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拖过一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来,图书馆的椅子四条腿上都有特殊防护,拖拉是不会发出声音的。
他托着脑袋看陈晨越来越熟练的动作,嘴上说着,“只有言木木一个人比较小啦,其他都是成年人啊!”
这种话从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某人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没有丝毫说服力。
陈晨显然也是这麽认为的,他耸耸肩而後看他一眼,大度的不跟小孩子计较,继续专心自己手头的工作。
门被大力关上,发出一声钝响,让专心分配早餐的隋颖都抬起来头。
“哎?”十二朝声源望过去,摇晃着一条胳膊,“木木早啊!”
“早!”言林脸色阴沈,大清早的就周身罩在一股“生人勿进”的低气压里。
十二朝陈晨吐吐舌头,又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祈祷言林没有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
“木木啊!”十二跟在言林後面突然叫道。
“干嘛?”被叫到名字的那人忽然回头,两个人鼻尖贴鼻尖的就这麽撞在了一起,言林捂着被撞红的鼻子没好气的瞪着他。
他竟然又跟的他这麽近!
十二眨着眼睛装傻,顿了几秒才开口,他笑着朝言林伸出手,“是想问你还发烧吗?”
言林愣了愣,没有躲开十二伸过去的手,偏着脑袋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
十二一手摸着他的额头,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上,後来干脆直接把自己的额头贴过去,皱紧的眉头渐渐舒展,他语调轻松起来,“退烧了!”
“干嘛这麽高兴啊!”言林被他过於欢快的音调吓了一跳,只是个普通小感冒好转而已,又不是什麽大病痊愈,这人反应会不会太强烈了一点。
“当然会高兴!”十二丝毫不掩饰,“发烧可是会产生各种各样严重後果的,能退下来当然很好啊!”
言林觉得自己似乎又要烧起来了,只能掩饰似的低叫一声,“……白痴!”
几分锺後,罗辑和柏子仁也来了,两人都一副没睡足的样子,两只眼睛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罗辑子关门的时候还打了个哈欠。
罗辑随手接过隋颖递过来的早餐,道了声谢,又是一连串的哈欠,眼角都有泪水流出来了。
柏子仁把面巾纸盒朝他推了推,然後朝言林招手,“言林。”
言林放下手里的面包走过来。
柏子仁在他面前蹲下来,撩起他的裤脚,仰着头问道:“走起路来脚踝感觉怎麽样?”
言林最讨厌别人拿他当小孩子,偏偏这个队里所谓的最大年龄差说的就是他和柏子仁,也不怪某医师拿一副骗小孩子打针的口气跟他说话了。
“感觉好多……啊!”
言林还没说完就感觉医生的手在他已经开始消肿的地方不老实的捏了捏,他原本镇定的表情登时扭曲起来。
柏子仁挑了挑眉毛,又换个地方揉捏着,继续问:“这样还会疼吗?”
言林想说就算不是有伤,被这麽个力道捏着也会疼的好不好啊!他咬着牙俯视蹲着的医生,在柏子仁看来简直就是一副忍着不要哭出来的表情,他扑哧一声笑出来。
“喂!”言林叫道。
“抱歉抱歉……”柏子仁赶紧道歉,“你这个样子没法出门的,还得休息一天。”他顺手在桌上的面巾纸盒里抽出一条湿巾擦了擦手,“正好今天没什麽事你就好好养伤吧!”
“哦。”言林习惯性的应了一声,一反应才觉得不对,忙又问:“你刚才说什麽?”
柏子仁不再说话,抓过一个面包撕开包装开始吃。
罗辑从一堆材料里抬起头,解释道:“今天没什麽任务,我们要先把这几天搜集的信息整合一下……”他又打了个哈欠,接着柏子仁递过来的湿巾擦了擦眼角,无奈的说,“一个晚上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那……立夏怎麽办?”抢在言林前面先开口的是十二,他本来是在专心看陈晨拆装枪支的,听到这话立刻转过头来。
“救人的前提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柏子仁淡淡的开口。
他虽然不是做决定的人,但这种时候说出来的话总能给人一种震慑力,就算是像现在这样很平常的一句话,也透着种无形之中的压力。或许是年纪最大的缘故,那种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淡然是用年龄经历堆积起来的,就算十二和言林武力值在这队里是最强的也无法企及。
现在罗辑和言林身上都有伤,必须要停下来休整一番。一味盲目向前是不行的,暂时的停止是为了能更好的往前走,这个道理说起来简单,实际遇到的时候并不那麽容易贯彻实行。更何况现在他们有一位队友尚且游离在队伍之外,要放平心态让自己休养生息不是那麽容易的。
言林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硬要出任务的话自己搞不好会变成拖後腿的那个,而这是他无法容忍的,尽管心里着急也只能默默忍下来。
“我其实可以一个人……呃……我是说……”十二才是最纠结的,他无伤无病的,这麽养闲人一样呆在家里怎麽看都不太好。
他还没说完就被柏子仁打断,“十二你过来,有个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哦!”柏医师常年挂着笑容的脸在他看来莫名写着“不怀好意”四个大字。
“啊?”十二把最後一口面包咽下去,而後灌了一大口白开水,才来到柏子仁面前。
柏子仁拉着他的手比划着,两个人嘀咕了一番,十二的表情变的异常丰富,最後在柏子仁饶有兴致的目光中先看了言林一眼才点了点头,柏子仁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背,“交给你了,我很看好你的哦!”
早餐过後,罗辑手里拿着笔在一堆材料中写写画画,忙的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柏子仁还是继续教授陈晨枪法。
房间里只剩下这两位……两人间蔓延着一种诡异的气场。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这种僵硬的气氛实在不适合十二,他一边回忆着柏子仁教授的按摩手法给言林揉捏着,一边试着打破僵局,“唔……笑话是这麽说的,有个人长得很像洋葱……呃……木木你在听吗?”
“在听。”言林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他原本不那麽疼的脚踝被十二捏的太疼了!他要忍着不叫出来就费了好大的力气。他怀疑柏子仁那个混蛋根本就是在借机报复,谁说好脾气的人不会记仇的!“嘶……”
听到他倒抽气的声音,十二赶紧停下来,他的手劲是用来捏断丧尸脖子的,根本就不适合按摩这种纯技术活好不好啊!
“疼吗?”
言林僵硬着摇了摇头。
“啊那我就继续说啦……那个很像洋葱的人,他走着走着就哭了。”
“……”
“咦?”没听到回应,十二又停下手上的动作,偏着脑袋看向言林,“不好笑吗?”
“……”拜托你也说说……到、底、哪、里、好、笑、了、好、吗!
言林目光在左手不远处一个盛满水的杯子上打转,怎麽办,好想把那个杯子扣到这个人的脑袋上啊!
这样一来一回,气氛缓和了不少。对於言林变黑的脸色十二也不以为忤,依旧兴致勃勃地说:“那我再讲一个吧,唔……”他仰头看着天花板,似乎是在很认真的思考,然後眼睛忽然瞥到垃圾桶里的面包袋,“想起来了,是这麽说的,从前有个面包走在路上,走着走着觉得自己饿了,於是就把自己给吃了。”
“你、只、会、讲、冷、笑、话、吗?!”言林终於忍不住了,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正常人要活跃气氛会讲冷笑话吗?会吗会吗?!
“呵……呵……”十二干笑了两声,右手挠着後脑勺,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冷笑话都比较短,比较容易记住啦……”
言林一句话噎在喉头,那啥……他原本想说什麽来着?
他挂着满头黑线看向十二,忽然理解了为什麽这个人老大不小了还没有从基础学校毕业。
吃过午饭,外面的天色就以看得见的速度暗了下来。
董源今天难得出来跟大家一起吃饭,他这一场感冒耗的时间可不短。他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慢悠悠的说:“这场雨下的不能小了。”
“别在窗边又着凉了。”隋颖收拾完东西回来发现他竟然就那麽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不知道自己久病未愈吗?
女人走过来拉他,手刚碰上他的皮肤就“啊”一声叫出来,她一脸担忧,“你胳膊怎麽这麽凉?”
他早上体温还偏高,中午才恢复正常,这还没过几分锺,怎麽就变得这麽低了!
董源像是没听到她的惊呼,兀自把视线放在外面越来越黑的院子里,上了锁的大门隔绝了这个空旷的场地,原先游荡在这里的丧尸们早就连尸体都不剩了,一把火就让它们消失的干净又彻底,现在看起来有种暴风雨前平静阴郁的感觉。
视线再放的远一点便是铁门外的世界,零零散散的几只丧尸双目无光的晃荡着,偶尔挥打着手臂快走几步不知道是想做什麽,也有的走着走着被同伴的尸体绊倒,接着再不知疼痛的爬起来继续游荡。
变成这样一种无知无觉无痛无感的生物,折磨的到底是自己还是那些依旧爱着它的人们呢?
“柏医生!”隋颖看到柏子仁的身影在一排书架旁闪过,赶紧叫住他。她自己虽然是医科生,对付小感冒什麽的不在话下,但要说起临床经验当然不如人家的随队医师。
“什麽事?”柏子仁探过脑袋,声音平和的问道。他手里拿着药箱,估计是要去给某人换绷带。
“董源体温有点不正常,能不能麻烦您来看看?”隋颖靠在隔开房间的书架旁边,面露忧色。
柏子仁应了一声,放下药箱走到董源身边,这时候董源已经回过头来,脸上带着“麻烦你了”的表情看着他。
柏子仁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挺正常的啊……”
两个人对昨晚那场诡异的对话闭口不提。
隋颖闻言也过来试了试,确实是挺正常的体温,刚才那毫无人气的冰冷触感竟然像是做梦一样,女人只能笑笑,“抱歉啊,是我搞错了。”
柏子仁看了眼窗外,已经有零星的雨点开始往下落了,“别太靠近窗户,会透风吧,感冒刚好就别吹凉风了。”
两人道了谢,柏子仁淡淡的笑着,提着药箱又出去了。
闪电划开天际,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屋子。
隋颖在亮光中抬起头,正好对上恋人那双暗如死灰的眸子,那里面一丝波澜也无,冰冷、黯淡,像是已经熄灭了的灯火,徒留一点残存的灰烬。
一种全然陌生的感受席卷全身,她竟然像是从未认识过眼前这个人,明明有着同一张脸,内里的某些东西却完全不同。
闪电过後,屋子里重新暗下来,随後,一道惊雷平地炸响。
有种复杂的情绪从心口那处柔软的角落滋生出来,混合在爱与理智之间,挣扎着、彷徨着,隔着薄薄的那层纸,让人本能的畏惧着近在咫尺的真相。
伴随电闪雷鸣而来的是豆大的雨点,啪啪的打下来。走廊里的灯坏了,此时暗的几乎看不到路,周围还弥漫着一股木桌椅和书本发霉的味道。
柏子仁提着药箱走了两步,听着外面劈啪的雨声,某些猜想在脑袋里翻滚着。
他摘下眼镜掐了掐鼻梁,猜测还只是猜测,现在还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几分锺之後,他又再次折回去,小两口的屋子已经拉上窗帘开了灯。
柏子仁把隋颖叫出来,单独嘱咐她,“董源的体温每天都要测,记得跟我说一声。”
女人秉承谨遵医嘱原则,点点头应下来。
第十九章
今晚轮到言林守夜,十二缠着他要一起被他吼回去了,所以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坐在窗前。百无聊赖的看着外面淅淅沥沥不断的雨丝,怎麽也压不住心里升腾而起的烦躁。
时间接近零点,屋里屋外都是一片漆黑,他不像十二那麽怕黑,也就不费心去点什麽蜡烛了。
就这麽无聊的坐了近半个小时,言林想着出去看看。他蹑手蹑脚的从两排书架中间的空隙挤了出去,路过十二睡得那处的时候,屏住呼吸猫着身体从他身边经过,发现那人嘴里嘟囔着着翻了个身,想来是做了个好梦。
他尽量轻缓的走在走廊上,每一个房间都是房门紧闭。十二一天的劳动成果还是很可观的,他的脚踝已经开始消肿,走起路来轻松很多。
言林的夜视能力不错,黑暗中也看得清楚台阶,他低着身子小心的下楼,整个一楼都没有人住,倒塌的书架桌椅早已经被规整到了一处,空出来老大一块地方。他拿着弓弩走在地板上,空荡寂静的空间里只能听到他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哒。哒。哒。
外面还在下雨,比下午的时候小了些,但是雨丝细密,下了几个小时也不见间断的。言林没有把自己淋成落汤鸡的兴趣,只是站在玻璃门前,视线在外面安静诡秘的空间中游荡着。太过安静的环境里他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见,一吸一呼节奏缓慢。感觉到呼出来的气带着灼人的热度,他抬手按在玻璃门上,玻璃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不少。为了不让别人过分担心,他隐瞒了自己还没有完全退烧的事实。
如果再因为自己尚未痊愈这种事耽误了任务进程,错过了与立夏的重逢,岂不是会很有罪恶感吗?
言林侧过身子靠在玻璃门上,两只眼睛无目的的在外面扫荡着,偶尔能看到有丧尸一头撞在上了锁的铁门上,撞击声混合在雨声里听不真切,认识到此路不通後,丧尸们便会爬起来换个方向继续游荡。
一切如常。
忽然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言林心里一紧,条件反射回头,举起弓弩,拉弦搭箭,动作一气呵成……然後就见到打火机火苗闪烁中柏子仁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脸。
虽然光线昏暗,但是骤然出现的光亮还是让他眼睛晃白了那麽一会儿,视线里都是视觉残留的幻影。他用力眨了眨眼,有泪水涌了出来。
僵硬着放下武器,他把跳出来的心脏重新塞回胸腔,惨白的脸色也恢复了血色。
幽灵一样的柏子仁熄掉打火机,又往前走了一步,永远温柔的声线此刻听起来空荡荡的,像是木棍敲击在空心的物体上,听的人心里一阵阵发紧,“换班了。”
“啊……好。”言林手边没有计时工具,只能应声。
柏子仁忽然又往前迈了一步,冷不丁伸出手来,言林在身体反应方面本来就比柏子仁要强出许多,仅凭本能也能躲过他的碰触。
右手被晾在半空,柏子仁眉头拧了起来,接着又舒展开来,他笑着问,“还发烧麽?”
“没……没有了。”言林有些心虚。
“……那就好。”柏子仁收回手的时候似乎还叹了口气。
言林隐约记得之前谁也对他说过这三个字,一样的感觉,透着几不可察的无力和无奈,什麽都抓不住的感觉,让人本能的就觉得心慌。
“那就好”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毫无预兆的,他想起言澈来,兄长大人不止一次对他说要努力活着。活着不只是一种权利也是一种义务,你的生命不只属於你自己还属於那些爱着你关心你的人。言林知道言澈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他的爱人,他对生存如此执着,其中有多少是为了能再见那个人一面呢?想再听那个人说话,再看看那个人的笑脸,什麽都不做的就那麽彼此互相凝视就能感觉到安心……言林无法理解这种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