从心里升腾起一种微妙的情绪，说不清楚。

他恍然间记起一件事来，像有根针扎在心脏上，倏地疼了一下，他意味不明的开口，“你枪法很不错嘛？”

十二闻言无法控制的抖了一下，举着枪的左臂无力的垂下来，又像是理解不了似的大眼睛就那麽盯着他，褪去那层盔甲似的寒霜便只剩一眼就看透的软弱，“我没办法……”声音听起来压抑而挣扎，像有什麽人拿枪抵在太阳穴上逼迫似的，微弱的像是自言自语，“我试过了……”像是无奈也像是投降，声音更小了，“我没办法看着你去死啊……”

心不动则岿然不动，曾经有人这样教导过他，可没人告诉他，如果心已动，要该怎麽办呢？

言林皱着眉靠过来，距离太远他根本听不清十二在嘟囔些什麽。他能感觉到自己也在微微发抖，心里各种情绪翻腾，他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怀疑搭档是不对的。

不能怀疑，不能猜忌，因为他们是交付後背和生命的搭档。

只是他现在才惊觉，对於尹十二这个人，他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任务调令书上那薄薄的一纸文件，单薄的如同一个平面。

他想了解这个人的全部，这种强烈的感觉冲击着心脏。

楼上又是一阵骚动，！！！的鞋子敲打木质地板的声音，十二和言林都暂时放下自己的小情绪，各自拿起武器摆出防御姿势，警惕的望着楼梯口。

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拿着一把水果刀出现在那里，先是同样惊讶的盯着下面这两人看了一会儿，转而看向那只已经死透的大块头丧尸，难以置信的问，“是你们杀掉的？”

十二和言林都不答话，他们现在是被新变异体折腾的神经紧张了，连智力都有了还会埋伏起来搞偷袭，谁知道是不是还残存了语言系统啊！

“吓傻了？”那人从上面走下来，看这俩不说话，只能自己猜测着。

被一个可能是丧尸的人说傻……言林的脸色可想而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爆炸就听到楼梯处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林，十二！”

虽然才几天未见却像是隔了几个世纪那麽久，来人一如记忆中的样子，外套系在腰间。他脸上挂着放肆的笑，合指在额头一划而过，嚣张而帅气。

只是他并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麽好，身上还绑着绷带，当然不是什麽医用绷带，只是普通衣服撕开之後充当的，隐隐透出血迹来。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痕，从眉心直接划到嘴角，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动作也是一顿一顿的。

先下来那人赶紧过去搀着他，他便就势介绍起来，指着拿弩面色不善的那位，“小满，那是言林。”而後又转向旁边看起来非常好说话的那只，“那是十二。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队友。”

“你们好。”被叫做小满的那人性格应该不错，先前有过误会也不妨碍此时大方的打招呼。

“怎麽回事？”言林转头去看立夏。

立夏揽着言林的肩膀，指着小满介绍道，“这是莫小满，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哦！”

言林看着小满，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根本就是因为刚才的情绪不稳定而在迁怒这位刚认识的人，“你好。”

十二倒是很自然的打了招呼。

“你没事就好！”十二对立夏说。

立夏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嚣张的笑，“也不看看我是谁！”

十二噗的一声笑出来，连言林都跟着笑了。

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队长和子仁还在外面等着，先出去吧。”

“走吧，小满快跟上。”

言林走在最後，神色复杂的看着十二搀扶立夏的背影。在立夏平安归队的喜悦下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感觉，可以归於第六感的行列，就像有时候你明明没什麽事却会觉得忘了做什麽一样，心口压着东西，就是那种感觉。他是觉得不正常，却说不出是哪里，他很想再问问十二刚才那是怎麽回事，却已经无法再进行那个话题。明明在意却插不上手的感觉让他越发烦躁，而且他隐约觉得这种不正常跟自己有关。

看到他们出来，车门立时打开，有人从里面出来，接着就是一阵掩饰不住的惊喜，“立夏？”

“队长！”立夏挣脱十二的搀扶就要往罗辑怀里扑，被柏子仁半路截住拉到自己身边，目光锁住他身上的绷带，“这是？”

“放心啦！”立夏乐观的拍了拍胸脯，估计是碰到了伤口，表情扭曲了一下，扯着嘴角说，“不是丧尸啃的。”

“你得先用点抗生素。”

“这里这里。”他指着脸上那道伤口，“不会毁容吧？”

“……”柏子仁简直无语，那里怎麽看都是被树枝划出来的小擦伤的，更严重的明明是胸口那现在还往外冒血的地方。

“别磨蹭了！”罗辑催促着，“快上车。”

几个人都上了车，立夏一边让柏子仁帮他处理伤口一边讲述他这几日的遭遇。他声音高低起伏，配上生动的表情，比起说书的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完全不像是在诉说自己的惊险遭遇倒像是旁观了别人的经历一样，能这麽乐观的，也只是他了。

他那天摔下山坡就是被莫小满所救，或者说他救了莫小满也可以，当时的情况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

暴力小队来到这座死城的前几天才刚下过一场大雨，山谷里有不浅的积水，立夏在里面浸了个浑身湿透，加上胸口骇人的伤口，从尸群里死里逃生之後他只能跟小满先回到他们比较近的住所，他们没有车做不了长途移动，立夏原本打算自己伤势好一点再去图书馆跟大家会合。

他们今天来这家药店也是想要找点药物和纱布处理伤口，想去楼上找点干净衣物的时候却遇到了新变异体，他们的任务目标在这种时候碰上，不知道该说运气差还是运气好。而且这家药店隔音效果极好，他们根本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不是言林和十二进来，这真是要擦肩而过而不知了。

小满他们的住所是附近的一座小学，最开始有病例出现的时候已经有人不来上学了，也有依然坚持来学校的，虽然最後已经不到二十人了，但学校还是一直在运作中的，反正哪里都是一片死气毫无希望可言，还不如把自己的责任坚持到底，後来大规模尸变爆发的时候，学校的几个坚持岗位的老师便带着这几个孩子逃亡。

短短的时间内就损失了不少人，几个大人现在已经一个不剩了，都为了保护孩子们或者死去或者变成丧尸了。

只是不知道他们变成丧尸之後会不会咬这些他们曾经至死都没有放弃的孩子们，咬的时候会不会有些犹豫。

小满是所有孩子中最年长的一个，已经上高中了，他的父母都是老师，大规模尸变爆发之前他所在的高中就已经停课了，於是便跟着父母在小学帮帮忙什麽的。

他是亲眼看着父母为了保护这群孩子而死去，而後亲手杀掉了已经尸变的双亲，人总是在以为撑不下去了的时候变得更加坚强。因为一旦放弃，之前的努力就变得毫无意义了，所以只能咬牙向前。

从药店到小学也就几分锺的车程。

那里还有三个更小的孩子，个个面容憔悴，一条毯子盖住几个人，周围有几瓶空掉的矿泉水瓶子，几个散落的面包袋子。

几个孩子看着突然而至的陌生人都是一副受惊的姿态，一个个眼睛瞪的大大的，比较年长的一个小女生立即站起来张开双手站到最前面。

自己明明已经是弱者了，却还本能的想要去保护更弱小的存在。

“小妍，他们不是坏人。”小满从後面走过来，摸摸小妍的头，转而对那几个战战兢兢的孩子们说：“是救援队，我们可以出去了。”

孩子们年纪太小，或许无法理解“救援队”的意思，并没有表现出多放松的表情，也或许是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已经麻木了他们的神经，恐惧如影随形，还未能在短暂的时间内放松下来。

“该回去了。”罗辑叹口气，看着天色淡淡的开口。

几个孩子一起上了车，所剩无几的食物也都带上了，依旧是柏子仁开车，车子朝图书馆的方向开去，那座他们犹如家一样的小学被远远抛在身後。

车厢外入眼的都是狰狞的影子，摇曳的树枝也变得不可辨认，几只丧尸晃晃悠悠的一边晃动一边发出“痒痒”的低吼。

那是夜色笼罩下群魔乱舞前的序章，透着死亡压塌下来的阴霾之气。

第二十一章

车厢里有食物储备，比起孩子们原来那些不知道过没过期的干面包要好多了，十二和言林取出来，每人分了一点。

“谢谢哥哥。”一个小孩子怯怯的从十二手里接过一包夹心饼干，小声的道谢。

十二捏了捏他干瘦的小脸，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忽然，车厢内气压陡然下降，十二已经被锻炼的神经极度敏感了，他马上转头去看言林，果然他家搭档的脸色黑的堪比锅底，周身笼罩在一股诡异的黑烟之中。

一个孩子眼睛都不敢眨的看着这鬼神一样的存在，觉得比丧尸都可怕，简直要哭出来。

十二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跟那声“谢谢哥哥”一起响起来的似乎还有一句“谢谢叔叔”，怪不得这人要炸毛，他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其实言林并不显老，只是习惯性端着的脸色让他看起来永远是拒人千里之外，在小孩子们看来估计是把他跟坏叔叔画了等号。

十二拎着那个被言林吓到的孩子塞到小妍那边，几个孩子得到特赦一般都极力往旁边靠，远离这位可怕的“叔叔”。

中间空出来老大一块地方，十二移了移屁股坐过去，递给言林一块饼干，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十二似乎从来不介意他的恶劣态度，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因为叫错他名字被吼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了。想到这里，言林不知道怎麽觉得耳根发热，扭头不跟他对视。

“木木……”十二小小声的叫着。

不回答。

“木木呀……”依旧是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声音，呼出的气体摩擦着耳根，搔痒难耐。

言林忍不住回头，“去死啊！”他家教极好，基本不会说脏话，所以最常被拿来表示不满的也就是这个字眼了，十二同学光荣成为被言林砸下此字眼最多的一位，还能安然坐在这里实属不易，“喂——”

一片饼干被塞到嘴里，为了不掉下来他只能咬住，没说完的话就那麽卡在喉咙里。

十二开启无视大法，眼睛弯着，“味道不错哦！”

言林再转回头来的时候，十二已经靠在椅背上眯起了双眼，胸口微微起伏着，肌肉放松。稍长的刘海垂下来从自己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遮住眼睛，隐约能看到他叠在一起的上下眼睑。夕阳的余晖刻画出他柔和的轮廓，两只手抓着包装袋的动作也透出股无辜的孩子气，这一切都与他战斗状态下毫不手软的杀戮形成鲜明对比。

有时候言林会无法将这两种形象联系起来，有时候又觉得毫无违和，矛盾的统一。

无法看透这个人的感觉让言林从心底涌出一股酸意，浑身不对劲。他找了张纸巾擦了擦手，然後魔爪伸向那张包子脸，上下左右各个方位拉扯。

十二的包子脸橡皮泥一样被揉捏着，“唔……”这人被扯习惯了都不觉得疼，车子的颠簸让人昏昏欲睡，何况之前他还一直处於精神绷紧状态。

言林紧着眉看他一起一伏的胸口，那里只有薄薄一层皮肉，可他还是看不透，下面那颗跳动的心脏到底在想些什麽。

无法心灵相通的感觉让他觉得焦躁，虽然不明白为什麽非要心灵相通，仅仅只是搭档而已吗？

十二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眼神亮了一下，似乎是看清眼前人是言林，又委顿下去，毛爪子抓住言林的，模糊的吐出几个字，“木木，别闹……”

“……”

“咩~”

“……”

这一车的人，他还真是毫无顾忌，言林一头黑线。除了无语之外，还有些别的情绪，十二这种呆萌的样子怎麽能给别人看到，不满，非常不满。

独占欲？言林脑袋里冒出三个大字。

等等……独占欲是个什麽玩意儿，为什麽要对这种人有独占欲！

其实仔细想想这人还是很不错的……到底哪里不错了！

言林觉得自己脑神经要打结了，掩饰似的手下用力。

“哇好疼！”估计是真疼，十二眼泪都出来了。

“笨蛋！”言林放开他的脸，转而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爆栗。

十二抱着脑袋缩着脖子，一双染着水雾的大眼睛无辜的望着他。

“到了。”柏子仁的声音在沈闷的车厢内响起。

车里出现短暂的骚动，几个孩子小心的贴在玻璃上往外望，看到那些露着獠牙红着眼睛的丧尸又吓的缩回脑袋。

图书馆的二楼有暗黄的灯光透出来，大门却没人出来开，这种三面丧尸环绕的时候又不能按喇叭。

“我来吧！”刚刚归队的机械师活动了下酸麻的筋骨，趴着身子在箱子里翻找，开锁用的工具很快被翻出来。

两位战斗主力先跳了下去，立夏跟在後面，他脚上有伤，只能慢慢往下挪，双脚碰到地面的时候一个没踩稳踉跄着朝前倒去，被第二个下车的言林眼疾手快的接住，两个人一起往前退了半步。

“呜啊啊啊——！！！”

发出尖叫的是车上的一个孩子。

在立夏身後一步远的位置，一只身材消瘦的长发丧尸钻空似的出现在那里，因为好奇而探出脑袋的孩子被直接咬住了肩膀，然後被大力拖了出来，伴随着筋肉被撕裂的声音是丧尸尖利的獠牙在撕扯皮肉，孩子小小的身体刹那间血肉淋漓。

孩子痛的几乎失去意识，连大声叫喊都做不到，只能低声呜咽着。

言林像放慢动作似的放开立夏，一双暗色的眼睛愣愣的看着那个孩子，扭曲的小脸勉强还能分辨出是刚才叫自己“叔叔”的那个。

立夏更是全身僵硬，偷袭丧尸出现的那里就是他原本站的位置，如果不是他没站稳跌倒的话那麽现在被分尸的就是自己了。他就算再乐天派，这种完全凭借幸运值捡回一条命的情况也无法不後怕，握着扳手的手里一片汗湿。脑袋里乱哄哄的，不知道是该同情那个孩子的悲剧还是庆幸死神再一次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