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史部的罗大人,也是小侯爷的授业恩师,是第一关的主考官。」酷脸男介绍完毕,众人上前跟大人问安,听大家的简介名号,都是身家良好的公子,不知脑子有什么毛病跑来招亲。
我坐最远,轮到我时,大家已回座,我深吸口气拿掉纱帽走去,大家抽气的声音此起彼落,连老学究都楞了一下。
「我叫曲颜,父母早亡,本欲投靠远亲,但到达此地远亲早已搬离毫无线索,且盘缠用罄,只好出此下策。」
讲完自己都觉得好笑的理由,在静默中,老学究咳嗽一声开始出第一关考题。
考历史,考对子跟考八股。
七人应试,五人及格,我是其中一人。
考完已近午时,用过精美膳食,下午继续考。
第二关考琴棋书画。
也是我的强项,连我只有两人及格。
傍晚时,最后酷脸男出来说,三日后再来参加决赛。
搞了一整天,居然比练武还累,想到三天后还要再考一次就累。
说来好笑,我干嘛这么认真呢?干脆别躺这趟混水了。
回到客栈又跟小二要了一桶热水,蜷在热水桶里,一整天的疲劳像汗一样流进水里。恍惚中,想起白日众人看见纱帽下自己的眼神,是惊艳,是痴迷,是嫉妒,是赞叹。
有点高兴,有点害羞,有点羡慕……又有点失落。
我想师父跟师兄们都是在这种眼光下过活的……
甩一甩头,把湿漉漉的头发拨到脑后,突然想起应该在洗澡前将面具卸下,现被热水一蒸,闷闷的有点难受。望着搁在桌上不远的药水,超懒的我微微爬起身,提着腰伸直手去勾着放在桌上的药水,可是距离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我叹口气,毫不情愿拖拖摸摸的站起身,正想拿起毛巾擦乾时,忽然发现窗外有一股沉重的呼吸。
我震惊的站在原地,脑子里只想躲回浴桶里遮羞,但是理智马上占上风,运功轮起毛巾射向紧闭的窗户,碰的一声窗户被震开,我也在同时披上衣服紧贴墙壁,举起短剑严正以待,但只见明月当空,窗外空无一人。
过了好久,等到身子都冷了,我才敢移动。
是谁?
他或她看到了什么?想到这,我的脸红了起来,那时的姿势,根本全都看光了。
难不成是王府里的人?
一定是来探我的底。
王,八,蛋!
我的怒火从身体窜起,我一定要查出是谁偷窥我,非得报仇不可。
三天后,在同样的大厅等候,意外的是,在场竟还有五位候选人,都是温文儒雅手无缚鸡之力的书香公子,看来小侯爷偏好文弱书生。
坐在我旁边的是位容貌清秀、略嫌稚气的少年,约十五、十六岁,自从我进厅来后一直在偷瞄我。我还是带着纱帽乖乖的喝我的茶,这王爷府还真大方,给的茶是清洌泉水冲泡的,茶叶还是上等货,花这等功夫泡给可能未来的夫婿(?)倒是颇有心。
大概是忍不住了,清秀少年吞口口水开了口,「这个,这位公子,我叫沈音,三点的沈,音律的音,你是?」
「曲颜,歌曲的曲,颜色的颜。」
少年像是遇上老乡般开了话匣子,「嘿,我们还真有缘,姓名跟丝竹都有关。曲公子,你从哪儿来的?我是从隔壁的碧山县来的,我爹是个秀才,一辈子在私塾里教书,四年前年我爹病逝,只靠我娘做些针线活挣钱,过得很清苦,后来我娘生了病,我到处借钱欠了一堆债,差点被卖去做小倌……最后只好来这里碰运气……我,我想给我娘过些好日子……。」
一颗晶莹眼泪落在少年的襟前,含泪带花的脸庞楚楚动人,别有一番韵味。
这小子没事朝我这陌生人哭什么哭?要是我是歹徒怎么办?唉,难怪会被骗。
看他的眼泪好似不会停的样子,我没好气的开口,「那你就努力用力的过关,让你娘过好日子。」
少年忽地抬起头,破涕而笑,「公子你人真好。」
真是个白痴,我转过头继续喝我的茶。
等我一壶香茶都快喝完,正主儿才出现。
「小侯爷驾到!」
众人迅速站起身,一位英挺高壮,年约二十出头的俊俏男子稳健地从内堂走出来,酷脸男跟在身后,小侯爷一双深邃的眼扫过众人,看到我的纱帽时剑眉似乎拧了一下。
「各位请坐。」
小侯爷讲话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脚步沉稳有力,看来是有点功夫的样子。
沈音悄悄扯着我的袖子,「小侯爷好俊,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人。」
世界上比他好看的人多的是,大惊小怪。我忍不住低声叫沈音闭嘴。
小侯爷似乎没看到我们的小动作,迳自微微挥手示意,旁边酷脸男朗声道,「最后一关由小侯爷亲自主持出题,不论结果如何,侯爷都重重有赏。」
这讲法官腔极重,选亲弄的像是比武唱大戏一样等级,我在心里叹着,这次选亲玩闹成分居多吧。
接着小侯爷开口道,「最后一关只有一个问答题,依照举手先后顺序回答。」小侯爷拿起茶,温吞吞的喝一口,在场候选人各各神情紧张紧盯小侯爷好看的嘴唇,深怕漏听题目的任何一个字。
终于,小侯爷放下茶杯,环视众人,「如果本侯失足滑落山崖,侥幸抓住山崖边缘树枝,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在山崖附近,身上也无绳索,你该如何搭救本侯?」
小侯爷笑盈盈讲完题目,一时大厅内寂静无声,突然,大家几乎同时间举起手,沈音却慢了一拍,他惊慌的转头看我,发现我连手都没举时,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酷脸男维持秩序,请最先举手的公子回答。
这入是步庄的少东柳公子,想必是为了生意来拉拢关系,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见柳公子理理衣衫、得意洋洋起身说,「当然是一箭步上前紧紧捉住小侯爷的手,然后拼死的将小侯爷给拉上来。」
语毕,馀下三人同时叹气。
果然,后头大家讲的答案都大同小异,后答题的人更是垂头丧气,谁知道竟是这么一个简单题目,当然是先答先赢么。
等轮到沈音时,沈音紧张得连手都在抖,站起来时还差点翻了椅子,我帮他按住椅子的当时,小声跟他说,「不要怕,想讲什么就讲什么。」
沈音微微点头,抬起煞白小脸大声道,「我不知道!」
有人当场喷笑出来,沈音顿时涨红了脸,小侯爷微微一笑,并没说什么,只做个手势请沈音入座。
我坐在椅子上不动,接下来众人目光飘向我,我透过纱帽冷冷看着小侯爷,旁边酷脸男开口道,「曲公子,请回答。」
旁边有人悄悄说,不会是答不出来了吧,我静静站起身,道,「若是小侯爷遇险,第一件事就是大喊贴身护卫护驾,然后再向前去拉住小侯爷以免护卫来之前掉落山谷。」
众人闻言议论纷纷,小侯爷突然开口问,「为什么不是先来拉住本侯呢?」
「照理说护卫不该离小侯爷太远,定在不远处待命,且护卫武功高强,听到求救一定会比我先到达崖边拉住小侯爷,这样才能真正减低小侯爷掉落山谷的危险性。况且以我的力气是无法把身材高大的小侯爷拉上崖的,在没有任何绳索等助力下,一定得借助他人的帮助。」
小侯爷直直盯着我,沉声道,「把你的纱帽拿下。」
依言拿下,面对面的同时,似乎在小侯爷眼里看到一丝火光。
旁边的沈音抓着我的袖子激动的大叫,「天啊,曲公子,你怎么会这么美!」
小侯爷突然笑了起来,笑中带着阴冷的眼光……嗯,我有不好的预感。
第四章
决赛结束,我如愿以偿(?)的混进王府中,但连沈音都被选进来了就有点不可思议。
这天午后闷热的紧,我和沈音坐在花园凉亭中吃水果消暑。
「曲哥,你说小侯爷什么时候来看我们啊?」沈音剥着葡萄皮,去掉子后一口吃掉,天真烂漫的问我。
「不知道。」我拿起一片削好的水梨,细细品尝细腻的果肉。
这家伙真笨,明明我年纪比他小,个头也比他矮,骗他说我已经十六他居然没怀疑,还傻傻的称我为哥哥。也好,要是承认比他小,他反过来要照顾我就吐血了。
沈音不满意我的回答,「可是我们已经入府十天了耶!」
「有好吃好穿的又不必服侍小侯爷不是很好吗?」我又再拿一片梨,嗯,真好吃。
「可是……可是……」沈音嘟着嘴不知又要问什么。
我捂住他的嘴,「别吵了,我问你你知道如何服侍小侯爷吗?」
沈音摇摇头。
「男宠知道吧?就是这样。」
「可是大家都说小侯爷只是开玩笑,根本不可能娶男人啊!」
「你不要笨了,他若想玩你非得娶你才能玩吗?」
沈音扁着嘴又想哭,我连忙拿了一棵葡萄塞进他嘴里。
「两位夫人真是好兴致,在这赏花解暑吗?」
听到夫人二字我着实打了个机伶,太恶心了。
「小侯爷,我们还没拜堂呢,『夫人』二字万万不敢当。」我起身回头跟小侯爷问安。
「那倒是为夫的疏忽了,不如今晚就洞房吧?」小侯爷慢条斯理拿起牙签戳了一块红色西瓜放入嘴中,我咬咬牙没说话,沈音估计是被我刚才的话吓到,现在一句话都不敢吭,低头猛吃葡萄。
「小侯爷——」
「嘘!」蓦地小侯爷拿起一颗葡萄塞进我欲开口的嘴里,手指还在我舌头上转了一转才拿出来。
「你们慢慢吃,我去吩咐晚上的事。」
眼看小侯爷愈走愈远,我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哈哈哈,曲哥你脸红了。」沈音的大脸出现在我眼前,「曲哥你今晚要跟小侯爷成亲了!」
我一手推开沈音,叫他少罗嗦,眼睛却仍望着小侯爷消失的方向,心想,那我该如何做呢?
果真如同小侯爷说的,我直接被带到洞房里,根本跳过拜堂的手续。
在房内用过晚膳,我身着红衣,用上好翠玉珏挽个髻,屋里点了香,桌上两杯酒,静静等待小侯爷到来。
约半炷香,小侯爷推门进来,顺手落了门栓。
「来,咱们先喝交杯酒吧!」小侯爷递给我一杯,我没等他一口干完,小侯爷不动声色坐在桌旁,一口喝完杯中酒。
我坐在他对面,冷冷开口,「小侯爷,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干什么?」
小侯爷望着我,笑着道,「我才想问你你想干什么?」
我没回答。
「我派人查过,你根本不是来寻远亲,况且你还有武功,以你这等相貌,请问你来震南王府有何贵干?」小侯爷双手环臂、嘴露冷笑看着我。
感情他以为我是奸细刺客来着?真好笑,不如将计就计吧,「是那天在客栈我露出马脚吗?」我皮笑肉不笑的问。
「我有一个好部下。」小侯爷眯着眼微微一笑。
好啊,就是那个酷脸男,进府后才知道他叫路冬闻,是小侯爷的贴身护卫。看我以后如何教训他偷窥之仇。
差不多要抽身了,我在心里想。突然,我想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选沈音进府?」
「要取信于你。」小侯爷突然吃吃的笑起来,「他是我派去监视你的暗棋。」
「什么?」我不敢相信的站起身,「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最大的败笔就是顶着一张酷似『滥情公子』的脸。」小侯爷走过来抬起我的下巴,我很想挥开,可我却发现我的手脚无力,连呼吸似乎都开始不顺畅,小侯爷看出我眼里的惊恐,「不要怕,只是药效起了作用,你不会死的,我还没问出你来这的目的。」
我腿一软从椅子上跌下地,小侯爷居高临下看着我,冷冷道,「你小小年纪居然得让我出动『花里笑』的迷药才得手……」,小侯爷蹲下来扯着我的头发,「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我困难的张口,视线渐渐模糊,依稀听到自己喃喃着我并没有恶意,然后,慢慢的失去意识。
在梦中,师父站在河的另一端,温柔的说,「曲儿,师父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我站在这头着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大喊,「师父,我错了,你不要走!」
师父回头道,「很多事容不得你回头,也不允许你再前进。」
醒来时,看到的是陌生床铺的布帘。
爬起身,丹田空空荡荡,手脚沉重无力,心里一凉,我被废了吗?
分开布幕下了床,印入眼帘的是一间雅室,正中央有张桌子,上面一张琴。一张镂空窗子透出阳光,看阳光的强度,应该是早晨。
我向前走去,推开门,前面是一片小草地,尽头是几丈高的红砖围墙,团团将这个小地方围住。墙上有一朱红色的门,几步穿过草地,伸手摸上红门,是铁铸的,门上还嵌有一个小门,看来是送食物的设计。
我被软禁了。
想当然耳,平常带在身上的瓶瓶罐罐也不见踪影,连身上穿的月白色内衣也是全新的,回到屋内查看,居然茶水都没有,我又转回屋外,望着没有任何能拿来炼药的普通绿油油的草地,我叹口气,师父,我该怎么办?
我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初晨阳光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可是我却四肢冰冷,万念俱灰。
一只瓢虫飞来,红黑相间很是可爱,我从叶子上将瓢虫渡来,让它在我的手指尖爬来爬去,忽然间,嘎的一声,我抬起头,朱红铁门打开,沈音拿着一个篮子走进来。
看着我手里的瓢虫,沈音笑笑,「你还真有闲情意致啊?」
我将瓢虫放回草丛中,慢慢爬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答道,「是啊。」
「来吃早饭吧!」
沈音转身走进屋内,将桌上的琴放在旁边矮几上,把清粥、两碟小菜和水壶拿出来。
我坐下拿起筷子安静的吃了起来,沈音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我。
「曲兄,」沈音还是用原来的称呼,可是神情与语调与先前大不相同,身袭深蓝色长衫,娃娃脸褪去,像是一夜大了数岁,俨然是个成熟冷静的模样,「你还是早点交代进府的用意,不然会有更不利于你的处置。」
我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沈音,「第一,请称呼我曲颜,第二,我进府本来就没有危害小侯爷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沈音沈下脸,「好玩?有人会好玩到参加小侯爷府的招亲?还玩到洞房花烛夜?」
我点点头。
「光凭你一张酷似『滥情公子』的脸,就知道你接近小侯爷不安好心,小侯爷跟滥情公子有过节的事全江湖皆知,而你,居然拿这件事来做文章,真不知你是太蠢还是太大胆。」
我刚好就是那个不知道有什么过节的人,不过现在说出来大概没人会相信。
沈音手指敲着桌面接着说,「不过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背后一定有幕后主使者,你要是现在招出来,小侯爷一定会从轻发落。」
窗外刚好有一群麻雀吱吱喳喳飞过小院上空,我转过头,侧耳倾听,深深吸口气,眼神转回沈音面前,「没有人指使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曲颜,你确定这是你最后的回答?」沈音冷冷看着我。
我眨眨眼,沉默是我的答案。
沈音走后,我想了很久,为什么我不说我是多情门的人,这样小侯爷只会利用我来对付二师兄,我就会安全了,可是,这件事是我自己捅出来的,我想自己解决,不想连累二师兄或是师门,也许,我有连我都不知道的坚持……。
第五章
那天沈音走后,就再也没人进来过。每天三餐有专人将饭盒从铁门上的小孔递进来,如果到了送饭时刻我却没在铁门前接收,送饭的仆役就会把饭盒收回去,那餐就没饭吃。
实在很没人性。
我不知道小侯爷在想什么,既无怀柔政策,也没严刑拷打,我不动声色,静静等待,五天过了,我开始沉不住气,第六天的午后,我开始弹琴,从『小河流水』,『如梦令』,『大江东去』转到『牧羊情歌』,『江南小调』,想到什么就弹什么,半天下来,手指几乎麻痹,最后,我弹起师父的创作『千江有水千江月』,悲凄的琴声响彻云霄,我闭着眼睛,手指不停拨动琴弦,思绪飘回师父当初教导我弹这首曲子的情景。