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看病的日子一直到某天……

「小颜，今天是中秋节，晚上咱们出去看花灯好不好？」巧儿姊兴冲冲的冲进我的房间。

抬起头，隔着纱帽，我点点头。

中秋那夜，耳边不断响起巧儿姊以及随身护卫的呼唤，可是，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想一个人躲的远远的，躲在没人找得到的地方过日子。

藉着逛花灯人潮，我故意跟丢巧儿姊的花轿，悄悄的隐没在人群中，身上攒了一些二师兄给我的零用金，怀里踹了两个大白馒头，我毅然决然离开这个地方，趁二师兄离开去找大师兄商量的时候，我才能成功脱逃。

按照计划，我决定往京城走，巧儿姊绝对料不到我会往人多的地方跑。躲在一窄小后巷一整夜，趁天刚亮时，依照计划，我买了一匹驴子，马不停蹄的赶路数天，夜夜路宿荒地以躲避追兵，几天后，走到邻近的一个小城镇时，我实在劳累不堪，只好投宿客栈。

洗过一个澡又睡了一个好觉，一大早我坐在客栈角落里喝着稀粥，准备吃完就上路。

一男子从楼上走下来朝掌柜处走去。

「掌柜！」

掌柜哈着腰问，「是，客官您有啥吩咐？」

「安平县离这有几天路程？」

「脚程要七天，马程只要三天就行了。」

听到有人打听安平县不打紧，但这声音好熟悉，我端着粥忍不着回头看了一下，手一抖，差点没把粥给翻了。

居然是沈音！

沈音一身蓝衣，几个月不见，身子更加高挑挺拔，腰上配着一把长剑，英气逼人，俊俏如昔。

不愿回想的记忆如海浪袭来，「哐啷！」我抖着手将碗放回桌上，沈音闻声朝我这方向一瞥，正对上我的视线，我冻在那不知该如何是好，沈音却像是没反应似的转头结帐，然后出了客栈门。

感觉冷汗从额头流到眼睛里，我伸手去抹却撞到纱帽，呼，感情我是忘记有这帽子挡着，沈音当然认不出我来……后又自嘲的想，就算没这纱帽，我这一脸疙疙瘩瘩恶心模样谁又认的出来？脑海里闪过一张温柔又美艳的脸，唉！大概只有师父吧！

受了惊吓，勉强喝完粥，跟小二买了几个包子跟一包卤牛肉，骑上小毛驴匆匆上路。

还好我跟沈音是反方向，不怕遇上他……

骑着小毛驴，一颠一颠的倒是让我想起沈音离开侯爷府前跟我讲的那番话。

「小侯爷已经疯了，你不要担心他会出现再找你麻烦……，等我回来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你一定要撑下去，知道吗？」

我无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那块玉令，一直冷冷的心不知为何暖了起来。

等我好不容易到达京城近郊，旅费也所剩无几，我跟郊外一农家租了一间老旧的茅屋栖身，农家老夫妇人很好，老爹姓顾，夫妻俩膝下无子。顾大娘听到我编出来的可怜故事顿时热泪萦眶同情不已。我化名李小三，一场火灾烧死全家人，只剩下我一人全身烧伤活下来，喉咙被烟熏伤导致乾哑破声，前来投靠远亲，亲戚却早已搬走的困境，让老夫妇轻易相信我是个可怜人，还便宜让我住在旁边。

可是我的确是个可怜人哪！只是不一样的可怜！

我蹲在菜田里抓着菜叶上的青色扭动不已菜虫，手指缠着布条还得抓虫，真有一定的困难度。即使是秋天，午后的太阳还是挺烈的，一直戴着纱帽，真有点头昏眼花。

「小三啊！太阳这么大你在菜园子做啥？」顾大娘从屋子里跑出来，一看到我在捉菜虫，叹口气道，「你这孩子心地真好，竟然帮忙这粗活。」眼眶一红，一把抓起我的手臂一边说，「抓菜虫不能午后抓，太阳烈，虫子都躲起来抓不了多少，你看看你晒的可热着吧，让大娘帮你脱件衣服免得闷着了……」

眼看顾大娘的手就快摸到我的衣领，我不动身声色躲开，哑着声音笑道，「我没事的，纱帽戴着可遮阳呢！大娘，没想到捉虫子还得看时辰，这样吧！不如我先去溪边提些水！」

还没等顾大娘答应，我已一溜烟跑去拿水桶了。

自从顾老爹跟顾大娘知道我没有生计打算后，就免了我的租金，让我帮忙农地菜园的活。每天帮忙除草收割青菜跟蕃薯等根茎类，让顾老爹一早推着推车到城里去卖。虽然是粗茶淡饭，生活简单，这大半个月来我的心里却很平静。

拖着两个水桶到离农地不远的一个半山溪谷，每天都得挑水数次灌溉农地跟菜园，以及我们三人的生活用水。托这石头肌肤的福，挑水扁担并没将我肩膀上的皮给磨下来。

这儿的溪水干净清澈，我坐在浅浅的溪边石头上，我解开纱帽，舀了一手掌的水低头全喝了下去。接着，伸手散了衣服，走向不远溪水及腰的一个小水潭子。

水里的手指大的鱼儿被我吓的全都躲在石缝下，我逐步走去，水底激起一阵迷蒙的泥雾，我寻着一块还平坦的石块，就坐在上面洗了起来。这时日头还亮着很，身体上一颗颗大小不一的黑色肉瘤硬块一览无遗，我细细的洗着，尽量把间隙中的污垢都洗净。

身体恶心归恶心，该有的清洁还是得顾，趁着天气还暖，我才能痛痛快快洗一洗，自从住在这里，来溪谷挑水与净身已成为每天例行工作。

只不过，看这这堆疙疙瘩瘩还是免不了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

我提腿弯腰搓洗到小腿时，也不知是因为泡水泡久了还是怎么着，手搓着搓着竟擦下来一大块东西，我楞在那，眼睛却反射性闭的紧紧的，心中着实害怕，难不成我的肉已经烂掉到掉下来了吗？

手里还握着那坨东西，我困难万分张开眼睛，把脚抬起来看掉落的部位，赫然，是白白一片，并不是我所猜想的血肉模糊的惨状，我才松口气，却又噎住……

难不成已经烂到白骨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全身冰冷，但为了证实，我硬是睁大眼睛一寸一寸看查看伤处，不管伤的怎样，我还是得了解情形替自己包扎。

结果，不是白骨。

是肌肤。

我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这片晶莹剔透的洁白肌肤，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然后我又观察旁边的硬皮疙瘩，轻轻用手指推拿，就有松脱现象，我就一直推，一直搓，扒下来一堆黑色的疙瘩与皮屑末。于是我开始疯狂的搓着全身肌肤，像是爆裂的糖炒栗子，我的身体各处都出现了点点白白嫩嫩的皮肤，一直到都剥不下来过度用力开始发痛，我才停止。

带着花斑肌肤，我顶着疑问，挑着两桶水回到住的地方。

第十章

之后，我每天都会藉着挑水之故去溪水边搓掉更多的石头硬皮，待我将脸上的硬皮都除去后，我呆呆站在水边好久好久好久。

我的脸怎么会变了样呢？望着其他裸露出来的四肢肌肤，都是晶莹剔透吹弹可破的模样，新生的肌肤都是这样没什么好奇怪的，倒是我的长相，却和原来差个十万八千里。

若是中毒的话应该不会这样，难不成是化功后的后遗症？

真的好奇怪……我搔了搔新长出来的乌黑短发。

我在屋子后面辟了一个小草药园，种了些在溪谷边找到的几味普通药草，月馀后，用卖草药的钱到京城里买了制作人皮面具的材料。我样子虽然变了，皮肤也好了，却还是瞒着顾老爹一家，想说还是掩人耳目保险，谁知道会不会被沈音、二师兄或是小侯爷的追兵撞到？

历经那么多的事，我已深深体会「小心为上」的教训。

幸好初冬天气冷，多穿些衣服遮掩也不会太引人注目，计划再过几天，谎称烧伤伤口已结疤后再戴上人皮面具重新见人，总不能一辈子戴斗笠过活吧？

到了重新见人的那天，我在房里将面具细细贴在脸上，一副全新的脸出现了，我特别在左边脸颊上做了一大片的烧伤疤痕，猛一看是挺恐怖的，也就不怕别人观察，时间久就算变了样也不会惹人注意。这张新脸很普通，唯一可取的就是看起挺斯文的，至少跟原来那张脸有些相同的气质。

不管以前多丑，那也是我的脸啊。

至于我的皮肤，手肘以下都得易容，这就简单的多，先涂些药物让肌肤变暗陈，然后贴些烧伤疤皮即可。其他衣服遮住的部份自然不必装扮，谁会有兴趣去看一个烧伤之人的身体呢？

顾老爹跟顾大娘看到我的真面目吓了一跳，直说还好没整张脸烧坏，两老还跑过来用力的搂我一下。

他们人真好。

京城的初冬天尚未下雪，但是风很强，若下雨时就又冻又冷。

一天，顾老爹进城叫卖一些耐寒蔬菜，途中因下雨路滑摔了一跤，摔断了腿不说，还在湿漉漉的地上躺了一上午才被一个经过的老乡给发现，天冷身体又受冻，抬回来那晚就发了高烧，我用小药圃里采收后风干的药草熬了一些药汁给老爹退了烧救急。但之后请来的大夫开的药普通得紧，顾老爹年事已高，外加断腿伤风难愈，躺了十几天竟是愈发虚弱了。

我虽颇懂医理，手边既无金针可扎穴，也没好的药材也是无能为力。看顾大婶忙着农活进城叫卖，又得照顾顾老爹十分辛苦，我在旁边再怎么帮忙也生不出多少钱来，老人家手边的钱也不多，生活渐渐困难。

这日我挑完水，灌进厨房水缸后走到老爹门前，敲过门进去。顾大妈正在喂顾老爹吃药，顾老爹看到我虚弱的笑笑，「小三，你来啦？我这阵子动不了没法挣钱，辛苦你了。」

顾大妈拿着汤匙仔细的从小碗里舀了一瓢乌黑药汁，拿到嘴边吹了吹，道，「咱小三可帮了不少忙，要是没了他，我老婆子可累死了。」

我眼睛一热，明明非亲非故，竟然这么关心我，我一定要好好帮他们。

主意打定，我抽抽鼻子开口道，「老爹，大娘，我想去城里做事，那里的工钱高，可以买比较好的药给老爹补身子，这样老爹才能好的快。」

顾大娘闻言一惊，汤匙里的药汁差点撒出来，「那怎么成，城里工资虽高，可生活费也高，能攒到钱吗？更何况坏人也多，你不要被骗了。」看来顾大娘是真的慌了。

「不会的，大娘，我会小心的，再怎么样我也是男孩子，不需要这么担心。」

顾老爹从呆了的顾大娘手中拿过汤匙，自行喝了药汁，叹口气道，「在还没生病前我就打算让小三去城里谋份差事，小三毕竟是男孩子，一直待在我们这也不好，更何况以后还要娶媳妇，是要让他去见见世面攒点家当才行。」

我笑笑，「谢谢老爹成全。」

要在最短时间内赚到大钱只有一个地方，赌舫。

可惜我不会赌。

但赌舫旁边定有消费场所，其消费一定更高。

我站在赌舫前，右边是「天香运来楼」，左边是「霓裳羽衣苑」。

「天香运来楼」是卖吃的，「霓裳羽衣苑」是卖人的，不，美色的。

我做饭普通且不喜欢一整天都在厨房，所以决定去卖……艺。

刚踏进「霓裳羽衣苑」时因衣衫褴褛马上就给轰了出去，后来知道我要应征乐师后，门口的大汉才要我转个弯从后门进。

终于进入京城最大妓院后，我被带往一厅堂，等了好一会，一位年约二十五六的漂亮圆脸姊姊走进来，一身湖水绿衣很是好看，但看到我脸上的伤疤时眉头一皱，直接问，「你会什么？」

我挤出一个微笑，「我会『凤求凰』。」

凤求凰是一首颇有难度的欢曲，若没有一定的技巧，一般琴师是弹不了的。

绿衣姊姊不动声色坐下，「啪啪」，拍拍手，一个黑衣大汉捧了一把琴，放在房间里的桌上后退在一旁。

绿衣姊姊一扬眉，「弹吧！」

我拉开椅子坐下，稍微调了几个音，叮叮咚咚弹起一首「凤求凰」，紧接着又拨了一首难度更高的「花开花落」。

瞥眼见到绿衣姊姊纾缓的眉头，我想我应该合格了。

「不行，你回去吧！」绿衣姊姊板着脸下逐客令。

「为什么？」我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弹的不好吗？还是你要我弹其他曲子给你听？」

「你的相貌不好，声音又太难听，会让客人失了兴致。」

这回答像是一根刺扎着我心里一阵难过，我吸口气，仍不死心争取，「我又不卖身，若是相貌太好岂不是添了麻烦？……怕我碍眼，可以戴面纱遮丑，我声音虽难听，弹奏乐器时却用不着开口，也就不会扫了客人的兴，更何况我还会其他乐器像是琵琶、笙，笛子或是箫，基本上都难不倒我。」

绿衣姊姊看看我，考虑一会，随即带我到另一个房间，里面全是各样乐器，点了几种要求我演奏，等我一一试演完，绿衣姊姊露出甜甜笑容，两颊个有一小酒窝，十分可爱。

「每月十两，包吃包住，不能随意请假，出入需事先申请。」

硬是压下狂喜，我微微一笑，「我接受！」

「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可不能取曲颜或是李小三一样的名字，我眼睛一瞄看到窗外的寒梅，脱口道，「梅丹。」

绿衣姊姊哼的一声，「名字倒是挺美的，我是这儿的副总管泉叶。」

转身击掌，「乌大！」

刚才的大汉应声进门，「带梅丹去刘妈那安排住宿。」

「是。」

「等等！泉副总管。」

我叫住正要离开的泉叶，泉叶回过头，瞪我一眼，示意有什么事。

「我可以先支付半个月的薪水寄给照顾我的义父母吗？」我小心的问。

泉叶深深看了我一眼，「乌大，先带他去帐房领五两银子再交予刘妈看管。」

「谢谢泉副总管！」泉叶真是个面冷心善的大好人。

苑内房舍众多，占地颇广，从外面看居然看不出里面如深宫般错综复杂。我紧跟在乌大身后，经过一花园，还可看到远处建有一凉亭，凉亭旁是一个湖，湖水在冬阳照耀下宝石般的发亮，呼，这儿可真豪华。

在来之前我已在城里打听过第一妓院的种种，既然能在皇城之下合法开业，来头必定不小，黑白两道通吃不说，薪水一定很高，想要短期挣合法高薪，非此地不可。

取了银子去见过刘妈，刘妈身材胖胖看似中年妇女样却臭着一张脸，经过解说才知道在这工作无论贵贱都是要签契约的，上面写着诸多条款，厚度犹如一本薄书，像是不得泄露客人行踪或是私事给外面的人知道，作息时间根据不同职务有不同规定，要是没遵守规定，除了扣薪惩罚之外还会有牢狱之灾。

我签的是三个月的短期约，很豪爽的签字又画押，高兴之馀并没漏看最后一行，在此工作非满一个月不得请假的规定。签完后，我问刘妈，「刘妈，我想先寄钱回家，您可以告诉我这边的规矩吗？」

刘妈听到我这么问，咧开嘴笑道，「你也是穷孩子吧，真是孝顺。」然后讲给我听，每月月初，苑内有专门的的人可以送信或是送钱给园内员工的家属，只要距离是在皇城三十里内都行，如果送达地点太远，就要委托京城内的虎头标局开设的『每日快马』服务。

正巧今天三十，赶上明天送钱，刘妈替我收了银子，带我去我的房间。

我倒是没想到我可以住在单人小院，刘妈看出我的吃惊，眼神一转道，「乐师需要练习，因此都是住在最里面小偏院，才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我只带了一套简单换洗衣服跟用草药炼出来的简易药丸跟种子，看到偏院里有地方可种植药草，真的十分高兴。

刘妈说，「等会会有人来量你的身材做新衣服，然后给你乐谱安排工作。」

我点点头，「谢谢刘妈。」

刘妈临走前叮咛我，要我不要乱跑，「这苑里很大，大牌小牌的主都有禁忌，别去惹到不该惹的人。」

第十一章

这儿吃得极好，我才来十多天，凹陷的脸颊就圆了起来，平常白天除了练习上头发下来的乐谱还是练习，晚上则到宴厅里伴奏舞曲。

『霓裳羽衣苑』里又分『霓裳楼』跟『羽衣亭』，前者是美娇娘之地，后着则是俏郎君之处。总之这幕后老板算盘打得紧，男女通吃一网打尽，十分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