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 上——墨白先生
墨白先生  发于:2013年09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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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很多年前,也是在这里,那个男人微笑着向他走近。他局促地攥紧袖子,不敢抬起眼。男人在他的身边站定,开口,声音温和好听:

“小白,我是你的叔叔,从今天开始你和我一起住。”

一只手向他伸来,男孩怯生生地去触碰那手,男人轻笑,反手将男孩的小手紧紧地握住。

男人的手很大,手掌厚实温暖,男孩的小手蜷缩在男人的手心里,他的心中升腾起一股安全的感觉。

他鼓起勇气,抬头看向男人,羞涩地小声叫了声:“叔叔。”

男人弯起眉,笑了。

男孩那时心想,他的笑容,真好看。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魔鬼才会拥有的笑容……

腹中的不适感让李墨白几乎站不住,一股酸水冲上嗓眼,他倚住墙,弯腰对着地面呕吐,将刚才吃的鸡蛋饼全部吐了出来。

嘴中还残留着酸腐的怪味,李墨白虚弱地靠着墙,仰起头看向天空。

天气很好,蓝天白云,阳光耀眼地刺目。

是谁说过,仰起头,再多的眼泪也不会落下……

这个地方令李墨白太不舒服,他想立刻逃离这里,可是他还有事要做。

比如,弄清楚胖子来这里做什么……

他强撑着直起身,扶墙向福利院的后方走去。这里与记忆中没有任何变化,那栋乳白色的建筑物后面是一个小小的操场,操场的旁边有一些滑梯之类的儿童游乐器械,此时正有很多孩子在那里欢笑嬉戏。

李墨白扒在操场外的铁丝网上,无声地看着那些孩子。

那时他胆子小,从来不敢从那陡峭的滑梯上滑下。男人将他抱起来,放在滑梯之上,然后站在下面向他微笑:

“不要怕,我会接着你。”

他第一次坐在那么高的地方,吓得全身打颤,双手紧紧地抓住滑梯扶手。心里还是怕,却不想给男人留下懦弱的印象,于是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咬牙放开了手。

风在耳边呼啸,他在迅速地坠落,这种感觉新鲜刺激,他尖叫起来,张开手臂,想象自己是展翅的鸟,勇敢地向着自由的方向翱翔。

他落在男人宽阔温暖的胸膛中,男人垂头看着他,眼睛弯弯的:“我没有骗你吧,一点也不可怕。”

他也笑,扑入男人的怀中,贪婪地嗅着男人身上成熟男人独有的味道。

那时那刻,那个男孩心里想的是:真好,自己从此就有家了。

而那个男人抱紧怀中的男孩,唇角向上大大地弯起……

李墨白用力甩甩头,像是要把过去的记忆的完全甩开。都过去了,而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不能磨磨唧唧地沉浸在那些过往之中。

那些噩梦是潘多拉盒中的罪恶,不应该再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他死命捏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用疼痛让自己恢复心智,向福利院里面看去,努力寻找胖子的身影。

很快的,李墨白就找到了那个挺着啤酒肚,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胖子此刻正站在一群孩子中间,将手中提着的公文包打开,拿住一把糖果分发给孩子。

孩子们雀跃着向他奔来,口中欢呼着:“叔叔好。”

胖子满脸笑意盈盈,像慈祥的圣诞老人在派发着礼物。他摸着孩子们的头,笑得脸上的肉堆成了一团。

福利院的老师就在附近,李墨白听见她在感谢胖子:“陈先生您每个星期都过来看孩子们,又是带礼物又是捐款。您真是好人,太感谢了!”

胖子摇头谦虚道:“孩子们很可怜,我也只是尽些微薄之力。”

老师见缝插针:“要不陈先生领养一个我们的孩子吧。”

胖子踟蹰片刻,叹了口气摇摇头:“还是算了,我一个男人,带不好孩子。”

老师理解地点点头,胖子转身和孩子们打成一片,嬉笑玩闹。

明媚的阳光之下,胖子在笑,老师在笑,孩子们也在笑……

阴暗的墙壁之后,李墨白苍白着脸,手紧攥着铁丝网,心坠入地狱般的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看见胖子眼中的邪恶与贪婪?

也许是胖子隐藏得太深太好,可是却没有瞒得过李墨白。

因为他看过同样的眼神,邪恶,贪婪,隐藏得更深……

李墨白无声地笑了,神秘人让他跟踪胖子的用意是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他已经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理由。

胖子,我们可以玩上一阵了……

******

那天,胖子大概在福利院呆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回家去了,而李墨白从那天起加紧了对他的跟踪。

胖子的生活还是老样子,颓废,惨淡,无趣,不露马脚。但再多的谨慎细心也抵不过别有用心的潜伏追捕。很快的,胖子的秘密就被李墨白揭开。

一个周末,胖子没有窝在家中,而是早早地出了门。

李墨白叼着早餐奶,无声地尾随其后。

李墨白今天伪装成一个学生族,T恤仔裤板鞋,黑框平光镜,长沿棒球帽压得低低的。

胖子去的地方是本市的长途汽车站。

李墨白排在他身后的队伍里,等候了一会,买了一张和胖子相同目的地的汽车票。

胖子要去的地方是邻省的一个极小的镇子。

长途旅行耗费了他们大半天的时间,下了车,胖子走近镇子上的招待所里登记入住后,就动身出了门。

这个镇子太小,又极为偏僻。李墨白跟着来已是极为冒险,如果再继续跟踪一定会暴露。不得已,他住进招待所里胖子隔壁的那间房,在焦躁中等待胖子返回。

快吃晚饭的时候,胖子回来了。

李墨白将房门略微打开一些,透过门缝,他看见胖子带回一个小男孩。

男孩大概7,8岁左右,身材瘦小,面露菜色,垂着脑袋,小手紧紧地攥住胖子的手。

胖子一边开房门,一边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今天太迟了,先在这住一个晚上。明天一早我们就坐车回家。”

男孩听到‘回家’两个字,猛地抬起眼,眼睛亮亮的,闪烁着希冀的光芒。他向胖子重重地点点头,咧开嘴,笑得很开心。

李墨白看见男孩的神情,熟悉地扎眼,他的心攥成一团。

但他现在却什么都还不能做……

那天晚上,隔壁房间很安静,而李墨白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胖子就退房带孩子离开了。

李墨白没有立刻跟随,他向招待所的人打听,果然这个镇子里有一间儿童福利院。

他匆忙赶过去,问负责的人昨天是不是有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来过。

负责人点头,笑着说:“是位好心人,领养了我们的小磊……他是先生您的熟人吗?”

李墨白脸色不好看,含糊应下,便急急地回了他自己的城市。

赶到胖子家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晚间。李墨白看见胖子家亮着灯,隔着窗帘看不见里面,他犹豫了一下,决定明天等胖子上班的时候再过来,于是离开了。

第二天,李墨白请了病假,一大早就守候在胖子家门口。

胖子在老时间出门,面色如常地去上班。

李墨白没有看见那个叫做小磊的男孩。

他的心里突然泛起不祥的预感。

因为过去的经历,从看见胖子去孤儿院的时候开始,李墨白就对胖子的目的产生怀疑。而胖子昨天舍近求远,专程跑去偏远的地方领养孩子的古怪行为,更加重了李墨白心头的怀疑。

他不能再等待,决定趁这个时候潜进胖子家探个究竟。

只是希望,一切都还不是太迟……

李墨白轻松地撬开胖子家的门锁,推开门进去。

扑鼻而来地是可以让人窒息的怪味。李墨白皱眉,冲到门口大喘了几口,才敢再走进去。他总算明白了,为何胖子的身上总有一股子类似饭菜发酵的馊味。

房间很暗,李墨白在墙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电灯开关。打开灯,李墨白环顾四周,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深深滴折服。

这房间,真脏!够乱!

凌乱的衣物随处丢散在沙发上,地面上,应该是很久没有洗过,散发着恶臭。桌子上摆放着没有吃完的剩饭,颜色已经泛黑,表面附着深绿色的霉点。一罐没喝完的啤酒倒在桌边,滴答着向地面上流淌着液体。厨房的水槽里堆满了没有刷洗的碗筷,上面有攀附着蟑螂。

房间的地面上满是垃圾,饭盒,废纸,塑料袋,让人几乎无处可站。李墨白呆立着,心里无比地恶心。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想夺门而出的心情,抬腿在垃圾中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垃圾袋突然动了一下,有东西猛地从里面钻了出来,‘哗啦’一声将李墨白吓得不轻。

他定睛一看,那跑出的东西,竟然是一只硕大的老鼠!尖尖的嘴,圆鼓鼓的肚皮,黑乎乎的身体,长长的尾巴在地面上扫荡。

李墨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老鼠,登时头皮发麻,几乎一屁股瘫软在地,身上似有无数只多脚的爬虫来回碾踩,挠得他身上布满了鸡皮疙瘩。

李墨白受不了,不愿再上前,颤巍巍地唤了声:“有人吗?”

无人回应。

他不死心,又唤了声:“小磊?”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那个男孩去了哪里?李墨白的心中假设着一万种可能,终是放不下心。

李墨白作为一个严重洁癖者,再一次战胜了自己,小心翼翼,无不厌恶地在这个如同垃圾场的恐怖房子里穿梭搜寻。

却依旧没有发现男孩的身影。

21.

李墨白茫然地在房间内寻找,直到发现了那个隐藏在胖子卧室里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入口在卧室的衣橱中,如果不是李墨白无意中拍拍衣橱里层的墙壁,发现是空心的话,绝对找不到。他顺着墙壁摸索,终于在墙角处找到一个锁孔。

他将锁撬开,像推开和氏门的方法一样,将衣橱里的暗门向旁边推来。

一条隐藏的楼梯露了出来,楼梯向下延伸,没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样隐蔽的地方,让李墨白想起那些中世纪欧洲用来囚禁犯人的暗牢,阴森,恐怖。

李墨白打开手中的电筒,慢慢地向楼梯之下走去。他的心中有无限的恐惧,仿佛每向下走一步,就是离地狱的方向接近一些。

离他埋藏在心底的噩梦近一点……

楼梯的低端连接着一间房间,不大,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熟悉的血腥味,如毒瘴一般漫入李墨白的鼻息里。

他的心中‘咯噔’一下,不顾一切地冲下楼梯。

‘噗通’李墨白被什么东西绊倒,一头撞在屋子正中间一个貌似是桌子一样的物件上。那物件上似乎放满了铁质的东西,被李墨白碰翻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李墨白的头被撞蒙了,揉着脑袋,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他骂了声娘,摇摇摆摆地站起身,用手电去照照自己撞上了什么。

接着手电发出的微弱的黄色光芒,李墨白看见了一个惨绝人寰的景象;一个人世间最深重的罪恶;一个困扰他一生的梦魇;

一个男孩最悲惨的结局……

这间狭小的屋子的正中间,是一个单人铁床,床邦很高,似乎有很多年头,床架上是厚厚的铁锈。

那个李墨白在寻找的叫小磊的男孩,就躺在铁床上。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上浓重的阴影,似乎是睡着了。

但如果有人看见此刻的男孩,绝不会以为他是真的睡着了。

男孩赤身裸体,手脚摆成大字的形状,捆缚于床架上。单薄赤裸的身体上落满了牙印,烟灼,鞭痕,还有一些李墨白完全无法认出的伤痕。

男孩的下身也是一片狼藉……

男孩闭着眼,身上呈现不正常的灰白色,脸部青紫,他的脖子上,紧紧地缠绕着一根领带……

不用去确认,李墨白就知道面前躺着是他最为熟悉的——尸体。

凭借多年的经验,李墨白判断男孩大约已经离开人世5,6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昨晚他站在外面,看见胖子家窗户亮着灯的时候,男孩或许还是活着的。

他当时或许正在经历非人的折磨,但,还活着……

有温热的液体涌上眼角,接着便有豆大的水滴砸在男孩倍受摧残的小小身体上。李墨白摸摸脸,看着手上的泪水,茫然无措。

已经有多久没有为了别人哭过了呢?曾经李墨白的全部悲伤欢笑都只和学长有关,他像一个冷血冷心的石头人,没有感觉,没有心灵。

可却在这间黑暗的房间内,在这具惨不忍睹的弱小尸体面前,李墨白冰冷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撕裂开,被刀子从中剖成两半,那刀没有停,又接着在他破裂的心脏上一刀一刀地划过,将他的心肢解为一块又一块规则的碎片,再也无法拼凑起来。

心痛得厉害,李墨白捂住胸口,倚着铁床缓缓地坐下。他将头向后仰,头顶靠在孩子冰冷的尸体上,闭上眼,任由陌生的温热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滑向耳侧。

暗牢般的房间很安静,李墨白在一片血腥的气息中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男孩盯着手中的洋娃娃,他的手攥得很紧,洋娃娃的棉布制的脸被拉扯得扭曲变形,像怪物一样的丑陋。

他是男孩子,他喜欢机器人变形金刚,不喜欢洋娃娃,可是那个男人只给他买了这个和真人一样高的洋娃娃。

就好像男人买了很多条女孩子穿的裙子,逼迫他穿上一样。

男孩被迫穿上那粉红色的鲜艳连衣裙,局促地站在男人面前。

男人带着审度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男孩,满意地点头,唇角弯得高高的:

“小白,你转个圈给我看看。”

男人的声音依旧温和好听,可是传到他的耳朵里,却似恶魔的靡音,森冷得恐怖。

而男人望向他的眼神中,同样有遮掩不住的,赤裸裸地贪婪与欲念。

那个他称为‘叔叔’的男人令他害怕,他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

那天晚上,男人差点碰了他,他哭泣着挣扎。邻居听到声音,以为男人在打骂孩子,敲门劝阻。男人停下手,竟用歉意的语调对他说:“小白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后来男人甚至买了一个洋娃娃送给他赔礼道歉。

可是他知道,男人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他。

有人说过,孩子是最敏感的。只有他们,能通过那清澈,不染尘埃的双眸,去看清世间所有的丑恶罪孽。

男孩厌恶地盯着洋娃娃那虚假的纽扣眼睛,软绵绵的手脚,用毛线缝成的弯着的嘴巴。

有眼睛有什么用,什么也看不见。他举起剪刀,挖掉了娃娃的眼睛;

有手脚有什么用,不能帮我赶走他。他又举起剪刀,将娃娃的手脚剪成一块块碎片;

有嘴巴有什么用,除了无声地傻笑,不能呼救,不能叫喊。他再一次用剪刀,扎碎娃娃脸上的笑容……

有人走到男孩的身后,突然将他举起,是那个男人。

男人垂头看看地上被摧残得支离破碎的洋娃娃,看向男孩的眼中流露出玩味:“小白,你不乖哦。”

男孩的心脏跳动的利害,咬紧了唇,带着恨意盯着男人。

男人不喜欢他这样的眼神,微眯眼,将他举得更高,像转着杠铃一般,将男孩的小小的身体在空中旋转。

男人知道男孩恐高,所以故意惩罚他。

男孩吓得惊声尖叫,闭着眼不敢睁开,仿佛下一刻,自己就会像一块破布,被男人抛物线一样摔出。

男人终于尽兴,放下哭泣的孩子,伸手替他抹去脸上的泪痕。

他的声音醇厚好听,温和动人,仿佛真的带着歉意:“小白,不要哭……对不起……”

念完最后一个字,男人的脸慢慢地向男孩覆下。

男孩在那一刻抬起头,他的脸上满是泪痕,眼中却是狡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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