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大步走过来，单手撑在桌子上，半倚着桌檐问，“你们刚才在说什麽？”

罗辑看着他，後者大方的承受队长大人的审视，一贯柔和的眼神里无端多出几分锐利。还是罗辑先别开视线，自顾自的俯身去拉抽屉，又被柏子仁按住手掌，温热的触感从相叠的五指传到心口，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罗辑挣扎不过便恼火的偏头，吼道：“放开！”

柏子仁从来不会跟他针锋相对，此时自然是要放手，只是眼神未变，在罗辑翻找抽屉的时候又从後面贴上来，下巴枕在对方肩膀上，“你有什麽话是不能跟我说的，恩？”

罗辑感受着他胸口传来有力的心跳，动作顿了顿，似乎是叹了口气，抬手推开那个脑袋，并未说什麽。

柏子仁被拒绝两次也失去了耐心，抱臂立在一旁，冷冷的看着罗辑在一堆女用饰品里翻找。

罗辑把一个东西塞到他眼皮底下的时候，柏子仁愣了愣，表情有了一丝松动，停顿了一秒锺才自嘲似的把五指插进自己的头发抓了抓，动作有些孩子气，“抱歉。”

罗辑还是不说话，推上抽屉，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柏子仁又是那一脸柔情，带着十分的歉意，捧起罗辑的脸，在上面吻了吻，“是我多心了，你别生气。”

罗辑觉得一阵痒，偏开脑袋去打不老实的某人，“别闹！”然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转过去。”

柏子仁老实的听命转身，在罗辑身前蹲下来。

罗辑从抽屉里取出的是一条绑头发用的皮筋，他从後面梳理着恋人那一头长发，最後高高扎起，又挽高。好不好看先不说，至少不会再变成累赘。

“好了。”

柏子仁重新站起来，脸上已经带上惯常的笑，习惯性的揉了揉罗辑那一头手感极好的短发。

两个人一站一坐，一时间相顾无言。

“说吧！”柏子仁闭了闭眼睛，相当无奈似的，其实他并不是在吃醋，他在意的从开始就是另一件事，“一直憋着不累吗？”他向後退了两步重新倚在桌子上，“想问为什麽不问，在我这里你还顾忌些什麽？”

罗辑把视线从窗外移到随队医师的脸上，只开了床头阅读灯的房间内一片昏黄，映照着那人明灭不定的脸色。

他忽然站起来，定定的望向那双深潭似的黑眸，声音清冷，“你猜到了董源会尸变，你在赌二分之一的可能性。”

柏子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那麽看着他。

“就像掷硬币，如果是正面，保存有意识的不完全尸变正好是这次的行动目标，你打算就这麽把他弄回去；如果是反面，一切如常，就像什麽都没发生过一样。”

再次的沈默维持了两秒锺不到。

“什麽都瞒不过你。”

“你的事当然瞒不过！”气急败坏的怒吼。

“不过我也没打算瞒着就是了，”迎着对方的怒火，柏子仁依旧是微笑，又问，“不可以吗？”

罗辑转头，走了两步才说，声音压抑而嘶哑，“我没有这麽说。”

说到底，他们不是救世主，甚至根本不是真正的救援队。

在所有的私念之前，他们必须先完成任务，多救一个人并不能改变什麽，带回实验体却可以让研究因此有进展，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可是他生气的根本就不是这里。

罗辑毫无预兆的一拳挥过来的时候柏子仁像是早已经预料到一样，顺着那人的动作弯腰，虽然缓冲了一点力道，但是硬生生用柔弱的腹腔接下这一拳还是让他表情不自然的扭曲了一下。

罗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额头上有几道褶皱。

柏子仁苦笑着，“好了，不生气了，”他伸出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姿势，“下次一定亲口告诉，恩？”

罗队长还是黑着一张脸，却伸手握住对方的手，然後被拉着坐到那人腿上。

末世之中，片刻的温情也难能可贵。

第二十三章

“哇，子仁你换发型啦？”立夏夸张的叫着。

柏子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後面飘过来冷飕飕的一句话，“别闹！”

立夏赶紧给自己的嘴巴上了封条，趁罗辑走远了，这两只又开始嘀咕。

“罗辑手艺不错吧？”

“恶！子仁你需要一面镜子，看看你现在表情。”立夏做了个呕吐的动作，又愤愤道，“队长大人明显偏心！”

柏子仁露出一个意味深重的笑，弹了他一记，“别乱动！”

他正在给某人脸上那道擦伤上药，按立夏大人说的，他的美貌帅气不能因此而打折扣，柏医师只能尽职尽责的给他那金贵的脸蛋又换了一遍药。

因为不知道什麽时候丧尸会破门而入，大家根本不敢分开，就那麽围坐在一起，灯也没有开，中间燃着一根昏黄的蜡烛，真正休息到了估计只有那几个累坏了的孩子。

十二抱着长刀靠在门口，言林斜坐在另一边，箭筒也没有从背上取下，至於弩就直接抓在手里。

这种时候没人敢真正放松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言林努力保持清醒，却觉得连眼前的十二都开始模糊，越想张大眼越觉得困顿，上下眼皮黏在一起似的分不开。

他似乎陷入了一个非常诡异的梦境。

周围笼罩在一股暗无天日的阴霾中，腐臭的尸体和模糊的残肢堆在身边，他活动着僵硬的身体，转动着眼珠，这才看清除了地上那些还有很多“活着”的丧尸，同样散发出腥臭，伴随着无意义的低吼，摇摇晃晃的在他旁边经过。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觉得它们不攻击他这件事很奇怪。为什麽奇怪却理不清楚，脑袋里混浊一片，像是一间屋子被封死了唯一的窗户，连一丝澄明的光线都透不进来。

一只缺了胳膊的丧尸撞了他一下，他踉跄着朝旁边倒去，手臂撑在一块石碑上，大理石的碑面立时印上一个鲜红的掌印。

是血。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或者叫爪子更为形象，骨节分明的十指尖端透出尖长的指甲，原本白皙的手掌染满了斑驳的血迹。

震惊。

并没有像剧本里经常会写的那样，毫无形象的大声尖叫，那个瞬间，他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卡机似的定格在那里。

慢动作一般，他僵硬着动作把双手都拿到眼睛底下，浓的化不开的血液就像黏在视网膜上一样。

天旋地转，他的世界霎时鲜红一片。

时间空间倒转，他终於又睁开眼睛，可还是觉得诡异，像穿过长长的走廊终於发现尽头有一扇门，推开之後才意识到那还不是自己要找的地方。

他迈出一步，视线变的开阔起来，入目即是苍翠一片，凉风飒爽吹的草地高低起伏。

不对，有哪里不对。

这一次，他不敢再去看自己的双手或者身上任何一处地方，只能把视线放到远处，瞳孔中映出一张跟他有着三分相似的面孔。

他张嘴想说些什麽，却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无论怎麽努力都说不出一个字。

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他熟悉的羽箭划开空气直射过来……意识再次陷入混沌之後是一股非常真实的痛感。

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十二放大的包子脸。然後就发现那疼痛太过真实的原因，十二这个白痴竟然在掐他的人中！

“因为你怎麽叫都不醒啦！”对上言林杀人的眼神，十二赶紧狗腿状讨饶。

言林摸了摸被掐痛的那处，不搭理凶手。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太过真实的梦境让他全身冰凉，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双手，血色全无，甚至还微微发着抖，但是毫无疑问，那是一双人类的手。

梦境，只是梦境而已，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做这样一个梦。双手交握在一起，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刚才那个荒唐的梦，尽管梦里撕裂人体时那种鲜血淋漓过於真实的感受现在都还留在指尖。

人有时候越不让自己去想某件事的时候越会下意识往那件事上靠，言林现在就是这样一种情况，最後小孩子忍不住了，他问十二，“如果被咬了，让你选的话，你是会选作为丧尸活下去，还是最後像个人类一样死去？”

十二的表情变的十分奇怪，最後还是顺着他的话，“你问我啊，我觉得都一样啦！”不过他还是补充了一句，“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答案，有时候在我们看来只是一只普通的丧尸，在在意它的人眼中或许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他会认为它只是生病了也说不定。”

言林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这人虽然脑子少根筋时常孩子气，实际上……意外的很成熟呢！

“哇，木木你不要这麽看我，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的。”

“滚！”言林一巴掌从脑袋拍下去，被打的那人双手抱头，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所以说啦……”十二继续，“如果那时候有人希望我活下去，无论是以哪种形态，人类也好丧尸也好，只要能让我所爱的人觉得生命还是有价值的，我大概会选择继续活着吧，不过真到了那种时候估计选择权也不在我了哎！”

“变成丧尸那种怪物哪里还算是活着啊！”

“是木木先假设那样算活着的……”

言林抬手就去拧他的脸，十二的包子被扭成了团子。

“好了，现在换我问你，”十二终於摆脱蹂躏，“如果你现在还是人类，但是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变成丧尸，还会努力坚持想要活下去吗？”

“这是什麽白痴问题！”言林一副“我竟然认真听你讲完我也是白痴”的表情看着他，“我们现在就是这种状况吧！”

就算一次任务成功，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出任务就免不了遇到危险，在不知多久的将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咬，然後变成丧尸，难道为了那种虚妄的未来就要连现在的生活都放弃？

“啊？”十二显然没有考虑到这方面，他讪讪的说，“不一样啊，现在这个样子怎麽可能会被咬啊！”这孩子对於自己的武力值有着充分的认识，只要丧尸不进化到逆天的程度，想咬他一口不如直接等着饿死来的实际。“木木快回答啦！”

“不到最後一刻为什麽要放弃？”少年反问。

坚持到不能再坚持的时候再谈死亡也不迟。

“不过，”言林想着刚才那个阴魂不散的梦，觉得右眼跳的厉害，“如果我真的变成丧尸，你就杀了我！”

十二怔忪的看着他，“不愧是木木，真干脆。”

“这种事有什麽好犹豫的！”

“当然会犹豫啊！”

言林眼神一凛，他厌恶丧尸更无法忍受自己以丧尸的形态“活着”，那简直就是挑战他一直以来的世界观。

十二缩了缩脖子，“你别瞪我了啊，真到那时候我一定杀了你还不行吗！”他又加了一句，“保证干净利落，绝不犹豫！”

言林顿时一头黑线，嘴角抽搐着，他真想把箭筒摔在这个人脑袋上，然後告诉他，你就是犹豫个一秒两秒的我也不会介意的啊白痴！

这几个小时过的可谓是心惊胆颤，大门外不断传来的低吼嘶叫和肉体撞击铁门的声音磨的人心智紊乱。

月色隐去後，灰暗的天空开始透出一抹鱼肚白，阳光悄悄把黑暗划开一个缺口，虽然它的本体还躲在东方相连的那一片小山头下，但是不可阻挡的，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八月十三号，日光惨淡，犹如此刻所有人的心情。

罗辑一直在观察外面，这时候他终於放下望远镜，朝这边一众人说，“该走了。”说完便看着立夏。

机械师摆手，“我们这边绝对没问题！”然後对着陈晨伸出手，带着自负张扬的笑，“是吧？”

陈晨最後一次检查完背包，刚拉上拉链，同样伸手跟立夏相击，“没事的，说好的地方会合。”

“真的可行吗？”小满犹豫的问，他还是觉得这个方法简直太大胆太不要命了。

“安啦！”立夏什麽时候都是信心满满。

“可你身上还有伤。”胸口和大腿，虽然已经换过了干净的绷带，不再附着着骇人的血迹，但他还是无法忘记那里被撕开时的惨状，在那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一个人的求生意志能有这麽强。

“你要相信子仁的医术啊！”

“……”医术再好也不可能让撕裂的皮肉一晚上就长好吧！

“再说我恢复很快的。”立夏说着还用手捏了捏伤处，“也不是那麽疼了。”

小满不再说话了，这种时候能想出来的办法通常是仅此唯一的，根本不存在第二条路可以走，他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更何况，在这个小队里他其实并没有发言权。

不过他还是留在最後，看着立夏蹲在地上捣鼓，只见那人从随身包里取出一个方形的带支架的东西，把它放在地上，慢慢调试。

“这是什麽？”

“机器人。”

“机器人？”

“对。”立夏在铁门口放好第二个，又慢慢往回退，“装有炸药的机器人，可以短距离操控。”

陈晨在後面提着背包和一个带屏幕的控制器。

柏子仁已经开车过来了，小满跳上车，朝立夏挥了挥手。

——轰！

最先放置的小机器人在铁门附近爆炸，尸群被炸开一个缺口，门开的瞬间，车子趁机冲了出去，断肢残骸扑打在车子上，发出一阵阵毛骨悚然的撞击。

爆炸的声音巨大，加之火光冲天，後面大群大群的丧尸更是张牙舞爪的朝着声源光源奔过去，他们的车子因此得以突出重围。

接着又是一阵爆炸，最先冲进院子的那批丧尸又被清理了，立夏和陈晨趁着这个时间进入了下水道，他们要从这里出去。

长途跋涉之前还有个任务，安全躲到下面之後立夏就开始算时间，同时手指在控制器的触摸屏上飞快的舞动。

一堆程序写完，最後他按下红色的按钮。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立夏和陈晨靠在一起，双手抱头，手臂护住耳朵。

——轰！

比之前两次更巨大的爆炸声分秒不差的响起，他们躲在高强度人工材料的地面之下还是能感觉到大地震颤的怒吼。

等那一阵余波过去，陈晨才放开手，问，“结束了？”

立夏身上的伤没好利索，刚才神经高度绷紧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现在放松下来才发觉大腿的绷带都被渗出的血染红了。

“结束了。”

那震耳欲聋的爆炸不只是葬送了一批丧尸，同时被炸毁的还有那座他们居住了几日的图书馆，没有死於爆炸的丧尸们也已经被埋在废墟底下了。

立夏开了探照灯，昏暗的下水道瞬间亮堂起来，他把探照灯绑在陈晨脑袋上，後者熟知这个城市的结构，由他在前面带路，自己忍着疼跟在後面。

因为现在丧尸还没有大规模变异，所以下水道相对来说还是很安全的，无智力可言的普通体根本不会爬到下水道这种地方。但同样的，能进来的只有变异体，有残存智力会搞偷袭的怪物遇上一个都很难对付，这种时候也只能拼运气了。

下水道这种拥挤的地方不能用枪，两个人都把匕首握在手里，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地下偏潮湿，立夏又带着伤，这半走半爬的简直要命，走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